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起床。拉开窗帘,红通通的太阳已经挂在了阿坝这座小城东边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在白墙壁上投下一片灿灿的光影。
在旅店吃过早饭,一行人收拾好行装,便驱车向今天的目的地——莲宝叶则景区进发。
莲宝叶则景区距离阿坝县城60千米。它藏语原名为“叶尔精扎拉”。“叶尔”意为“尊严”,“精扎”是指“玉石”,“拉”为山峰之意,意思就是“尊严的玉石之峰”。当地牧民常用“石头城堡”或“石头山”来叫它,但是游客更愿以“魔界之境”“蜀山之源”来称呼它。
海拔3000多米的阿坝小城,和其他的高原小城一样,早晚温差大。虽艳阳高照,气温却只有十几度,多加一件外套在身仍觉冷飕飕的。
驶出县城后,入眼是一片绿。远处的山是绿的。山下的地是绿的。地里种的青稞是绿的。这两天,正是青稞抽穗扬花的时节,一畦畦,一块块,显得格外葱茏茂盛。青稞地间,时不时闪过一幢藏族民居,古朴稳重,粗犷大方。房子多为上下两层,平顶,三面筑起又高又厚的围墙,圈出一个大大的院子,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我们外地人多叫它碉房,因为它方方正正,酷似战争中修建的碉堡。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进入景区。继续沿着山脚下的柏油路向山谷里进发。伴着公路一路蜿蜒的是一条小河。山坡上,各种各样的石头渐多,或卧或耸在草丛中。
又走了十多分钟,到了一个宽阔地带,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河面也宽阔起来。河边,拥满了人。
我们停下车子,奔向河边。好漂亮的一个海子!水那样蓝,蓝得纯净,蓝得透明。说是海子,其实就是一个高原小湖泊。高原上的人们习惯用“海子”来称呼它们,表达对它们的亲近和尊崇。
把河围成海子的是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头,高低错落,形态各一,排成几排,竟搭成了几条粗糙的石径。游人在其间蹦哒,玩水的,照相的,你呼我应,各种姿势,好像要把海子的美全带走似的。其中一块立起的石头上竖着写了三个红漆大字——柏香海。据说取这个名儿是因海子四周长满了柏香树。
我踏着石块行进,温习着童年的游戏。石缝里,一群群鱼儿窜来窜去,敏捷迅疾,只是一闪,就再也找不到踪影,眼睛里只留下一串模糊的黑影子。海子的另一边是一块草坪。花朵密密匝匝冒出来,成了一片金黄的花海。花海映在海子里,染黄了海子的水,纯蓝变成了蓝黄,渐远渐淡的蓝黄。海子变成了一块天然洇染的蓝黄色花布,柔亮,清洁,平软。忽而一阵山风从下游吹来,蓝黄的花布泛起了细细的波纹,一波波荡漾开来,前赴后继,永不止息。黄花布——皱了。正在为布叹息,忽然,扑喇喇一阵轻响,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草地上跃起,黑梭梭的影子转眼就飞过海子,消失在了对面的草地上。
我踏着石块回转过来,站在海边,静静望着它。天光云影、山光水色早已和它交融在了一起,织就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夏海图。海因柏香树而得名,那树今天又在哪里呢?我离开石径沿着湖岸寻找。经过细心辨认,终于找到了三株。从外形看,柏香树虽秀逸端丽,但一点也不像树,更像一丛灌木。树型矮小,哪有柏树挺拔之风采?枝丫繁茂,看不出它的主干在哪里。倒是它的叶,细小成簇,和普通柏树相象,但更比柏树的叶可爱些。枝丫间还堆有不少褐色的干果粒,可能是它结的种子吧。凑近仔细一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用这样一种秀雅的植物来命名一个海子,气质倒也相衬。其实柏香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冰碛湖,它是冰川消融时,终碛物堵塞河道形成湖盆,后积水而成的湖。只是如今,冰川早已消失了,但柏香海的水还留存着祖辈的记忆,依旧那么沁凉入骨。
车继续前行,石头山的模样逐渐显现出来。上半截山身光秃秃的,岩石瘦硬劲挺;下半截山身披着浅绿腰裙,好像一位袒肩披袍的藏民。
车爬上盘山公路。一环,又一环;一绕,又一绕。每一个环绕,都是180度急转弯。大家嘘着气,提着心,吊着胆,终于到了盘羊坪。前面是山谷的尽头,再往上,就是陡峭的山峰了。
盘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善于爬山,比较耐寒,以草和树叶为食,偏好生活在海拔较高的高山裸岩带。张目四望,这儿的环境倒符合盘羊的生活习性。难道这里曾经是这种大角羊的生活之地?
盘羊坪海拔4400多米,被誉为“蜀山之源”“昆仑天梯”。这两个譬喻,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它的高、陡、险、峻。仰望,峰峦如削,山势陡峭,如把把利剑直插云霄。远眺,诸峰高耸,沟壑纵横,怪石形态各异。无论从哪个面看,山上的石头都像极了佛教中的菩萨,朝佛的,打坐的,诵经的,姿态脸容,无一不栩栩如生。恍惚间,如入幻境,觉得是如来佛祖把他的整个西天都搬到了这儿。也或许,原始的佛教本就兴起于这儿?这儿才是真正的“万佛朝宗(中)”?如此神秘,让人魔怔,怪不得游人不愿叫它“石头山”,更愿称它“魔界之境”,也不是没有道理。
看着,想着,我念起藏语中它的名儿来——尊严的玉石之峰。大自然鬼斧神工,在科技不发达前,对它怀抱敬畏,可以理解。可这座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怎么看,都与晶莹纯洁的玉石相距甚远啊!
“你不知道,这儿的山到了冬天,全都是雪。远看,每一座山真的像一块大得很的玉石呢!牧民见了,纷纷下跪朝拜哦!”坐观光车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西藏人如是说。
盘羊坪最高处高达4520米,竖了一块巨大,红心勾连“4520”几个数字。此处成了络绎不绝的游人打卡点。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打着伞,戴着帽,喘着气,吸着氧,走到这里,都要摆拍一张。这拨来,那拨去。尤其是谈恋爱的年轻人,站在那块巨石前,满脸的幸福和欢喜。是呵,4520,不正寓意着“是,我爱你”吗?站在蜀山的最高处,天地为媒,山石作证,许下对爱情坚贞铿锵的誓言,这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
站在山颠,风飒飒而来,冷气直透身着单衣的我,背心一片寒冷。站在离太阳越近的地方,人却越觉得寒冷,怪哉。赶紧寻得一块大石坐下。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浑身暖和起来。正在惬意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突坐在我的身旁。阳光被隔离了,寒冷又蜂拥而至。我转头望着他。他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猛然间,我想起了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的经典传说。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大帝巡游时偶遇第欧根尼。大帝自我介绍身份后,询问第欧根尼有何需求时。第欧根尼回答:“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想着想着,我暗自笑了。起身踏步,怀着敬畏,告别莲宝叶则——尊严的玉石之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