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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碎掉的旧时光。顾漪站在颐和路的老洋房前，看着门楣上褪色的 “沈府” 匾额，指腹蹭过木缝里的青苔 —— 这是外祖父沈敬之的住处，也是汪伪政府要员的秘密据点，他们的接头暗号是 “买一幅《牡丹亭》的画”。
“进去后少说话。” 周珩川的声音压在风衣里，他穿着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活像个来南京做生意的商人，只有腰间鼓囊囊的地方藏着枪，“沈老先生在汪伪政府里管档案，表面上是替日本人整理旧文，实则在抄录他们的布防图。”
顾漪点点头，手包里揣着那枚梅花簪，簪头的 “3” 硌着掌心。来南京的路上，她拆开了佐藤的遗物箱，除了那半块 “守” 字玉佩，还有张泛黄的字条，是沈若梅的笔迹：“麟儿在南京，认画不认人 —— 画是幅《寒梅图》。”
老洋房的玄关摆着座青铜鼎，里面插着风干的梅花，香气混着雪茄味，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沈敬之从书房走出来时，顾漪差点没认出他 —— 照片里的他穿着长衫，儒雅得像个教书先生，此刻却套着日军的呢子制服，袖口别着银质徽章，眉眼间的凌厉像淬了冰。
“来了。” 他的声音很哑，目光扫过顾漪的手包，“要的《牡丹亭》，在书房的画缸里。”
书房的书架顶到天花板，摆满了线装书，最上层藏着几册日文档案，封面印着 “绝密”。画缸里果然卷着幅画，展开来，却不是《牡丹亭》，是幅《寒梅图》，墨色的梅枝上，停着只小小的鸟，鸟喙叼着张字条：“麟儿在玄武湖的画舫上，养母姓柳，以裱画为生。”
“若梅当年把麟儿托付给柳嫂时，就说过，” 沈敬之往紫砂壶里添着茶叶，“等孩子长大了，让他凭这幅画找亲人。” 他忽然摘下制服的徽章，露出里面的棉布衬衫，心口处别着枚银质徽章，和父亲的 “守拙” 一模一样，“你母亲牺牲前，托人带信说，让我护着你，也护着麟儿 —— 你们都是沈家的骨血。”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是日军的巡逻车。沈敬之立刻把画卷起来，塞进《论语》的夹层：“日本人怀疑我了，昨天还派人来搜过书房。” 他往顾漪手里塞了把钥匙，“这是档案室的钥匙，里面有日军在华东的军火总库图，你们得今晚抄出来，明早有人接应你们去根据地。”
顾漪的指尖捏紧钥匙，忽然看见书架后的暗门，门帘是幅《寒梅图》，和佐藤遗物里的那张一模一样。“麟儿……”
“柳嫂今早派人来说，麟儿染了风寒，在画舫上躺着呢。” 沈敬之的声音软了些，“等你们抄完图，我带你们去见他。”
档案室在汪伪政府的西院，墙角的爬山虎爬满了铁丝网，像给监狱织了件绿衣裳。顾漪和周珩川借着月色翻进去时，听见巡逻兵在唱日本民谣，调子软得像糖，却裹着淬毒的针。档案室的门锁是铜制的，顾漪用梅花簪的尖儿挑了三下，“咔嗒” 一声开了。
档案柜里的文件堆得像山，最底层的铁盒锁着，钥匙孔是朵梅花形 —— 正好能插进梅花簪。打开铁盒，里面果然有张牛皮地图，用红笔圈着十几个红点，其中一个就在南京城外的紫金山溶洞，标注着 “四月初十，运粮”。
“是给前线日军送粮的路线。” 周珩川用铅笔快速临摹，“截了这批粮，他们的总攻就得往后拖。”
临摹到一半，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日军的哨兵。周珩川立刻把地图塞进顾漪的衬衫内袋，拽着她躲到档案柜后。哨兵的皮靴声在门口停住，顾漪听见他用日语说：“沈课长的办公室亮着灯，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沈敬之，“我在整理旧档，你们去别处吧。”
哨兵走后，顾漪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周珩川的掌心全是汗，紧紧攥着她的手。“走。” 他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急 —— 沈敬之在替他们拖延时间，太危险了。
冲出档案室时，看见沈敬之正站在月光里，后背中了一枪，血浸透了日军制服，像朵开败的梅。他看见他们，忽然笑了，指着玄武湖的方向：“麟儿…… 在等你们……”
玄武湖的画舫泊在芦苇深处，灯影在水面晃，像个浮动的月亮。柳嫂抱着个少年迎出来，少年穿着蓝布衫，眉眼像极了照片里的父亲，看见顾漪手里的《寒梅图》，突然红了眼眶：“娘说，我亲人会拿着这幅画来找我。”
顾漪摸出那半块 “守” 字玉佩，和少年脖子上挂着的 “拙” 字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我是你姐姐。”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以后，我们一起回家。”
画舫的灯突然灭了，是日军的巡逻艇来了。周珩川立刻解开船绳，柳嫂划着桨往芦苇荡深处躲，少年紧紧攥着顾漪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团火。顾漪回头望，南京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碑，沈敬之倒下的地方，火光正亮起来，映红了半边天。
她忽然想起沈敬之最后那句话：“若梅说，等天亮了，让麟儿学裱画，把那些碎掉的画，都拼起来。”
是啊，这金陵的残梦，这沪上的华梦，碎过，烧过，却总有像沈敬之、佐藤、沈若梅这样的人，用骨血当浆糊，把它们一点点拼起来，等着天亮时，能看见幅完整的春景。
芦苇荡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人心里发暖。顾漪握紧少年的手，也握紧周珩川的手，三双手在月光下交叠，像三颗连在一起的星，往天亮的方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