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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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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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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连载

第四章 转机

第二天一早,孙成器带着李震岳和裘满壮的委任状,马不停蹄地回到黄沙街。在驻守岭北的陕军行动之前,红军昨天晚上就撤离了黄沙街,今天回去显然是安全的,同时,也是做足样子给县政府的官员们看——在昨晚的饭桌前早已表了态。孙成器庆幸自己昨天一大早就带着家眷离开了黄沙街,他也为此感到一丝后怕。此行的目的达成了,李震岳将被请回来,成为他制衡裘满壮的棋子,但他又产生了另一种丝丝缕缕的忧虑。那个被蔡英芝称为“任人唯贤”的祁县长果然名不虚传,将李震岳任命为整编的黄沙区保安队队长,而裘满壮却颠了个个,成了副队长。孙成器对此感到一点儿意外,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再去找祁县长讨价还价。

路过李家湾的时候,孙成器吩咐车夫转向,马车夫拐进了村子,本想亲自在李震岳跟前卖个人情,可他没有料到,这个刚刚被任命为保安队队长的李震岳已离家半个多月,不知所踪。

孙成器将保安队整编和裘满壮的委任状一并按着没有发,派人四处打探李震岳的下落,终于在大年三十晚上,将在杨可望家熬年的李震岳找到。

自从被撵出保卫队失去权力,叔伯亲人们对李震岳的态度发生很大转变,银珠也离他而去,回娘家至今未归,就连自家老屋子也呆不下去,现如今寄人篱下,李震岳早已深深地体会到,男人一旦失去了权力,就像被阉割的公鸡,不仅再也不能昂着头打鸣报晓,而且不能在鸡群里雄赳赳气昂昂地踩母鸡生鸡仔,活着的唯一结局已经注定,已然成为案板上的一堆肉,或炒或炖或蒸,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震岳不止一次地盘算,如今他只有这一把破旧的手枪和八颗子弹,苦闷时,他把枪和子弹拿出来反复擦拭。这是一把格利森蒂M1910式手枪,是在北岭“剿匪”有功,转任黄沙区保卫队副队长时高县长赠予他的,当时一共有十二颗子弹,一次擦拭过程中不小心走火,引爆了一颗,还有那次随孙成器前往仙人坪围剿迟黑子时,王保长追上他,让他回救孙成器,他老远听到枪声,生恐孙成器有什么闪失,情急之下放了两枪,还有一颗在骑马时丢失。这些枪弹成了他的命根子,现如今,唯有靠它们安身立命,他想,堂堂七尺汉子,如果不想成为被人嫌弃、藐视和鱼肉的男人,唯有东山再起,何况他还没有给三弟一个交代,还要给仙月一个交代。

听了保卫队被红军“包了饺子”的情形,李震岳已经嗅到了一丝机会。他借着为杨可望买创伤药的时机,还专门去区公所和保卫队门口察看了一番,紧闭着的大门冷冷清清,完全没有往年张灯结彩的景象,街上的行人比起腊月前后也稀少了许多。当时他就想过,这或许是他咸鱼翻身的机会。但在之后与黄家药铺黄掌柜的一番聊天,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向了他。

这是李震岳离开保卫队后的几个月里第一次遇见黄征,李震岳对黄掌柜这个人印象不错。黄掌柜为人仗义,高擎悬壶济世医者之道,对待病人不问出身,那些瞧不起病的穷苦庄稼人,不仅经常在药铺赊账,甚至不收诊费,而且还在暗地里传授一些小偏方。黄沙区中草药种类繁多,许多小偏方就在民间流传开来,成为穷人治病救命的稻草,为此,黄掌柜经常被人称为“黄菩萨”。

李震岳走进黄家药铺的时候,黄掌柜从保卫队回来没多久。听黄掌柜讲,保卫队被打死了十五人,伤了七八个,里面伤得比较重的要数郑来武,被一颗子弹侧胸贯穿而过,不过这小子命真大,要不是昏死过去,说不清早就被打死了。裘满壮要不是溜得快,差点儿没被红军逮着。

李震岳问起死伤者的名字,有的黄掌柜叫得上,有的叫不上,让李震岳觉得欣慰的是,从黄掌柜的叙说来看,被打死的人一多半都是李震岳离开保卫队以后裘满壮招进来的。这些人原本就是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到了保卫队以后,仗着裘满壮撑腰,越发欺行霸市欺善凌弱。红军打进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枪响,他们不知深浅就往外跑,刚到院子中央就被红军一梭子子弹给撂倒了。后面的一些老油子见状,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动,让红军缴了械。还有另外三个人让红军给枪毙了,分别是一班班长曹其若、班副宋亚良和二班长沈仁奋,这三个人都是裘满壮的爪牙,跟着裘满壮没少干作孽事。李震岳在的时候,一班的徐成良与之关系比较好,前不久被裘满壮撵回了家,二班副何留金正好告假回家去了,躲过一劫,三班一直由郑来武独占。受伤的人中,多是被流弹击中,唯有郑来武伤及肺腑。红军一来,他和裘满壮自觉罪孽深重,红军决计饶不了他们,就准备从后院翻墙逃跑。郑来武这时候还不忘巴结裘满壮,蹲在地上让裘满壮踩在自己肩膀上翻墙逃走了,而他自己个子矮没能翻出去,刚搬了条板凳放在墙角爬了上去,就被进入后院的一名红军战士打翻在地,昏死了过去。

“可真惨呐,长长短短摆了两排。不过人家红军还是比较讲究的,一看头头跑了,该死的都死了,其他人员一概没有惩处,只是没收了十多杆枪。听说红军当天晚上就在望阳川以东离箭岭区不远的地方建立了抗捐军,十多杆枪全部交由抗捐军接收。”黄掌柜似乎忘了李震岳曾当过保卫队的副队长,一口一个“红军”。李震岳不禁皱起了眉头,黄掌柜还以为自己的话引起了李震岳的反感,殊不知,李震岳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孙成器还是找到了李震岳,派来的人要他当晚就回黄沙街见孙区长,说孙区长有要事相商。李震岳知道,一介平头百姓,孙成器能亲自去李家湾找自己,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可李震岳此时却不为所动,推脱了起来,说自己忙了一天,乏得很,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一定会去给孙区长拜年。说罢,蒙起被子倒头便睡。气得旁边的杨可望直瞪眼,说李震岳不识抬举,人家孙区长派人找上门来了,居然还是这幅态度,一会儿又说,李震岳是扶不起的刘阿斗,烂泥扶不上墙,又骂他红萝卜上不了正席,恨不得孙区长召唤的是自己,即使瘸着腿也会立马飞奔而去。

其实,李震岳早已难掩心中的波澜,他并非不想立即去见孙成器,也并非借机摆谱,而是有些事他确实还没有想透,此外,还有些事情需要未雨绸缪——这是他经历一连串事之后的最大收获。

听黄掌柜说红军在黄沙区的地界上建立起五十多杆枪的抗捐军,李震岳联想到那天杨可望说的话——这世道要变天,往后就是红军的天下——这令他犹豫不决。回到保卫队,别说黄沙地界上的事再难摆平,自己手上有“赤匪”的人命,虽然在黄沙除了杨可望,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红军再打回来,自己如何能够善处?他还考虑另一件事,如果这样孑然一身回去,保卫队的人怎么安抚?孙成器这时候就是让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但以他对孙成器的了解,一个蚂蚱都想榨出二两油来,会舍得给保卫队钱款?

任凭杨可望如何着急,李震岳终是一言不发。来人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回去复命了。

大年初一一早,天还没有亮,李震岳便早早地下了炕。西屋的仙月早已穿戴好,她知道李震岳今天要出门,也下了炕,洗梳完毕后,准备生火做饭。仙月按照鄂东北的习俗,除夕夜要备足够吃几天的“压甑饭”,昨天晚上就已经预备好了今早的吃食,有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还腌有辣萝卜条。每次看到仙月吃辣萝卜条,杨可望都会冲她大喊大叫,他认为酸儿辣女,恨不得仙月天天喝醋,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此时,李震岳总会笑着说,女儿就女儿,像仙月一样美,多好。气得杨可望大声嚷叫:“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有一次,李震岳说,你要是不想要,生了女儿就给我,杨可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拿什么养活一个碎娃?这句话狠狠地灼烧了李震岳的脸面。

吃过早饭,天渐渐亮了,他只带着他的那把枪,不知在新年里,这把枪能给他带来什么?李震岳出门的时候,仙月送他到院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觉得,一个眼神,已胜似千言万语。

冷风飕飕地迎面扑来,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碰到一只早起觅食的野狗,站在不远处朝李震岳望望,又钻进了路旁的枯草丛里不见了踪影。不知孙成器和自己有什么“要事相商”,但此时的李震岳心里清楚,权力这东西不是靠一片纸或者某个大官的一句话就能产生的,狐假虎威的权势注定是不能长远的。他记得很早的时候曾随同高县长去过一次北边的老君山,山门边的悬崖边上有一棵古柏,据老道长说那古柏已在岩石缝里扎根千年。那一次,高县长感慨宦海沉浮,老道就取那棵古柏作喻:古柏千年不倒,只因根扎得深,即使在岩石上,也要拼命将根扎进石缝,不仅站得稳,也能汲取山石之内的清泉。老道说:“古柏虽没有枝繁叶茂,但却屹立千年不倒,方圆几十里再无其它树可与之比肩,何故?时也,势也,为也。长于悬崖,既要经历干涸,也要经历狂风,历练了筋骨,又不十分惹眼,免去被人砍伐的危险。”当时,高县长频频点头,而他们随从的几个人却听得云里雾里。李震岳记住高县长的话:根基要稳,障碍要除,贵人加持。老道似乎并不认可高县长的“为官三诀”,他押了口茶,岔开话题,轻轻地说:“贫道平时最钦佩三科树木——竹、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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