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由分说,把亭玉婆媳一同带到村政府,同庶民对质。婆媳同庶民说的都一样,主审人更加来气:“把她们的衣服给我扒喽!吊起来揍!”
随着一声喝令,亭玉婆媳的衣服真被扒了,还不到三十岁的亭玉的身子还很丰满,白花花浑圆的一片,映衬得昏暗的油灯也有些发亮。特别是她那还经常有人抚慰的香甜可口的悠在胸前的两只大白瓜,比起婆婆那贴在胸前的干瘪的麻土豆,更加让人头晕目眩,惊诧不已。尽管年华老去的干瘪的麻土豆无法和大白瓜相比,也照样有许多好奇的眼球饱尝了大白瓜的风光之后有意无意间还是跳跃到了那干瘪的胸膛上。老寡妇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耻辱,披散着头发,瞪着眼睛,大声地呼喊:“有什么事你们冲我说!放了我儿媳妇!”根本没人听她呼喊,继续做着他们想做的事情。
两鞭子下去,鲜血就从婆媳的脊背前胸滴了下来。平时人缘极好的婆媳突然遭此大难,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同情。“妈妈!”这时一个不知从那里跑来的小男孩,冲开了人群,扑到了亭玉的脚下,大哭不止。在小男孩大哭的同时,有一个和他差不多一般大的小女孩也哭起来。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拽着贫协主席韩露的衣角说:“姑爷,你快救救小国妈吧!”韩露见此情景,也动了恻忍之心。一边摸着小女孩的头,一边说:“小雨,别哭,她们没事的。”就在这时,还有一些乡亲也过来替亭玉婆媳讲情。韩露本来就和谢家不错,对亭玉婆媳的印象挺好,又迫于大家的情面,就出面同工作队的领导说了情。工作队的领导见也审不出啥来,就卖了个人情,让人把亭玉婆媳从房梁上卸了下来。这样,亭玉婆媳才算侥幸躲过了此劫。婆媳的皮肉之苦虽然躲过了,可家中的财产却没幸免。谢庶民家的四垧二亩地、两匹马、一头牛、一挂铁车、三间青瓦房,被大扫荡工作队当场宣布全部没收,限三天之内搬家。
一夜之间,谢庶民变成了穷光蛋!回到家里,他一头栽倒炕上。孩子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被打成这样!女儿舒琴、舒范扑到遍体鳞伤的爸爸的身边,哭作一团。
同妈妈奶奶一同回到家里的小志国,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他见两个姐姐哭,他却不哭了。而且劝起了两个姐姐:“大姐二姐,别哭了行不行?给爸爸治伤要紧。”在他的劝说下,舒琴、舒范真的不哭了。
一九四六年春土改时,就已经给谢庶民划定了富裕中农的成分。根据当时的政策,如果不是分家时母亲分的两匹做为养老份的马也算在庶民的头上,恐怕他连富裕中农也够不上。这次大扫荡是窜乡进行,比刚一土改时还厉害!不管你当时定的什么成份,只要群众有反应,有举报,就捉过来斗,打死人不用走文书,拉出去就埋。矫往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往。所以,尽管给谢老耿已经划定了成分,因为有人举报,还是又把他斗了。
回到家里,亭玉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把吓得不行的婆婆安置在炕上躺下,然后就同舒琴、舒范用蒲公英泡的水慢慢地为庶民擦拭起伤口来。她一边给丈夫疗伤一边劝丈夫:“没打死,就算捡条命。东西没收就没收吧,只要人在,就不怕,以后咱们再想法挣。三穷三富过到老。我们现在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谢老耿忍着剧烈的疼痛,咬着牙说:“连窝都没有啦,还怎么过?”亭玉怕丈夫灰心,故意刚他:“还叫男子大丈夫呢!一点骨气都没有。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没窝怕啥?地里有的是土,有的是草,等开春了,泥水合了,压它两间三间草房还不容易?!”
听妻子这么一说,庶民的心里还真亮堂了许多。要不,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三天之后,庶民一家搬到了田来家的北炕去了。一铺炕住六口人,老少三代,够挤的了。一向很娇气的舒范不知怎么了,她好像一下子懂了许多事,也不吵吵挤了。志国却什么也不管,该怎么淘还怎么淘,该怎么玩还怎么玩,而且自从他和田来家的女孩小雨在一起玩上之后,没用几天,就玩恋了。好像在田来家住比自己原来的家还有意思,还好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志国对小雨的印象越来越好,越来越深。尤其是那天晚上小雨哭着救了妈妈奶奶的情景,好像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似的。
这年冬天与往年冬天不同,分得土地的农民显得格外忙碌与兴奋,屯子里除了地主、富农家里显得死气沉沉而外,就是庶民家显得有些沉闷,与人格格不入,一直活跃不起来。庶民受得都是皮里肉外的伤,由于他肉皮合,调养得及时得当,没用多少天,就渐渐地好了。外伤是好了,可他的心情却一直无法好起来。
一九四八年春,三四月间,北方乍暖还寒的时候,土改斗争接近了尾声,从外边传来了一条使庶民不敢相信的好消息:中央下达了不许侵犯中农利益的文件,要求对土改中过左的行为进行纠偏。没过多久,果不其然,村上退还了他两间草房、四亩二分地和一头牛。这对已被斗争吓破了胆的谢庶民来说,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了!他哪敢还提其它的地和两匹马、一挂车、三间青瓦房子啊?!他从村上拉回那头小牤牛时,真想跪地朝南天门磕仨头谢天谢地!
有了地,有了牛,还有了房住,庶民的心里多少又有了点底,不像先前那么愁苦了。
谢庶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实倔犟的像那头牤牛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知道起早贪黑地干活,再就知道晚上搂老婆,除此之外,几乎他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婆常亭玉和他不同,你别看她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她可不像庶民那样容易满足,心高这哪!她的自尊心很强,宁让身受苦,不让脸受热。自打被分以后,你别看她总劝庶民,她的心里苦着呢!她不甘心生活就这样困难下去,她还想比别人强,日夜想往过去火火红红的小日子。可天不随人愿。自受那次打击之后,加上近年的年景又不好,日子一直翻不过身来,甚至越来越穷。最让亭玉发愁的还不是日子的好坏,而是舒琴、舒范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因学校离得远,又拿不起学费,上不了学,眼看就耽误了!再混几年,就连志国也耽误了。她从小就因家生活困难没有念起书,如今成了瞪眼瞎。她同庶民结婚以后,就下了决心:自己有孩子之后,就是典裤子当袄,也得供孩子念书,决不能像自己一样再当瞪眼瞎!可如今真到了这时候,连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她怎么能不着急呢?她怎么能不上火呢?
就是能上学,本村也没有学校,还得到十多里外的村镇上去念。学校的环境,老师的质量都很差,想上中学都很困难,上大学就更别想。亭玉供孩子念书的目的,不光是想让他们识几个字完事儿,而是想让他们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也许是她的梦想。为了这个梦,她伤透了脑筋!她一个女人家,又拖累一帮孩子,有什么办法呢?实在想不出招来的时候,她就不得不磨叨起丈夫来:“我说庶民哪,孩子都一天天大了,舒琴、舒范都过了上学的年龄,你不声不响的,到底想怎么的?我们这辈子当瞎子,也让孩子都当瞎子呀?!”
“唉!那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耽误孩子,咱们家就这么点地,打点粮除了交公粮,再就没多少了,卖不几个钱,养活这一家人都紧吧紧呢,别的一点指望都没有,哪有闲钱供孩子上学啊!”
“这也没法,那也没法,竟说熊话,还叫男子大丈夫?还要家干啥?还要老婆孩子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咱们这辈子为什么受穷?不就是因为没文化,死脑瓜骨,才受的穷吗?”
“你光逼我也没用。要是把我逼死,能逼出个来钱道来,我也认了!”小茅屋里常常发出这样的议论、争吵。
亭玉睡不着觉,都想这事儿。她一时半时也想不出好法子,也就觉得再埋怨丈夫也没用。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有话不和他说和谁说去呢?
“我不是逼你。我知道你也不愿过这穷日子。我是着急呀!再这样下去几年,就把孩子都耽误了!再过几个月,可又要添人进口啦!你想过没有?这样下去多咱是头啊!”
“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想那么些有什么用?走一步算一步。”
庶民把亭玉劝他的话拿来为自己解围。说他不愁不着急是假话,有时他比亭玉还急躁。他不怨天不怨地,怨自己的命不好。实在累激了,心不顺,不拿孩子撒气,就拿那头和他一起起五更爬半夜为他卖命的小牤牛撒气。小牤牛的脾气很大,可轻意不和主人发。尽管沉重的鞭子像雨点般落在牠的身上,牠还是默默地忍受着,好像在说:主人哪,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怪你。你打吧,有气就往我的身上撒吧!有一次小牤牛实在觉得委屈,竟然“叭嗒,叭嗒”掉起眼泪来。庶民见小牤牛哭了,他也动了恻隐之心,鼻子一醉,掉下眼泪来。他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抱着小牤牛的头说:“小牤牛啊小牤牛,都怪我脾气不好,错怪了你,让你吃了苦头。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再不打你了,再不欺负你了。”
谁知,没过几天,小牤牛就有病了,一连几天不吃草料。这下子把庶民可吓坏了。这是他家唯一的、最值钱的、最有用的、最离不开的家当啊!也可以说是这几口人的命根子!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七口之家可怎么活呀!
庶民一边想法给牛治病,一边暗自后悔,后悔他不该无缘无故的往死里打牛。牛有病,准与他瞎打有关。他心里这样想,可没敢同亭玉说。亭玉不知就里,怕庶民急出病来,还一门劝庶民:“牛有病了想法治,你那么急有什么用?再把你急出病来不就更糟了!”
“眼下正是秋收大忙的季节,没了牠,这地可怎么拉呀!”
“牛要是不好,我们娘几个和你一起往回背,也不能让粮食扔在地里!你尽管放心好了。”
话是这么说,亭玉的心里也是急得不得了。害怕牛真的死了,一时半时买不起,地可就没法种了!
小牤牛不过三四岁,正是好时候,自身的免疫力很强,没用怎么治,病就好了。
牛吃草了!牛喝水了!牛的病好了!庶民高兴得喊了起来。他的心里像亮开了两扇门,打开了两扇窗,从来不知什么是笑的庶民,这几天脸上也出现了少见的笑容。
牛有了病,好像全家人有了一场大病。牛好了,全家人也都好了,茅屋里的空气不再那么沉闷了,偶尔也出现了孩子们的吵闹声,欢笑声。
从这次牛生病好了之后,庶民的脾气也改多了,再不轻易打牛了。就是牛真的惹他生气的时候,一想到那次有病的情景,他高高扬起的鞭子,又轻轻地落下了。
有一次,小牤牛可惹子大祸!
淘气的志国,趁歇晌的时候,偷偷爬到牛背上,兴高采烈地学骑牛。不料,小牤牛不愿让人骑,后蹄子一扬,志国就被从牛背上掀了下来。牛一转身,前蹄踏在志国的肚子上,志国哇的一声哭了。被出来添草料的庶民看见了,急忙从牛肚子底下把志国拽出来。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志国,还以为他完了哪!就是这样,庶民也没有用鞭子抽打牛。
顽皮的志国被牛重重的踩了一下,在爸爸妈妈的眼里,轻则肋骨、胸骨骨折,重则五脏六腹都得受伤,不死,也有生命危险。可谁知,竟像小牤牛和他开了个玩笑似的,他怎么也没怎么的,只是吓了一跳,晚上妈妈用饭勺敲着门框,为他叫了叫魂,没过几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照样淘气,照样屯里屯外东跑西颠。
小牤牛,真神了!小志国,真神了!
从此,庶民更加喜欢上这条小牤牛了。小牤牛成了他的好朋友。全家人也都更喜欢这条带有神奇色彩的、忠于谢家的小牤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