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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进一步分解了总部的思想。“你可能没时间了解这方面的国家形势，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将领们仍希望全国统一，打过南方，趁着二次战役的战果将美军赶出朝鲜。而南方李承晚集团也山盟海誓要反攻到三八线以北统一全半岛，现在美国人反而不那么积极了，持这种消极观点的不光是美军将领，还有美国内的舆论，他们打法西斯德国，有正义因素，也有改变世界格局朝向北美国倾斜的动力，可打朝鲜人，只能会碰到苏联强硬的石头，并不能改变东西方冷战根基欧洲的任何方面，美国的战略思想依然是保卫西欧成为美国的经济殖民地，而绝不希望在东方打一场只会让莫斯科感到高兴的战争。”
安娜脸色严肃起来，显然这些东西她并非道听途说，而是证据确凿，而且是总部首长的观点。“美国务院和军方一直没有放弃使用核武器，这也是美国想早日结束战争的想法的暴露。华盛顿有这么一种观点，即撤出朝鲜，然后用核弹解决战争，并就此结束战争。只是杜鲁门受到英法等盟国的压力不敢胡来。而在朝鲜方面，金日成在刚刚播出的新年献词里，对志愿军只提到一次，而且仅仅提到来自中国的志愿军人，没有给与军事上相应的高度。”
安娜显然对朝鲜方面这种单方面解决国际争端的提法不满意。“如果说我方这样安排，处于战争保密性考虑还可以理解，可我的记者朋友都说，这篇稿子的调门很像苏联那个大人物的口吻，朝鲜人民对中国军事存在存在一定感情上的落差，这是今后我们需要考虑的事实。显然那篇稿子是克里姆林宫审核过的，虽然充满了国际主义和革命的激情，但不难看出，今后在达成战争目标方面，双方会产生协同上的矛盾和对和平条件的分歧。”
“哦，我还真没考虑过宣传上的差别，但如果想统一朝鲜半岛，金将军的想法过于单纯。”龚剑诚对此也早有看法。安娜拿出一盒女士香烟，自己点燃后吸了起来，这符合女记者的身份。“情况就是这样，金日成将军急于统一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朝鲜半岛遭受外来侵略半个世纪，人民需要有个独立自由的国家休养生息，但是在两座岩石的夹缝中生存的植物必须接受一个宿命，那就是根系只能局限在自己的地盘上，因为腰杆不粗，虽然能够经历风雨，也可繁衍千年，但自身却因空间受限难以壮大，想活着就要接受这个事实。”
安娜和龚剑诚第一次谈到军事和政冶让龚剑诚耳目一新，因而听得很认真。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太久了，需要改变一下，于是龚剑诚给安娜递个眼色，自己就去邀请露易丝小姐跳舞，安娜也笑眯眯地等待舞伴。很快，切尼中校走了过来，邀请玛格丽特的好友安娜小姐跳舞，这样他们暂时分开。直到又交换了几个舞伴，大约半小时后，龚剑诚给安娜一个暗示，他要回家了。
安娜的采访任务还没有完成，只好亲自送别龚剑诚。两个人出了司令部，和龚剑诚在无人的街边缓慢行走，继续他们刚刚提到的话题。龚剑诚今天需要了解总部是意图，所以两个人谈得更多的依然是政冶与战争的关系。
安娜精通中文，她可是当年南京外国学生当中有名的中文演说家。安娜说：“中国有句话欲速则不达，苏联政府对金将军9.15仁川登陆后出现的败局要负责，对朝鲜精神输出无异于揠苗助长，只能会让朝鲜半岛出现更多的流血。金将军恰恰没能看到苏联一直没有出兵甚至至今不给朝鲜空中支援的背后原因，而真实的理由是，苏联不想在朝鲜这个亚洲盟友身上投入过多的力量，而成为今后必须对苏联更重要的东欧各国如东德、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等输出同等保护的先例。
“在某种方面，莫斯科输出的不全是国际主义，还有沙文主义；这一点可以从苏联对中国的谈判中得到启示，朝鲜战争对中国的支持并不是无偿的援助，中国在朝鲜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是花钱购买的，苏联没有减免军费债务的许诺。如今中国已将爱国百姓的戒指和手镯都拿去交换武器了，我们承受了一个社会主义阵营对抗国际性壁垒战争无需承担，却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中国贫苦老百姓为了国家安全，已经付出了巨大牺牲，多亏中国有无数不怕流血牺牲的军人，才让东西方两大阵营的意识形态决战，通过中国无私参与没有彻底地在世界分裂，而在远东爆燃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火药桶。战争发展到现在，美国人将中国充当了今后的敌手，这减轻了苏联的巨大压力，也将对今后世界秩序和格局产生重大影响。”
安娜的见解非常独特，龚剑诚觉得很新颖，这次谈话无异于是对自己头脑的一次高端填充。他深深点头。“军委对朝鲜战争有何目标？”安娜回答说：“目标不算乐观。渔父同志跟我谈，一号首长指示，今后作战要由中国志愿军为主导，朝鲜人民军为协同，必须分清主和次，估计在明年初就建立联合指挥部。中央要司令员将阵线逐步稳定在三八线以南，最好稳定在江陵至金化、水原一线，这样就趋于主动，有利于和平谈判。要避免出现第二次仁川败局，所以军委指示，前线部队不会再打到洛东江。不管怎么打，不打到美国痛处，不打到麦克阿瑟承认军事上失利，不打到美国军人看不到希望，不打到美国内掀起反对战争的浪潮，朝鲜战争就会按照我们的方式继续，敌人也没有理由使用原子弹。”
“所以要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不为一朝一夕的东西太费神。”龚剑诚领悟后自解说，“这场战争的最后可能会是非常复杂的国际形势。”安娜首肯道：“对的，家里指示，不但要长期潜伏，还要考虑战争持久战的时期，乃至战后你的位置，这次救了赖斯中校，用鲜血换来的信任得之不易，赖斯是中情局元老，老板希望日后我们能跟进，接触这个人，这次他为我们提供了最绝密的密码本，虽然中情局在这周就更换了密钥，但万变不离其宗。赖斯因为那件事也会很忐忑，我们要考虑分化敌人，对赖斯有专门的工作。另外，你要利用安德斯对你的信任，在军事情报局和中情局两个系统都站得住脚。”
“这个我会努力，但CIC和中情局目前是两个敌对系统，目前还很难脚踩两只船。”龚剑诚说出了难点的关键。“安德斯和詹姆斯两个人都在中国从事过敌后情报工作，相互不服，不过根据总部的意见和建议，我对今后要采取的方针和交往的方式会有一个策划。”龚剑诚基本领会了老家的意图。
安娜赞同地点点头。“事情都在变化当中，朝鲜就这么大的地盘，军事行动受到局限，今天我将你推到南汉江，明天就可能被你打回到临津江，拉锯战是免不了的。所以，保存自己，为总部争取到一个最佳位置，将是你日后主要工作。”安娜随后和颜悦色地说，“当然，在能力可及的情况下，渔父同志认为，你可以为总部提供一些支持性的军事情报，但也局限于战略层面，比如上次的K点，就做的很出色。”
“我明白了，安娜，部队什么时候过江？”龚剑诚询问道。安娜压低声音，谨慎地说：“根据中朝司令部的意见，一号首长下达作战指示，我志愿军部队和朝鲜人民军三个军团于今夜开始，趁美军过圣诞节之机，志愿军六个军团和人民军三个军团隐蔽进入三八线以北预定地域，正面突破点在39军的正面临津江，那里是个回型弯。第三次反击战役初步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夜里。”
这是重大军事情报，龚剑诚明白这是首长的高度信任，就重重点点头。“我知道了，安娜，新年你在哪儿过？”安娜说：“我可能要回东京一次。”龚剑诚有点不安，问道：“战役打响之后，我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安娜特别提醒：“具体情况你来把我，目前不宜使用电台，另外朝鲜凤凰同志派出的‘乞丐’同志还在汉城，你依然是和李真娴一个小组，接头老方式不变，他能给我们发报，我们在东京的‘葵’组有两部昼夜开着的电台接收，如果因故障无法收听，‘乞丐’同志也可以直接发报给‘凤凰’的225局。”
“安娜，‘凤凰’身边还存在卧底，需要防备啊。”龚剑诚对朝鲜方面非常不放心。“不是抓到了一个间谍网了吗？”安娜倍感意外。龚剑诚摇头说：“不可能是那个姓黄的，感觉更深的间谍依然在凤凰身边，或者人民军的高层里面，当然我只是怀疑，还是有机会告诉老板为好。”
“好的，只是‘磨坊’组一直和‘凤凰’保持联系，如果这个时候改为我方会影响中朝关系。”安娜也为难地说，“联合情报小组是很容易暴露的，老板的意思也是，第三次战役后，我们要改变这种方式，因为目前你和渔父同志加上真娴同志都已经潜入了一定深度，我们可以独立工作了。”
龚剑诚赞同总部的设想。“这就太好了，不过目前危险性很大。我一直担心郑俊勇到北方去了一次，为什么能搞到那么多档案，这个人被打死了，是个遗憾的事。不过我会让真娴谨慎一些，但在没有正式改变交通之前，我们还是给平壤‘凤凰’做接口人。但特别重大情报还是直接给你，或者‘葵’同志为好。”安娜考虑一下，点点头，“我多争取来汉城吧，如果特别紧急，也只能电报联系了。”
安娜和龚剑诚再次拥抱告别，两位战友的友谊在加深，龚剑诚对她特别的信任，而安娜也对她心目中最有分量、最敬慕的战友怀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愫，只是，她只能让这种特殊的感情藏在心底，因为龚剑诚已经结婚了。每一次见面，两个人都非常喜悦，而分手时又难以割舍，安娜倒退冲龚剑诚招手，落寞地回到了司令部那里的记者舞会去了。
回到家里的龚剑诚，迎来的是妻子真娴紧紧地双臂搂住脖子的长时间拥抱，夫妻俩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门口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战争时期的小别，就可能是永诀，虽然龚剑诚满打满算，离家也不过十几天的光景，可真娴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犹如过了半个世纪。
真娴在魔窟里，每天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那痛苦就来源于她几乎每天都要在李德武签发的死刑令上盖章，将简单的档案归档，然后将死刑现场带回来的照片分门别类，有的销毁，有的报告给保安局机要科。南朝鲜军警杀人手段令人发指，他们将犯人带到汉江，那里已经被凿开一个大窟窿，然后被处决的人成双捆绑，扔进冰窟窿里，有时候也在冰上枪决，然后推进冰窟窿中。
真娴抱着丈夫浑身发冷，残酷的环境使她成为惧怕工作的人，那些恐惧的魔影，那些熟悉的一张张面孔，紧紧包围着她的想象力，以至于在丈夫怀里，仍然觉得不真实。“真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吓着了？”龚剑诚关怀地抚摸妻子白惨惨的脸颊，他根本想象不到，在南朝鲜军事情报队和保安局里，每天都要经历些什么。真娴苦涩地摇摇头，抱紧丈夫，脸上划过凄凉。
“我没事，亲爱的，你回来就好。”龚剑诚擦去妻子脸上的泪花，将她抱起来，来到屋子里的炕边，火炕很热，妻子已经烧了好几个钟头了，所以两人温馨地坐下，龚剑诚让真娴像个孩子一样，坐在自己大腿上，看着妻子消瘦的脸，问道：“习惯那里的工作了吗？”
“不习惯，每天都杀人，而我对那些根本就不是北方劳动党的无辜者连同情都不敢，他们每天都被从西大门监狱里提出来，然后简单审讯，就五花大绑送到汉江边处决了。有的妇女抱着孩子，就连孩子一块送走处决了。”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疯狂。但你没有过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在心里守护那点光明。”龚剑诚极力安慰着正义感太强烈而抵抗力脆弱的妻子。李真娴难过地说：“可我渐渐成了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了！”龚剑诚长叹一声。“别那么想，战争还在继续，如果你在心里有了一座善良的监牢，那么同情就是囚犯，亲爱的一定要挺住，让你看到的永远成为过去，严冬和冰雪不会总能称霸一时，绝望的反面就是希望。”
龚剑诚离开妻子，给她倒了一杯开水，然后打开从宴会里偷偷拿回来的巧克力，融化在杯子，捧给真娴。“黑夜不是让你改变的，而是让你去经受，来跟我说说李德武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大肆屠杀，这样就能改变南朝鲜的现状吗？”真娴喝了一口，依旧难过地看着丈夫。“我遭受痛苦，算不了什么。可那么多朝鲜同胞被无辜杀害了，这样得来的统一意义何在。我参加了几个审讯，保安局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他们似乎特别喜欢杀人，我觉得李德武疯了。”
“有他本人的原因，也有李承晚集团的阴谋。”龚剑诚分析道，“虽然南朝鲜处于战争状态，但李承晚也在利用战争清除异己，他得到这个大统领宝座不光彩，是依靠美国人的机关枪和高压窃取的，李承晚在抗战时期没有半点贡献，所以他想坐稳江山，这必须依靠李德武这种一心一意想往上爬的人清除其他党派和所谓的敌人。李承晚的野心就是李德武杀人的尚方宝剑，与什么劳动党无关。”
李真娴也觉得丈夫的推断合乎情理。“亲爱的，我的家乡大同江畔现在怎么样了？”真娴忽然抓住丈夫的手，急切地问，“你到平壤了吗？”龚剑诚微笑着抱住妻子，讲述道：“很遗憾，没有去平壤，不过在沸流江呆了一阵子。感受不一样啊！那里的民风淳朴，乡亲们都积极投入到反侵略者战争中，对南方分子毫不留情！”
“快跟我说说，沸流江可是我小时候常到的地方，我姨妈家就在城川郡啊！”李真娴听到丈夫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喜悦之际非要详细问问那里的变化。龚剑诚看到妻子神色好转，就蹲在妻子身边，激动地讲起北方之行的许多故事，提到了志愿军，也提到了那些抓特务的老百姓，提到了中国志愿军和朝鲜人民的鱼水深情，真娴听的如痴如醉。
真娴开心多了，赶紧给丈夫端来饭菜，龚剑诚不饿，就陪着妻子吃饭。“哎，那个姜智媛怎么样了？”龚剑诚正面提到小姜，还是第一次见。同是女人，他害怕真娴误解，毕竟过去小姜是他的女秘书。“哦，是那个女大学生吧！”真娴放下饭碗，皱眉头说，“我见过她一次，是代表李德武去的，她真可怜传说差点被CIC的托德上尉强奸，还反倒坐牢。李德武说她是劳动党，其实她对共产主义毫无所知，只是有一段恋情，那个苏联的朝鲜男人在东欧和苏联从事谍报工作，现在在平壤当顾问，这都是那个该死的郑俊勇带回来的消息。”
“真娴，志愿军要进攻三八线了。”龚剑诚忽然严肃地看看外面低低声音说，“我们要做好准备。”李真娴美丽的面颊掠过一阵惊喜和复仇的火焰。“我就猜到了，咱们的人肯定要打过来的！”真娴坚定地咬紧牙关，“如果能打下汉城，就能解救那些受难的囚犯了，特务队这一个月逮捕了三千多人，已经杀了一大批，早晚都是要处决掉的！”
“李德武这样屠杀，我想也有他的意图，除了是李承晚的旨意，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你要多摸摸这里的情况，这个人的背景可能很复杂。”龚剑诚提醒妻子。“我盯着他们呢，李德武对我还算信任。”龚剑诚给妻子亲自做了汤，然后看着真娴吃饭，但妻子有点呕吐。“怎么了？不舒服？”龚剑诚瞪着眼睛问道。
“亲爱的，我这几天总是呕吐，你什么都不懂！”李真娴撒娇地拥在丈夫怀里，揽着他的脖子，偷偷趴在耳边，嘀咕道，“我没敢去医院检查，我听过去妈妈提到过这个，我担心是那个了！”龚剑诚好像也听到过这方面的事情，顿时心中光芒万丈起来。“真的啊！太太！”龚剑诚赶紧将老婆抱在炕上，然后耳朵贴近真娴的肚皮，让真娴非常不好意思，赶紧就抱着丈夫的头，晃晃脑袋，“别听了，还早呢，我就是有个感觉……上班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定的。”
龚剑诚笑嘻嘻地弓着腰站起来，抱着妻子，手指摁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我喜欢女孩，像你那么漂亮，等将来长大了，我就带她去平壤然后再去北亰！”可是女人总是现实的，真娴现在也没心思憧憬未来了。“亲爱的，你知道我担心什么的……我害怕怀了孩子现在又是战争时期，万一遇到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让我们的后代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龚剑诚也开始了激情畅想。两人甜蜜地设想了一番。龚剑诚就将受到总部嘉奖的事告诉了妻子，李真娴激动的像个孩子，非要看看嘉奖令，丈夫却拿出一张CIC的公文条子，李真娴一看到奖励两千美金，顿时捂着嘴笑了。“我们的勋章，还是让敌人用黄金打造的呢！”龚剑诚也觉得这件事很幽默，跟着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