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仰高的头像

仰高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6/15
分享
《黄沙漫漫》连载

第一十七章 篝火

孙成器呆在县城有好些日子了,他隔三差五约县府要员饮酒搓麻将,一只眼睛盯着县政府的消息,另一只眼睛一直盯着黄沙镇。最近县政府不时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听说有一支红军的队伍一直在秦岭南麓一带活动,有由西向东移动的趋势,祁县长几次暗示孙成器尽早返回黄沙镇,他总是磨磨蹭蹭,一次,祁县长笑称,要是他喜欢待在县城,那就给他在县城安排个职位,黄沙镇那地方是红军活动的边缘地带,还是安排别人去算了。祁县长说,自己地里的庄稼自己不去收割,熟透了就会洒落,说不清就让别人收割了。孙成器听出了弦外之音,第二天一早便返回了黄沙镇。

南边几个镇被红军袭击的消息不断传来,县政府不时有通报下来,要求他们加强防备。孙成器几乎成夜做各种各样的噩梦,他梦见自己被红军抓住当街枪毙,一次,他甚至梦到自己悬在半空的魂魄亲眼目睹了自己被行刑的整个过程。孙成器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外头一点风吹草动,他便认为是脚步声,好不容易瞪着眼睛挨到了天亮。尽管他对前段日子柴尚义擅自做主的一些事情感到不满,但还是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老孙头悄悄的去了老孙头的乡下老家。

李记烧酒正式开业那天,正赶上年关前的大集,街上人声鼎沸,人们被这酒香吸引着,听闻保安队李队长家新开的铺子,登门打酒者络绎不绝,李德远父子俩忙碌到午后,在集渐渐散了才慢慢停歇下来。

李家湾家里不能没有男丁,眼看天阴沉了下来,盘点完当日的账,傍晚,父子俩套起牛车回来李家湾。李震岳安排姜柱子带着何玉宝住进铺子里看门,自己坐在屋里抽了会儿烟,脚冻的生疼,便窝到了后院的炕上。仙月在油灯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哼着家乡的小调儿逗桂香,小桂香红扑扑的小圆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时不时跟着啊啊一声。李震岳逗了一会儿桂香,又坐到了炕的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仙月,看了一会儿,用脚趾头在她的脚背上轻轻的摩挲,仙月一抬头,接触到了李震岳炽热的目光,脸霎时红到了耳根,越发让李震岳心旌荡漾。李震岳爬了过去,抱住仙月,像饿狼一样把她按倒在炕头,在她的脸上啃了起来。仙月扭捏的推了两下,没推动,便将手上的针线活儿丢向一边,任李震岳摆布。没有仙月哼的小调,桂香突然哭了起来,仙月腾出一只手轻拍着桂香,桂香哭的更凶了,仙月挣扎着翻身起来抱起桂香,李震岳意兴索然,起身正欲离去,听到屋外有人喊:“李队长歇下了没?”

“谁啊?”

“我。”

听到是黄掌柜的声音,李震岳披着衣服搭起了话,趿着鞋走了出去。有锅灶动烟火的屋里暖和一些,李震岳请黄征进屋说话,黄征却要李震岳去前院儿说话,李震岳知道黄掌柜不想让仙月知晓他们的谈话,便不再执拗,带上门随黄征去了前院。

在多次接触中,仙月深知黄征的为人,也不打问他们之间的谈话,倒是李震岳不时给她说漏嘴。仙月对黄征他们的情感是复杂的,就像她对待自己爹被处决这件事一样,爹曾逼得走投无路的佃农跳湖,也曾和保长联手谋得人家一块儿水草丰盛的稻田把人逼上绝路,还把政府对田亩增加的税收转嫁到田租上,坑得佃户交完租子所剩无几,这些事情她清清楚楚,虽然她也会为那些贫穷的邻居感到不公,时常心生怜悯,但仅此而已,作为女儿,她既不能和父母决裂,更需要从他们那里享受呵护和锦衣玉食。后来父亲被执行枪决,她伤心过,痛恨过,但回想爹的过往种种,时日久了便消解了那种深彻骨髓的仇恨。

黄掌柜带回来准确的消息,红军的一支部队确已潜回华阳县,沿途消灭了不少保安队的人。李震岳心头一紧:红军会不会再来黄沙镇?黄掌柜还说他见到了孟雪峰,短短几个月功夫,雪峰就当上了游击队的指导员。李震岳问:“指导员是什么官?”黄征说:“游击队里有连长,又有指导员,指导员和连长一般大的官。”李震岳不解的问:“那该听谁的,不得乱套了?”黄征笑道:“谁的也不听,只听党的,听大伙儿的,谁对就听谁的。”李震岳问:“党是谁?”黄征说:“党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但我们的队伍里,党无处不在,就在每个人的心中,他是坚如磐石的信念,他是永不熄灭的灯塔,它是哺育我们的母亲,给我们力量和信心。”黄征的一席话将李震岳听得云山雾海。

黄征讲起了外面的世事,他说五月份国民党何应钦,与日本人签订了一个狗屁协定,将河北和察哈尔出卖给了日本,上海、北平等地抗日呼声很高,但国民党当局不为所动,一直把共产党和红军当成骨中钉肉中刺,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红军主力一方面军刚到达陕北,就发布了抗日救国宣言,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国民党却趁红军立足未稳,指使东北军向陕北进攻,被红军吃掉了一个师和一个团。“你说东北军几十万人把东北老家丢了,堂堂血性汉子不去抢回来,大老远跑来陕西打红军做什么?他们那个司令张学良少不经事,他老子一辈子打下的地盘,在他手上不到三年就给弄丢了,现在又让老蒋当枪使,我看他手上的老本儿拼完了,他狗屁都不是,蒋介石还认他个鸟。”

黄征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伸向怀里说:“哦,对了,我这里有一张手抄报,上面有雪峰的文章。”

李震岳惊喜不已:“雪峰的文章?”

“雪峰到底是念书多的人,懂得的道理也多,战士们说起雪峰都赞不绝口。我认识几个战士,他们说他们最爱听指导员讲话了。”接着,黄征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李震岳,李震岳边展开边说:“这小子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看把他现在能的。”未及读那份手抄报,李震岳猛然间想起雪峰也能带队伍了,好奇地问黄掌柜:“那你说说看,雪峰带的队伍和我的保安队比,高下优劣如何?”

黄征望着李震岳,笑了笑,只是摆摆手,未吐一个字。

李震岳心想:这问题或许太唐突了,游击队经常要和正规军作战,保安队这些队丁哪是他们的对手,但他想起雪峰讲给他如何带好队伍的话,李震岳还是感到很好奇,究竟游击队的队伍强在哪里?

李震岳紧追不舍地问,黄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胸口,反问道:“假如你的保安队经常风餐露宿缺衣少食,还要时常面对强大敌人的围追堵截,你觉得还会有人追随你吗?”李震岳沉默了一会儿,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估计一个手掌都能数得清。”

“假如你的保安队面对强悍敌人的枪林弹雨,你发起冲锋命令,会有几个人往前冲?”

李震岳不再作声,低头看起了手抄报。纸页有茶盘一般大,有的折纹处已磨破开裂,右上角有鸡蛋大的三个字——红星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左半页有一篇题目为《为革命抱薪救火》的文章,署名果然是孟雪峰。李震岳轻声读了起来:

当今之中国,是这样寒冷的漫漫长夜啊!身处这样的寒夜,怎样才不致被冻死?怎样方能走出暗夜迎来光明?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或许都和我想的一样,我们的周围已然出现堆堆篝火,我们靠拢前去抱成一团,方可抵御寒夜的侵袭。可是,亲爱的同志们,这样就可以长久地安享温暖与光明么?不,反动派一直在预谋扑灭这一堆堆的篝火,怎么会甘心让我们抱团取火,享得光明?要知道,他们肮脏的嘴脸是要这暗夜来掩盖的,而反动派最怕的事情,就是民众抱成一团。因此,反动派要千方百计地扑灭了这一堆堆的篝火,让大地重归于冰冷的沉寂。知道了这个道理,就知道反动派放弃东北、华北大片的国土于不顾,三番五次地扑向苏区的原因了——反动派和侵略者原是一丘之貉,无一不想利用暗夜露出青面獠牙来奴役我们。

我们坐以待毙吗?当然不能,苏区的篝火虽然暂时熄灭了,但是红军将革命的火种带出来,一路点燃,我们不就是向着这光明和温暖围聚而来的么?既然这火光让反动派如此忌惮、惧怕,我们何不让它燃得更猛烈一些,让熊熊烈焰将这寒夜烧个透彻?

我们参加革命,就是把自己作为柴禾加到这火种上去,以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传递更多的热量、点亮更多的光明,尽管你、我、我们当中的许多人或许不能等来中国完全光明温暖的那一天,但那一天必定会到来!那时,温暖光明的中国,她的热,她的光,有一部分是你,有一部分是我。

读完手抄报,李震岳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不屑的模样将纸叠起来递给了黄征,黄征看出李震岳对纸上内容并不认可,但他仍未灰心,自打领受特委委派的任务,设法做李震岳的统战工作以来,在他和孟雪峰的影响下,李震岳的思想发生很大的“左转”,黄征也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在黄征看来这也是一种抱薪救火。

李震岳说:“你们真是厉害,许多话让人听了,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其实说穿了,你们只不过是给这些贫农佃户们画饼而已,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可不是画饼,而是实打实给老百姓做饼子吃。”黄征反驳道:“自民国十六年以来,国民党反动派的刽子手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同志,可是我们没有被吓倒,还有这么多同志前赴后继,为什么?谁不知道明哲保身,可人人都明哲保身了,老百姓怎么办?中国怎么办?”顿了顿,黄征接着说:“有个成语叫‘毁家纾难’,我们的同志有多少人都是‘毁家纾难’的。广东一个叫澎湃的同志,家里是大地主,他当着全部佃农的面焚毁了所有的地契,把自家的地分给了没有地却一年到头都在给别人种地的佃农,他才三十三岁就被反动派杀害了。”

黄征又展开那张手抄报,指着右下角的一首诗说:“你看这里,这是我们的一位叫夏明翰的同志,在被敌人杀害前在狱中写的,‘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写的多好呀,杀了一个夏明翰,还有一百个夏明翰,成千上万个夏明翰接续斗争,敌人杀得完吗?”

见李震岳不言传,黄征指了指上面的一篇题目为《力量的原始积累》的文章说:“你再看看这个。”

刚才急于看雪峰的文章,虽然觉得雪峰写的很有道理,但自己又不想认同,读完之后便匆匆还给了黄征,如今经他一点才读起了右边的小诗和一篇文章,文章写道:

力量从何而来?从团结中来。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难断,这就是力量。怎样才能团结起来呢?一为共同志向;二为纪律约束。这里有一则来自于一九一五年夏秋之交的征友启事,内容大意为“愿意和有爱国热情的青年结为朋友,愿意和那些不怕艰苦、不怕困难、能够为国为民献身的志士通信联络。愿效嘤鸣之求,步将伯之呼。”这篇征友启示是现在的中央红军陕甘支队政委毛泽东发出的。很快,青年毛泽东就和同样有着青春热血的蔡和森、萧三等成立了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为宗旨的新民学会。

犹如大山深处的涓涓细流,正在冲出深山,慢慢的汇聚成小溪、河流,一路向前。1921年,十三个人代表全国50多名党员在上海和南湖召开了党的一大。后来,家庭富裕的澎湃斥尽家资烧掉地契加入进来,已是滇军少将旅长的朱德辗转法国、德国,一路追到莫斯科,也加入了进来,曾凭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龙,此时已是国民党第二十军军长的贺龙大喝一声“党让干啥就干啥”,领着队伍也加入进来┅┅

这其中的许多涓涓细流,许多小溪、河流,如果微微改变一下流向,或可汇聚于高山之巅的天池,密林幽深、天光云影,可以怡然于世外矣。如果澎湃、朱德、贺龙们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高官厚禄作威作福,不用经历苦难,甚至不必丢掉性命,也不用死恁多亲人,他人亦无可指责。毕竟如此世道之下,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比比皆是,在这样的人的眼里,泱泱华夏岂我一人之华夏,芸芸众生岂我一人之亲故,管他风雨如晦又与我何干?

但有志向的人不这么想,他们唯有一念——华夏乃吾辈之华夏,斯民乃吾辈之亲人,建广厦于废墟,拯斯民于水火,舍我其谁?惟愿以我之身,赴汤蹈火,换中华之盛世太平。正是成千上万抱有此种理想的人加入小溪、河流,渐成滔滔大江,以不可阻挡之势,奔腾不息。

约束又如何使人团结呢?大江奔腾难免泥沙俱下,必须滤其浊方能扬其清。而约束就是这样一面滤浊扬清的筛子,这面筛子筛出了向忠发、顾顺章、余洒度、袁崇全等。

行笔至此,我不仅想问,亲爱的朋友,你心中是否向往那滔滔大江?你是否听到心中淙淙泉水流淌的声音?你是否愿意汇入这这条滔滔大江?

李震岳正看着,黄征问:“刚才你说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可知道它的正解?”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我看未必,”黄征说:“‘人不为己’的‘为’作‘修为’解释,而不是‘为了’,这句话的释义为‘人若不修为自己天理都难容’,就是鼓励人们加强个人修为的意思。”

李震岳不想和再和黄征讨论这些问题,他最关注的是红军这支部队的动向,眼看年关将至,一群人成天嚷嚷着要回家过年呢。李震岳问:“你们的这支红军这次重返华阳,可是要报上次抗捐军被袭击的一箭之仇?”不等黄征开口,李震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得给你明说啊,上次围剿抗捐军的时候,我可没有去。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的事找谁去,你给说说,让他们别来黄沙镇的地盘。”

黄征听后,笑道:“你高看我了,我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左右得了红军的行动。以前抗捐军的时候还能搭上线,现在是红军,我可帮不了你。”看李震岳脸上划过一丝失望,黄征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就像你说的,冤有头债有主,红军不会放过土豪恶霸,也不会滋扰老百姓。你在黄沙镇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怕什么?只有像孙成器那式的人才会躲得远远的。”

李震岳的心有些忐忑,要说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和一些女人扯不清的关系,不过大都是在她们半推半就中成事的,似乎又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者就是扮土匪扮游击队干的那点事,又都是针对富户,没有伤害过百姓,更不会有人知道,他稍稍有些宽慰。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才散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