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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阳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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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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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连载

第一百三十章 无名战线的夫妻(一)

此时戴靖远已把隐没在记忆深处的礼帽青年模糊的印象转变为对一个实实在在的作战英雄能力的考核上,那点活跃的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想让龚剑诚今后挑起侦察大梁,担当重任。吴耕曾暗示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戴靖远,说老王是块好钢,在运输队就埋没了。人很机智,手段也很高强,想在战斗结束后,把他从后勤部队调出来。戴靖远当然不反对,他很高兴能找到一个可塑性很强的骨干,从基层调有勇有谋的战士到侦察部队任职,这在战争时期是可行的做法。所以他没多想,眼下剿特的人数少,需要精兵强将,老王人很有智慧,能够将敌人画地为牢,坚决不能让美国特务跑了!所以,只要老王用战场的智慧和经验过了这关,等待他的将是无限量的破格提拔。

不过,这决定却让龚剑诚为难了。如果说假戏真做到这个地步,他龚剑诚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出色的演员而不是特工了。但真定在这个指挥岗位上,想保护赖斯一起逃走的企图几乎是不可能实现了。但他如果不同意,作为一个志愿军基层部队的排长是不妥当的,那几乎是违抗命令,战争时期任何命令都不许讲价钱,志愿军纪律是铁打的,调你上任不行也要行。所以,他皱着眉头,傻笑了一下答应了。

“我可能做不好,首长,我试试看。”龚剑诚只好硬着头皮上阵。“锻炼一下吧,老王同志,我想这一杖打过后,就把你在后勤单位的组织关系调到前线侦察部队去,要敢于承担更重的担子,这才是真正勇敢的志愿军战士!”戴靖远激励道。“首长,我真能行吗……”龚剑诚还是有些执拗,他是真的不想干。

“怎么不行!战争是锻炼我们革命军人的大舞台,要说对付上天入地的美国鬼子,我这个指挥员在地图上能抓到他们一个连,一个营,可是对于特务武装,而且还会化装的美国鬼子,这方面我是一名新兵,你比我还要出色的嘛,亲手抓了俘虏,还打死了两个美国特种部队的士兵,对你的嘉奖令,我会亲自报告给后勤单位!”

“首长,我……我那指挥的连队在哪儿?”龚剑诚不安地看着远方,那是一大片随风而舞的芦苇,灰白色的在雪野深处的江边很有诗情画意,但看不见那个志愿军连队在何方。龚剑诚也皱眉,若赖斯中校躲在里面,想搜出来还真不容易。“你的一个连,就在3号地区待命,我让通讯员带你们过去,传达我的命令!连长指导员要听你指挥!要赶在天黑以前,彻底搜查那地区,就连一只老鼠和麻雀,都不许漏网,这也是上级的命令!”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龚剑诚装作积极和活跃,声音洪亮地回答,“不让一个鬼子跑掉。”戴靖远点点头,随后和参谋人员看地图,并用无线步话机和前方搜索队联络。崔忠浩伸着脖子看地图,他可真融入了志愿军了,觉得这里什么都新鲜。参谋和警卫员这些士兵也能跟首长掺和军事大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得崔忠浩新鲜并暗竖大拇指,这种事在韩国军队里想都不要想。

此刻志愿军战士们都在积极献计献策,801特勤队的参谋长也和大家一起讨论。龚剑诚见崔忠浩被战士们争相出招的军中新风尚深深地吸引,也暗暗高兴。他四面看一下交通,宽阔的江面,有的地区被美军炸坏了冰,可以看见冰层下平稳的水流,但大多数地区都被浮冰覆盖,过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沸流江不算太深,是大同江的支流,不过径流量也很大,这方面他心里有数。但如果大白天从江面突围几乎不可能,江对岸隐约可见朝鲜老百姓和零星的志愿军部队,都在积极搜查可能过了江的特务,所以赖斯他们想大白天过江几乎插翅难逃。

龚剑诚深吸一口气,心里也很不安。这时候如果没组织上的帮助,他赖斯走不了,自己和崔忠浩也是没有机会和安德斯派出的接应人会面的。龚剑诚心里也很烦躁,见戴靖远和参谋长商量完策略,准备去6号地区指挥战斗,龚剑诚就凑了过去,一方面帮助通讯员卷起那张军事地图,一方面将手伸进了军服衣袋。

就在戴靖远微笑询问崔忠浩是哪儿人,对抓敌人有什么想法,会不会也愿意到侦察部队来协助“老王”同志的时候,龚剑诚已经将纸条夹在手指缝里。就在这时,前方3号地区传来一声枪响,随后接二连三的又响枪。戴靖远神情严肃地快速操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立即要求龚剑诚和崔忠浩准备出发。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崔忠浩都向事发地区眺望,整理枪支弹药准备出发了,龚剑诚却迈步贴近戴靖远,以给首长包地图的姿态,让地图盖住自己的手。然后借着戴靖远握手和他告别的时机,将纸条深深地摁在戴靖远手里。

两只大手,在战争的炮火连天的1950年最后几天白雪覆盖的沸流江畔的朝鲜,一个诧异,一个深情地握在一起。戴靖远是情报工作的专家,龚剑诚的手摁住自己的手,并将纸条塞进手心的时候,他的目光立即变得敏锐和困惑。但是,当他望见龚剑诚对自己坚强而狡猾地一笑时,埋伏在脑海深处的那个闪光的形象活跃起来,他已经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面熟了。

南亰宴会厅的记忆,如晨曦中的浮光掠影,在戴靖远脑海浮出。他努力将当年的那张面孔和眼前的老王匹配。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基本模样没有变。终于他的记忆深处的火山喷发了,戴靖远的那颗火热的心立即变成彩霞满天的颜色!

手滚热,山间的雾霭蒸气在龚剑诚身后形成了一种特别亲热的远景,正如那记忆闪光的地方,总会出现的一道彩虹,它从昏暗、惨淡、阴森、好似一个消失的殿堂里升起来。在龚剑诚的头顶浮现出一团朝霞映红的紫光。“同志……你是?”戴靖远默默地喊了一声,他无法摆脱找到恩人,找到一个神秘的战友后心中的喜悦和悲凉!

他是真的喜悦啊,仿佛那个夜晚的交响曲萦绕在脑际,聚焦的门口,那个背影踏着坚实的步履离去,而后他就在刀光剑影中拯救了他的战友,一百多人的庞大的江苏地下组织啊!那是一百多个生命,亲爱的同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戴靖远用目光诉说着这句话,可是眼前这位“老王”同志却笑眯眯地倒退,可戴靖远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泪花!那个记忆中的青年战友在用坚定惜别的目光朝自己告别!

戴靖远情不自禁地迈前几步!他想挽留住这位当年暗地里保护自己生死与共的老战友!可他深深意识到,这里不是他们相认的地方!这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神秘的无名英雄,脑海中的整个画面已经从十年前的宴会厅降临在朝鲜的沸流江畔。戴靖远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用极其快速的动作擦掉了就要滚落的眼角的泪花!然后扬起手臂对龚剑诚颤抖地挥挥手!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戴靖远眼前这位同志朴素的军帽,他的额头渗出晶莹的汗珠,在光线中如七色光芒,让他那略微黝黑的脸盘熠熠发光。戴靖远痴迷地看着眼前就要离开的战友,目光朝着“老王”的眼眸深处投射微白的泪光,他希望能看到那隐藏在岁月中的当年,看到他果敢而沉默的样子,看他走出宴会厅的柱子、黑色的古老大门,然后从容地跳上自己的汽车,在几百双侵略者的鹰犬注视中,冒着牺牲奔驰而去。

光复后的中国,戴靖远想到过见到他,解放战争的炮火中,他积极地寻找过,这张脸孔是那么让他着迷不解,因为他真的消失了。是在那次拯救行动中牺牲了吗?他曾经问过无数次自己。如今,那张深刻的脸孔聚精会神地凝望自己,严肃,冷静,忧郁而深情,戴靖远最后一次端详着眼前的人,年龄至多不过三十五岁,额门宽阔高轩,布满一道道汗渍;那双热诚得很让人联想起轧钢厂工人,码头上的水兵,学堂里的贫苦学生,甚至还有一点翻身农民庄稼汉气质的眼睛里,迸发出非凡的智慧和真诚的火花,那种炽热已经烤焦了戴靖远的身心,十年过去,他真想呼唤扑上去,然后紧紧抱住战友的身体,好让他深情地道一声珍重。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发生,龚剑诚坚定的目光和动作,都在暗示戴靖远不要相认。那是令他心悸的表白,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老王”无疑是化名,那么他要走吗?要和他告别了吗!“亲爱的同志,是那次宴会舞厅中保护我的战友吗!”戴靖远的眼睛在凝望和问候中有些模糊,他从龚剑诚手里接过纸条的刹那间,就有了这种预感,他是自己秘密战线的同志,此刻就要分别!我多么想迫切见到你,触摸你的神秘,了解你的过去,因为你是我亲爱的战友啊,我找寻你这么多年,不就是希望能彼此相见你!

但是,戴靖远感情爆发的世界里却没有那种自由的场面发生,眼前这位离去的战友在经历了半分钟的难过和惆怅之后,立刻变回了志愿军老王。“首长,我上去了!您保重!”龚剑诚深深地对戴靖远眨了下眼睛,如同当年的转身,他再次握紧戴靖远的手,这一次不是拯救对方,而是恳求对方拯救他自己了。龚剑诚从戴靖远梗动的嘴唇,读懂了他要喊出口的“同志”,就会意点点头轻声说道:“再见了,来年春天的这里还会鲜花盛开!一定能战胜敌人的!”

说完龚剑诚毅然转身,招呼戴靖远的通讯员和崔忠浩,朝着枪声响起的地区跑去。戴靖远如泥塑木雕一般,眼里含着泪,站在岩石下面,有点不知所措。他本来想再追送这位战友出去几米,甚至几十米,可身份和场合决定了他只能呆在原地。他紧紧握着拳头,将纸条箍在掌心里,生怕露出一点被部下们看到,也生怕一下子露在空气里,里面的字迹会褪色,就这样,他颤抖着胳膊,缓慢举拳直到头顶,向战友默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以示告别。

跑出去几十米了,龚剑诚还是回了下头,戴靖远举起右手敬军礼的时候,他欣慰地笑笑,也随即呼应地举起右手的枪,给其他战士的感觉是,老王在对首长表示了战斗到底的决心。殊不知,这是龚剑诚对戴靖远已经回忆起自己,并高高举起手臂对战友敬军礼的动作表示洞悉!他的手掌心里还夹着纸条情报,这是让戴靖远无比珍视也必须重视的最后的暗示。

将眼前这位无名同志看做领导也不为过,当年就能不露声色地指挥若定,在敌占区像一双时刻警惕着的眼睛,观察保护江苏省地下同志,而且卓有成效。既然能让戴靖远的上级“葵”解救戴靖远所领导的地下组织的行动而让戴靖远不知,说明他掌握的信息要高于妻子杨梓和自己,应该是直接在李克风首长处获得独立指示。

戴靖远痴迷地、无限崇敬地凝视龚剑诚和崔忠浩远去的背影,脑海里依旧闪回刚才还在握手时的那激动心魄的一刻。脑海深处这位皮肤黝黑的战友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让戴靖远如同和故人相见于梦中还未醒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显而易见的救命恩人,可这张面孔再也没有出现过,纵然戴靖远掌握许多华东地下党同志的联络代号、资历、表现和在日伪时期敌后斗争的档案,但从未见过这位秘密同志的半点信息。

因为妻子是我党高级情报人员,即使两人在恋爱期间,“葵”也一直保持自己的工作上的独立,只是方式稍有改变,由过去的隔空指导,变成了亲密接触式的工作协助。但杨梓的纪律性极强,始终恪守无名战线的特别规则,从不在口风和任何场合泄露组织秘密。纵然和戴靖远花前月下的美国好时刻,两颗心紧贴在一起无所不谈的时候,她都不会无意间谈及半点感情之外的组织上的绝密。

人都有个好奇心,戴靖远也不例外,他曾经涌起一点希望,希望妻子在自己的怀里和家里不那么原则一次,透露一点两个人第一次机缘的促成者,危难中的月下老人——那个神秘的戴礼帽青年的身份信息。可他的引导只会换来妻子的娇媚缱绻和轻轻摇头,她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他是我的领导,我们的关系很纯洁。

解放以后,情报系统要对于军事其他单位做一些历史甄别和特殊贡献与错误的总结,全面评估和回顾战争时期我党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同志和那些可疑身份的同志历史上的清白。当然无可避免地触及到那次江苏地下党组织遭受的劫难,因为华东局社会部中高级同志有的经历过一九四七年北平地下电台事故从而造成的地下人员的变故与牺牲,所以,江苏省和南亰市地下组织没有遭遇第二次组织被破获,这首先就是一次我情报系统的重大胜利,因而许多人跃跃欲试,想要搜集这方面的素材,深刻挖掘历史人物的原貌,这就难免要牵扯到还在海外潜伏的同志。

在历史审查中,戴靖远首先写了一份自我检讨,并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和自己承担的责任形成总结材料,呈现给当时的中央军委社会部华东局的调查组。但是,调查组的第一个阅读者正是他的妻子杨梓,当杨梓看到这份材料后,立即将涉及到那位神秘青年的一段信息回忆故事彻底删除,并退回戴靖远重新构思和汇报,这让戴靖远非常不理解,为此那天晚上回家,还怄气不说话,跟妻子赌气说,这次大拯救行动的主角给删了,你让我怎样自圆其说?功劳难道是我担当的吗?

妻子不回答,也不发怒,更不解释,但杨梓拒不妥协,就是那样默默看着丈夫,直到半夜,戴靖远无奈,只好撅嘴重新书写报告和自我剖析材料,为此他还闹意见,和妻子分床去睡了。结果,戴靖远的这份材料让华东局的首长很满意,认为关键时刻,戴靖远高瞻远瞩,及时布下迷魂阵,让日军南京特务机关及其特高课里外白忙活,挽救了许多同志的生命。为此在这次调查后,将戴靖远提拔为华东局社会部三号人物。

那时候戴靖远刚刚随四野进军江南,这次任命让他自觉惭愧,曾经找领导汇报工作时,说有些事自己做得并不好,只是没说对组织有所隐瞒,但一号首长却把戴靖远的汇报当作谦虚,鼓励他发扬过去的革命传统,拿出新的干劲儿,在对台湾最后一战中再立新功!末了,还赋予他更重大的任务。

戴靖远觉得自己在撒谎,心里非常郁闷,他想去北亰跟首长李克风谈,可那时候李克风很忙,他没有机会陈述这件事。戴靖远和妻子的误解一直在延续,他开始批评妻子,是变相让丈夫揽功,埋没了真正的幕后英雄,但杨梓每次都报以微笑不吭声,不解释,不烦躁,让戴靖远摸不到她心里想些什么。

一九四九年的冬天,戴靖远再次离开南亰,被任命为华北情报部负责情报的二局局长,对于这个许多人也许会高兴的决定,戴靖远却有些不理解,虽然升了半格,但远离了华东局社会部,就等于远离为解放台湾搜集最前沿情报的伟大使命,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觉得这种安排不合理,纵然离党中央近了,也担负起了保卫首长安全的重任,但他很不理解李克风的用意。

杨梓本来就是社会部的海外组秘密工作的干部,这个调动给了他和妻子一起生活不再分居的机会。两人的家就住在北亰颐和园附近。两人努力摒弃那件不愉快的事带来的阴影,双方都想忘记不愉快,戴靖远几次想说服对方,真相不能掩盖,即使那个人后来成了叛徒,可一码是一码,必须说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功劳。也就是这一次,杨梓去北亰参加了情报部会议后,回家时显得心事重重。第一次郑重其事给丈夫拨开一点迷雾。

那是一九四九年腊月的一个黄昏,新中国刚刚建立,百废待兴,百事赴命。杨梓、戴靖远和养女——既沈智豪的女儿昕媛一家三口到北京动物园游玩,妻子看着女儿快乐地玩耍,眼眸里第一次溢出了那种无法掩饰的淡淡的哀伤。戴靖远担心地问妻子,是不是又要出差,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丈夫,不置可否地低下头。

后来她提到了昨天和李克风首长谈话的内容部分,透露台湾工委成员上报给香港胡勉之同志的举报信里,严厉指责蔡孝乾其人生活腐化的事,目前正引起军委情报部和华东局社会部的关注,她说在台我潜伏人员过于乐观,工作不讲究方式方法,和当地原住民存在感情代沟,加上蒋介石加大力度“戡乱”,目前许多人的处境都相当危险,情报部准备实施部分可能暴露的人员进行撤离计划,至于蔡孝乾的去留,华东局和中央存在分歧,但至少一九五零年上半年,李克风准备在香港开设一个紧急中转站,独立于胡勉之的原有系统,专门用于撤离台岛同志返回香港和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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