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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寺的香火混着硝烟味，在飞檐下缠成一团。顾漪攥着那枚珍珠发卡，指尖被边缘的棱角硌得生疼，跟着周珩川穿过跪拜的香客时，佛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铜佛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像藏着无数没说透的话。
“铜佛座下的暗门，要顺时针转三圈发卡才能开。” 周珩川的声音压在经幡的飘动声里，他穿着件灰布僧袍，宽大的袖子遮着藏在腰间的勃朗宁，“老陈说，地宫早年是和尚藏经书的地方，后来被日军改成了军火库，机关多得很。”
顾漪点点头，目光落在铜佛的莲花座上。座沿的铜锈里卡着片樱花花瓣，是沈若梅和服上的样式 —— 她一定来过这里。昨夜在防空洞拆开继母留下的磁石，发现与紫金山那半块严丝合缝，拼起来的星图边缘，恰好缺了铜佛座下的一块，像拼图在等最后一块归位。
香客渐稀时，周珩川借着添香油的由头，挡住了守在佛前的日军。顾漪趁机蹲下身，将珍珠发卡插进莲花座的锁孔，顺时针转了三圈。“咔嗒” 一声轻响，座底的石板往下陷了半寸，露出黑黢黢的入口，一股陈年的檀香味混着机油味涌了上来，像有人在暗处点燃了旧时光。
“我先下。” 周珩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你跟在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别碰两边的石壁 —— 老吴说，石壁里嵌着毒气弹的引信。”
地宫比紫金山的机库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顾漪扶着岩壁往下走时，指尖摸到壁上的刻痕，是《心经》的句子，被人用利器划得很深，“色即是空” 的 “空” 字旁边，刻着个小小的 “梅” 字，是沈若梅的笔迹。
走了约莫百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地宫的主室呈圆形，穹顶画着褪色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嵌着夜明珠，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正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半人高的铜匣，匣面刻着樱花纹，与沈若梅的木盒如出一辙。
“是‘樱花真名单’。” 周珩川抽出刺刀，小心翼翼地撬开铜匣的锁。匣内铺着红绒布，放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的一页写着 “潜伏者名录”，第一个名字就让顾漪倒吸一口冷气 ——“佐藤正男，代号‘寒梅’，东京特高课，实为南京地下党”。
佐藤是卧底？顾漪的手猛地一抖，信纸飘落在地。她想起在虹桥机场，佐藤说 “你父亲给我弟弟留了活路”；想起紫金山上他空荡荡的袖管；想起协和医院他看自己时，眼底那片死寂的灰 —— 原来那不是恨，是藏得太深的痛。
“这星图……” 周珩川忽然指向穹顶，“磁石拼起来的星图，正好能对上这里的夜明珠！你看北斗第四星的位置，缺的那一块，就是铜匣底下的凹槽！”
顾漪将两块磁石拼在一起，放进铜匣底的凹槽。夜明珠的光突然变亮，在石壁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像幅活动的地图，标注着日军在上海的十二处军火库，其中一处就在静安寺地宫的下层，红笔写着 “三月廿五，销毁”—— 正是后天。
“他们要炸掉所有军火，掩盖‘樱花行动’的痕迹。” 周珩川的声音发沉，“佐藤的任务，恐怕就是配合我们毁掉这些军火，却不能暴露自己。”
石台上的铜匣突然 “咔” 地响了一声，弹出个暗格，里面躺着个锦盒，打开来，是绺用红绳系着的胎发，旁边压着张字条，是沈若梅的字迹：“阿漪，此乃佐藤之子胎发，当年为保你性命，我将你们调换，他才是顾家真正的血脉。”
顾漪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她摸出自己贴身藏着的胎发 —— 是继母给的，说 “这是你出生时剪下的”，颜色比锦盒里的深了半分。原来她不是顾家的女儿，佐藤的儿子才是？那她是谁？
“别慌。” 周珩川扶住她发抖的肩，目光落在字条的背面，“你看这里，沈若梅写了‘你生母姓周，是我在东京的同窗，当年为救我牺牲，你父亲收养了你，视如己出’。”
周姓？顾漪猛地抬头，看向周珩川。他的眉眼忽然与记忆里那张南京学界合影重合 —— 照片里站在父亲身后的模糊身影，眉眼竟与周珩川有七分像。“我……”
“不管你是谁，” 周珩川的指尖擦过她的眼角，擦掉不知何时落下的泪，“你都是顾漪，是和我在芦苇荡突围、在紫金山守电台的顾漪。”
地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夜明珠晃得厉害，落下簌簌的尘土。“是日军！” 周珩川拽起她往出口跑，“他们发现了！”
跑过狭窄的通道时，顾漪回头望了眼主室的星图。夜明珠的光在石壁上投下军火库的影子，像串燃烧的星子。她忽然懂了沈若梅的 “调换”—— 不是背叛，是用两个孩子的命，织一张保护家国的网；佐藤的 “狠厉”，不是效忠日军，是用断臂和骂名，守着不能说的秘密。
冲出地宫时，静安寺的钟声正好敲响，“咚 —— 咚 ——”，震得人耳膜发疼。佐藤带着日军守在铜佛前，看见他们，他突然抬枪对准天空，“砰” 的一声，子弹打落了檐角的风铃。
“追！” 他吼着，却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跑，军靴踩过香灰，留下串歪斜的脚印。
周珩川拽着顾漪钻进后巷，身后传来日军的枪声，却没有一颗子弹靠近。顾漪回头，看见佐藤站在寺门口，断臂的袖管在风里飘着，像只折翼的鸟，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底的灰里，终于透出点微光。
巷口的石榴树抽出了新芽，嫩红的芽尖顶着晨露，像刚出生的星。顾漪摸出怀里的真名单，指尖划过 “佐藤正男” 的名字，忽然觉得这沪上的华梦，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这春天，总要穿过寒冬的裂缝，才能在焦土上，长出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