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爸爸怎么啦?”
“他……”
不提爸爸还好,提起爸爸,不知妈妈因为什么那么伤心,爷爷以为爸爸出什么事了,也忍不住追问:“他究竟怎么啦?”
“不要担心,他没怎么的。”妈这么一说,更把爷俩闹糊涂了。
“妈,既然爸爸没怎么的,你哭什么呀?”
“咳!你们就别问了,以后我再慢慢和你们说。”
小鸡炖好了,二米饭也焖好了,邱菊忙着放桌子,拿筷子拿碗。难得吃一回小鸡炖蘑茹,爷爷拿了五角钱,让邱菊给他到供销社打了半斤老白干,三个人围坐在炕桌边,吃起了不算团圆的团圆饭。
寿珠在马场的生活还算可以,那里麦子有的是,食堂吃饭不限量,自给自足的蔬菜种类也很多,变着样的做。不过,吃小鸡炖蘑茹还是少有的事。当然,无论在家还是在马场,都算得美味佳肴,难得一餐。她知道公公和孩子的生活也不比她那里好多少。她不忍心多吃,没有吃几块鸡肉就不吃了。爷爷和邱菊的生活虽说比妈妈那里好点,可吃母鸡他俩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家里共有十只母鸡,家中的零花钱就指着它们下的鸡蛋卖给供销社,来兑换其他生活用品哪!久别的儿媳回来,没有什么好吃的,爷爷才一狠心把母鸡杀了一只。邱菊想让妈妈多吃点,爷爷也想让儿媳多吃点,两个人都没怎么肯吃鸡肉,只是吃粉条和蘑茹。三个人这一谦让,一大碗鸡肉没人吃几块,都剩下了。
“妈,爷爷是专为你回来才杀的鸡,你怎么就吃那么两块就不吃了呢?”
“我没少吃。你们一年到头也够苦的了,留下顿一起再吃吧。”见妈妈实在不肯吃,只好留下顿了。
爷爷见儿媳不开心,酒也喝的没兴趣,喝了一半就不喝了,简单地泡点鸡汤,吃了两碗饭,就让邱菊收拾了桌子。
晚上躺在炕上,邱菊又想起爸爸的事。
“妈,咱们娘俩还有不能说的话吗?”秋菊抚摸着妈妈的肩头,小脸贴着妈妈的胸口,细声细语地问妈妈。
“当然没有。”
“那爸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不是妈不告诉你,就连妈也搞不明白,你爸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见我?”
“他不见你?这就怪了!他是不是精神不好了?”
“见不到他,谁能说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监狱的人搞名堂,想勒索你,不让你见哪?”
“好像不是。那位管教挺好,他说他好顿动员你爸,你爸就是不肯见我。”
“既是这样,明天咱们俩一起去,他不见你,看他见不见我?要是见我,我就能搞清他为什么不见你。要是他连我也不见,就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不好说。他能不见我,也可能不见你。”
“不管他见不见我们,妈,你这次回来很不容易,我一定要陪你去一趟。要不是在火车上被志国哥发现,把我们逼回来,我俩就直接去了监狱。也许什么都搞明白了。”
“马场就给我十天假,已经过去五天了,再去监狱,往回返的时间可能不够了。”
“他们既然给你假了,晚个一天两天的没事。回去说说,领导也不会怎么责怪。”
说完爸爸的事情,又唠了一会儿邱菊的学习情况,爷爷的身体情况,生产队的情况,已经是过半夜了。说着说着娘俩陆续都睡了。
早晨还是爷爷起得最早。邱菊怕惊动妈妈,她蹑手蹑脚地起来帮爷爷做饭。
寿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熬了大半宿夜,她刚刚睡着。邱菊实在不忍心惊动她,想让妈多睡一会儿。寿珠睡觉最怕惊动,有一点声音都不行。在邱菊烧火的时候,烧火棍磕灶坑门子一下,接着湿秫秸又发出噼噼啵啵的响声,寿珠就被惊醒了,再也睡不着了。她想起来,又觉得身体很难受,不愿往起起。可见邱菊和爷爷都起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躺着啦。她起来帮他们做饭,爷俩都说热点菜,烙点苞米面和白面两掺的大饼子好整,不让她伸手。寿珠见爷俩都不让她动手,她也就没争着干。没有什么事,她就信步走出了家门,来到了村前的柳树林,倾听百鸟的争鸣,闻小草的馨香。她也是杨家林子的主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清楚,很爱惜。她和丈夫都是从这个小屯子考学飞走的。在发完榜,要入学之前,邱爷爷托铁牛爹做媒,铁牛爹是个热心肠人,说问就问,两个孩子没意见,两方老人很是高兴,所以没有费什么口舌,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就算定了。其实呀,就是没人介绍,他俩也已经开始相好了。这样一来,正和他们的心意,他们就都答应了。他们俩考的不是一个学校,平时很少见面,完全靠书信交流感情。在他们相处最热烈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接到对方的信件。当时在校生中谁也没有他们的信件多,达不到世界之最,也可以称全校之最。有一个星期六寿珠没有接到信,她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她为了弥补精神上的熬煎,她把过去邱海寄来的信从提包里拿出来几封,背着同学们反复看。正在她闹心的时候,有个小同学跑进宿舍,大声的吵嚷:“寿珠同学,你的信!”
寿珠听到信这个字,她是那样的激动啊!她急忙走过去,想从那个小同学的手里把信接过来。可是从那个小同学的表情上,寿珠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她急忙把手缩了回来。
“你不要哇?我可拿走了?”
“谁说不要了?快给我!”寿珠又急不可耐地伸过手去。
那个小同学这回真的把手里的信递给了她,她接过信,就知道上当了。可又不甘心不看看敞口信的内容。她硬着头皮,把信纸抽了出来,一看,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丢下信,去追那个小同学:“该死的琳琳,你敢糊弄我,看我怎么揍你!”琳琳一边跑一边吵嚷:“寿珠姐,这事儿不是我主张的,是你的好朋友刘美玉让我送的。”
美玉在班级和寿珠是最要好的同学,她俩无话不说。寿珠和邱海交朋友,在家已经有了婚约的事儿,寿珠都告诉了她,甚至邱海来的信她都肯给她看。美玉对寿珠的思想变化了如指掌,她见寿珠这两天心神不定,说话走板,精神时常溜号,她就猜透寿珠是没有收到邱海的信,想邱海了。今天是星期天,美玉在教室里看了会儿书,觉得无聊,见寿珠在宿里不出来,她想出了一个鬼主意,找了个信封,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拥抱着,那个男的说:“我爱你!”,女的也说:“我爱你!”,下边落款是邱海杰作。送这封信的目的昭然若揭:一是想调解调解寿珠的情绪;二是引蛇出洞,找她出去转转,说点知心话。果不其然,寿珠追了出来。躲在一边的美玉从后边上去双手捂住寿珠的眼睛说:“寿珠,你往那里跑?”寿珠一听就是美玉的声音,转过头来假装生气地对美玉说:“你也琢弄我?”美玉笑嘻嘻地说:“谁琢弄你了?人家看你呆得难受,想和你出去玩玩,才逗你出来的。”寿珠又说:“好好好,你是常有理。”
她俩叫着琳琳,一起向江边走去。
寿珠她们念的是师范学校,男同学少,女同学多,很少有人处朋友。寿珠的岁数比别的同学稍大些,大家都叫她寿姐,轻易没有人和她开玩笑。有个别春心萌动的女同学知道寿珠在热恋之中,有意靠近她,想从她那里学点处朋友的经验。但是,她们谁也不肯明说,都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引逗寿珠说些这方面的话。就连没有男朋友的美玉,也总想听听寿珠的爱情故事。听常了,一时听不到,还像缺少点什么。在这方面,她们都甘当寿珠的小学生,没人逞强。寿珠也掌握了她们的心理,有时也借题发挥,逗这些关注爱情生活的同学:“是不是也有了?要是有了,快和我说,我教给你们点秘诀,保你成功!”
“什么秘诀?”
“真的有啦?”
“有什么啦?”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寿珠说有秘诀,还真有人信。有个女同学转弯抹角总想讨寿珠的秘诀。寿珠已经发现她有了意中人,不知对方对她有意无意,她不敢贸然行事,所以总想讨寿珠的秘诀。寿珠故弄玄虚,每次都是欲言又止,闹得这个同学整天围着她转。转来转去,有一回那个同学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寿珠姐,你说你有秘诀,到底是什么秘诀呀?”寿珠说:“你和我说实话,我才能告诉你。你不和我说实话,就是告诉你了,也不灵。这叫心诚则灵。”逼得那个同学实在没招了,实话实说了。寿珠见到火候了,也不难为她,让她伸过手来,在她的手心写了一个字。是个“追”字。那个同学不解其意,还想问她,她却笑而不答。后来这个同学终于悟出这个字的真谛,和那个男同学结成了终生伴侣。这是后话。
每当署假回来,这片柳林便成了她和邱海经常出没的地方。他们在这片柳林中迎接过初升的朝阳,让露珠打湿过他们年轻的面庞。他们像小鸟一样,在柳林里纵情歌唱。他们也曾肩并肩手挽手,踏在青青的草坪上,在这里送走一个又一个迷人的黄昏与夜晚。这里曾留下他们层层叠叠的足迹,与双栖双伴的身影,还有那许多童年的幻想和青春的憧憬。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她相信他们谁也不会忘记这儿曾给予他们的一切。过去的时光难以忘怀。现在的事情更让她忧伤不起。邱海,难道你变心了?你不敢见我?不会呀,他现在身处逆境,缺少自由,缺少金钱,缺少地位,就是他有三头六臂,是周公转世,子牙复生,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啊!他怎么会变心呢?不会,一定不会!既不是变心,就另有原因。这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恐怕她就想上三天三夜也琢磨不透啊!越是琢磨不透就越要想,越想就越想不开。邱海呀邱海,我和你吃苦遭罪我都认了,可到了这步天地,你怎能还这么干呢?老天爷呀老天爷!邱海呀邱海!我寿珠什么时候欠下你这么多情啊!这么多还不完的孽债啊!你不见我可以,可我不见你不行!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追出来!不给我说清楚,不给我讲明白,我是绝不饶你!
寿珠一手扶树,一手握拳猛烈地击打着树干,她像一头受了极度伤害的母狮,但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不得不向天空呐喊,向大地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