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到了什么车站,从车厢的后面上来个小伙子,急匆匆地在车厢内走动着,两眼好像不够用似的扫视着每一个乘客。当他走到志强和邱菊跟前时停住了脚步。他怕认不准,又猫着腰细瞅了瞅志强。当他确认无误的时候,他一边用手扒拉志强的脑袋,一边叫:“志强!志强!”
当志强醒来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睛,看清是志国在叫他时,急忙站起来说:“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说我怎么在这儿?妈都快急疯了,你还在这儿睡大觉!要不是在列车上,我非恨揍你一顿不可!”志国这一喊,邱菊也醒了。志国只是在送妈妈下乡那次见过邱菊一面,而且根本没在意,现在当然不认识了,他用手指着邱菊问弟弟:“她是谁?”
“她是房东邱爷爷的孙女邱菊。你不认识啦?”
“你就是邱菊?你爷爷都急病了,你还在这儿没事哪!你们俩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天不回家。”
“我让志强和我去看妈妈,没看到妈妈,我病在边防检查站了。"
“你们去看妈妈也好,去看爸爸也罢,总得告诉家里一声啊!你们偷着走,谁知道你们哪去了?你们想想,家里能不掂念吧?能不找吗?找不到,该是多么的着急啊!”
“志国哥,这都怨我,我硬拉着志强和我走的。我们也知道家里会找的,会着急的。当时认为两三天就可以回家,怕老人不让去,就没告诉。事不凑巧,耽搁了这么多天。”
志国和邱菊不熟,她又是个女孩,他也没好意思深说。
志强还想帮邱菊的忙,对志国说:“哥,这回你也见到我们了,该放心了吧?邱菊姐想妈想爸都快想疯了,我想帮忙帮到底,再陪她去监狱去一趟,用不了两三天就回来,你看行不?”
“不行不行!你们俩赶快和我一起回家,哪也不行去啦!”
“哥,她要是回去了,可再出不来了。就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陪她去一次吧?”
“不行!妈妈和邱爷爷都在家里等着消息哪,我们先回去,然后再定何去何从。”志国的语气十分坚决,没有任何活动的余地,志强不敢再说什么。邱菊也是一样,不再讲任何理由,准备和志国回家。
邱菊和志强走后,城里以为他们回乡下了,乡下以为他们还在城里哪,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二上溜了。到第三天的时候,邱爷爷有点心思不对味,掂心起邱菊来。他没有直接说出怀疑这两个孩子去干什么,只是和志强妈叼咕为什么两个孩子还不回来。志强妈也似乎有点什么预感,她知道志国办公室的电话,她安慰了一番邱爷爷,自己跑到大队去给志国挂了个电话,正好是志国接的,两边一通光,他俩出走的事儿就暴露了。因为不知道他们究竟干什么去了,城里城外的人可就都急红了眼。邱爷爷和志强妈当天赶到城里,在城里撒下人马找了一番,什么亲戚家同学家朋友家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在重新研究他俩的去向时,邱爷爷提出了他们可能去马场和监狱的线索。这样,就决定志国去马场,大姐去监狱,分头去找。因为监狱离这近,大姐到那里打听明白没有俩个孩子来探监就回来了。志国去马场被边防检查站堵住,见到了守成,守成告诉了他见到志强和邱菊的情况。他坐下一趟火车往回赶,正巧志强他们坐的那趟列车肇了事,在中途待避时被志国坐的这列车撵过去了。志国在前一站下了车,等志强坐的这列车过来他又上的车,这样才算把志强和邱菊找到。
回到家里,邱菊见到爷爷,一头扑到爷爷怀里哭了。见此情景,孩子又没有干什么坏事,大人们还能说什么呢!要是往常,爸爸那脾气是不会饶过志强的。邱菊一哭,大家都理解孩子想爸爸妈妈的心情,所有的人的气都消了,只剩下理解和同情了。
“邱菊,别哭了,爷爷理解你。和爷爷说,见到你妈没有?”
爷爷这么一说,邱菊哭得更加厉害了。志强也在一边掉眼泪。邱菊哭得厉害的原因别人不知道,志强明白,让大家着这样的急,上这样的火,要是见到了妈妈,把妈妈的情况和大家说说,心理也痛快,可惜连妈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她觉得实在有点委屈。因此,爷爷一问见到妈没有,邱菊便哭得更厉害了。
“见到什么呀!白跑一趟。要是见到了,邱菊姐还不会这么哭呢!”
“咳!也真是的,好容易去一趟,还没见到人,真是不巧哇!邱菊呀,别哭了,你们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就行了。爷爷不是不想让你们母女见面,爷爷是怕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万一出点事儿,我可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待啊!”
“爷爷说得对,主要是考虑这一点,我们才这么着急呀!志强是小子,就比姑娘差意掂心。可他毕竟也是个孩子,能有啥张成?你们俩一同走又没说清楚,自然照样担心。
爷爷和妈妈说的都是心里话,邱菊和志强是聪明的孩子,通情达理的孩子,对老人中肯的话语是不能不往心里去的。老人理解孩子,孩子也十分理解老人。两代人的感情能融洽到这种程度当然是再可贵不过了!
志国找回邱菊和弟弟后,向妈简单地交待交待,没有休息就同爸爸一起上班去了。他刚上班不到一个小时,杨家林子就打来了电话,让邱爷爷马上回去。说有急事。线路不好,听不太清楚,志国也没问什么事儿,电话就挂断了。志国不得不回家来给邱爷爷送信。邱爷爷不知究竟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准备马上带邱菊往家走。妈妈也要带志强一同回去,大姐没让,妈妈和志强住下了。
爷爷坐在火车上不住地琢磨来电话的事儿,可说什么也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儿,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清是啥滋味。下了火车,他领着邱菊一门往家奔,比以往任何时候走得都快,不走大道,竟抄近走毛道。当他们过屯后的一片苞米地时,忽听地里有大喊:“站住!”把这爷俩全吓呆了,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步。可他们仔细一瞅,原来是程铁牛从地里穿出来,爷俩又好气又好笑:“铁牛,你是从哪钻出来的?好玄没把我们爷俩吓过去。我们还以为遇见劫道的了呢!”
“邱菊姐,这些天没见到你,也没见到志强,你们干什么去了?”
“找我妈去了。”
“找你妈?咳!你妈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你们呢!”
“你别胡说了,我才不信呢!"
“你不信,这么匆匆忙忙往家走干什么?”
“大队打电话说家里有事儿,让我们快点回来。”
“电话就是我打的。我能糊弄你们吗?”
“你说的是真的?"
“我程铁牛好开玩笑不假,可和邱爷爷,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邱菊姐,咱俩是同学,你想想,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邱爷爷邱菊一想,也是这么回事。铁牛这小子屁是屁,可从没和他们开过玩笑。他说的大概是真话。这时,爷爷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底。邱菊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铁牛,你说说我妈长的什么样?说对了我就信。"
“一中等格,大眼睛,高鼻梁,挺白的。唔?头发好像也挺白的。大约有四十七八岁的样子。”
“别的都对,就是岁数和头发有点不对。”
“你多长时间没见到你妈了?”
“大约快三年了。”
这不就德了。都三年没见了,头发还能不白?谁不知道,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
妈妈这不到三年的光景头发就白?如果按照伍子胥的特殊情况而言,也可能。妈妈心情开朗,性情温和,她不至于不到三年的光景就把头发都愁白了吧?邱菊心里暗自做着各种假设和判断。邱菊清楚记得妈妈刚走时头发全是乌黑的,一根白的都没有。妈梳的是短发,还掐着一个头掐子。妈妈抱着她,亲了又亲,特别不愿走的样子。当时邱菊根本不知道妈妈是被强迫到边疆去改造的。要是知道的话,她宁肯抱住妈妈的大腿死死不放,也不能让人就那么轻意把她带走了。妈妈的音容笑貌是印在孩子的脑海里的。任凭岁月的消磨,只会越来越深,决不会消逝!妈妈,在一个还很弱小的,急需母爱的小女孩心目中的位置是多么的重要啊!就在这样的时候,妈妈不得不离开她,一别数载,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在邱菊爸出事的时候,曾有人劝过妈妈寿珠和他划清界线,组织上也曾“关怀”过她,让她弃暗投明,杀他的问马枪,揭发他的反动言行。她也曾动过脑筋,使劲想过邱海的所做所为,怎么也没有看出他“反动的嘴脸”、“饱藏的祸心”的“狼子野心”!她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她对他太了解了!他不想当官,他不想抢权,不图名,不为利,只有一个心眼,就是想多出科研成果,把自己的光和热全部献给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因为他襟怀坦白,刚正不阿,他才敢说敢做。也因此,他才得罪了人,被人诬陷,身陷囹圄,闹得妻离子散的悲惨下场。
“你还年轻,你有文化,你的家庭出身也好,要是能同他划清界线,组织是欢迎你的,人民是欢迎你的。如果你能揭发邱海的罪行,还可以给你立功受奖。”说着,那位组长竟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关心起寿珠来。
“你放检点些!我没什么好揭发的,他是拥护党拥护毛主席拥护社会主义的,他不是反革命!”
“你敢替他翻案?!”那位矮个子组长冷笑了一声:“你敢驳我的面子?!”他一甩袖子走了。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你如果能回心转意的话,还来得急,到我办公室找我。”
固执的寿珠根本没买他的账,没理他那份胡子。可她也确实吃了大亏,很快就以替反动分子翻案,喊冤叫屈的罪名被发配边疆了。
有些事情就连爷爷也不知道,邱菊就更不知道了。不过,他们都十分清楚,爸爸不是坏人,妈妈不是坏人,他们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