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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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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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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华梦》连载

第一十二章 名录残页

城郊的废弃纺织厂在月光下像只沉默的巨兽,锈迹斑斑的铁架刺破夜空,地上堆着发霉的棉纱,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腐叶上。顾漪靠在生锈的织布机旁,看着周珩川用匕首挑开左肩的绷带 —— 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了军绿色的衬衣,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别动。” 她抢过他手里的碘酒,棉签刚碰到伤口,他就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顾漪的手顿了顿,动作放轻了些,“疼就说一声。”

周珩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的头发乱了,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粗布军装的袖口磨破了,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刺刀划的疤,可眼神亮得很,像淀山湖夜里的航标灯。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百乐门见她,月白色披肩,珍珠发卡,像朵不染尘的白梅;如今这朵梅,在战火里长出了尖刺,却更让人挪不开眼。

“名录看了吗?” 顾漪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周珩川从怀里摸出那半本名录,纸页边缘卷了角,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第三十七页,” 他指着其中一行,“‘青衣,驻沪商会,负责传递军火情报’。”

顾漪的心猛地一沉。“青衣” 是父亲加密本里提过的代号,她说过 “此人为友,可托生死”。商会里的人…… 难道是周会长?可周会长的女儿是她的同学,上周还托人带信说 “父亲安好,勿念”。

“不一定是周会长。” 周珩川看穿了她的心思,指尖敲了敲纸页,“商会里戴眼镜的人不少,你看这行小字 ——‘常着灰布长衫,左手食指有断节’。”

灰布长衫,断指…… 顾漪忽然想起商会的账房先生老徐。那人总低着头算账,左手食指确实缺了一小截,说是早年被算盘珠子砸的。她小时候去商会玩,老徐还给过她糖吃,笑起来眼角堆着褶子,像尊弥勒佛。

“不可能。” 她摇头,声音发颤,“老徐看着那么老实……”

话音未落,工厂外传来狗吠声,紧接着是皮鞋踩在碎石上的 “噔噔” 声。周珩川瞬间绷紧了身体,把名录塞进织布机的缝隙里,拽着顾漪躲到堆棉纱的角落。“是佐藤的人。” 他压低声音,摸出腰间的枪,“他们带了军犬,鼻子灵得很。”

军犬的狂吠越来越近,混着佐藤的吼声:“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顾漪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摸到口袋里的勃朗宁,珍珠嵌片硌着掌心的伤,疼得清醒。棉纱堆散发着霉味,她能听见周珩川的呼吸,急促却沉稳,像暴雨前的风。

“汪!汪!” 军犬在织布机旁狂吠起来,爪子扒着铁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佐藤的脚步声停在了织布机前。“看来,我们的老朋友藏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戏谑,“周上校,顾小姐,出来吧,我带了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周珩川刚要起身,被顾漪按住。她从棉纱堆里探出头,看见佐藤手里拿着个红木盒子,正是父亲书房里那个装银质徽章的盒子。“这是从顾会长的尸骨上找到的,” 佐藤打开盒子,徽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背面刻着的字,你们不想看看吗?”

徽章背面…… 顾漪从没见过。父亲总说 “时机未到,不可轻示于人”。

周珩川忽然站了起来,枪口对准佐藤:“放了她,我跟你走。”

“别急啊。” 佐藤晃了晃盒子,“这背面刻着‘昭和七年,南京,共饮’—— 昭和七年,是你父亲和我弟弟在南京军校同窗的日子。他们曾一起喝酒,一起发誓‘为国效力’,后来呢?” 他笑了,笑得狰狞,“你父亲亲手把我弟弟送进了监狱,就因为他说了句‘想和日军合作’!”

顾漪的后背瞬间凉透。父亲从没提过这段往事,他只说 “南京有憾,至死难偿”。原来那遗憾,是这段被背叛的同窗情。

“你弟弟是汉奸。” 周珩川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倒卖军校的布防图,死有余辜。”

“住口!” 佐藤的枪对准周珩川的胸口,“今天我就要让你们偿命!为我弟弟,为被你们炸掉的战斗机!”

就在这时,工厂外传来枪声,不是日军的 “三八大盖”,是根据地的步枪声!李大叔带着人来了!佐藤的人顿时乱了阵脚,军犬被流弹打中,哀嚎着倒下。

“撤!” 佐藤不甘心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残兵往工厂后门跑,跑前没忘把红木盒子往棉纱堆里一扔。

周珩川立刻追了出去,顾漪捡起盒子,刚要跟上,却看见名录从织布机缝隙里滑了出来,落在老徐常穿的那件灰布长衫上 —— 不知何时,老徐竟躲在棉纱堆后面,左手食指的断节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是你。” 顾漪的枪对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徐慢慢站起来,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只剩麻木:“小姐,别怨我。我儿子在日本人手里,他们说,只要拿到名录,就放了他。” 他从怀里摸出个信封,“这是顾会长留给你的,说如果我变节,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漪拆开信封,里面是父亲的字迹,只有一句话:“青衣可变,初心不可变。吾女谨记,活下去,看天亮。”

外面的枪声渐渐稀了。周珩川回来时,肩上又添了道新伤,看见老徐,他没说话,只是朝李大叔点了点头。老徐闭上眼睛,任由战士把他带走,路过顾漪身边时,低声说:“小姐,对不住了。”

顾漪捏着父亲的信,指尖被纸页的毛边硌得生疼。月光透过工厂的破窗照进来,落在那半本名录上,“青衣” 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她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说 “初心不可变”—— 这乱世里,背叛像野草一样疯长,可总有人守着那点初心,像守着黑夜里的星。

周珩川走过来,替她把信折好,塞进怀里:“李大叔说,青浦的游击队接应我们,天亮就能到安全区。” 他看着她手里的红木盒子,“徽章背面的字……”

“父亲有他的难处。” 顾漪把盒子递给他,“就像老徐有他的难处。” 她抬头,看见他左肩的绷带又红了,伸手替他按了按,“疼吗?”

周珩川摇摇头,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枪茧,粗糙却温暖,像这乱世里唯一能抓住的实。“天亮了,就不疼了。” 他说。

工厂外的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铁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顾漪看着那光,忽然想起父亲说的 “看天亮”。是啊,再黑的夜,也会迎来天亮;再难的路,只要有人一起走,就不算难。

她握紧周珩川的手,跟着他走出废弃工厂。风里飘来远处稻田的清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像极了沪上的春天 —— 带着伤,却憋着股要发芽的劲。

这华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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