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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的晨雾裹着水汽，打湿了画舫的木窗。顾漪趴在窗边，看着柳嫂往芦苇丛里藏个小布包，布包的一角露出半枚银质徽章，和佐藤断臂处别过的一模一样。麟儿还在熟睡，眉头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脖子上的 “拙” 字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背面 “1937，南京” 的刻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柳嫂在藏药。” 周珩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检查完截粮队的装备，军靴上的露水洇湿了地板，“是盘尼西林，日军管制的药，寻常裱画匠不可能有。”
顾漪的指尖捏紧了窗帘，想起麟儿日记里的话：“军装叔叔总在月圆夜来，给娘送药，娘说他是‘救命恩人’。” 月圆夜？佐藤越狱那天，正是十五，玄武湖的月亮圆得像面镜子。
“她认识佐藤。” 顾漪转身时，碰倒了桌角的画筒，卷着的《寒梅图》散落出来，画轴里掉出张字条，是柳嫂的笔迹：“初十辰时，粮队过栖霞山，带‘寒梅’标记的是自己人。”
“寒梅是沈若梅的代号，” 周珩川捡起字条，指尖划过 “寒梅” 二字，“佐藤也用过这个代号传递情报。柳嫂是在提醒我们，粮队里有卧底 —— 但不确定是自己人，还是日军派来的假卧底。”
截粮队的二十几人藏在栖霞山的密林里，树叶的阴影落在他们脸上，像幅斑驳的画。顾漪趴在最前面的岩石后，举着望远镜望山下的公路，粮队的卡车正慢吞吞地驶来，帆布篷下露出木箱的棱角，印着 “军粮” 的日文，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 “咯噔” 的闷响。
“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座上，” 周珩川的声音贴着她的耳郭，“有个人在摸领口 —— 是‘寒梅’的手势，沈若梅在东京教过特务的暗号。”
顾漪的心跳猛地一缩。望远镜里，那司机穿着日军军装，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有些模糊，却让她想起佐藤 —— 断臂的袖管在风中飘着，正往领口摸去。是他吗？他没死？
“等他们过了石桥再动手。” 周珩川的枪架在岩石上，枪口对准第二辆卡车的轮胎，“先炸断后路，再抢粮。”
粮队刚过石桥，周珩川扔出的手榴弹就 “轰隆” 一声炸响，桥面瞬间塌了半边。日军的枪声立刻响起来，子弹 “嗖嗖” 地穿过树叶，打在岩石上，溅起火星。顾漪举着勃朗宁，瞄准第一辆卡车的轮胎，手指扣动扳机时，看见那司机突然跳下车，往密林里跑，断臂的袖管在奔跑中像只折翼的鸟。
“是佐藤！” 她失声喊道，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周珩川想拉住她，却被日军的火力缠住。顾漪钻进密林时，听见身后传来麟儿的呼喊：“姐姐！” 她回头望，看见麟儿举着把小刀，正往一个日军的腿上扎，柳嫂跟在后面，手里的裱画刀闪着寒光 —— 原来她根本不是柔弱的裱画匠，刀术利落得像个练家子。
佐藤在前面拐了个弯，消失在一片竹林里。顾漪追进去时，被他猛地拽到竹子后，他的断臂压着她的肩，掌心的汗混着血腥味，烫得人发疼。“别出声！” 他的声音发哑，左脸缠着绷带，渗着暗红的血，“粮队里有特高课的人，代号‘毒梅’，是来杀你的。”
竹林外传来脚步声，是那个带 “寒梅” 标记的司机，此刻正举着枪，往竹林里张望，领口的手势做得又快又急 —— 是假的！真正的 “寒梅” 手势，食指要比中指低半寸，他却举得一样高。
“他是东京派来的，” 佐藤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知道你要去根据地，想在半路截杀你，嫁祸给我。”
司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漪能看见他腰间的手榴弹，引线露在外面，像条毒蛇。佐藤突然推了她一把，自己冲了出去，举着枪对准司机：“叛徒！”
枪声在竹林里炸开，两人扭打在一起。顾漪趁机绕到司机身后，举枪对准他的后背，却在看见他领口的徽章时愣住了 —— 是沈若梅在东京的学生徽章，编号 “07”，她在母亲的遗物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他是若梅的学生！” 顾漪喊出声的瞬间，司机突然转身，手榴弹的引线已经被拉开，他狞笑着扑过来：“一起死吧！”
佐藤猛地扑过来，将顾漪推开，自己却被手榴弹的气浪掀飞，撞在竹树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司机的尸体压在他身上，血混着脑浆，溅了他满身。
顾漪爬过去时，佐藤的胸口已经被炸开个洞，血汩汩地往外流。他看见她，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 “麟儿” 二字：“这是…… 他满月时，我偷偷…… 送的……”
“你为什么要救他？” 顾漪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混着他的血，“你明明可以不管的。”
“他是顾家的骨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望向竹林外，麟儿正被周珩川抱着，往这边跑，“也是…… 我的念想……”
他断气时，手里还攥着那半块 “守” 字玉佩，与顾漪的 “拙” 字玉佩在血泊里拼在一起，“守拙” 二字被血浸得发亮，像两团不肯熄灭的火。
柳嫂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裱画刀掉在地上：“他其实…… 早就认出麟儿了。” 她抹了把泪，“当年若梅把孩子托付给我，就说过，麟儿的左耳垂有颗小痣，和佐藤小时候一模一样 —— 他是佐藤的亲儿子。”
顾漪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麟儿是佐藤的儿子？沈若梅当年调换孩子，不只是为了护着顾家血脉，更是为了护着仇人的儿子，让他远离战争，做个普通人？
栖霞山的风穿过竹林，带着竹叶的清香，吹在顾漪脸上，像谁在轻轻叹息。她看着佐藤的尸体，忽然明白他为什么甘愿做卧底，为什么宁死也要护着麟儿 —— 不是为了沈家，不是为了顾家，是为了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父爱，像埋在冻土下的种子，拼了命也要长出点绿。
周珩川走过来，用军毯盖住佐藤的尸体，动作轻得像在盖一件易碎的瓷器。“粮队截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哑，“够根据地的战士吃三个月。”
麟儿拉着顾漪的衣角，指着佐藤的尸体，眼里满是疑惑：“姐姐，他是谁？为什么娘说他是好人？”
顾漪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阳光穿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是…… 一个迷路的叔叔，” 她的声音软得像云，“现在找到回家的路了。”
远处的公路上，截粮队的战士正往马车上搬粮食，帆布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顾漪望着那片起伏的粮堆，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每一粒米，都浸着像佐藤这样的人的血，沉甸甸的，压在心上，也撑着希望。
竹林深处，那幅《寒梅图》被风吹得哗哗响，墨色的梅枝在阳光下舒展，像在说：冬天过了，该开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