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龚剑诚和最先降落的崔忠浩收拢队伍,检查空投下来的汽车和物资时,才发现,七个人中竟然有两人失踪。后来,在地面那位向导游击队的引领下,大家最终在篝火附近的一块耕地里发现了那位特工,他已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饼,由于从高空落下的冲击力巨大,田地被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坑。龚剑诚很痛心地对那位特工摆摆手,这个CIC在北方的线人走过去,以为长官责怪他,吓的面如土色。龚剑诚没有为难他,只是指着尸体说:“你处理了吧。”
“好好,我处理,这怎么能打不开伞呢!”这位不提供姓名的CIC探子怀有愧疚,其实,打不开伞与他选择的地点无关,出事还是在自己。好在长官并无加害他的意思,就赶紧切断了伞绳,将伞抱起来,藏到了附近的一所破旧无人的小房子里。“卢英值呢?”三浦见到尸体慌了,赶紧招呼大家去找同伴。结果在一处靠近山边的林子边缘,找到了正在呻吟的卢英值。
“卢翻译受伤了!”宋一宪喊。几个人过去,宋一宪带头处理了卢英值的伞具,将他从歪脖树上弄下来,结果一看,全都傻眼了。卢英值浑身是血,腹部被一根干的树干刺穿身体,肠子都被树干扎出去一米多了。
“长官,救救我吧!”卢英值挣扎着喊,但渐渐就体力不支,不过始终嘟哝着这句话,眼睛哀求地看着大家。三浦很心痛,他们是朋友,可临来时要求严格,身上没有带吗啡和针,毕竟志愿军是没有这个东西的,他眼看朋友受罪无能为力。谁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儿不是汉城,而且拖累个伤员就有暴露的危险,这大家都清楚。向导也提醒说,附近有中国军队和朝鲜游击队在活动,近期这个地方大量增加部队,不知道中共要干什么,希望大家快点离开。
龚剑诚看了看卢英值那张白吓人的哀哭的脸,过去握握卢英值的冰冷的手,随后对崔忠浩使个特别的眼色,轻拍他的肩说:“送他一程吧。”随后就和宋一宪等人离开了。“长官我不想死啊,我刚刚从美国回来,我学有所成,赶上了战争,我想为祖国做点什么!我想回家看看年迈的妈妈……”卢英值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处死,哭着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龚少校,崔中尉,把我扔在这儿吧!我等你们回来,别再管我!我不想死,我家里有母亲……我未婚妻昨晚还给我打电话啊!”
“对不起了,卢英兄弟,我们的祖国正在分裂,你觉得那么多人能让这个国家和平吗!”崔忠浩眼里含泪,将氰化钾胶囊从卢英值的上衣口袋里拿出来,颤抖了一下手指,轻轻挨近卢英值带血的嘴唇。“兄弟,上路吧,下半辈子再来韩国!我们会完成你的任务,你不会感到孤单遗憾,老高刚才也摔在玉米地了!你们也有个伴儿!放心吧!你的母亲我会照顾!”
说着崔中尉一咬牙,强行将胶囊塞到卢英值紧闭的牙齿里,然后崔忠浩往他嘴里倒了一点军用水壶里的水。卢英值拼命反抗,可胶囊很快就化解在他的唾液在水的作用下分解了,一分钟后,他的嘴角流出白色液体。就像肥皂白沫,一股苦涩的杏仁气味冲入鼻孔,崔中尉猛地摁住卢英值挣扎的手,拿出身背在后的军用水壶,朝他的口中又倒点水,强行让卢英值将毒药吞下去。卢英值哭泣,连点呕吐的力气都没了,眼睁睁看着崔中尉将毒药灌进自己的喉咙,眼睛里除了惊恐和绝望,就是生命最后时刻的那点可怜和遗憾的回光返照。
“妈妈啊!对不起您老人家!英姬我爱你!永别了!”仅仅说出了这几句,毒药就起了作用,卢英值剧烈呕吐,随后呼吸困难,四肢抽搐继而昏迷,最后呼吸停止了。一个刚刚离开汉城几个钟头的特工头一歪而死。崔中尉默默肃立,最后看着死去的队友,抹了一下眼睛,将卢英值的眼皮合上。那名当地潜伏的探子赶紧过来,对崔中尉说:“我来处理尸体,你们赶路吧!”
“谢谢,要把他和刚才那位埋在什么地方,立个标记。”崔中尉擦擦汗,“等我们胜利了,再祭奠他们吧。”崔中尉无声地离去。龚剑诚见他过来,对大家说:“车辆已经投下来了,但不知道好坏,从现在起,全部销毁降落伞,检查车辆和侧向仪器!”
崔中尉打头离开,那个朝鲜的向导惴惴不安地过来,请求指示。龚剑诚拍拍他,鼓励说:“你留在这里,处理后事,把尸体埋起来,要干净!”可这个人也犹豫起来。“是,长官,可我……我什么时候能去南边儿?”这位长期潜伏在北方的韩国游击队外线一脸的茫然,知道龚剑诚他们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人搭理他了。龚剑诚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叠韩元和一大叠北方朝鲜的纸币。
“这些足有几万元,算是奖励!拿着,日后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回去。”龚剑诚慷慨地交给了这个人。这么大一笔钱,感动的这个游击队员老泪纵横。“哦,那谢谢您我的长官!”这个人将钱赶紧收起来,眼底涌现出激动的泪花。“近来因为钱紧,一家老小都快饿晕过去了,战争让物价飞涨,我艰难度日。”说着他擦擦眼泪,乞求地问,“还有吃的吗?”
“有一点罐头,我们留着备用的,都给你留下吧。”龚剑诚说着,指指前面的货物伞包。“我都饿了两天了!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站不起来了!”这人难过地哭了。“我天天喊着美国是我们的解放者,可谁能给我一盒罐头啊!倒是长官您,您比洋鬼子强百倍!”
“别难过,兄弟,韩国国军会打过来的!如果觉得实在活不下去也别去南边,那很危险,你就自行谋生吧,不算违反纪律,因为电台这东西需要电源,电池最多能用俩月,以后你就接不到指令了,为了不暴露,你和家人远走高飞吧。”
“那敢情好啊!”这个时候心头涌起希望,几乎要给龚剑诚跪下。龚剑诚赶紧搀扶着。“从今以后,你不要随意接触外人,也不要再刺探军情,你已经尽力了。战争不会因为你一个人改变什么,韩国人肯定这几天就找你,你带家小还是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我老婆害怕出事,这次出来都哭天抹泪的!”老游击队员伤心地擦泪,“有长官开恩,我就不干了,如果被人民军游击队抓住,得把我们一家一个个都砍死!”龚剑诚确实是好心,另外他也想,如果中情局的人找他,这个人是活不成了。“好好过日子吧,过去的那笔帐,CIC会给你记功。但我们不说,劳动党也不知道。好好和老婆和孩子活着,如果我们能回来,我会找你。”
“谢谢您,长官!我真害怕啊!那我就听您的!”这个韩国游击队的残余卧底总算解脱了。龚剑诚问:“嗯,有孩子吗?”这个人回答:““有三个,饿死了一个了。”龚剑诚拍拍他的肩膀,好心地叮嘱,“唉,老兄你不易,这些钱别一下子花,会让人怀疑的。”这个时候鞠躬回答:“我懂!”
龚剑诚和队员们要出发了。“我也不想问你的名字,你在CIC也只有代号,你很幸运,韩国特务不知道你的内情,美国人是不会说的。”老游击队员感激不尽。“那太好了,我早就想洗手不干了。我叫金……”
“不要说出来,保重吧,兄弟!以后多做点善事,不要为了李承晚或者北边的那个就做坏事,和平早晚到来,你这个人老实巴交的,还是别干特务这行。”龚剑诚说着,和他拥抱握手,然后微笑着指点货物的位置后,请求他帮助大家装货,然后就可以自行离去。
小分队赶紧拆包,六个人一同忙碌,跟做贼似的。现场散落的物资带很宽,货物车辆之间有约一公里,他们忙碌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将摔歪了的汽车调试能走。天公算给面子,有一辆车可以开,但另外一辆摔扁不能动了。龚剑诚和宋一宪商量,问能不能修理好。宋一宪看着摔了走形的汽车,摇摇头,“长官,万向节的齿轮箱摔坏了,轮毂和传动轴都折了,根本不行。”
“可是咱一辆车,能完成侧向吗?”他扭头征求三浦的意见。“理论上还可以,另外一部分我们身背,也能完成。”三浦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他更关心性命,所以爽快地回答。“哦,那就好,大家准备上路,不能在这儿久留。”龚剑诚让宋一宪发动汽车,大家分头寻找货物,然后将这些货物拆开后,把伞包扔了,货物装上车,用以掩盖测向仪和电台。
离别了那个潜伏的韩国游击队员,大家将伞降的汽油桶打开,给汽车加油,然后汽车开出去了,龚剑诚也松了口气。但这里是什么地方,龚剑诚也不知道,现在,活着的人都感到庆幸,因为他们身着志愿军的军服,车也是北方的那种颜色和编号,应该是隐身衣了。宋一宪很兴奋,说小时候来过北方,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投降,龚剑诚提醒大家小点声,而且不要轻易说南朝鲜话,方言有差别,会被路人听到。
宋一宪不做声了。崔中尉始终微笑不说话。龚剑诚过去从未对他多看一眼,不过这次行动,让他觉得,崔忠浩不是一般的特工,他很有城府,也很有胆略。只是车开了半小时,也才走出不到二十里,到处是大山,他们犹如一只乌贼,在北方漫天大海中潜游,而三浦刚刚调试好侧向仪器。
龚剑诚相信总部会帮助自己,接近“目标”。汽车里,龚剑诚和崔中尉坐在驾驶室,宋一宪开车,另外两人坐在后面的敞篷车上。当他们走上一个大陆,三浦就开始工作了。不过,别说信号,就连普通的电报都收不到,这里是山区,北方的山太多,一般的电波难以捕捉。三浦在车后支起了帆布篷,大干了近四十分钟,也没有捞到什么电波。他请求停车,龚剑诚回头问:“怎么样?”
“长官,没有信号!”三浦懊恼得很,来之前没有想到会这样艰难。“叫我指导员!”龚剑诚责备他。三浦笑嘻嘻露出大板牙,“知道了,指导员!”龚剑诚抬头举望,到处是皑皑白雪。“这是什么地方?”崔忠浩打开地图,回答:“不知道,我们可能迷路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瞎跑,不是浪费汽油吗?”宋一宪建议道:“那,要不,这样吧,我们在附近停一下,我想给总部发个电报请示一下。”龚剑诚看看天色,这也快亮了。“好吧,老宋,前面停一下,大家补充点干粮!”这些人很喜欢和龚剑诚在一起,他们韩国人都是穷苦出身,崔忠浩和宋一宪见龚剑诚对那个老游击队员如此慷慨体贴,都觉得龚剑诚这个人与众不同,和那些非打即骂的韩国军官有天壤之别,而且人家是美军少校,也没有架子,所以都愿意为龚剑诚工作。“好咧!”宋一宪回答。三浦晃着脑袋重新回到篷子里,摆弄他的测向仪。
天不再是漆黑一团,这里虽然是山区,但有路可走。龚剑诚看看手表,已经快凌晨五点了。龚剑诚已经给总部发过电报,而且给“乞丐”同志的迷信里,也提到了去北方后志愿军总部的配合行动。按照组织上的约定,这个时间即将开通电波通讯,可这儿是哪儿?他真糊涂了,什么都预料到,就是没想到一旦迷路会怎么接近预定目标。他们有指南针,却没有经纬仪。就在他犹豫不决准备和崔中尉在驾驶室看地图商量如何改变方向时,远处一个岔路口突然传来两声汽车鸣笛。随即看到了一点光亮,那是汽车灯,随后就熄灭了。
“敌人!”宋一宪惊呼,他因为紧张,方向盘打得急,车差点掉进山坡下的深沟。龚剑诚大骂:“慌什么!”崔中尉也怒斥宋一宪。“我们是志愿军,你喊什么?想要我们的命吗!”龚剑诚心里也咯噔一下,这个时候遇到自己人,自己又是孤车前进,他也害怕出纰漏。但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朝鲜的道路就那么一条,大都在两山中间的沟壑里,加上宋一宪紧张,天气寒冷,油门加大后突然熄了火,这下车抛锚,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只能等着那一对汽车追上。
“前面出什么情况了!”打头的车司机探出头,对前面喊,一口四川口音。龚剑诚只好硬着头皮将车灯打亮,回应道:“噢,同志!是熄火了,马上就好!”车队在龚剑诚他们前面停了下来,因为道路堵塞车过不去,好几个志愿军跳下车来帮助查看。
“哎?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没见到你们啊!”司机同志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出于警惕,只是好奇,这里是后方,他们绝不会想到敌人会把车开到大后方来。龚剑诚指着修车的两个人,笑呵呵说:“我们是后勤部第一份部暂编汽车二团五连三区队的!”对于志愿军部队的番号,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的龚剑诚还算有点谱,他在长津湖审讯志愿军战俘时就有运输连队的,所以对番号说的比较准。
不想对方这么一听,高兴地拍了一下龚剑诚,热火朝天地说:“嗨,弄了半天,咱们是一个部队的!我们是七团一连一区队的!”龚剑诚叫苦不迭,这真是冤家路窄。“是嘛,太巧了!”龚剑诚很尴尬地说道。那位同志很热情,对龚剑诚说:“哎?你们这是去哪儿?我们要不是汽车坏了,也不至于这个时间还磨蹭在这儿,天亮敌机就会来的!”
“我们……是给一号区送物资的,你们呢?”龚剑诚只能凭借记忆说出战俘提到的一个物资转运站,但距离这里很远。“嘿!我们也是一号区!首长吩咐了,就是剩下一个人,一辆车,也必须把这批物资送到!”龚剑诚叫苦连天,怎么会这么倒霉。“是啊,我们首长也这么说的。就是不知道一号区在哪儿,朝鲜向导同志牺牲后,我们就成瞎子了。”龚剑诚硬着头皮撒谎说。
“首长没给你们行军地图?一号区就在前面啦!”这位四川同志身后的一个老兵过来,刚才是帮着看会儿汽车故障,他擦擦油污的手,转身对龚剑诚说,“同志,这车没事儿,赶紧赶路吧,部队要打大杖,一号区域那可是指挥机关,不能因为咱们这些物资晚到,给首长们着急啊!”
“啊!原来是给首长送的东西,我说呢,咱团长就叮嘱,千万要送到。”龚剑诚对崔中尉等人使个眼色,意思是目标在前面。“是啊,同志,一号区就是8201仓库,你是班长没有传达到吧?”那位手油污的老同志问。
“啊,我是连队的指导员,姓王!”龚剑诚假意惭愧,“我们孙连长知道,因为保密,没有传达给下边,我刚从野战医院出来,也没仔细问。”龚剑诚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意思是战斗受伤。他是伤员归队,那几位同志很敬佩。“指导员同志!前面就是8201部队仓库。可能是首长们工作的地方!”手上油污的战士提到首长非常自豪,大概是因为这次任务是给志愿军司令部送物资,所以觉得光荣。“哎,王指导员,我们这里负责的是第一排长,那您做我们的领导吧!”这位老兵很高兴地说。
“啊?我……哪儿行啊!”龚剑诚差点扇自己嘴巴,他后悔不已把军衔整高了。“您就别客气,咱们都是一个师的,都是自己的同志,怕啥!战场上谁是高一级的指挥员,就得听谁的,这是咱部队的传统!”这位油污手的同志是东北人,很热心地看着龚剑诚。“那我就临时指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