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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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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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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华梦》连载

第一十七章 老宅秘踪

上海顾家公馆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铜环上的绿锈爬满了饕餮纹,像岁月啃出的痕迹。顾漪推开虚掩的门时,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哀鸣,惊起檐下的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天井里的石榴树 —— 那树是母亲嫁过来时栽的,如今枝桠歪歪扭扭,却还倔强地顶着几片枯叶。

“小心脚下。” 周珩川的手搭在她的腰后,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军装传过来。他穿着件灰色长衫,帽檐压得很低,活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只有那双紧攥着枪套的手,暴露了他的警惕。“佐藤的人昨天在附近盘查,老陈说他们在找‘顾家老宅的地窖’。”

顾漪点点头,目光扫过天井里的青石板。石板缝里的青苔被人踩过,留下串模糊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正厅。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圆之夜搬开正厅的八仙桌,说 “下面藏着给你的嫁妆”,那时她只当是玩笑,此刻却觉得那玩笑里藏着千斤重的秘密。

正厅的匾额 “耕读传家” 蒙着层灰,蛛网从梁上垂下来,缠着几片干枯的石榴花瓣。八仙桌果然被挪开了,露出底下的青石板,其中一块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周珩川蹲下身,用匕首沿着缝撬了三下,石板 “咔” 地弹起,露出黑黢黢的地窖口,一股混合着桐油和铁锈的气味涌了上来。

“下去看看。” 周珩川先跳了下去,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顾漪跟着跳下,脚刚沾地就被他扶住 —— 地窖比想象中宽敞,靠墙堆着十几个木箱,箱盖用铜锁锁着,表面刷着暗红的漆,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是军火。” 周珩川撬开最上面的木箱,里面整齐地码着步枪,枪身裹着油纸,掀开时露出锃亮的枪管,“是德国造的毛瑟枪,看枪栓的磨损,至少藏了十年。”

顾漪的指尖抚过枪身,忽然摸到块凸起的刻痕 —— 是个小小的 “顾” 字,和父亲书房砚台上的刻痕一模一样。她想起老吴临终前提及的 “1932 年,顾家往闸北送过一批军火”,原来这批枪,就是父亲当年冒着抄家的风险藏下的。

地窖深处传来滴水声,“嗒 —— 嗒 ——”,像老式座钟的摆锤。周珩川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那里还有个更小的暗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绣着朵半开的牡丹 —— 是母亲的绣活,她最擅长绣牡丹。

“这门是新砌的。” 周珩川摸了摸门框的水泥,“最多三年。”

推开暗门,里面只有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个红木匣子,正是父亲书房里那个装银质徽章的盒子。顾漪打开盒子,里面没有徽章,只有张泛黄的合影和半张地图。合影上,父亲穿着军校制服,身边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眉眼温柔,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背后写着 “1915,南京”;地图上用红笔圈着顾家老宅,旁边标注着 “三月廿三,辰时”—— 正是今天,日军轰炸的时间。

“这个女人……” 周珩川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指着女人旗袍领口的珍珠项链,“这链子和你耳后的发卡,是同套首饰。”

顾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摸出耳后的珍珠发卡,对着手电筒的光转了转,珍珠中心的螺旋纹与照片上的项链坠子一模一样。“是我母亲?” 可母亲的照片她见过,眉眼比这个女人凌厉,也从不戴珍珠首饰。

“老陈说,你生母在你出生后就去世了,你现在的母亲是继母。” 周珩川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婴儿,“这孩子…… 是你。”

地窖的滴水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有人在外面跺脚。周珩川立刻关掉手电筒,拽着顾漪躲到木箱后。地窖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跳了下来,皮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 是佐藤。

“周珩川,别躲了。” 佐藤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种诡异的平静,“我知道你在这里。1932 年,你父亲和顾会长就是从这里运走的军火,炸了我们在吴淞的仓库,对不对?”

周珩川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顾漪的手。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还有他左肩绷起的肌肉 —— 那里的伤还没好利索。

“顾小姐,” 佐藤的声音离得更近了,“你不想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吗?她叫沈若梅,是我父亲的学生,也是…… 南京地下党的联络员。”

顾漪的呼吸顿住了。沈若梅?这个名字像颗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 —— 小时候听老管家说过,父亲总在深夜对着幅没署名的仕女图发呆,图上的女子就叫若梅。

“她不是去世了。” 佐藤忽然笑了,笑声在黑暗中像蛇吐信,“她现在在东京,是我们的情报员,代号‘寒梅’。你父亲当年送她去日本,说是为了保护她,其实是让她当双面间谍,可惜……”

“你撒谎!” 顾漪猛地站起来,手电筒的光柱直射向佐藤,“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佐藤站在光柱里,和服的下摆沾着泥,左肩空荡荡的 —— 原来在紫金山的激战中,他丢了条胳膊。“撒谎?” 他举起半张地图,正是顾漪手里那张的另一半,“你看这地图背面,是你母亲的笔迹:‘若梅已叛,速毁军火’。你父亲到死都在护着她,连军火都舍不得炸。”

周珩川突然开枪,子弹擦着佐藤的耳边飞过,打在暗门上,木屑四溅。“别听他的!” 他拽着顾漪往地窖口跑,“轰炸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必须把军火转移出去!”

佐藤的枪声在身后追着响,子弹打在木箱上,激起阵阵木屑。顾漪回头时,看见佐藤正弯腰去捡地上的步枪,他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着,像只折断的鸟翼。她忽然想起在百乐门初见他时,他指尖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那时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像块淬了毒的冰。

冲出地窖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老宅的巷子里挤满了逃难的人,挎着包袱的妇人,抱着孩子的老汉,哭喊声混着远处的防空警报,像首绝望的交响曲。周珩川指挥着地下党的同志搬运军火,顾漪则挨家挨户地敲门,喊大家往租界的防空洞跑。

“顾小姐,快走!” 一个年轻的同志冲她喊,“日军的飞机来了!”

顾漪抬头,看见天边出现几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引擎的轰鸣声像闷雷。她最后看了眼顾家老宅,朱漆大门在晨光里像张苍老的脸,天井里的石榴树还在摇晃,仿佛在说再见。

周珩川跑过来,把她往防空洞的方向拽。“别回头!” 他的声音带着急,“你父亲留下的不只是军火,是让我们守住这上海的念想。”

炸弹落在附近的弄堂里,火光冲天,气浪掀飞了老宅的几片瓦。顾漪被周珩川紧紧护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这老宅的秘密,父亲的隐忍,生母的背叛,都像这炸弹掀起的尘埃,终会落定。而他们要做的,是带着这些尘埃里的光,继续往前走。

防空洞的门关上时,顾漪摸出那张合影,照片上的沈若梅笑得温柔,怀里的婴儿睡得安稳。她忽然明白,这乱世里的每个人,都像这照片上的人,一半藏着光明,一半浸着黑暗,而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不过是心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就像这沪上的华梦,碎了又拼,拼了又碎,却总有人相信,总有一天,它会完整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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