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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金山的夜，浸着六朝古都的寒气。顾漪趴在藏经楼的飞檐上，瓦片上的霜粒沾在粗布军装的肘部，冻得骨头生疼。她往下望，日军岗哨的探照灯在山道上扫来扫去，光柱切开墨色的夜空，照亮了梅岭残存的几株老梅，枝头的残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还有三分钟换岗。” 周珩川的声音从旁边的斗拱后传来，他穿着日军的冬季制服，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眉骨上的新伤 —— 那是昨天在山脚下躲过巡逻队时，被子弹擦过留下的。他往她手里塞了块压缩饼干，“垫垫肚子，等下要爬藏经楼的通风管道，得用劲。”
顾漪咬了口饼干，干得剌嗓子。她摸出怀里的银质徽章，父亲的 “守拙” 二字在掌心发烫。三天前从苏北出发，他们跟着南京地下党的联络员老吴走了七天山路，躲过三次日军的搜山，老吴为了引开追兵，永远留在了句容的竹林里，临终前只说：“紫金山的星星，比哪里都亮。”
探照灯的光柱移开时，周珩川率先翻身跃下飞檐，落地时像片叶子，悄无声息地贴近藏经楼的青砖墙。顾漪紧随其后，指尖摸到墙缝里嵌着的碎石 —— 这是老吴说的记号，指示通风管道的位置。管道口被伪装成块松动的砖，周珩川用匕首撬了三下，砖面 “咔” 地弹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檀香涌了出来。
“里面有铁栅栏，我来。” 周珩川从靴筒里抽出根细铁丝，三两下就挑开了栅栏的锁。他先钻了进去，在里面低声道：“下来吧，管道比想象中宽。”
通风管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顾漪爬过时，蛛网粘了满脸。她能听见楼下传来日军的说话声，夹杂着翻书的沙沙声 —— 他们在搜查藏经楼的佛经，想找到地下党的联络暗号。忽然，一只老鼠从脚边窜过，她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勃朗宁，珍珠嵌片硌着掌心，才想起周珩川的话：“越怕，越要稳。”
管道尽头是块松动的木板，掀开后，正对着藏经楼的佛堂。铜佛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青光，佛座底下的星图隐约可见，北斗第四星的位置果然是空的，像个小小的黑洞。周珩川先跳下去，落地时踩在蒲团上，发出轻微的 “噗” 声，他立刻缩到供桌后，枪口对准佛堂的门。
顾漪跟着跳下，刚要去搬铜佛，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周珩川一把将她拽到供桌下，两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擂鼓。日军的皮靴声在佛堂里踱来踱去，有人用日语说：“佐藤少佐说，星图里藏着共党的密码，仔细搜！”
佐藤也来了？顾漪的心猛地一沉。他左肩的伤该好了吧？想起在虹桥机场他说的 “你父亲给我弟弟留了活路”，忽然觉得这紫金山的夜，藏着太多没说透的往事。
日军的脚步声远了。周珩川先从供桌下钻出来，去搬铜佛 —— 佛身沉得惊人，两人合力才挪开半尺，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果然躺着块巴掌大的磁石，和王大爷给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表面刻着细密的星轨。
“这是调整电台频率的密钥。” 周珩川将磁石揣进怀里，指腹蹭过上面的星轨，“老吴说，运输机藏在天文台的地下机库，要炸掉它，得先切断机库的电源。”
他们从藏经楼的后窗翻出去时，梅岭的风卷着雪粒扑过来，打在脸上生疼。周珩川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天文台：“你看，那里的探照灯灭了 —— 是地下党的信号，他们得手了。”
顾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天文台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堡垒，原本亮着的探照灯此刻只剩黑洞洞的窗口。她忽然想起父亲加密手册里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星落时，火起处，便是归途。”
潜入天文台比藏经楼更难。地下机库的入口藏在观测台的地下室，门口守着两个端着机枪的日军，钢盔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周珩川摸出颗手榴弹，拉掉引线往远处的竹林扔去，“轰隆” 一声巨响，日军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趁机拽着顾漪冲进地下室。
机库大得像个溶洞，三架墨绿色的运输机并排停着，机翼上的樱花标志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周珩川从帆布包摸出炸药，往运输机的油箱底下塞，顾漪则去剪电源线路 —— 线路错综复杂，红的、蓝的、黄的缠在一起，像条乱舞的蛇。
“剪蓝色的！” 周珩川的声音从机翼后传来，他正往另一架运输机下塞炸药，“老吴说，蓝色是主电源。”
顾漪刚剪断蓝线，机库的应急灯突然灭了，陷入一片漆黑。她听见日军的喊叫声从入口传来，还有子弹上膛的 “咔嚓” 声。“快撤！” 周珩川摸黑跑过来，抓住她的手就往机库深处跑，“从通风井出去，能通到山顶的发射塔！”
黑暗中，顾漪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却奇异地安稳。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硝烟味，混着雪粒的清冽，像这紫金山的夜，危险却让人舍不得松开。通风井又陡又窄，他们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岩壁上的冰碴划破了手掌，血滴在井壁上，像串猩红的灯。
爬到井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发射塔的钢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远处的南京城隐约可见，城墙的轮廓被朝霞染成了金红色。周珩川掏出磁石，往发射塔的控制台里一塞，电台的指示灯立刻亮了，发出 “滴滴” 的清晰声响。
“快发报！” 他架起机枪对准山下，“日军上来了！”
顾漪戴上耳机，手指在发报键上飞舞：“‘樱花’已毁，紫金山星火不灭…… 重复，星火不灭……”
山下传来密集的枪声，子弹打在发射塔的钢架上，“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周珩川的机枪 “哒哒” 地回应着，他的左肩又在流血，染红了背后的雪地，像朵绽放的红梅。顾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在靶场的晨光里，他教她开枪时说：“枪是工具，要让它护着该护的人。”
发报结束时，日军已经冲上山坡。周珩川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拽着顾漪往悬崖边跑 —— 悬崖下是片茂密的竹林，老吴说过，那里有地下党接应的绳索。
“抓紧了！” 周珩川将她护在怀里，纵身跳下悬崖。下落的瞬间，顾漪看见朝阳从紫金山顶升起，金色的光漫过他们的身体，漫过燃烧的运输机，漫过南京城的城墙，像父亲说的 “天亮”，终于来了。
竹林里的绳索接住了他们，地下党的同志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上去。顾漪趴在厚厚的竹叶上，看着周珩川被包扎的左肩，忽然笑了。他也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里，藏着比朝阳更暖的光。
远处传来集结号的声音，悠长而嘹亮，像在召唤，也像在宣告。顾漪摸出怀里的两枚银质徽章，在晨光里并排放在一起，“守拙” 的鹰翅与缺口的鹰翅交相辉映，像两代人的信念，终于在这紫金山顶，汇成了不灭的星火。
这沪上的华梦，早已不止于沪上。它是紫金山的晨光，是芦苇荡的风，是无数人用生命点亮的星火，在乱世里燎原，直到照亮每一寸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