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军火库的铁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铁栅栏上的尖刺缠着生锈的铁丝网,像头蛰伏的猛兽。顾漪趴在废弃工厂的顶楼,举着望远镜往仓库里望,周珩川的军用望远镜镜片上还留着紫金山的硝烟味,她调焦时,看见几个日军正往卡车里搬木箱,箱面印着 “武器” 的日文,却轻得像空的。
“不对劲。” 周珩川的声音贴着她的耳郭,他正用铅笔在地图上标注仓库的岗哨位置,笔尖划过纸面的 “沙沙” 声,混着远处黄浦江的汽笛声,“老陈说这批军火是要运往前线的‘九二式重机枪’,可你看那搬运的力道,空箱都比这沉。”
顾漪的指尖捏紧了望远镜,镜筒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的茧。她想起地宫星图上标注的 “三月廿五销毁”,又想起佐藤昨夜通过地下党传来的密信:“假军火内藏炸药,目标是我军军火库,真军火在杨树浦码头。”
“佐藤怎么确定我们能收到信?” 她忽然问,目光扫过仓库旁的烟囱 —— 那里藏着地下党的信号弹,约定子时发射,示意 “可以行动”。
周珩川往她手里塞了块压缩饼干,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在确认温度:“他在信里画了半朵牡丹,是你继母绣活的针法,只有我们认得。” 他抬头看向仓库的钟楼,时针正指向亥时,“还有两个时辰,得先找到假军火的引爆装置。”
潜入仓库比想象中容易。日军的岗哨看似严密,却在西侧围墙留了道松动的铁栏 —— 是佐藤故意安排的。顾漪钻进时,裤脚被尖刺勾住,撕开道口子,露出藏在里面的玉佩,周姓生母留下的那半块 “守” 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仓库内部弥漫着机油味,一排排木箱整齐地码到屋顶,上面的日文标签被人用指甲划了道浅痕 —— 是佐藤的记号,暗示 “内有猫腻”。周珩川撬开最外侧的木箱,里面果然没有机枪,只有叠油纸包着的圆柱体,引线从箱底延伸到墙壁,像条毒蛇钻进暗处。
“是定时炸药,还有三个小时引爆。” 他用匕首割断引线,额头的冷汗滴在炸药上,“引线连接着仓库的电路,只要有人拉电闸,也会引爆。”
顾漪忽然听见仓库深处传来响动,像有人在拖动木箱。她拽着周珩川躲到货架后,看见佐藤带着个日军少佐走进来,少佐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 “噔噔” 的脆响,手里把玩着个银质打火机,火苗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这批‘军火’,明天一早就运去苏州河对岸的共军阵地。” 少佐的中文带着傲慢,“佐藤君,你说他们会不会像饿狼似的抢?”
佐藤的断臂袖管抖了抖,声音听不出情绪:“应该会。毕竟,这是他们盼了很久的‘重机枪’。”
少佐笑了,拍着佐藤的肩:“还是你懂支那人!等炸了他们的军火库,你的功劳最大,天皇陛下一定会嘉奖你!”
两人走远后,顾漪才从货架后钻出来,手心全是汗。“他就不怕被拆穿?” 她望着佐藤消失的方向,他的军靴在地上留下串歪斜的脚印,像在指引什么。
周珩川指着墙壁的引线接口:“你看这里,引线被人动过手脚,就算我们不割,到时间也不会炸 —— 是佐藤做的。” 他忽然抓起顾漪的手,将她的半块玉佩与自己怀里的 “拙” 字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的 “守拙” 二字在火光下闪着光,“你生母是我父亲的堂妹,我们是表兄妹。”
顾漪的心跳漏了一拍。难怪第一次在百乐门见他,就觉得莫名熟悉;难怪他总在危险时护着她,像守护血脉里的羁绊。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照片,那个模糊的身影,正是周珩川的父亲,当年和她生父一起在南京宣誓的战友。
仓库外突然传来枪声,是日军的巡逻队发现了异常。周珩川立刻拉着顾漪往东侧出口跑,那里停着辆卡车,驾驶座上放着张字条,佐藤的字迹:“去杨树浦码头,真军火在编号 73 的货轮上。”
卡车驶离仓库时,顾漪回头望,看见佐藤站在仓库门口,正举枪对着天空,信号弹 “嗖” 地窜上夜空,在暮色里炸开朵红牡丹 —— 是约定的 “行动成功” 信号。日军少佐的吼声从仓库里传来,夹杂着枪声,她知道,佐藤暴露了。
杨树浦码头的风带着鱼腥味,吹得人眼睛发涩。编号 73 的货轮泊在岸边,甲板上的日军正往岸上搬木箱,箱面印着 “棉布”,却被人用红漆画了个小小的星图 —— 是紫金山的标记。周珩川跳上货轮时,守船的日军突然调转枪口,对准天空开枪 —— 是自己人。
“周先生,顾小姐,” 领头的地下党员递过份清单,“这是真军火的清单,有三百支步枪,五十箱手榴弹,都是你们要的。”
顾漪摸着木箱上的木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 “守拙”—— 不是愚笨,是藏起锋芒,护住该护的人。佐藤用断臂和骂名守住的,周珩川用枪林弹雨护住的,父亲用一生隐忍护住的,都是这两个字。
货轮驶离码头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顾漪站在甲板上,望着上海的轮廓在晨雾里渐渐模糊,手里的 “守拙” 玉佩贴着心口,像两代人的信念在发烫。她知道,佐藤还在仓库里与日军周旋,他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但他留下的光,会照亮更多人的路。
周珩川走到她身边,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东京的地下党传来消息,沈若梅在那边策反了不少军官,‘樱花行动’的核心成员已经被控制。” 他望着远处的朝阳,“春天要来了。”
顾漪点点头,将玉佩重新藏进怀里。江风卷着樱花的香气,从远处飘来,像沈若梅说的 “樱花谢了,春会来的”。这沪上的华梦,碎过,拼过,染过血,着过火,却终究在无数人的守护里,透出了天亮的光。
第二十章 密码破局
法租界的雨下得绵密,打在屋顶的铁皮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无数根针在扎。顾漪趴在阁楼的木箱上,指尖划过日军新型密码机的按键,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伤 —— 昨夜从货轮搬密码机时,被木箱砸的,现在还泛着青。
“还是解不开?” 周珩川推门进来,军靴上的泥水蹭在木地板上,留下串深色的脚印。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巡捕房线人那里买来的情报,油纸被雨水洇透,字迹模糊成一片灰。“老陈说,日军的‘上海总攻’定在四月初五,也就是三天后,目标是租界的平民区,用重炮轰。”
顾漪摇摇头,把耳机摘下来,耳郭被压得发红:“这密码机用的是‘樱花乱序’,每个字母对应三个数字,还会随时间跳转,像活的一样。” 她指着显示屏上跳动的乱码,“你看这组‘739’,刚才对应‘炮’,现在却变成了‘水’,根本抓不住规律。”
阁楼的窗户没关,雨丝飘进来,打在密码机上,激起细小的水花。周珩川走过来,替她把窗关上,指尖擦过她的鬓角,擦掉沾着的雨珠:“佐藤的信里说,富士山神社的鸟居下有‘余党名单’,或许那里面藏着密码的密钥?”
提到佐藤,顾漪的手顿了顿。今早收到消息,他在虹口仓库的突围中中了三枪,被日军拖回司令部时,怀里还揣着半块 “守” 字玉佩 —— 是她生母留下的那半块,不知何时落到了他手里。“他说鸟居的柱子上刻着‘梅开三度’,” 她摸出那封信,信纸被泪水打皱了一角,“我总觉得和沈若梅有关。”
“沈若梅在东京的代号是‘寒梅’,” 周珩川忽然蹲下身,看着密码机的按键,“‘梅开三度’会不会是指她传递过三次关键情报?第一次是紫金山的运输机,第二次是假军火,第三次……” 他的指尖落在 “3” 键上,“会不会是密码的基准数字?”
顾漪眼睛一亮,立刻在纸上写下三次情报的日期:紫金山行动在三月初三,假军火是三月廿三,今天是三月廿七。三个日期的个位都是 “3”。“试试用‘3’做基准!” 她重新戴上耳机,手指在按键上飞舞,“把每个数字减去 3,再对应字母表……”
显示屏上的乱码渐渐清晰,跳出一行字:“初四夜,炮位在苏州河沿岸,共十二处。”
阁楼的雨突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密码机上,泛着细碎的光。顾漪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 佐藤用命护着的秘密,沈若梅用半生藏的暗号,终于在这一刻拼在了一起,像幅迟来的拼图。
“得通知租界的平民转移。” 周珩川抓起情报,油纸包上的水渍晕开,露出 “日军今晚增兵苏州河” 的字样,“还要毁掉他们的炮位。”
转移平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租界。穿旗袍的太太抱着皮箱往码头跑,挑着担子的小贩把货物往教堂搬,巡捕房的警笛声此起彼伏,混着黄浦江的汽笛,像支慌乱却坚韧的交响曲。顾漪跟着地下党的同志挨家挨户敲门时,看见个穿藏青和服的老妇人,正把最后一袋米分给难民,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像雪。
“是沈若梅的母亲。” 周珩川在她耳边说,“她从东京逃来的,说若梅在那边策反了五个少佐,昨天被特高课抓了,临刑前还在喊‘中国必胜’。”
老妇人忽然看向顾漪,眼里的光像两盏灯:“你就是阿漪吧?若梅总说,她的女儿比她勇敢。” 她往顾漪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枚银质梅花簪,簪头刻着个 “3”,“这是她十五岁时亲手刻的,说‘等阿漪长大了,用它绾头发’。”
苏州河的夜色浸着寒气,顾漪趴在芦苇丛里,手里攥着那枚梅花簪,簪尖的 “3” 硌着掌心,像在倒计时。周珩川的枪架在石头上,瞄准河对岸的日军炮位,枪膛的反光在水面上晃,像条银色的蛇。
“还有半小时。”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左肩的绷带又渗了血,却依旧稳得像座山,“等信号弹升空,我们就炸掉最东边的炮位,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地下党的同志会趁机毁掉剩下的。”
顾漪点点头,目光扫过对岸的帐篷 —— 日军的指挥官正在里面喝酒,灯光下,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虹口仓库把玩打火机的少佐,此刻正举着酒杯,对着炮位狞笑。
信号弹升空时,顾漪几乎是同时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芦苇,打在少佐的酒杯上,碎片溅了他一脸。周珩川扔出的手榴弹 “轰隆” 一声炸响,东边的炮位瞬间成了火海,日军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乱糟糟地往火场跑。
“走!” 周珩川拽着她往西边的炮位跑,脚下的芦苇叶割着脚踝,疼得像刀割。他们身后,地下党的枪声此起彼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条燃烧的河。
炸掉最后一个炮位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顾漪靠在断墙上,看着苏州河上的晨雾,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轮船的鸣笛 —— 是租界的平民坐船转移了。周珩川走过来,用袖子替她擦脸上的灰,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我们做到了。”
她摸出怀里的梅花簪,簪头的 “3” 在晨光里闪着光。远处的日军司令部方向,隐约传来枪声,她知道那是佐藤的结局 —— 昨夜他从司令部越狱,为了掩护平民转移,独自一人引开了日军的追兵,此刻大概已倒在了苏州河的岸边,像朵谢了的梅。
但她不难过。因为她知道,他和沈若梅,和父亲,和无数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化作了晨光里的风,吹着租界的船,吹着新生的芦苇,吹着这沪上未醒的华梦,往天亮的方向去。
阁楼的密码机还在响,发出 “滴滴” 的轻响,像在说:春天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