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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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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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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镇》连载

第一十九章 思想碰撞

进城不久,街道办就展开了扫盲活动,办起了业余文化校。没用动员,亭玉就报名参加了,而且学得很认真,几乎风雨不误。有时家务活忙,没工夫写作业,他就等孩子们都睡了,默默趴在柜盖上偷着写。没用半年,亭玉就在扫盲班毕业了。这时她不但认识了很多字,就连简单的家书都能写了。这在扫盲班了可是绝无仅有的。别说扫盲班没有,就是正规学校五六年级的孩子,能够写家书的也是凤毛麟角。

一九五六年的夏天,城里的合作化运动进入了高潮阶段。每天都有人到家来做爸爸的工作,动员他入社,爸爸怕入社挣钱少,生活没有保障,养不起孩子们,实在不想入社。没有办法,爸爸每天都早出晚归,有意躲着工作组。可这是运动,任务,工作组双管齐下,找不到爸爸,就和妈妈谈,让妈妈动员爸爸入社。在某种程度上妈妈比爸爸进步,工作组的人没来几回,妈妈的思想便通了,和工作组的同志说:“你们不要来了,一个星期之内,他不去报名,我去给他报名。”

“还是嫂子开明,还是嫂子顾全大局。你家老谢入社的任务就交给你啦,你可要抓紧完成任务,我们等着报捷呢!你要是做不了大哥的主,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再来。”

工作组的同志故意用话激亭玉,看她的话说的住不住正。

“你们放心吧,我要是做不了主,我也不答应你们。既然我答应了你们,我就能给我的话做主。”

“别看嫂子是家庭妇女,思想还真进步。"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家庶民要是不考虑家里的生活,要是孩子少,不用你们动员,他也早入社了。谁不愿当积极分子?你们说呢?”

“是。是这么回事。不过你告诉他,入社比单干还有保障。如果入社以后,家里确实困难,社里有互助会,可以申请困难补助。请你们相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跟着共产党,毛主席,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工作组的同志见亭玉说的很有底气,不像忽悠他们,才如释重负地走了。

省里催地区,地区催县,县催工作组,一级卡一级,上下一心,八月十五之前必须报捷,耽误在哪一级,由哪一级的主要领导负责!轻的写检查,重的撤职,这是政治任务!走合作化的道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全镇共有五十二名白铁匠,已有五十一名入了社,只有庶民还在徘徊之中,成了最后一个顽固堡垒。目前,攻克这座堡垒成了工作组的中心任务。上级给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再办不明白,就会拿他们试问!因此,他们才一趟一趟不厌其烦地往庶民家跑,昼夜来做庶民的工作。这天晚上庶民很晚才回来。亭玉给他炒了两盘小菜,烫了二两烧酒。庶民简单地洗洗手脸,盘腿坐在炕头上,面对长条小饭桌,一个煎鸡蛋,一个土豆丝炒芹菜,自斟自饮起来。他本来不愿提入社这件闹心的事,可喝着喝着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工作组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大会儿。”

“他们怎么说的?”

“态度很坚决,说谁不入也不行!”

“不说是入社自愿,退社自由吗?”

“话是这么说,实际这些年你还不知道,一来运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次我就要领教领教他们的作法,偏不入!看能把我怎么的?”

“庶民,我原来也这么想。可现在我觉得有点不对头,人家都入社了,都能吃上饭,饿不死,我们就能饿死?人家走社会主义道路,就我们走资本主义道路,好说也不好听啊!”

“什么叫走资本主义?”

“单干就是走资本主义!”

“谁说的?”

“工作组说的。”

“这叫什么自愿?这不是扣大帽子,用大帽子压人吗?”

“大帽子也好,小帽子也好,我们总不能让工作组长住在咱们家呀?!”

“你也同意我入社啦?你也逼我?!”

“不是我逼你,这是形势逼人哪!”

“形势?什么他妈形势?!吃不上饭,念不起书,他们管不管?他们要管,我就入!你要是同意,今后没钱花,孩子念不起书,别找我,我就入!”

“男子大丈夫竟说赖说。我看入社也不一定是坏事。工作组的同志说了,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不走社会主义道路,搞单干,是死路一条!是没有任何出路的。你没听说吗,单干好比独木桥,走一步摇三摇……社会主义是金桥,幸福大家来创造……”

“哧!工作组来两天半,你学了两句破嗑,就教训起我来啦。愿意入,你入!”

“叭!”酒杯碎了。“哗啦!”桌子翻了。

“妈拉屄的!就我落后,就我不愿入社,我为谁?你也和工作组一个鼻眼出气,逼我……"庶民瞪着通红了两眼,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他忽然躺在炕上,喘上粗气。

亭玉早就摸透了庶民的脾气,让他骂,一声不吭。

爸爸和妈妈以前也吵过,可从来没摔过东西,周过饭桌。见势不妙,别挨打,志国给志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溜了。

舒琴和舒范怕妈吃亏,谁也没走。舒琴先拾起桌子,放到外屋去,然后拿撮子笤帚收拾摔在地上的东西。她一边收拾,一边提心吊胆地瞅着爸爸,害怕他拿她撒气,起来打她。庶民并没有动,还在那喘粗气。

又过了一会儿,庶民的酒劲有点过了,气也有点消了,亭玉却来劲了,七三八四,连哭带说:“我和工作组一鼻眼出气?没良心的东西!我不知到多挣点钱好哇?我不知受憋难受哇?你憋屈作,我憋屈和谁作呢?嫁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我都遭老罪了!自己还不觉呢!我劝你入社?我不劝你谁劝你?因为你犟,吃的亏还少吗?全家老婆孩子都和你遭罪,你忘啦?要不是你犟,好德罪人,土改时你能吃那么大亏吗?到现在还不吸取教训?”

亭玉这么一翻腾,庶民便没话说了。

“你们这是怎么啦?怄什么气呢?”

正在庶民和亭玉怄气的当儿,姐夫鑫发来了。亭玉见姐夫来了,心里更有底了,诉起苦来:“姐夫,你说他是不是张三不吃死孩子活孩子惯的?我三顿六饭,桌上桌下伺侯他,他不说句良心话,还借喝两盅猫尿把桌子周了。这回姐夫来了,你有张成把房子扒喽!”

庶民情知没理,揿着头说:“打盆论盆,打罐论罐,为啥说啥,别说那些没有用的!”

“这回姐夫来了,你说为啥吧?”“为啥?还不是入社的事!”

“以前你支持我不入社,怕入社收入少了,养不活这家人家,供不起孩子上学。我们从农村投奔城里为的啥?不主要是为了孩子吗?如果孩子念不成书,我们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现在我养这几口人还赖蛤蟆打苍蝇强供嘴哪,要再收入少了还能活了吗?工作组来了两天半,白哗了一通大道理,你就找不到北了,装进步,动员我入社,还威胁我单干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能不生气吗?还喝什么酒?从肋巴条往下喝呀!所以我就把桌子周了。”

听庶民说完,鑫发笑了,说:“原来是为这事儿,那还值得周桌子?好好商量商量不就得啦。亭玉劝你入社没什么不对的,这是大势所趋,不可抗拒。早入也得入,晚入也得入,早早晚晚都得入!早入主动,晚入被动。既然这样,何必不早入?何必让人当成绊脚石呢?严重了就要把你踢开,那时就晚了!”

“入社好,你怎么不入?跑我这儿来上政治课!”

庶民从来对姐夫是十分尊重的。这句话刚说完,就觉出说错了,可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觉得姐夫说的有道理,就还是别不过弯来。

“你以为我还单干呢?那你就想错了!我早就公私合营了。我怕你想不开,对抗运动犯大错误,今天我是特为这件事来的。你说我给你上政治课也好,你说我来做说客来也好,你说我来支援妹妹来也好,我都不在乎。我怕的是你,想不开,办出傻事蠢事来。以前我也和你说过,这是大势所趋。共产党想办的事,是没有办不成的。你想,日本鬼子厉不厉害?共产党都把他们赶跑了。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厉不厉害?不也让共产党给赶到一群海岛上去了吗?别说咱们几个单干户手工业者,要改造还不容易?你想抗拒还能抗拒得了?为何动员你自己入呢?这就是给你面子,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要是发展成敌我矛盾还不把你塞监狱去呀!再说,我听说土改时你还挨过斗,给你划了个富裕中农。要是人知道你的底细,翻翻你的老账,那可就坏啦!妹夫呀,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我能给你亏吃吗?这是运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今天就是特为这事来的。好歹你可不能再拖啦!我说妹夫。”

听了姐夫一席话,早把庶民的酒吓醒了。他别的体会不深,土改他是经过的。群众运动,可不是闹着玩的!对错找谁说理去?这个滋味庶民是偿过了,领教过了。不提还好,一提土改斗争,一提“运动”二字他就立时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你别看他犟,他可不敢和群众运动犟。

“入不入社还能和土改是的?”

“这也是运动。当然也和土改一样。我的傻妹夫,你想想,运动意味着什么?这绝不光是我们这个小县的事儿,全国都在内,你一个小小的白铁匠,挑桃子要饭的苦力,能挡得了共产党的千军万马吗?我这么说你还没开窍,真是个死脑瓜骨!非得像土改不成?把你吊起来,用皮鞭子抽,你才能服?”

“不是我不服,不是我想抗拒运动,我是想…..”

“想什么?想生活困难怎么办?想供不起孩子念书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啦!”

庶民双手捂着脑袋,不再出声了。

“别再犹啦!妹夫,听大姐大夫的话,没亏吃。我那浆计馆要是自己开比你挣的多不多?我咋不开了?我咋合营了?我也不愿合,我也知道钱好花,可不合能行吗?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要消灭私有制,就是要弄共产主义,你不奔,推着你拉着你夹着你奔,必要时用鞭子抽着你,你也得奔。”

“几天不见,你在哪儿弄出这么一套一套的大理论?我是凭干活挣钱,凭手艺挣钱,整不明白那么许多。”

“不明白,慢慢你就得明白。入社就叫走社会主义道路,不入社就叫走资本主义道路……”

“得啦得啦,我说不过你,我服啦,明天我就入社!”

“真的?!"

“不真的,你能让吗?我这个家还能呆了吗?”

“哎!咱们可得说明白点,这可是你自愿的,姐夫说服你的,可不是我逼的,今后生活好了坏了你可不行拿我砸伐子。”

亭玉多了个心眼,她知道庶民的脾气,怕日后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埋怨她。她乘这功劲姐夫在,把丑话说在头前,堵住他的嘴,来个先法治人。

“啥也别说了,是我自愿的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男子大丈夫,敢做敢当,别说是入社,就是掉脑袋,也不能扯三拽俩,怨天怨地,是不是?妹夫——”

“我不都明确表态了吗?还总问口供干什么?”

“怕你反悔呀!"

“反悔。我能反哪去?你讲话了,我一个臭白铁匠还能翻了天?还能斗过共产党?我服了,彻底服了行不行?”

“好!知时务者为俊杰。舒琴,我拿十元钱,你们出去买点酒买点菜,我和你爸爸再好好喝点,庆贺他入社。”

“还喝呀?我的桌子还要呢!”

“不能周啦!不能啦!方才是思想不通喝闷酒,不周桌子周什么?现在思想变了,喝开心酒,再周桌子算我的,摔什么我包什么。快去!我非和妹夫喝他个一醉方休不可!”

这回庶民说什么也没让姐夫拿钱,而是他一咬牙,出了二十元钱的血,请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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