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仰高的头像

仰高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6/08
分享
《黄沙漫漫》连载

第一十五章 分道

抗捐军突围途中,政委宋家兴为掩护队伍不幸牺牲,剩余的人马,由特委委员程志坚带领,在茫茫深山里辗转了半个多月,好在天气不算冷,山上的野柿子、栗子,给队伍提供了果腹的食物。程志坚14岁那年参加红军,在鄂豫皖苏区斗争了五年,跟着队伍长征来到华阳,后来组建抗捐军,团长宋家兴被任命为抗捐军政委,程志坚奉命带着一个排的30多名红小鬼跟随团长转到地方工作,任岭南特区特委委员。以前有宋团长在,任何困难总有办法解决,如今,独自挑起这个大梁,让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抗捐军除了司令甘骏、副司令岳栋梁在许权中旅当过兵,参加过渭华起义外,其余三百余人都是当地的贫苦农民,没有任何斗争的经验,在遭受如此大的打击,突围的这部分人员大部分意志消沉,半个月以来,每天都有人开小差。这两天,为防止逃兵走漏了消息,他决定执行纪律,才稍稍遏制了势头。他将当地的抗捐军队员与从根据地一起出来的一排人打乱编组,以稳定人心,情况略有好转。这天,为摸清山下的消息,程志坚决定亲自下山走一趟。在这里和他打过交道的同志,只有黄沙街开药铺的黄征掌柜,他安置好队伍,便带着家在黄沙附近的胡海一起下了山。

当他们摸到黄沙街的时候,天已黑定。胡海说,走了几十里路,早已饿得发慌,他知道附近有一家卖馒头的店关得晚,买几个馒头填填肚子,再去办事也不迟。来黄沙街的事,程志坚并没有告诉胡海,他也不想让胡海知道此行的目的,于是说道:“山上的弟兄们有很多人挂了彩,这街上有没有药铺?我去买些药。”

胡海指了指前面,说:“前面有一家药铺,不过,保安队就在街对面,你一个外地人去容易引起怀疑,还是我去吧,你把药名告诉我就行了。”

程志坚迟疑了一下,说:“你只用问‘我几个兄弟被狗咬了,有没有创伤药’就行。”胡海应了一声,正准备走,程志坚叫住他,说:“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见面。”胡海点点头,便大踏步走上了街,程志坚看四下无人,钻进了一条巷子。黄沙街并不大,程志坚来过两次,知道黄征药铺的大概位置,便向黄征家后院儿绕了过去。

胡海并没有去药铺,而是径直走向了保安队。老杨头正准备关门,见一个人闯了进来,拦着不让进,胡海大嚷大叫着要见他姨夫,急得大骂道:“我有重要事情报告给我姨夫,耽误了事,你个老家伙能担待的起不?”说着就要往里硬闯,刚好被孟雪峰遇到了。问了原委,孟雪峰说:“杨叔,这是大事,你赶紧带这位兄弟去李队长那里报告,我正好出去有些事,就不陪了。”

在黄征药铺里,孟雪峰第一次见到了和自己同龄的程志坚。听说程志坚14岁就参加红军,如今独自挑起大梁,带着队伍与敌周旋,令孟雪峰钦佩不已。孟雪峰向黄征交代了几句,又匆匆返回了保安队。

李震岳坐在椅子上,将腿架在前面的一张杌子上,一边眯着眼吸烟,一边听胡海讲抗捐军内部的事儿。看见孟雪峰,胡海停了下来,但李震岳示意他继续讲下去。胡海说:“他们28个人是外地佬,本地的大约有50多人,现在被他们压迫着不让走,要不早就跑光了。即便如此,每天仍有一两个瞅准了机会逃跑的,我敢保证,只要你枪一响,咱本地的肯定会趴在地上不敢动,只要解决了那些外地佬,你可为咱黄沙镇乃至华阳县立了大功啊!”胡海看了孟雪峰一眼,像是盼孟雪峰替他说话,但孟雪峰却无动于衷。胡海又哀求似地说:“好我的姨夫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就在此时,仙月抱着桂香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在屋里扫了一眼,对李震岳说:“听说我的亲外甥来了,还寻思呢,我啥时候有个大外甥?”仙月的话戳到了李震岳的痛处,李震岳登时咬紧了牙关,手也攥成了拳头,但还是强压着怒火,说:“你先去稳住那小子,我招集队伍随后就到。”胡海见李震岳就要行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震岳思索了一会儿,问孟雪峰:“你说怎么办?”

孟雪峰望了望仙月,没有吱声。李震岳冲仙月甩甩手,说:“去去去,爷们儿说事儿,婆娘少插嘴。”仙月闻言,使起性子,抱着桂香出了屋。

孟雪峰没有回答,反问道:“哥,你真的要去捉人?”

“那有什么办法?我不去捉人,万一日后传开了,我不就落个‘纵匪’的罪名吗?”

“你是铁定要和抗捐军为敌?”见李震岳不说话,孟雪峰说:“哥,不瞒你说,我和香江哥商量好了,这段时间也准备跟着抗捐军的队伍走。”

李震岳霎时坐了起来,瞪着眼气呼呼地质问:“你们商量好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哥?”

“哥,你也别生气,我们不和你商量,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不知该怎么和你说出口。”孟雪峰停了停,偷偷瞄了李震岳一眼,接着说:“正是因为你对我们好,我们更要离开了,我的身份,想必你也猜到了,在这里对你来说终究是个隐忧。香江哥也一样,为了他的事儿,你已经得罪马瞎子和孙成器了,总不能一直这样硬顶下去。”

“我在前面顶着,你们怕个毬?托辞,都他妈是托辞。”李震岳怒吼道:“滚,都他妈给我滚。”接着,摔碎了桌上的两只碗。

两人正僵持着,黄征进了门,孟雪峰冲他使了个眼色,黄征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李队长情绪不太高啊,遇到啥难事儿了?”

李震岳黑着脸说:“你们也商量好的吧?”

黄征一脸疑惑,孟雪峰说:“这事还真没和黄掌柜说过,不过,黄掌柜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然后对黄征说:“我哥听说我要和香江哥去参加抗捐军,恼我们了,非要说我们不想跟着他干了。”

“难道不是吗?这黄沙镇谁不知道你孟雪峰是我兄弟,他胡香江是我干妹夫,你们在我这里我有啥事没有和你们商量,有啥事瞒着你们干了,你说?”不等黄征说话,李震岳劈头盖脸地数落。

“雪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你哥呢?”不待孟雪峰解释,黄征用眼神制止了他,接着说:“再说了,即便你说了,你哥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难道非要把你们困在黄沙镇这尻子大点的地方不成?你哥这是舍不得你们离开。”

李震岳神色缓和了一些,说:“是啊,真是不想你们离开,之前震山遇难,我是多么自责啊,恨不能拿自己一命换回震山一命。你们在这里好坏有个照应,现在这形势,你跟着抗捐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咋给娘交代?”

“危难时候见真情,雪峰兄弟难能可贵!”黄征激动地转向李震岳,说:“我还是那个观点:试看未来中国,必是赤旗天下。对雪峰兄弟来说,走这条路是凶险些,但未必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看李震岳默不作声,像是默认了,便说道:“走,去我那里坐坐,你嫂子新烙了锅盔,热乎着呢。”不由分说地将李震岳拉出了门。

第一次见面,尽管李震岳和程志坚相互已经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他们还是心照不宣,并不去点破彼此的身份,程志坚用操着南方口音的话说,他是来做药材小生意的,晚上投宿在黄掌柜家。他朝李震岳拱了拱手,说道:“初来贵宝地,还望李先生提携。”程志坚一双枯柴般干瘦的大手遒劲有力,说话语气不卑不亢,疲惫的神态丝毫掩饰不住警觉与干练。程志坚看上去年龄虽然和孟雪峰不相上下,但久经风霜磨砺出了他的刚毅与从容,不知何故,李震岳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小伙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李震岳在反复品咂当时的情景,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南方来的药材小贩,或许是和三弟以及雪峰同龄的缘故,但他完全没有震山的稚嫩,也没有雪峰身上那股略带酸腐的书生气。

“兄弟如此年纪却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令李某佩服。”

“李先生,严重了,常言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年幼失怙,生计所迫,便跟着叔父做起了药材生意。”程志坚一番话唤醒了李震岳十多年前的记忆,两人只顾着聊天,全然没顾及一旁的黄征和孟雪峰。

黄征热了几杯黄酒?程志坚并不喝酒,说他这些年在外风餐露宿的,担心饮酒误了事,便养成了习惯。在黄掌柜和李震岳的一再劝说下,才拿起碗呡了一口,说道:“素闻秦人好客,以酒待客是习俗,百闻不如一见,小弟本不善饮酒,但却之不恭,就破例一回,只是不可多饮,天不亮就要动身。”

孟雪峰摇了摇黄征的腿,黄征会意,笑言:“我这位雪峰兄弟,一直想出去闯荡闯荡,只是无人成携,我看你俩年龄相仿,何不互相做个伴,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我倒乐于携雪峰兄弟同行,只是这一路上草行沐雨,雪峰兄弟可受得了这个罪?”程志坚问。

“都是穷苦乡野出身,什么样的苦受不得?”孟雪峰赶紧答道。

程志坚看着李震岳问:“刚才听闻雪峰兄弟是李先生的胞弟,不知李先生意下如何?”

李震岳想了会儿,叹了声气说:“走吧走吧,我要是和你们这个年纪,说不定也要跟着出去见世面喽。”呷了口酒,说:“只是香江不能走,他是我的一个依仗,走了犹如断我一条手臂。”

“这样也好,香江留下,毕竟老婆娃都在这儿呢,不能撇下老婆娃不管,回头我去和他说。”黄征此言一出,尽管孟雪峰心生些许不满,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黄征屋里人烙了两张大锅盔,切成一瓣一瓣用包袱包起来,准备让程志坚带在路上吃,黄征又包了些草药装进了包袱。他们和孟雪峰约好了时间,鸡叫三遍就起身。

李震岳和孟雪峰一离开,黄征担心有什么意外,连夜将程志坚从后院送出了街,安置在一里开外的一个亲戚家里。

过了约定的时辰,仍没有孟雪峰的动静,黄征打算到保安队打探消息。保安队黑灯瞎火的,像往常一般平静,黄征寻思着,不知该怎么办时,只见从北边走过来了七八个人,他连忙闪到街边的墙头后面。人群走近了,他终于认清了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孟雪峰,另一个是柴尚义。黄征心里咯噔一下,孟雪峰该不会是背叛了吧?

“你们干什么去?”黄征从墙头冷不丁走出来,众人吓了一跳。认清黄征的脸,柴尚义说:“刚才有人通报,有‘赤匪’头子进了街,我正带人寻呢。姑父,你咋起来这么早?”

“你先别管我,”黄征问:“这事不该归保安队管吗?你在这儿咋咋呼呼的干啥?”

柴尚义挠着头说:“不论该谁管,关键得有人管。保安队不是没捉住么?我这才越俎代庖。”

“你捉住了?”黄征看着人群,急切地问。

只见徐成良从后面拎着一个人出来,怒不可遏地说:“这杂碎自己通匪不说,还诬陷雪峰兄弟是赤匪头目,真是可笑,要不是他自称是李队长的外甥,老子早一枪崩了他。”

那人哆嗦着说:“我真没说空话,说不清,那‘赤匪’头目就藏在黄家药铺里面。”

“你他妈的又胡说,这就是黄家药铺的掌柜。”柴尚义愤愤地说。

胡海叫苦不迭,连忙说:“黄掌柜,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多多包涵。”

黄征心里有底,便说:“不防,不防。不知者不为罪,既然说我家窝藏‘赤匪’头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大家移步去我药铺查验一番以证清白。”

“我看就不必了,清者自清,既然他嘴里说的‘赤匪’头目就是我,何必再劳烦你呢?”孟雪峰说。

“真不是你啊,”胡海连忙打断了孟雪峰的话。话刚出口便被徐成良喝断:“你小子老实点儿,小心老子抽了你的舌头。”吓得胡海再也不敢作声。

孟雪峰斜了胡海一眼,说道:“你们在街上转悠了两圈,只抓住了我俩,你们看我像赤匪头目吗?”

“尚义,我正找你有事呢,走,去家里说。”说着,黄征拉起柴尚义便走。柴尚义扭头对众人说:“大家都散了吧,回去补个回笼觉。”

孟雪峰知道黄征故意想将柴尚义缠住,好给自己脱身,待众人散去,便和徐成良押着胡海回保安队,心里却直打鼓,不知程志坚身在何处?却听黄征在背后喊他,孟雪峰急忙转身走了过去,黄征低声说:“出南街走一里地,有棵大槐树,赶紧去找他。”说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保安队,孟雪峰找姜柱子交代了几句,趁着天色提着行李出门而去,李震岳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院里院外的一切。昨天晚上,他去黄征家前,吩咐徐成良带几个人“去街南口转转”,当他和孟雪峰回到保安队时,老杨头告诉他,那个自称是他外甥的人,一直鬼鬼祟祟地在外头探头探脑地瞧着,待他出去询问时,却一溜烟似地跑到区公所去了,不久,看见柴尚义和他在街上捣鼓什么,准没好事。听了老杨头的话,李震岳便猜到了几分,因雪峰和程志坚年龄相仿,便将计就计,让孟雪峰和徐成良扮作程志坚模样,引蛇出洞,果然不出所料,柴尚义简直比胡海还要立功心切,在街上找了几个地痞,本想偷偷摸摸干成件大事,却不想“抓住”的是孟雪峰和徐成良,一下子便泄了气。

李震岳本就对胡海没有什么好感,想不到他竟在自己背后摆了一刀,气早已不打一处来。如今,孟雪峰离去让他怅然若失,他便将气一股脑地撒在胡海身上,让徐成良将其吊起来,以“通匪”的名义狠狠地抽了一顿,最后连诳带唬地将伤痕累累的胡海打发回了家。胡海一肚子委屈,却只因自己承认参加过抗捐军,犹如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也说不出。

胡香江对孟雪峰突然离去心里感到不痛快,但经黄征和李震岳一番开导,便释然了。李震岳将后院营建屋子的事交给他办,买料找匠人,安排保安队的队丁轮流当配工,胡香江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几天以来,李震岳为一件事感到忧心,听街上的货郎传言,柳木区保安队的两名队丁被辖区内保长家的长工开枪打死了,据说保安队的吴成赶队长带着保安队一帮人上门去讨说法,居然让保长带着一群扛锄头提铁锹的村民撵得到处乱窜。李震岳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对雪峰以前讲过的权力的游戏记忆犹新。雪峰说,从历史发展的长远来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从局部或短期来说,权力具有排他性,是从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内核越强,权力的体系越稳定,同时权力需要不断的维护和加强,才不至于松动乃至土崩瓦解。就像水面的波纹一样,给水中心投下一块大石,波纹剧烈而持久,若是小石头则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要想波纹一直延续下去,就得不时投石头下去。雪峰还说,清政府垮台直至袁世凯当皇帝直接导致中国成为一盘散沙,就是一个例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虎在山中是独自行动的,有老虎就只有一个大王,而猴子是成群的,猴子成了大王,便是一群大王,山中能不乱吗?雪峰当时说这句话是给他提醒,让他要约束好保安队一众人等,如今这件事却让他反思,一个保长何以有底气和保安队斗?

李震岳派人到柳木区打听过这事,吴成赶和他是老相识,便向他派去的人交了底。几个大一点儿的联保的联保主任纷纷找人弄到了几支枪,也怪他没管好手底下,在人家联保的地盘上撒野,让人家给打死了,谁知镇公所的胡镇长也向着联保一边,向县政府参了吴成赶一本,让他既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保安队上上下下对他一肚子怨气。吴成赶说,这是胡镇长借题发挥,给他使绊子。听了这些绕绕弯弯的过节,李震岳眼前浮过了身后跟着两个扛枪的长工的马瞎子那副志高气扬的神态,他心里一直打鼓,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边,要是马瞎子将胡香江给日踏了,孙成器将作何反应?自己将何以处置?至此,李震岳终于明白,如今没有抗捐军的牵绊,他李震岳在孙成器眼里或许就是一只猴子。

这天上午,李震岳先是去后院看了看,屋子已建了有一丈高,胡香江正在组织队丁夯土墙,夯土要到丰禾塬取黏土,一来一回耗时较长,总是跟不上夯土墙的进度,胡香江想了个办法,将墙一段一段的分派给各班,先完工的就可以提前休息,施工进度提高了,但三班的耗时总是比一班、二班长,就有一些人在夯土的时候做做样子,没有夯结实,土墙很松散,被胡香江点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几次,有人就开始说风凉话,说胡香江急着建成之后和老婆娃娃热炕头猫冬呢,说着说着就扯上了翠翠身上,一些不干不净的荤段子也就出来了。传到胡香江耳朵里,气的他跺脚直骂。许多人早就对安排他们下力气干活心生不满,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儿的在一旁起哄。肖顺子本就是个人来疯,看着热闹便把不住嘴信口开河,说什么“干哥哥干妹子,偷偷摸摸好一辈子”,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胡香江气不过,就和肖顺子扭打起来,肖顺子哪是胡香江的对手,被胡香江按在地上一阵揍,但程小乙等人却拉偏架,扯住胡香江的胳膊,肖顺子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把铁锹,朝着胡香江头上击打下去,顿时鲜血顺着胡香江的额头流了下来,众人见状作鸟兽散,这一幕正好被李震岳看到。

后院建屋子的事是李震岳定的,胡香江也是他指派的,这样明目张胆的打人,不就是和自己作对吗?既然权力需要维护的话,何不借此机会来维护?李震岳怒不可遏,当众宣布要遣肖顺子、程小乙和周二狗三人回家,然后抡起䦆头,朝刚夯起的土墙上挖了下去,边挖边说,既然大家都不想建这屋子,要他何用?众人慌了,连忙围上前拉住李震岳。

肖顺子和周二狗愣在旁边一言不发,程小乙跪在李震岳面前,一边扇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哭诉,宁愿被撤了班长也不愿离开保安队。李震岳没有理会,头也不回的去了前院。

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进屋后看见睡篮里的桂香,李震岳气消了大半,便坐下来逗桂香玩。仙月问:“你的气性咋那么大呢?”

“编排我就算了,还编排起了翠翠。”李震岳愤愤然:“居然还敢动手打人。”

“你到底是心疼干妹子呢,还是心疼干妹夫?”仙月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扬起嘴,白皙的脸上一阵绯红,模样既可爱又好笑。

李震岳有意逗惹她,扬起巴掌说:“哪家的臭婆娘醋坛子翻了,咋就这么酸呢?”

“你们男人才是臭呢,聚在一起三句离不了荤话,见到女人像猫闻到腥一样。”

“哈哈哈,两口子拌嘴,炕头嚷、炕尾和。”黄征从门外走了进来。黄征比李震岳大十多岁,仙月称黄征屋里人为婶子,刚开始称黄征为黄掌柜,熟了以后便改口称作黄叔。仙月噘着嘴说:“黄叔,你瞧他一天总找我的茬,实在嫌弃我早点儿打发我走呢。”

“想走?”黄征大笑:“李队长怕是舍不得哟。”

说笑了一阵,仙月知道黄征找李震岳定是有事儿,正好她也想瞧瞧香江哥的伤势,便抱起桂香去了后院。

翠翠从街上买面回来,看见胡香江的伤口,操起擀面杖就要找肖顺子拼命,被仙月和姜柱子拦了下来。姜柱子刚去丰禾塬下取土,不在现场,回来听说后就跑过来看望。姜柱子说:“看吧,大哥这次定饶不了这狗杂碎。”胡香江为李震岳说要打发肖顺子他们之事深感不安,反过来劝说仙月和姜柱子,让他们替肖顺子说说情:“肖顺子那副德性惯了,平时关系处的还算融洽,毕竟自己来得晚,不能为了自己而让以前的弟兄们心寒。”姜柱子觉得理是这么个理,但至少应该让肖顺子几个长长记性,总得有点规矩。

黄征看起来心情很好,想必有什么好消息。李震岳笑问:“黄掌柜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雪峰有消息了。”

“雪峰?快说来听听。”李震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雪峰那边的情况,只听黄征慢悠悠地说:“雪峰呀,他让我传话给你,让你设法自保,少和尤祺桦孙成器之流的反动派往一块掺和。”

“就这些?”

“就这些。”黄征脱下布鞋,从鞋底夹层里取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李震岳,打开看时,只见纸条上写有“但行善事,莫卜前程”八个字,字迹工整,确为孟雪峰的笔墨。李震岳对着纸条轻声念了一遍,疑惑地问:“就这?”黄征点了点头。

黄征走后,李震岳反复琢磨雪峰托黄掌柜捎的口信和字条内容,他虽然认同这个理儿,但要能做到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自己的任命权掌握在人家手里,不掺和进去,一纸任命状就会让自己由现在的保安队长变回拒马川的一介农夫,还谈什么自保?掺和进去,他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某一天,自己就会像几年前那15具尸体一样躺在保安队的院子里,李震岳不禁又想起了吴成赶的狼狈相。

姜柱子过来,叙说起胡香江的想法,让李震岳放肖顺子三人一马,李震岳横眉道:“大老爷们儿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如何能收回来?”

姜柱子说:“哥,你要是放不下面子,我给三人捎话,让他们来向你低头,认个错,毕竟都是保安队的老人了,不比我和香江,总不能为此和老人们为难吧?”

仙月在一旁说:“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里惹的事就得从哪里消弭,关键是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李震岳似乎有所顿悟,突然站了起来,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借肖顺子打人事件,李震岳狠狠地将保安队整顿了一遍,犹如给一头头野马戴上了笼头。给别人带上了笼头,而又是谁给自己带来的笼头?那天,仙月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原来给他戴笼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成器,自己在黄沙的情况也正是通过孙成器源源不断地传到县政府报给尤祺桦,只要孙成器说他好,谁还能说他差?唯有紧紧地贴着孙成器,才能保证自己保安队队长的位置。但贴着他难免不成为其手上的工具,孙成器此人贪财好色,“孙扒皮”的名号已成为公开的秘密。记得雪峰曾告诫过他,孙成器并非黄沙区人,有朝一日卸任后拍屁股走人,而他李震岳几代人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还将继续生活下去,切不可为虎作伥,做鱼肉乡梓伤天害理的事,那样会被后辈指着脊梁骨骂。

在剿灭迟黑子之前,黄征也说过,保安队就是孙成器手上的一条狗,孙成器让咬谁就得咬谁,如果不听话,不是被炖了吃狗肉,便是撵出家门。这些日子,李震岳早已品咂些味道出来,一只狗,乞丐得咬,强盗得咬,生人也得咬,但一只聪明的狗有时候是真咬,有时候只是吠叫,有时候更是夹起尾巴躲得远远的,重要的是看来人是谁,这不正是狗主人的心态吗?换句话说,有的必须得咬,有的只是做做样子,有的咬一声试试?弄明白了这个理儿,李震岳心里豁然开朗。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