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的满月酒是由翠翠主事的,翠翠比较细心,扯了红布给桂香从头至脚做了一身夹衣。保安队队丁听说要置办酒席,一个个满心高兴,都期待着一顿酒肉。
翠翠除了准备桂香的满月席以外,还和仙月商量过后,替仙月准备着嫁衣。翠翠说:“嫁人是咱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一件事,出身由爹娘,嫁人也是由爹娘,但嫁人是改变出身的唯一机会。能嫁个好人,幸幸福福过一辈子,若嫁个生胚子流光锤,就注定了一生的不幸。不过,女人有时候却能改变一个男人,男人在外面风风雨雨的,回到家里得有一个安乐的小窝才行。成了亲,只要男人不将咱女人当做牲口一样,两口子生同裘死同穴,就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许多人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这往往会造成家庭生活的悲剧。”
仙月用崇敬的眼神望着翠翠,说:“姐,你才长我几岁,咋就知道这么多呢?”
“这些都是嫁人前我娘教给我的,我只是把它转述给你。”
听到翠翠提起她娘,仙月忽而想起了自己的娘,如今就要嫁人了,娘要是知道该有多高兴啊。那时候看到她没心没肺的做派,娘总会说笑,这样子嫁出去,哪家姑爷会受得了?惹得仙月每次都会噘着嘴,使劲摇着娘的胳膊说,仙月这辈子也不嫁人,一直陪在爹娘身边。娘说,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人的老姑娘?想着想着,仙月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翠翠见状,也跟着落起了泪。
两人正在絮絮叨叨的聊着,胡香江却在门外喊翠翠,翠翠连忙擦了擦眼泪应答:“来了,来了。”便走出了屋。
胡香江阴着脸说:“李大哥的婚事原计划在李家湾办的,却被他三叔把婚房给破坏了,八成是办不了了。”
翠翠吃了一惊,忙问:“为啥非要在李家湾办?李家伯不在世了,大娘又在鸡笼山这边,拜堂时将大娘请过来,在黄沙街把喜事办了怪利索,还不用看人的脸,我听说他三叔一家难缠着哩。”
胡香江如醍醐灌顶一般,丢下一句话:“是啊,为啥非要在李家湾办?”便扭头离开了。翠翠在身后笑道:“这么大个人,说话办事没头没尾的,像个啥样子?”
李震岳最终被大伙儿说服了,把婚事地点定在了黄沙街。他原本想趁着婚事,让娘光明正大的回李家湾,谁知这么一点儿愿望又让李德昌给折腾黄了,这让李震岳愤怒不已。这笔账总归是要算的,然而眼下时机远未到来,李震岳心想。
听说请的是庆禧酒楼的厨子高在达过来做炉头,众人早已馋得直咽口水。高在达经常吹嘘,他早些年到过京城,在全聚德当伙计,跟着师傅学厨艺。师傅是伺候过慈禧老佛爷的老厨师,能做满汉全席百四十余道菜。高在达常说,如今华阳县的穷山窝,要啥啥没有,限制了他的厨艺。高在达嘴里的一些菜名,光听着都是一种享受,但寻常人却是无福消受的,即使进得起庆禧酒楼,却不一定有听高在达报菜名的机会。
高在达做菜的秘诀全在腰间挂的三四个小葫芦里,小葫芦里装的调味料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再加上他对火候的把握,做出来的菜往往刚一上桌就被一抢而光。
日子说到就到了。婚礼这天,在保安队院子南墙根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围满了人,都想一睹高在达的厨艺。谁知高在达却手提一壶茶,摇着一把蒲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地指挥着两个徒弟,接受众人的膜拜。
街上的头面人物和几个联保的联保主任,距离较近的几个保的保长都到了。胡香江一家来到保安队时,李震岳把他们安顿在后院的两间放杂物的屋子里。后来仙月来到保安队,就住在胡香江家,胡香江则搬进了裘满壮原来住的屋子,因此,仙月出嫁无非是从后院“嫁”到前院。但前院儿住的都是一帮队丁,家眷住过来不甚方便,李震岳打算在后墙开一扇门,硬是让孟雪峰给拦了下来,说这样破坏了风水,商量着先将紧挨着李震岳屋子的一屋人暂时安置在街对面原来王瘸子的店里,等婚事办完后再在后院儿续几间屋子。
虽说从前院到后院并没多远,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一件也不能少。一顶装饰一新的轿子停在后院屋外,翠翠牵着顶着红盖头的仙月缓缓走出屋,上了轿子,自己则陪在轿旁,平安提着一个小食盒,装满了红枣和花生,他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抓,被翠翠盯得很紧。平乐脖子上用红头绳挂着一面镜子和一把梳子,不时拿镜子照照别人,又照照自己。黄征掌柜的屋里人也过来帮忙,她抱着桂香跟在轿子后面。保安队的队丁做杠夫,黄掌柜高喊:“起轿,李队长娶媳妇儿喽。”一时间索纳声响起,前院的人如潮水般围了过来,熙熙攘攘的拥着轿子又回了前院。鞭炮燃了起来,吓得襁褓里的桂香哇哇大哭。
在堂屋前落了轿,翠翠连忙扶着仙月下轿,走炭盆、跨马鞍,进了堂屋。
堂屋的正厅上挂着大幅红纸书有“天地君师亲”,厅前的一张八仙桌旁摆着一对红烛和祭果,柯秀英衣着鲜亮地坐在旁边桌旁,随着一对新人进屋,门里门外都挤满了人。主婚人是孙成器,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安静安静。”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孙成器接着说:“今天,天地君师亲为证,拒马川李震岳和湖北吴氏仙月正式结为夫妻。”人群一阵欢呼,孙成器不得不又喊着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是主持拜堂的仪式了。以前两次拜堂成亲,伯父李德远和伯母杜香娥坐在堂前受拜,如今娘能亲自受拜,李震岳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感动,但却不能让娘端坐在老院子的堂前接受跪拜,也不能将心爱的人娶进老宅子,李震岳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失望与愤怒。虽然屋子与屋子在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但那座老院子在李震岳心底有特殊的情节,对于李震岳而言,老院子不仅仅是居住的意义,而是家族地位的认同,更带有对娘的补偿心理。
柯秀英激动得满眼泪水,赶紧抓住仙月的胳膊说:“闺女,快起来。”
翠翠隔着盖头轻声说:“仙月,这是你婆婆,还不快喊娘。”
“娘。”
“哎,哎!”柯秀英大声的答应着,幸福地犹如吃了蜜。孟雪儿抱着娃在一旁痴笑,无意间与李震岳四目相对,一时尴尬得满脸绯红,好在没几个人关注到。当孙成器喊到“夫妻对拜”时,翠翠赶紧取出喜绸,一端塞进仙月手里,另一端由孟雪峰交到李震岳手中。李震岳和仙月牵着喜绸,相向着行了礼,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洞房。
一听说要开席了,众人都出了屋,李震岳也跟着出去招呼客人。翠翠将崭新的大红被褥铺好,将花生、枣撒在上面,又将镜子和梳子挂在墙上,从食盒底拿出一个烧饼塞进仙月手里,悄声说:“趁着没人垫补垫补。”黄掌柜屋里人将熟睡的桂香交给翠翠,随即也出了门。柯秀英走了进来,坐在仙月旁边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嫁给我家震岳,可委屈了你,不过你放心,你能叫我一声娘,我这辈子都认你这个闺女。”
翠翠在旁边打笑:“大娘,这两口子拿戏文里的话说,可是郎情妾意。人常说,有爱才有家,您放心,心甘情愿,那就不受委屈。”说着,冲怀里的桂香努努嘴。柯秀英会意,笑道:“你这丫头的嘴真会说。”然后接过桂香,爱怜地说:“我要好好瞧瞧我的亲孙孙。”门口却“哇”的一声,原来孟雪儿抱着娃探头看时,狗蛋正好碰见外婆怀里抱了个婴孩,打翻了他心里的醋坛,便哭了起来。柯秀英笑骂:“你这个小杂碎,还知道占怀了。”
高在达的厨艺果然名不虚传,听说这里要开席了,便赤膊上阵,亲自抡起大勺来。虽然他肚子凸了起来,但胳膊上的腱子肉生猛有力,锅里的油冒着火,一锅的菜让他翻得老高,香气四溢。席上的人一边吃着桌上的菜,时不时拿眼睛瞄着高在达,期望下一道菜能尽快上席。
首席上坐着孙成器、柴尚义、赖人凤、艾山霍、马瞎子和庆禧酒楼的江老板,以及黄沙小学的张校长。江老板一直向众人劝酒,每上一道新菜,便向众人介绍这道菜的来历和做法,引得众人频频称赞。孙成器说:“江老板使咱黄沙镇的饮食文化大大的丰富了。”听闻此言,江老板连忙说:“承蒙区长大人和列位捧场,庆禧酒楼永远给列位留下最美的‘吉祥’包。”引得众人开怀畅饮。
李震岳前前后后的穿梭于各桌之间,来来回回敬酒,此番已有些许醉意,走路摇摇晃晃的,说话吐字亦不甚清楚。杨老头走过去,悄悄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拿出一张纸条给他看,李震岳脸色突变,匆匆走出了保安队院子,朝街对面走去。
胡香江在原来王瘸子的烧饼铺里焦急的向外探着头张望,看到李震岳,便推门走了出来,被李震岳用手势制止,又退了回去。李震岳知道马瞎子今天会来,他听说马瞎子不知从哪里买回两杆枪,教会了两个长工枪的使法,整天背着枪跟在他身后,在第三联保耀武扬威。李震岳担心胡香江吃亏,便让他呆在烧饼铺里,不要闪面,也让翠翠尽量待在屋内,也不要露面。
一只脚刚踏进烧饼铺里,李震岳便问:“果真是‘没手’,你可看清楚了?”
“虽然草帽遮着脸,胳膊也探在袖子里,但从身形和走路的姿势看,定是‘没手’无疑,毕竟括交了好几年。”胡香江说。
“他妈的,这徐成良和何留金怎么办的差,怎能将‘没手’都不提防?”
“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没打过照面,换作谁仅凭描述也认不出个陌生人啊。”
“走了多久?能追上吗?”李震岳急切地问。
胡香江摇了摇头,李震岳不知他是说追不上了,还是不知道,只听他说:“我听保安队院里热闹呢,门缝里看见有个人站在街上的人群里向那边张望,又向身边的一个人打听什么,身边那人摇了摇头就走开了,而他却看了一阵。我总觉得眼熟,刚拉开门想上前看个清楚,那人回头看见了我便低着头朝南走了,帽檐压得很低,再也没回过头,我突然想起他就是朱俊才,便赶紧写下了那张纸条,让老杨头捎给你。”
李震岳说:“这事你甭管了,我派人去追。”说着,便走出了屋。他料想今天人多事杂,为防止出现不测,早早地安排徐成良和何留金带着几名灵醒的队丁设了几个哨,但还是让朱俊才给混了进来。
李震岳找到何留金,让他带人马向南去追。过了一顿饭功夫,他们回报,按时间推测,朱俊才应该走远了,向庾河川和望阳川都没有寻着,打问了几个坐在路边谝闲传的老头儿,均答复没见过陌生的人经过。
听了何留金的回复,李震岳要他提高警惕,回头把落下的酒肉给他补上,然后悻悻地回到了保安队。
走进院子,李震岳被一桌桌的人拉住喝酒,“一拳难敌四手”,几桌下来便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原本嚷着要闹洞房的人见状也不再搪搅,只顾喝起酒来,直到日头快落山了,宾客才陆陆续续的离开保安队,没有安排其他差事的队丁也都喝得七倒八歪。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震岳才慢慢苏醒过来。仙月端了一碗豆浆过来,李震岳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而尽,觉得还不解渴,让仙月再给他倒一碗。
“再倒一碗?哪来那么多?”仙月惊声问。
“刚才的豆浆哪儿来的?不成只有一碗?”
“豆浆?那是从你闺女嘴里抠出来的口粮。”
听仙月这么说,李震岳方知刚才喝下的是仙月的乳汁,便取笑道:“干嘛费劲挤出来,你直接喂我喝不就是了?”
仙月羞涩的面红耳赤,似嗔非嗔地说:“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这话不害臊?”仙月说,她娘家有个土财主,六十多岁了,为老不尊,就有吃奶的嗜好,而且是直接含着人家乳头吮吸,租种他家田地的佃户家的媳妇,凡是生过孩子的,没有不奶过他的。“你知道佃户们私底下怎么称呼那老东西吗?都叫他‘干儿’。”说罢,仙月捂着嘴笑了起来。
“感情这干儿乖得很么?就只是吃奶?没干点别的?”李震岳假装一本正经地问。
“还干别的什么事?”刚问出口,仙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佯怒道:“没个正形儿。”抱着桂香出了屋,正好碰见黄征掌柜找李震岳,便向屋里指了指,兀自去了后院翠翠家。
黄掌柜神情有些憔悴,闷着头抽了半晌旱烟,终于张口说话了:“十几天前,抗捐军中了埋伏,牺牲了一百多人,甘骏司令身负重伤,岳栋梁副司令牺牲,宋家兴政委带队突围后至今不知去向。”
李震岳想了想,说:“不知去向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说明他们的行踪没有被发现。”
“话虽这么说,可牺牲了那么多弟兄,还有甘司令和岳副司令,我们有过一面之缘,都是性格耿直的响当当的汉子。”
难怪孙成器前两天去县城参加什么庆功会,他近期一直忙于婚事,无暇顾及,也没过多去问。李震岳心想,要是自己当初也被尤祺桦拉了去参加围剿,这次也与抗捐军结下了梁子。李震岳试探地问:“抗捐军这次受到重创,恐怕以后在华阳地界没法待下去了吧?”
“主力部队北上后,抗捐军单独与保安团对抗确实吃力些,但抗捐军是为全县的劳苦大众出头,有百姓做靠山,而县政府与保安团却压迫劳苦大众,与百姓为敌,只要百姓觉悟起来了,反抗起来,任他再强悍的保安团终是要被摧毁的。”顿了顿,黄征又说:“今天我找你,就是想给你知会一声,万一上面因上次的事怪罪下来,你可要早做打算。”
李震岳说:“我集合人马前去参加会剿是真,抗捐军袭击了黄沙街也是真,这些,他孙成器全都看在眼里,他们还会怪罪啥?再说了,要怪只怪他们没给我多配发三五十条枪,那样的话,我不就能分得开身了?”
黄征想了想,说:“就怕孙成器在后面捣鬼。”
“他在后面捣鬼,要是把老子逼急了,也拉着队伍上山,让他在这个黄沙镇一粒租子也收不上来。”
“你真这么想?”黄征连忙问。
李震岳意识到自己口误,眼珠动了动,嘿嘿笑道:“说笑的话,你还能当真不成?现在有了这娘儿俩拖累着,别说上山,就是出趟远门儿恐怕都不容易。”
听李震岳这么说,黄征脸上滑过一丝失望,喃喃道:“现在抗捐军刚刚受到重创,怎能让你淌这趟浑水。”李震岳不好过多解释,话题一转,便问起了对面王瘸子烧饼铺的事。黄征说,他家的药铺、王瘸子的烧饼铺和米鸿家的点心店,这一摆子房包括后院这么大的家业,早先是胡肇龙家的,胡家在咸丰年间做药材生意发的家,那几年,“长毛”起事,南方战乱不断,急需大批药材。胡肇龙一路把药材贩卖到汉阳,又倒腾南方的丝绸回来转卖,赚了个盆满钵满。后来,不知这个胡肇龙怎么和“长毛”扯上了关系,同治元年,“长毛”进攻黄沙时,就有一部住在他家。后来,“长毛”撤离,知县张酉祥查出胡肇龙与“长毛”的联系,将他砍了头,家产也籍了官。黄沙大地主马裕良兴办团练协助剿匪有功,这座宅院便被张酉祥赏赐给了马裕良。
再大的家业,若后辈出不了人才,也会坐吃山空,甚至折腾成烂摊子。马裕良的儿子死得早,到了马裕良孙子一辈,两个孙子出了一双烟鬼,马裕良在咽气前,将两个孙子叫到跟前叮嘱: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把屋子拆了,哪怕一根根的卖椽也好,但千万不能把整座宅子给卖了。
马裕良死后,两个孙子早已将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没钱抽大烟了,便打起了整院房屋的主意,他们嫌拆起来一根一根卖木头太费劲,便将最西头的整间屋子卖给了胡肇龙以前的小仆人汪醒野。汪醒野跟胡肇龙走南闯北,对胡肇龙的家底知道很多,多少也听到点马裕良临死前叮嘱孙子的话,于是整天在买到手的这间屋子里琢磨。一天,他莫名其妙地被一块银元宝砸中了头,镶嵌在椽头里面的元宝的秘密终于被汪醒野发现,于是,汪醒野便用胡肇龙和马裕良藏的钱,从马裕良孙子手里一点一点将整个院子买了下来。
俗话说,不义之财来得多快,走的就多快。汪醒野将整座院子翻修了一遍,担心自己的儿子重蹈马裕良孙子的覆辙,严禁他们吸食大烟,可按下葫芦浮起了瓢,汪醒野的儿子虽不吸食大烟,却嗜赌如命,据说经常出入西安的大赌场。民国六年,着了护法军王时敏的道,一大院子输了个精光,后来辗转被米鸿他爷,黄征他爹和苟景荃买得。黄征和米鸿家分别开了药铺和点心店,苟景荃先是开杂货店,兼做顶荒铺的生意,后来改做山货买卖,折了本,欠了一屁股债,老婆又跟人跑了,眼看生活不下去了,就把屋子卖给了王瘸子。后面的事李震岳也清楚了,便不多问,心想,既然王瘸子也死了,这屋子没了主,占了他又何妨?
“打上这屋子的主意了?”黄征问。
“想做点小买卖。”李震岳说:“这保安队上下六七十口人,养活不起啊。”说罢,便将开烧酒坊的事说了一遍。原本以为黄掌柜会说他有意抢街南头烧酒坊的生意,没想到黄征却说:“开间烧酒坊也好,刘恒作家的烧酒坊兑水越来越严重,淡得像马尿,没法喝,你的烧酒坊办起来我第一个捧场。”便问李震岳有没有困难?李震岳说:“保安队陆续有弟兄们将家眷迁了过来,住宿变成了难题,我寻思着在后院盖上几间屋子,给家眷们住。”黄征笑道:“保安队上上下下都认你李震岳,你还真能替弟兄们着想,得了,你办大事,我有几十块大洋暂时派不上用场,先给你用吧。”
一会儿功夫解决了两个难题,李震岳顿时来了精神。送走了黄掌柜,他立马找胡香江等几个有家眷的商量在后院盖房子的事,却看见孟雪峰和胡香江两人在聊天。自从胡香江来到保安队,孟雪峰与他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就无话不谈。见到李震岳,俩人都顿住了,不再言语。听了李震岳在后院儿起房子的打算,孟雪峰先开口了:“这是好事,但会带来一些问题,不知哥你考虑了没有?”
李震岳一怔,连忙问:“还会带来什么问题?”
孟雪峰说:“保安队成家的人多数在乡间有地或租种别人家的地,都是女人在地里劳作,日子勉强支应,若把家眷带来了,乡间的地不但没法再种,每月的那点儿饷金,怎么能养活一大家子?”
胡香江接着说:“是啊,就拿我来说吧,原来在黑鹰潭大小算个头目,黑鹰潭的规矩只有头目才能带家眷,总共也不过三四家,来到保安队,尽管李大哥对我们照顾有加,但生活起来还是捉襟见肘。上个月翠翠当了她娘家给她的玉镯子才勉强度支。”
“还有这事儿?我一会儿去找顶荒铺付掌柜,把翠翠的玉镯子给赎回来。”李震岳说。
“不劳大哥费心,雪峰兄弟已经帮我赎回来了。”
孟雪峰见李震岳冲自己笑了笑,便接着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咱这六七十号人不出五年全都娶了媳妇儿,你得盖多少间屋子才住得下?”这话就像一盆凉水泼的李震岳全身凉透。
“屋子该建还是要建的,这是眼下之计,长远之计要理顺保安队的进出关系,咱这里又不是养闲汉的地方,有进就应有出。”孟雪峰的这番言论,李震岳以前从未想过,自他成为保安队队长以来,总是想方设法为保安队添丁加员,今天听孟雪峰这样一说,他倒觉得有些道理,但却不知该不该做,又从何做起?自己手底下六七十号人,一半以上都是二流子,除了在保安队晃荡,还能干其他营生?打发掉他们于心不忍于情不通,暂时还不能这么做,李震岳心想。
李震岳又一次娶媳妇儿的事,传回李家湾的时候。上上下下还是骚动了一阵。婚礼的日子没有变,却没有知会本家一声,李敬儒知道李震岳这回和李德昌结的梁子不浅。上次从黄沙街回来,李敬儒将李震岳的话转述给李德昌夫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李德昌虽没答应,却没说多余的话,但张秀兰却不一样,跳着脚将李震岳骂了人老几辈,全然不顾及李敬儒和李德昌的感受,末了,又骂道:“谁家的院子,爱给就腾给那个狗日的去住,反正我有两个儿子呢,分还分不过来。”又指桑骂槐地说李敬儒的尻子坐在李震岳的板凳上去了。李敬儒被晚辈媳妇儿这样辱骂,红着脸愤懑地离开了,回到家给媳妇儿赌誓再也不管西院儿的事儿了。
俗话说,猴子的屁股摸不得。李震岳这只“猴子”的屁股就这样被摸了,没见他抓人咬人,李德昌一家更加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占了李震岳的三间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