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戴靖远和吴耕分队到达君子里同时,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南朝鲜精锐特工在赖斯中校的督军下,乘坐驻日581联队的C119飞机,在我志司驻地君子里以南二十五公里处的沸流江荒无人烟的冻结江面地带开阔地实施了成功伞降。敌人策划得很精妙,那里恰好是志愿军和人民军空白地带,只有为数不多的工程兵部队,还在沸流江大桥附近抢修铁路。
此刻,飞机上有一个人,紧闭双唇,正准备他的中朝复仇之战。这个其貌不扬,但越往北飞越情绪激动的特工,就是南朝鲜军事情报队的神秘人物郑俊勇麾下的小队长权河龙。此时他准备好了伞具,指挥官赖斯中校正在这架飞机上,指挥大家起立准备跳伞,郑俊勇对他们都是日本军人的作风,抬手打了权河龙一个嘴巴。但权河龙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耳边飘渺的一个女人的呼唤声。他忍辱负重,跟着郑俊勇声东击西从东京去威克岛,又从威克岛来到日本,为的就是能出其不意,给志愿军总部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权河龙是黄海南道松林郡的警察队长,曾经在朝鲜战争之处组织右翼学生组建了“月峰部队”,他担任指挥长和教官。他恨中国人,从骨子里到灵魂深处。权河龙的脑海正回忆若干年前的某个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他大概三十岁。当时他还是朝鲜光复军游击队的人,专门往返于朝鲜瓮津半岛、仁川港与山东烟台和大连等地,为朝鲜抗日力量搜集财物和武器,有时候也做点走私生意,因而常去青岛和上海,逐渐他就控制了艘船,出海意图也从开始抗日逐渐演变为给某些南朝鲜抵抗组织上层谋取私利。
那是一九四三年冬天,游击队领导受到招降,投降了日军,郑俊勇就是招降人,他代表日军收编了权河龙领导的游击队。游击队顶头队长因为杀过日本人,不敢投降,就受到日军和警察通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委托权河龙将妻子和女儿还有部分同志带出朝鲜半岛,去中国避避风头。顺便,让女儿到上海念书。队长不久被日本人抓住后处死,权河龙将他家人救出来,逐渐就和他老婆产生了感情。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带着女人孩子,还有几个游击队家属乘船上路,准备去山东。
悲剧就和他记忆的纹路一样清楚,记得当时,他心仪的那女人已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对他的生活无微不至地照顾,暗地里两人同居,已默许要嫁给他。那女人只有二十五岁。他记得他们出逃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那条伪警察出没的小巷,旁边是结冰的小溪和狼狗,他带着他们离开汉城。
许多年过去了,都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权河龙每当摸到头上的疤痕,就会回忆起那一夜。他后悔一辈子,不该去中国。那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过去七年里,始终栩栩如生,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里,权河龙抱着她女儿和儿子登上船的情景此刻正浮现在他脑海。
遇到了台风,他的船没沉,可就在连云港外海,他的船还是遇到灭顶之灾。是让汪精卫的伪政府水警部队击沉的。对方喊话,他的船被怀疑给山东八路军输送物资,其实都是无妄之灾,他甚至都不知道山东有八路军。郑俊勇怀疑青岛的合伙人私吞了给青岛港伪军买路的金条,悲剧才无可避免。那是最后一次旅程,死亡之旅,漂亮女人在第一排机枪打来时,就已中弹,到死都抓着他和女儿的手,不屈地沉入了黄海。
可爱的孩子们和那些受尽苦的家属都在一分钟内,随着沉船沉入冰冷的海水里,而对面的中国伪军头目却对这艘船的难民哈哈大笑,不但不施救,还用枪射击。那是丑恶的中国人的嘴脸,他至今记忆犹新,戴着和日本人一样的帽子,拿着东洋刀,让炮艇开炮……他活了下来,在一块木板上漂浮,后来被一个渔民搭救,从醒来的那时刻起,他就认定所有中国人都是汉奸。于是,当那位好心的渔民去给他到村子弄点老酒驱寒时,他误解了去给日本人告密。于是,强干了他老婆和女儿,杀掉了他儿子,烧了房子,夺走船,回到了朝鲜。从此,他恨透中国人,只要有机会,就要报复。
回来之后,他投靠了日本关东军的特务郑俊勇少尉,当时郑俊勇奉日本人的命令回国,寻找能当特务为日本人卖命的朝鲜人。权河龙无处投奔,就投到了郑俊勇门下,当了秘密警察。光复后,他又和郑伊健一起投靠金志勋,权河龙后来跟李德武,在李德武手下最能干,也最不计报酬,杀人几乎不眨眼。虽然他后来也结婚生子,但从不会对中国人和那女人的事释怀。在1948年南朝鲜大动荡期间,他配合郑俊勇罗列莫须有罪名,杀了一些在韩的中国人,手段残忍,每次奸杀后,再将那一家人用特殊手段处死。
朝鲜战争爆发,这家伙借助过去往来平壤时期的旧关系,潜伏到了北方,在人民军游击队里谋取了一个重要角色,担任人民军的外联采购员,实际上,他在为南朝鲜李德武特务队工作。现在,郑俊勇打了他一个嘴巴,权河龙眼皮在跳,他觉得今天可以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了,只要偷袭成功,他和郑俊勇就是南朝鲜的功臣。
跳伞之前,权河龙那在黄海海难时在冰冷海水中浸泡而落下的佝偻病似乎好了一截,他将身子尽量挺得直,郑俊勇鹅眨着三角眼对天发誓,这次一定要痛宰中国人,亲手杀死中国大官,给权河龙的女人报仇,给美国朋友出气。
赖斯中校催促跳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权河龙阴暗的脸孔突然狰狞地扭曲了,那道被渔民妻子死前用柴刀砍伤的额角,此刻犹如兔唇在搔痒他的神经,那不是隐隐作痛,而是格外舒服,仿佛他曾心爱的女人刚刚与他在运输机里合欢,然后她的阴魂抚摸那野牛般的额角,催促他去杀人放火。权河龙浑身一爽,对上司郑俊勇挥手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就像个来不及悬崖勒马的鸭子一样,迈着志在必得的鸭子步蹦了出去。
中情局的特种部队在黑暗中集结,虽然失踪了近八九个人,但是指挥官赖斯中校却根本不等也不找他们,军情要紧,大队人马集合后,立即让背简易电台侧向仪的特工找方向,然后向黑暗的山区小路出发。郑俊勇让权河龙和在此接应的他两个朝鲜合伙人碰面,塞给这俩人一叠钞票后,再次确定君子里近两天来出入军车的数量,两个内线人就将打听和亲眼看到的情况做了如实汇报,郑俊勇一五一十用英语对赖斯中校报告,赖斯觉得万无一失,认定志愿军的指挥机关没有走肯定在此地,所以立即带着九十二个人,分三路朝目标区开进。
轻便型电台和测向器交叉工作,虽然功率不大,收听电波的声音不稳定,但是,这里距离君子里我军司令部和附近的参谋部门无线电通讯总站台真的就只有直线距离十多公里。赖斯中校为了这次行动付出了两个月的努力,在韩国人郑俊勇和权河龙等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刺探的准确情报,他几乎对此地山区的地势了如指掌,因此,赖斯和郑俊勇商量了一下如何采取攻击行动后,指示小分队保持无线电静默,开始朝志愿军机关可能存在的某矿洞区悄然靠拢。
此刻,志愿司司令员和参谋人员正在指挥志愿军的千军万马,即将进行第三次战役的准备。坐落在平安南道城川郡的君子里志司指挥所,其实不算隐蔽。城川郡后来因为出了志愿军47军英雄罗盛教而闻名,英雄安葬的苍翠秀丽的佛体洞山,距离君子里不算太远。
这里确实太隐蔽了,尤其是城川车站,是我志愿军重要的交通枢纽,铁路线穿山越岭,隧道接二连三,来往军用列车都从这里通过,因而成为敌人空中重点打击的目标,那么,我军的重要指挥机关和仓库聚集在此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就在戴靖远率队到达君子里的时候,志愿军负责守卫三条隧道的高炮部队和附近的野战部队正和美军夜袭轰炸机打夜战。说来夜间空袭在漆黑的朝鲜山区是相当不容易的,但美军飞机有地面导航,机载雷达那时候已经比较先进了,所以轰炸就相对容易。朝鲜到处都有南朝鲜的特务,虽然他们不知道志愿军司令部已经开拔到这里,但是对于铁路大动脉,他们是不会放过的。因而在夜间就经常对天发射信号弹,指引夜袭飞机轰炸铁路线和隧道。
由于车站附近有志愿军的军粮仓库,美军飞机几乎昼夜来袭。戴靖远从山上就能听到不远处的“轰!轰!”巨响,然后就能见到红彤彤的半壁天空。“刚才车站来电说,一列满载军用物资的列车正要启动,空中飞来六架敌机轮番狂轰滥炸,把一号和二号隧道中间的一段铁路炸断了。”杨朝山心情沉重地对戴靖远说道。
戴靖远第一次入朝,根本想象不到会是这样残酷的景象。他忽然紧张地问:“3号首长恰好坐这列车从沈阳回来吧!”3号首长是第三次战役的西线指挥员,这要出事可不得了。杨朝山回答:“悬得很呢!3号首长列车差一点就被敌人给炸了。”戴靖远闻言这才放心。杨朝山抓了一下汗水浸透的军帽说:“战士们不顾头上敌机轰炸扫射,冲上去抢修,头半夜已经打了一个半小时,必须填好路基、量准轨距才能修复铁路。”
戴靖远默默地点点头。在远处闪耀的照明弹和炸弹的闪光中,他环视眼前这片黑灵灵的大山。志司矿洞附近全是丘陵,高山也不算太高,到处是乱石和树,偶尔有落叶松点缀的山峰被雪覆盖,夜里也显出苍白的轮廓。矿洞在南北两座大山之间,夹着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路的两侧是简易工棚和旧日本时期的矿区小建筑。司令员同志的指挥所就在山沟南边矿洞区的小岔子里,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废矿洞,洞口前方五十米处,有几个比较大的长方形铁皮板房,有的已经被炸的只剩下一片黑,看不出形状。
司令员之所以看中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交通相对便捷,防空隐蔽性也好,和野战部队的联系也很方便,于是这个简易得连行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隧道铁皮木板房区,就成了志愿军首长的“官邸”兼作战指挥中心。
朝鲜的十二月的夜风非常凛冽,志愿军第二次战役胜利以后,司令员和副司令员正在商量下一步作战部署,夜已经深了,作战室里却依然如白天一样。作战处的沙盘前,志司首长们望着朝鲜三八线以北的临津江地理形势陷入沉思。
突然,情报处副处长李琦抓着一份电报走进来,“报告司令员,北亰军委情报部急电!”司令员眉头皱了一下,一摆手,示意李琦念给大家听。
“我部获悉美国远东间谍特种军事人员正向你处集结,已发现你处有大集群无线电波,计划今晚伞降,速转移。另:我军委情报部特别突击队由戴靖远同志带队已入朝,到达12号地区,今夜你们务必更改暗语口令,陈汉卿。”
“怎么,麦克阿瑟真跟老夫玩偷鸡摸狗的把戏!”司令员望了一眼副司令,没有半点紧张,也没笑,而是聚精会神的看地图。副司令觉得还是听听意见好,就凑过来,对老总说:“志愿军入朝保密工作一向非常严密,但敌人在北方的特务很多,从情报看,敌人很可能用技术手段测定目标,这个克风他们有把握,陈汉卿才会发这封电报,还是躲躲吧。”
副司令员向来做事缜密,他分析后,询问李琦:“戴靖远入朝没有,有什么新情况。”李琦如实汇报,并说已经在外面和杨朝山一起警戒,戴靖远带来了一百五十人的特殊部队。副司令点点头,但觉得情况紧急,但看老总没有转移的样子,非常焦急,恳求着说道:“老总,军委敌情电报一定非常可靠,说的就是今天晚上。来的又是中情局美国特务和南朝鲜特工人员,说明敌人肯定接近这里了,咱们还是躲避一下吧。”
“我就不信这些特务从天上掉下来,随后就可以在我的司令部外面拉大网,参谋和电台都在这里,司令部能去哪儿?”司令员很不乐意。老总很倔强,不过心里也有数,既然是空降部队,又没有敌情报告,说明来的是小股渗透部队,不足为惧。李琦的目光恳求地望着副司令员焦急万分。副司令想了想,跟李琦说:“这样吧,南朝鲜特工人员估计不会太多,你们马上安排新的口令,以前规定的今晚口令作废,你起一个新的,在驻地附近三公里内,让警卫连和戴靖远的人搜索阻击敌人,但要避免误伤自己人。”
“就叫海过图们江吧!”李琦建议,副司令对这些并不关心,他叮嘱务必要搜索到敌人。“那老总们也要准备好挪动一下!”李琦不放心,还是催促。“一会儿我还来啰嗦老总。”副司令员笑了,点点头,“放心吧,小李,我们不能吃这个亏,但转移也不会马上进行,看看情况,万一敌人里应外合,配合空军进行偷袭,我们大规模出隧道转移,反而会更被动。”
“哦,您说得对,那去看看情况吧!”李琦领命,怀着不安的心情离开作战室,和参谋人员通报了敌情后,安排电讯参谋用电台搜索敌特信号。刚出隧道,正好碰到杨朝山回来汇报。“老杨,有什么情况?”李琦问。“还没有。”杨朝山皱眉摇着头。“特务会不会今晚不来了?”李琦觉得没有什么困难能让杨朝山这样愁眉不展,所以天真起来。“不能不来,肯定藏在什么地方!”杨朝山根据戴靖远的情报,坚定这一点。
“刚才北京总部又来电报催了,估计是真的。”李琦将电报的事对杨朝山说,随后告诉老杨新的口令。杨朝山让警卫员将新口令传达下去,包括附近境界的警卫部队。然后两人一起跑向警卫连传达命令,进行紧急行动。志司警卫连人数不多,这是老总要求的,他不想身边有太多的部队存在,因为司令员始终认为,战士就要去前线打仗,发挥刀刃作用,而一个司令部人多了,看着没事做,他也不舒坦。
不过,在安全问题上,杨朝山始终绷紧神经,光听领导的不行,他对首长的畏惧和尊敬,那是在平时,如今敌情紧急,他反而比老总更牛气。现在是赌博,双方都在赌。因为戴靖远前来,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万分火急的时刻,不管志愿军有多少人马在朝鲜,这个隧道可是一张窗户纸,他拿出了在东北剿匪时期的果断,开始在警卫连布置任务。
“处长,我们警卫连也就二百三十几个人,还要留一部分在隧道,搜山可能不足啊!”一排长是原四野侦察英雄,率先发言,他不是怕,而是觉得人太少。“我们还有特勤大队支援,他们个个是神枪手。”杨朝山给大家打气,鼓励同志们。“这儿我们比敌人相对熟悉,我要求你们,要占领山顶和主要路口,搜山的时候,要一个班一个班相对搜,不能留空间差,扫过的地方要确保绝对没有敌人隐藏。我估计敌人来的话,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敌人还会有狙击手,但不到迫不得已,不敢打冷枪。”
杨朝山将冲锋枪弹匣打开,自己亲自填充子弹,然后举枪对大家喊:“凌晨两点到三点,是危险时间段,山上山下现在都有积雪,他们可能披白布单摸上来,不好被发现。所以从现在起,搜山要相互协同,你们都有手电统,但不能轻易打信号弹照明,那样我们就成了明处。要盯住死角,如果遇到敌人,坚决开枪,绝不后退,誓死保卫司令部!”杨朝山和李琦交代了一下隧道内的任务,随后率领大队出发。
全副武装的美国和南朝鲜特工拥有十几个狙击手,携带狙击器也很精良,赖斯是特战专家,当年二战时期就曾经率领英国特工和希腊、阿尔巴尼亚游击队在山区和德国和意大利法西斯作战,夜战经验尤其丰富。虽然朝鲜和巴尔干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地理环境差不多,都是高山之国。赖斯这次志在必得,要求部下一边走,一边使用电台测向器指示方位,这就难免要开无线电,以奇袭的速度悄然向目标靠拢。
志愿军通讯指挥所坐落在山腰的旧矿区里,距离志愿军的隧道有一定距离,敌人使用无线电探测,也给我保卫部门的电台搜索提供了可能性,但是,赖斯是玩无线电的高手,要求部下一次开机不能超过半分钟,所以对于设备简陋的我志愿军保卫人员几乎无法探明信号电波的方位。敌人很快就先摸到了司令部不远处。周围都是乱石枯树,身后的山峰被积雪覆盖,从远处看白茫茫一片。只在两山之间夹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通讯机关的简易工棚前有岗哨。
这里是个矿区,没有逃走的朝鲜老百姓大都是当地矿工。尽管朝鲜北部大小城镇几乎都被美国飞机夷为平地,但因此处是座金矿,美国人妄想有朝一日打回北方将其攫为己有,因而一直没有下死手;所以矿区基本完整,未遭大的破坏。矿洞分布在山腰和山顶部,两座大山之间有深谷,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沿着山沟流向远方,潺潺流水四季不断。每逢春天来临,绿茵茵的山坡上到处盛开着荆条兰花,站在山顶举目四望,一派壮丽美国好的风光尽收眼底。这里有着良好的自然条件:山高、谷窄、洞深、隐蔽。
戴靖远和吴耕他们意识到我方和敌人在技术设备上的巨大差距,就在赖斯的人潜伏到距离这里不到三公里,他们协助通讯机关,连同设备立即做了转移,仅仅一个小时,这里就没有志司的参谋人员和电台了,为了吸引敌人上钩,戴靖远让特勤大队的专业人员继续在电台处发报,内容天马行空,呼号也是不停更换。此时,赖斯中校率队已经赶到通讯指挥所的外围,他们三个分队全都就位,继续用侦测电台倾听志愿军通讯联络,认为志愿军没有丝毫的防备,故而赖斯中校大胆地做了个包抄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