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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空洞的潮湿混着硝烟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凝成黏腻的雾。顾漪蹲在木箱旁，指尖捏着沈若梅写的信笺，信纸边缘被炸弹的气浪掀得发卷，墨迹在潮湿里洇出毛边，像片融化的墨云。
“‘樱花行动的靶心，从不是重庆’。” 她轻声念着，喉间发紧，“这信是三年前写的，那时我们都以为目标是重庆……”
周珩川正用刺刀撬开那箱带特殊标记的木箱，闻言动作顿了顿。箱盖弹开的瞬间，露出的不是武器，是叠得整齐的和服，藏青色的缎面上绣着重瓣樱花，针脚细密得像鱼鳞 —— 是日军军官的家眷常穿的样式。和服夹层里滚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金质樱花徽章，背面刻着 “昭和十四年，东京”。
“是沈若梅的东西。” 周珩川捏起徽章，指尖蹭过冰凉的花瓣，“这年她该在东京了。” 他凑到油灯下看信笺，“你看这‘靶心’的‘靶’字，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个箭头，指向信纸边缘的小字 ——‘协和医院’。”
协和医院在公共租界，是日军的伤兵疗养院。顾漪忽然想起继母失踪前说的 “去给一位故人送药”，她当时提过，那故人 “在协和医院养病，爱穿藏青和服”。
“继母去见的，可能是沈若梅。” 顾漪的心跳得厉害，“她不是去东京，是在上海！”
防空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陈掀开门帘钻进来，军帽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不好了！佐藤带着人往租界搜来了，说要找‘穿藏青和服的女人’！”
周珩川立刻将信笺和徽章塞进顾漪的军装内袋，按住她的肩：“你留在这里，我带些人去协和医院看看。”
“我跟你去。” 顾漪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抠进他绷带下的伤口，“沈若梅是我生母，这信里的事，该我去问清楚。”
租界的街面炸得坑坑洼洼，断壁残垣间，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抬着担架往医院跑，担架上的伤兵呻吟着，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红玛瑙。周珩川牵着顾漪往协和医院后巷走，路过街角的烟纸店时，老板娘突然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周先生让留的，说你们用得上。”
是两套白大褂和听诊器。顾漪换上时，袖口的纽扣蹭到内袋的徽章，冰凉的金属硌着心口，像沈若梅在信里写的 “娘走的每一步，都踩着刀尖”。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福尔马林味，混着淡淡的樱花香 —— 是沈若梅常用的香水味，继母的梳妆台上也摆着一瓶，说是 “故人送的”。三楼特护病房外守着两个日军，腰间的军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病房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 “佐藤夫人”。
“沈若梅成了佐藤的妻子？” 顾漪的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病历夹。
周珩川往她手里塞了支装着乙醚的针管：“我引开守卫，你进去找信里说的‘第三层抽屉的樱花盒’。” 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口，转身朝守卫走去，用日语说：“少佐让我们来换药。”
顾漪趁机溜进病房时，沈若梅正坐在窗边看报纸，藏青和服的袖口沾着药渍，鬓角的白发比照片上多了大半。听见动静，她转过头，看见顾漪的瞬间，手里的报纸 “啪” 地掉在地上，眼底的平静碎成星子。
“阿漪……”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伸手想碰顾漪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蜷缩着，像只受伤的鸟。
顾漪没说话，径直走到床头柜前，拉开第三层抽屉 —— 里面果然有个樱花木盒，打开后，是叠加密电报，还有张继母的字条：“若梅姐，佐藤已知你暗传情报，我引开他们，你带阿漪去静安寺地宫，那里有‘樱花’的真名单。”
“是我对不起你娘。” 沈若梅忽然跪了下来，和服的裙摆铺在地上，像朵绽开的墨菊，“当年我在东京被抓，佐藤用你的性命逼我叛党，我只能假意答应，暗地里给你爹传情报…… 你继母是组织派来接应我的，她刚才为了护我，被佐藤的人抓走了……”
窗外传来枪声，是周珩川和守卫交火了。沈若梅猛地抓起樱花盒塞进顾漪怀里：“快走！地宫入口在静安寺的铜佛座下，用你耳后的发卡开锁！” 她从枕头下摸出支手枪，塞进顾漪手里，“这是你爹当年送我的，说‘若有一天要护着阿漪，就用它’。”
顾漪刚跑出病房，就看见周珩川正和佐藤缠斗 —— 佐藤的断臂处缠着绷带，却依旧狠厉，军刀劈向周珩川的左肩，那里的旧伤还在渗血。她抬手对准佐藤的腿弯扣动扳机，枪声响起的瞬间，看见佐藤回头看她，眼底没有恨，只有片死寂的灰，像紫金山顶的残雪。
“走！” 周珩川拽着她往医院后门跑，沈若梅的枪声在身后掩护，夹杂着她的呼喊：“阿漪，活下去！看樱花谢了，春会来的！”
跑到租界边缘时，身后传来爆炸声 —— 是沈若梅拉响了手雷，与追来的日军同归于尽。顾漪回头望，协和医院的三楼燃起火光，藏青和服的影子在火里晃了晃，像朵被烧尽的樱花。
周珩川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在硝烟里攥成一团。“静安寺地宫。” 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我们去接你继母。”
顾漪点点头，摸出怀里的樱花盒，盒盖的樱花在残阳里泛着光。她忽然懂了沈若梅信里的 “刀尖”—— 不是被迫的背叛，是藏在敌人心脏里的坚守；不是对不住谁，是用半生的隐忍，护着一份不敢宣之于口的爱。
就像这沪上的春天，总在炮火里抽芽，在硝烟里开花。哪怕落了，也会在泥土里藏着劲儿，等下一个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