桥梁被炸毁,汽车难以通过南江,他们改为步行,于深夜来到临津江上游。三个人在一处密林停下,总算到达相对安全的地区了,赖斯彻底松了一口气。他亲自给东京总部发送电报,因为密电码本送给了志愿军,他只能拍发明码电报。詹姆斯上校已经听说了第五航空队没能救到赖斯中校的人马,而且还损失了一架飞机,正指责水原空军作战不利,这件事吵到了威洛比将军那里,因赖斯中校是威洛比看好的后起之秀,因而主张使用伞兵部队救援。但苦于城川郡方向没有任何情报显示赖斯还活着,因此他只是希望中情局和军方联合拿个主意。詹姆斯就在电报里和空军副参谋长争吵不休,直到赖斯来电,才让詹姆斯上校怒火稍微平息。
求人不如求自己,中情局再也不异想天开地以为空军出马,就能从敌后将他的救回了,威洛比将军的意见也不可能实现,朝鲜不是欧洲平原,城川郡也不是二战后期的诺曼底,那种大规模敌后伞降作战只能给志愿军当靶子,或许更是白白投送,最后血本无归,因为美国人有能力把地面炸翻三尺,却无法从地面把自己人拉高三尺,中国志愿军极其善于山地作战,美国的精锐187空降团过去,恐怕也是有来无回。
詹姆斯单独运作救援赖斯的作战任务,派出原州和金华地区活动的中情局骨干,带着南朝鲜游击队连夜摸过临津江,赖斯电报指引方位,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将三人找到。
见到了南朝鲜中情局最高指挥官,特务们都给赖斯敬军礼。但赖斯早已不是先前的那种趾高气扬的中校了,他神情平静地站在特务们中间,然后转回身,反而对龚剑诚和崔忠浩举起来右手,致了一个标准的美军礼,这让崔忠浩感动不已,龚剑诚他们赶紧给赖斯敬礼。
“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赖斯怀有感情地说,“没有龚少校和崔中尉,我早就见上帝了。”
中情局的南朝鲜首脑都如此谦卑地给一位中国人和南朝鲜人敬礼,来接应的特务们深受感动也倍加鼓舞。此时,临津江南北两岸,南朝鲜军队都设有大片雷区,混合部设各种地雷,每日上午以排、连小分队渡江向我阵地前沿实施战斗侦察,黄昏撤回江南。
第四部分 血在火中燃烧——突破临津江的生死情报战
四十七
1951新年的战争风暴
今天是圣诞节,已经走马上任的李奇微对临津江防御非常重视,他结合各方面的情报,预感到中朝军队会在十二月下旬或者一九五一年开年发动一次新的攻势,因此严防志愿军突然过江。美军航空兵每日出动,轮番侦察、轰炸、扫射江北前沿和纵深较大的村镇、交通枢纽、桥梁、制高点。为防止志愿军夜间展开,美军和韩国军队在每日18时以后,交替使用照明弹、照明雷、夜航机和探照灯,对临津江以北浅近纵深实施监视。
这时正值寒冬腊月,气温在零下20到25度,积雪厚可达40厘米,如果没有向导,赖斯他们过江很可能遭遇南朝鲜方面的炮击或者踩中地雷,但这些特务轻车熟路,准确绕过雷区,趁着志愿军巡逻临津江的小股部队没过来,他们踏过冰面,在临津江中央涉水,到达了南朝鲜第一师的控制区。随后,带他们到达南朝鲜第一师驻扎在上游的团部。当天上午,赖斯就见到了美军派驻南朝鲜第一师顾问罗德维尔中校和白善烨师长。
当天黄昏,一架C54运输机降落在汉城金浦机场,赖斯中校身着临时换的一套美国陆军野战军服,而龚剑诚只随意找了件南朝鲜军的上衣,两人亲自抬着崔忠浩走下飞机。安德斯上校、切尼中校以及林湘和中情局南朝鲜的两个少校都到机场迎接,他们首先给英勇无畏的崔忠浩中尉敬军礼。安德斯和切尼上前,给赖斯和龚剑诚敬军礼后,双方一一拥抱。林湘微笑地看着龚剑诚,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的眼眸闪着敬佩的光芒,因为崔忠浩是她的直接部下,林湘马上过去,让赶来的汉城医院的医护人员,将崔忠浩抬上救护车。
“圣诞快乐!”安德斯对赖斯调皮地一笑,但赖斯的脸色却极其苍白,他知道下一步等待他的,将是严格的调查。
“什么时候逮捕我?”赖斯神情超然地看着安德斯和林湘,知道这二位来,绝非自己是个百里挑一逃出来的英雄。安德斯这一次却真心没有逮捕他的意思,不过也透露了半句。
“你去东京的机票,我都订好了。威洛比将军会亲自过问你的事。”
“我明白,谢谢上校,若早听您的话,我就不会……”
“战争,没有假如可悔恨。”安德斯拍拍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圣诞火鸡都准备好了,你先休息一下,今晚和我一起参加南韩国防部举行的晚宴,至于君子里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上校,我哪儿有脸去那种地方,若去的话,还是要龚少校代替我吧,他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从未见过的真正的特工!”安德斯就喜欢这句话,也不禁欣然,愉悦地对走在身后的龚剑诚歪了下头,欣赏地说,“我们伟大的中情局中校给予的褒奖,要胜过一枚银星勋章!”
“上校阁下,我也损失了几个部下,出发时的几个人……我没能带回来!”龚剑诚低下头,对南朝鲜特工卢英值和宋一宪他们没能返回,深表遗憾。安德斯情绪略微受到影响,不过他这次大获全胜的不仅在于袭击了所谓的K点,最主要是在战争中露了脸,龚剑诚的全身而退虽然充满了奇迹色彩,可有赖斯中校和崔中尉为见证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龚少校,你们的战斗精神鼓舞了许多特工的士气,如果不是敌人可能发动进攻,此刻,我想威洛比将军已经在颁奖台前等候我的英雄了。”
“上校过奖,大敌当前,我从临津江过来,敌人部队很多,看样子大战就来临了,如果真要表彰我的话,就给我记上一笔,人都有失败的时候,能功过相抵,我就知足了。”
“龚少校说的对,”赖斯接过话,接下来的话也代表他自己,“我们和共产党中国打交道才刚刚开始,虽然失败了,可我学到了真正的东西,我希望能在以后的战争中,锻炼一下,如果我还能回到汉城的话。”
“您会的,中校,詹姆斯上校给我的电文里,对你大加表扬,显然这也是东京的威洛比将军的意思,谁能保证每一次都胜利?能深入虎穴,得到真实的见闻,胜过坐在家里看一百张《每日电讯》。”安德斯的话不无讥讽,含沙射影地批评了中情局闭门造车的情报通告《每日电讯》。
妻子真娴早就得到了林湘亲自打到南朝鲜军事情报队的电话,告诉她龚剑诚已经安全回到了汉城,让她放心,这个友好表示让李真娴感到诧异,不过也有点莫名。她早早请了假,就从军事情报队出来,在明洞商业区给丈夫买了酒和爱吃的东西,坐在锦城街的家里做好饭菜,像个小姑娘守候神秘传说一样,对着窗户编织见到丈夫时的喜悦,她时而出去看,时而在门缝倾听,若有汽车声,她就冲出去,可到头来还是不见丈夫人影。直到后来,她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是圣诞节,李德武准将原本要带她去赴宴的,渐渐心凉,剑诚一定又去应酬了。
本来龚剑诚想回家,可半路就让安德斯上校吩咐参加南韩国防部举行的圣诞晚宴。他又困又累,可上司的意思他很清楚,这一次就是要让别人看看,CIC的少校北方之行获得了成功,安德斯也是许久都没有这么风光,这么立下大功了,他也是期盼龚剑诚能活着回来,那样他就很有面子。
就在上午接到龚剑诚他们平安到达南方的电报之后,他就去空军那里核实北方侦察机带回来的情报。分析专家表示,CIC的袭击分队轰炸的K点,确实炸毁了志愿军指挥机关,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中情局的袭击地X19,也可能是目标之一,但从空中防卫和高射炮都集中在沸流江大桥和城川郡仓库这些信息来看,君子里的敌人指挥所级别不高。
安德斯捞个满堂彩,自然要在今晚圣诞宴会上露露脸,已经听说李奇微将军到场,安德斯将军服让林湘帮助熨烫了两次,还弄了一条新领带。龚剑诚理解上司急切邀功的心情,本来给特务队的妻子打了电话,可真娴的同事说她早就回家等丈夫了,在羡慕的姐妹笑声里,龚剑诚落寞地挂了电话。公事要紧,他就和安德斯上校驱车去了南韩国防部设立在联合国军司令部大礼堂一楼的宴会现场。
战争怪影下的圣诞节没什么好戏可唱,开场前的祝酒词成了检讨书,第八集团军参谋长低着脑袋讲了几句,就将主角请上台。刚刚正式任命为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李奇微将军仅仅说了几分钟的话,但却毁了这次宴会的气氛。
虽然锋芒没直指前任沃克将军,但却对以威洛比将军为首的远东情报机构中情局和陆军情报组织(CIC职能一部分)做了严厉批评。李奇微此刻大权在握,还接管游离于东线独来独往的第十军领导权,所以他出场就等于麦克阿瑟将军亲自临台,权威浩荡,台下美军大小将校和南朝鲜大员们全都屏住呼吸聆听,都知道日后再不可能“滥竽充数”了。
李奇微批评说:“美国第八集团军队为什么没有发现中国军队大举调动,情报机构要负责。第八集团军情报组织贫乏,为什么原来美国二十四师在南朝鲜建立的情报网解散,就没再建立有效的情报网,而中情局显然是不能替代过去的情报网的。”
李奇微是务实的人,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情报技术上美军过于依赖白天,没有夜间侦察的有效手段。判读的军官不具备识破中国军队伪装的能力,而这些侦察军官和判读军官都是些二战时期就严重脱离前线的军人,多年没参加战争,岁月令他们失去了职业敏感,应该考虑退役了。”
他还举了个例子。“我们始终没弄清中国军队准确人数,远东情报部的切尼中校和第八集团军情报主任给我的解释是,陆军谍报跌入了中国军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单位这一骗局。因为中国军队规定称呼下降两级使用,即把军叫做某某部队,让人听上去像个团,师让人听上去像个营,团让人听上去像个连。这不能说服我,先生们,如果我这么理解的话,宁愿相信,台下听我讲话的将军也不过是个团长,上校和中校们,你们该知耻地降低军衔,你们很多人,都不名符其实!”
李奇微严肃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今天居然连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件军服,肩膀扛着两个象征性的手雷,所以宴会的圣诞美国酒也充满了火药味,被将军的指责冲淡,成了可有可无的白开水了。
李奇微临下台之前,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安德斯上校,脸色略微有点笑意。“若说今晚的圣诞火鸡最饱满的那部分我该奖励给谁的话,那么你们当中只有一位让我刮目相看。那就是安德斯上校,他成功地派出了小分队,袭击并轰炸了敌人的总部。是知难而上的典范,比起许多联合国军部队长官的意志,安德斯上校还保持着二战时期的铁血意志,所以我要敬给他一只火鸡腿,我的将军和上校们,你们今晚应该让圣诞老人的四条腿的麋鹿搬来北亰的烤鸭……”
李奇微幽默地结束讲话,台下气氛略微活跃。他走下来,给安德斯上校敬了杯酒,然后送上他钦点的火鸡腿。安德斯上校拉着龚剑诚给李奇微将军敬军礼,李奇微没有和龚剑诚说话,但安德斯有意引荐后,李奇微将军握握龚剑诚的手,表示鼓励,然后将军就在南朝鲜和第八集团军的众位军师长的簇拥下,去楼上小客厅去参加宴会了。
圣诞宴会变成了一群丑鸭们的弹冠相庆,这酒自然就没的喝了。联合国军其他参战国的嘉宾也都灰头土脸,虽然他们在一楼的盛宴摆好了各种缩水了的法国菜、英国菜、韩国菜和东南亚佳肴,怎奈李奇微将军声明今晚不沾酒,因而许多自入朝以来就没碰过像样荤腥的指挥官们,只能狼吞虎咽,草草结束了这次杯盘相撞,酒杯里白兰地、香槟和特意从日本运来的清酒都被撤下,先生们都只喝了点菜汤,就都各自去了相应的圈子,探讨一九五一年的战争形势。
情报系统头头们自然是一小簇不显眼的神秘人物,但由于李奇微将军嘉奖了安德斯上校,许多同僚都来道贺,安德斯上校拉着龚剑诚,领受这份虚荣,尤其是刚刚从日本飞来的中情局远东分部主任詹姆斯上校的含蓄握手,让安德斯撑足了面子。
席间,龚剑诚简单提到了北方之行的精华部分,还特意对赖斯中校的勇敢无畏做了铺垫,龚剑诚投其所好,讲述了志愿军如何排山倒海地搜索他们,许多美军战士临死还拉响手榴弹,和泥腿子们同归于尽,讲的有模有样,他也提到了韩国军人崔忠浩的果敢和智慧,这让在第三排坐着沉闷吸烟的南朝鲜军事情报队的掌门李德武准将面子很是荣光,因为联合国军力中南朝鲜最孬,这样的好特工,还曾出自李德武的门下,他今天非常高兴,烟屁股烧手的时候,竟然都浑然不知,听入迷了。
这番鼓励,对目前处于低谷的联合国军情报阵线确实起到了一石惊起千层浪的作用,安德斯作为主角,自然对情报工作指点了一下,其实若从资历来看,他也无愧于这些人的首领,若非安德斯为人低调,且始终没有离开过G2情报系统,他的军衔至少会是少将,这也难怪李奇微称其为“老朋友”。
宴会严肃的气氛再次被热烈的讨论取代。龚剑诚知趣地向上校请示,因身体严重疲劳,还有一点小伤,就先告退了。安德斯非常理解,龚剑诚从前线带回来的那道紫光如今已经借助李奇微的三棱镜放大为CIC的铁血大卫五星,安德斯的光环萦绕大厅不去,这都要依赖于龚剑诚的出生入死。他感激地对龚剑诚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条,递给他,就挤了挤眉毛,笑眯眯地让龚剑诚告退了。
纸条不是情报,也不是吩咐的事,而是安德斯亲笔签发的提薪令,另外还奖励给龚剑诚两千美金,凭他的签名,就可以到会计科支取。这笔数字在当时称得上相当高额的款项了,龚剑诚非常高兴,也明白上校没有在公开场合给予奖励的原因,主要是不想张扬。
龚剑诚刚要离开宴会厅,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苗条快乐的笑影,那是一位漂亮的外国女人,龚剑诚眼前顿时靓丽起来,他几乎要惊呼,是一个多月没见的安娜小姐。“安娜!”龚剑诚脱口喊道。安娜的目光在灯光下闪着亮光,看龚剑诚的眼神如痴如醉,显然,她一直在这里,一定听到了李奇微将军的表扬!
他紧走几步,目光如火,两人在外人看来,都是老朋友见面打哈哈的寒暄之举,但只有他们能彼此听得到心跳声。能见到安娜,是龚剑诚在敌后最主要的快乐之一,他觉得尘世上一切浊物都会在见到安娜的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这位高尚典雅,对中国人民怀有深厚感情的国际主义战士……龚剑诚心中虽然从不会这么联想,但安娜确实代表了永恒的真理,那是人性的祥和的光辉,她代表了正义和一切美好的感情。只要安娜出现的地方,他就感觉到整个空间都满目灿烂。
女人的脚步从刚才的迟疑,终于变成跳动的音符一般涌动,两人穿过记者和侍者人群,那是流动在这潭死水中的动感的溪流,每一次见面,都是两条欢畅的溪流的汇集和壮大。安娜似乎等待他很久了,记者们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他们都在门外等候,适时参访,很多人已经饥肠辘辘一个下午了,就为了能采访到李奇微将军。安娜的脖子上挂着相机,她张开双臂,迎着龚剑诚而来,战友公开场合见面,拥抱并不过分。
“龚少校,我听说你在前线立了功,李奇微将军圣诞讲话里提到了你的功劳!”安娜见面后,用女记者们特有的百灵鸟一样的口吻,对龚剑诚赞叹。其实记者们已经听到讲话内容,安娜的内心无比激动,真心为龚剑诚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和欣慰,只是表情上还不能过于认真。
“你好吗?安娜小姐!”龚剑诚拥抱安娜后,松开双臂,抿嘴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你比前阵子又苗条了。”
“谢谢少校,我很好,就是前阶段随陆军部临时回了一趟华盛顿,哦,对了,我见到了你的老上级朱济深将军!”
“是吗?他怎么样?”龚剑诚也很意外,对老长官一直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