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十八那天,庶民抄着两手出现在家门口时,亭玉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把没精打彩的丈夫拽进屋里,没容喘气就问:“你是咋啦?山上传来的消息好玄没把我们娘几个吓死!急死!”
“他们说啥啦?”
“说你撞死了!”
“不是我撞死了,是咱们那条小牛让木头给撞死了!”
“你没撞死就好!你没撞死就行!有人就有一切!”
“你说什么傻话呢?牛撞死了过年可怎么种地呀?!”
“人没撞死就行!有人就不愁种不上地!再说,过年在不在这种地还两说着呢!”
“不种地上哪去?”
“她姥来时说我姐夫在绥化混得不错,实在不行,咱们投他们去。”
“投姐夫是行。可到城里咱们干啥呀?要是挣不到钱,还不饿死呀!”
“走一步说一步,我还是那句话,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
“那可不行!亲戚是好亲戚,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咱们穷,也得有个穷志气,一大家子人,不能把嘴搭在人家锅沿上。要是这么去,饿死冻死我也不去!”
“你以为这是有志气?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不去,让老婆孩子跟你在这儿挨饿受冻算什么男子大丈夫?”
“你刚我也没有用,想不出吃饭的招来,我说什么也不去!”
“你真的不去?”
“我真的不去!”
“你不去,我去!”
俩口子正在争吵时,东院的陈嫂来了。“我说庶民哪,我求求你呗?”
“陈嫂,我都变成穷光蛋了,有什么好求的?东西院住着,你何必这么客气,有事尽管说好了。”
“快过年了,你大哥从城里买来张铁皮,我想求你给打一副水梢,一个水舀子,不知你有空没有?”
“行。我明天就给你们打。”
对呀!他不是学过白铁匠吗?就凭这手艺,到哪也饿不死!陈嫂这一来,提醒了亭玉,更加坚定了她离开屯子的决心。
庶民这手艺是年轻时学的。学完,正赶上家里种地缺人手,父亲就把他叫了回来,后来就一直在家种地了。虽说没有出去挣钱,可也没白学。自从他回来,家里家外的,凡是有白铁活的,都来找他。他也从不推辞。就这样,虽说手艺学完十多年了,可也没扔下。
艺不压身。老人有正事儿,让他学了这门手艺,以备后用。
过了年,打了春,备耕就开始了。要想种地,没有牛马是不行的。小牤牛死了,逼着庶民张罗钱买牛。他手头倒套子还剩两个钱,过年时东扯一笔,西扯一笔,也就所剩无几了,根本不够买牛。要想买,就得借钱,或抬钱。他张罗了好几天,都没有张罗够,睡不着觉,又犯起愁来。
亭玉知道庶民的心思,用手捅一下他的脊梁骨,低声问:“你又咋啦?翻来复去的,不好好睡觉。”
“快种地了,没有牲口哪行!”
“你还想种地呀?!”
“不种地干嘛呀?”
“走哇!”
“往哪走?”
“上绥化,投姐夫去呀!”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想出生活出路来,死活不能去!”
“怎么没生活出路?”
“干什么?”
“耍手艺,干白铁活呗。”
亭玉不提这茬,庶民倒把这茬给忘了。他是庄稼院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他还是担心这点手艺能不能养活一家人家,对进城还是有些胆怯。他把侧着的身子翻过来,用手搬着亭玉的肩头说:“你说能行吗?”亭玉望着丈夫,坚定不移地鼓励他:“怎么不行?我看哪,准比种地强!”
“你说行,就行?我心里可没有底。万一吃不上饭,再想回来可就可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别说饿不死。就是饿死,冻死,也不能再回来了!”
“亭玉,你怎么非要走呢?咱们一家老小的,撇家舍业的,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得想好喽,别后悔,别埋怨我。”
“还不是为了孩子。我们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也不能让孩子们都埋没在这里呀!城里人不是干啥的都有吗,别人饿不死,凭啥就俺们就得饿死?更何况咱们还有手艺。还有姐姐姐夫帮衬着,总不至于饿死冻死!”
“就依你!”亭玉终于把庶民说服了。她高兴极了,一下子趴到了庶民的身上去。“庶民,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你一个妇女都有这么大志气,这么大决心,我这男子大丈夫也不能总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再说,姐夫还在那儿,也不会看咱们笑话。”
“对!人争一口气。只要我们俩口子一条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小俩口越唠越热乎,心越贴越紧,办完事,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