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爹从一个小木匣子里拿出两枚铜钱,郑重其事地说:“就把它做为礼物赠给你们吧!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两枚一般的铜钱,它可是我家唯一值得珍藏的东西!这是我和你干娘结婚时,铁牛的姥姥家做为赔嫁礼物送的。这是两枚乾隆时期的母钱。我不懂什么是母钱,可人说它可传世,时间越久就越值钱,到现在能值多少钱,我说不清。要不是我真的这么喜欢你们俩个,我是不会把它给你们的。你们可不要像拿一般的大钱那样,随随便便地丢着玩,或随随便便的给人哪!”
高亮接过来那枚铜钱仔细看了看,确实与一般的铜钱不大一样,边缘整齐,字迹清晰,背的图案有三颗星。高亮爱不释手地说:“干爹,这枚铜钱我收下了。”
志强也很喜爱这枚母钱,放在手心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志强在搞集邮,他也很喜欢收藏,光他收集的钱币就有五十余种。他对钱币收藏是收藏,可对钱币的知识却很缺乏,甚至可以说还是一片空白。至于还有母钱之说,他是头一回听说的。因此,他更感到新奇。无论从收藏的角度,还是爱好的角度,他都对这枚铜钱发生极大的兴趣。他万万没想到程叔叔还有这种值得收藏的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进而他想到:说不定在这偏僻的农村,也有值得研究的好东西!程叔叔拿出的这枚铜钱,启发了志强,更加燃起了他收藏的浓厚兴趣。
酒喝出了高潮,情绪也达到了高潮。这时,生产队的钟声响起来了,而且敲得很急。
钟声就是命令!紧接着队长在屯里喊了起来:“各家不论男女老少,凡能动弹的,都到队里集合!”
在程家喝酒的都停了杯,急忙吃了两口饭,一齐去了生产队。等全队的人来的差不多了,队长宣布了公社挑灯夜战,打茬子整地耙地,搞春耕大会战的命令。并且强调,不论老人学生,大人小孩,一律上地,发现不上地的,扣工分,罚义务工!
分分社员的小命根。听说扣工分,罚义务工是没人敢不去的,就是不扣,不罚,公社的号召,也没人敢不积极响应。
据说县里领导下来检查时,发现哪里行动迟缓,声势不大,就拔谁的白旗,说你右倾,那里的官就别想当了。
志强从城里来的,有点不习惯。铁牛和高亮他们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已经习以为常了。学生下地干活,纯属义务劳动,生产队是不给工分的。但是,学校有规定,每年每个学生在生产队必须参加不少于三十天的劳动,每半年学校派人到生产队的记工员那里统计一次,好的表彰奖励,完不成的要批评,严重的还要处份。你别看铁牛学习不怎么好,劳动态度却好,每年劳动的天数都超额。听说夜战,铁牛借着酒劲,一马当先,不等老爹发话,他拉着志强高亮就走。
没多会儿,生产队大院就聚满了黑鸦鸦的人。由生产队长领着,挑着灯笼,打着红旗,下了地。有人要问,晚间还打旗干什么呢?是不是有精神病?不是。在这大跃进的年代,这个公社领导别出心裁,搞的新花样!这个公社的书记为了抢先报捷,他在县里开会往回走的途中,就给县委打电话,说他们公社完成了施肥任务,县委问他怎么完成的,他说:“男女老少齐动员,白天灯火辉煌,晚间红旗招展。”说完之后他一琢磨有毛病,想收回已经晚了。就是他这么汇报,还没抢上第一。他是公社书记,向上边汇报晚上红旗招展,你想,能不打旗吗?
学生不但是磨道驴一听喝,而且都抢积极,争主动,争取好印象。志强吸取在城里搞卫星田说怪话的教训,对夜战有想法,这回也不说了。他知道说也没有用,和没说一个样,还可能惹祸。
闹腾了大半宿,检查团过去了,人就撤了。搞这样的声势,造这样的舆论,打这样的会战,在那个时候是常事。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你愿意干也好,不愿意干也好,一切都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志强家搬来时,生产队给一车苞米秸子烧,以示对下放户的关怀。不到两月,就烧没了。也不能再张手管生产队要。从城里往这儿拉煤拉柈子,连顾车,对志强家,可不是个小钱!不从城里弄,烧什么呢?为此,亭玉可犯了大愁。志强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这天下学后,他不声不响地找了个花筐和一条绳子,跑到南豆地,拔起了豆茬。豆茬很扎手,一不小心,手就被扎得直淌血。扎也好,出血也好,志强都忍了,拔了满满一筐,他才用绳子穿在筐上,往家背。因为踩得太实了,他起了两起,好不容易才起来。就这样,一天捡的豆茬足够两天烧的。妈妈看见儿子捡回了柴禾,再不犯愁烧的了。这些日子,志强放学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出去捡柴禾,有豆茬捡豆茬,有谷茬捡谷茬,后来他又发现,柳条葱里有不少死树根,刨出来凉干烧和木头一样,他就开始刨树根。没用多久,家里的柴禾不但够烧了,而且攒了像小山样的一大堆。邱菊家的柴禾也不够烧,在志强的带动下,邱菊也和志强捡起了柴禾。她不敢自己上山,总愿和志强搭伴。志强当然也很喜欢和邱菊搭伴,一起捡柴禾时还不寂寞,回来晚了还不害怕。他俩在一起,捡柴禾时,唠了许多嗑,说这说那,有一次志强偶尔问起邱菊父母的情况,没成想把邱菊问哭了。志强不知如何是好,一再向邱菊道歉:“邱菊姐,你怎么啦?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你别哭好不好?”
“我不怪你。我哭,有我哭的原因。”
志强不敢追问,害怕再触到邱菊的痛处。谁知,这天邱菊说什么也没有高兴起来。
后来志强通过高亮了解到,邱菊的爸爸邱海原是哈尔滨某大学的教授,不知因为什么被科刑十年,投入监狱了。母亲寿珠是哈尔滨市某科研所的研究员,受丈夫的牵连,下放到边疆一所军马场去改造。邱菊没人照顾,送到农村的爷爷这里。邱菊的家就这样东的东,西的西,破了。邱菊是最怕人问起她的爸爸妈妈的。她根本不知道爸爸干什么去了,妈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非把她交给了年迈的爷爷。她想妈妈,不知多少次在梦中哭醒;她想爸爸,不知多次哭着逼爷爷领她去找。不到半年的光景,爷爷的头发全愁白了。每当邱菊哭着找妈妈爸爸的时候,老人就强颜欢笑,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糊弄孙女说:“爸爸外出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妈妈到外地去工作,单位不让带孩子,她很快就会回来看你。”
糊弄一次,邱菊信了。糊弄两次,邱菊也信了!可糊弄长了,她再小,她再傻,她也不信了!有好几次,她哭着喊着管爷爷要爸爸妈妈,爷爷还说过几天就会回来时,邱菊晃着头说:“爷爷,我不信!我不信!我要爸爸!我要妈妈!”说完,邱菊没命似的向门外飞跑,好不容易才让爷爷把她抱回来。每当这时,爷爷的眼泪也会夺眶而出。他不得不转过脸去,急速用袖头将眼泪擦去,继续哄骗孙女。
有两次爷爷哭的时候,被邱菊发现了。小邱菊拽着爷爷的衣襟说:“爷爷,你哭了,你也是想爸爸妈妈啦!爷爷我们走吧,我们一同去找爸爸妈妈好吗?”
“好,再过两天他们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他们。"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你都说多少次了,为什么不领我去?”
爷爷真的想领邱菊去看看他们。可他害怕让孩子看到铁窗里的爸爸,对孩子的心灵伤害会更大。马场离这里太远,坐完火车还得坐汽车,爷爷晕车,他又有严重的心脏病,他害怕在途中有个一差二错,孙女交给谁啊!再说,去马场得要边防证,他找谁去给开呀!积于这众多的原因,他无法满足孩子的要求。久而久之,在邱菊的心目中爷爷也失去了信任。她不再信任爷爷了!
邱菊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爷爷身体不好,不再逼爷爷领她去找爸爸妈妈。有一次她自己偷偷跑到了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在要上火车的时候,被铁牛爹发现了,把她截住,劝回了村。
后来,在别人的嘴里,邱菊隐隐约约地听出来,爸爸不是外出了,妈妈不是到外地去工作了,这使她更加伤心,心理负担更重了,也更加想念他们!
从此,她不再逼爷爷领她去看爸爸妈妈了。她把对他们的思念之情深深地埋在了心里。支撑她的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就是学习。她想: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他们都在受苦受难,年老多病的爷爷这样关心我,爱护我,我再不好好学习,对不起他们,将有一天见到爸爸妈妈也会脸红。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他们争光,让他们为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好孙女感到自豪!感到骄傲!在学习上,她从来没让爷爷操一点心。在学校,她聚精会神听讲,认认真真地上自习,写作业。回到家里,她除了帮爷爷干家务活,照顾爷爷之外,很少和人去玩。农村睡觉早,起来的早。她也和大人一样早睡早起。早晨起来后,简单地活动活动之后,她就到房后悄悄地学习,几乎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志强也有起早学习的习惯。他不去房后,是跑到村前的树林去背去念。他在学习之前,先跑一阵,跳一阵,或做做广播体操,等身体进入最佳状态,他才开始学习。
这天早晨志强让尿憋的,比每天起的还早,他披上衣服,揉着惺忪的睡眼,往房后跑,到墙跟就尿。正坐在墙根全神贯注低头背书的邱菊,措不及防,被呲了个满脸花。
“你干啥呀!”
邱菊这一喊,才真的把志强吓醒。他听出是邱菊的声音,臊得撒腿就跑。
后来,好几天他不敢见邱菊,不好意思和邱菊说话。还是邱菊主动和他说话后,他才和邱菊说:“邱菊姐,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谁说你是故意的啦?你要是故意的,你想想,我还能理你吗?志强,你也天天起早学习呀?”
“嗯。”
“你竟上哪儿去学?明天咱们一起学好吗?”
“怕不行。朗颂时会干扰你。”
“试试看。”
“行。”
就这样,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跑到村前的树林里,邱菊学着志强的样子,也跑了一会儿,跳了一会儿,才开始学习。她觉得这样精力是充沛,后来就学志强,先锻练后学习。他们朗颂时离得远一点,有理解不太透或不会的地方,在一起切磋,研究。这样,在一起学习不但没有干扰,而且还有益处,可以互补。从此他们每天早上都一起到树林里来学习。这里的小鸟和他们熟悉了,也成了他们的好伙伴。见他们来了,叽叽喳喳地欢迎他们,然后也同他们咿呀学语。
志强的出现,给孤独寂寞的邱菊带来了不少精神上的安慰,童趣与温馨。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捡柴禾,一起谈心,有时也在一起玩。邱菊比志强稍大点,可也毕竟是孩子,她需要母爱,需要父爱,需要友情,需要欢乐,她更需要同情与理解!志强知道邱菊不幸的遭遇之后,对她寄予了无限的同情。志强也是一个苦孩子,他的遭际虽然没有邱菊那么悲惨,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的磨难。因此,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志强的心里在暗暗构划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蓝图。
有一天午后,他们背着茬子正往家走到三岔路口时,后面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呼喊他们:“同学,往杨家林子怎么走?”
听声音很熟。志强回头一看,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