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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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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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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连载

第二十七章 求签

在一片河滩边上,孟雪峰衣衫褴褛地从芦苇荡里爬了出来,满脸的血迹凝成了痂,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的沿着河道走向远方。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失魂落魄。“峰儿,峰儿┅┅”任凭柯秀英声嘶力竭的叫喊,孟雪峰始终没有回头。柯秀哭喊着追上去,脚却陷进了河滩的淤泥里,正当她绝望之时,雪峰好像有所觉察,缓缓的转过身来,天呐,这是震岳。

柯秀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屋外的夜空中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正欢,她的心砰砰直跳,梦中孟雪峰后又换作李震岳浑身血渍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柯秀英挨到了天明,打算去黄沙镇看一看儿子。

李震岳清瘦了许多,当问孟雪儿和仙月娘儿几个,从李震岳迟疑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柯秀英已明白了几分,在她的一再逼问下,李震岳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令李震岳意外的是,柯秀英显得出奇的冷静。她默默地听完李震岳的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据李震岳派去察看的何玉宝讲,大娘一人出了北门,往铁牛川方向去了。李震岳想,娘应当是回家去了,不知她这样会不会憋出什么毛病来,他骑上自己的马,匆匆追了上去。

不论李震岳怎么劝说,娘始终不愿坐上他的马,无奈之下,李震岳下马牵着缰绳跟着娘往前走。过了双河口,柯秀英也没有拐向鸡笼山方向,而是沿着双河继续往北走,一直到了磨沟口才转向进了沟。李震岳只道是娘的娘家在这一带,但他从未到访过,娘莫不是要回娘家?可据他所知,娘的娘家也没剩什么人了,不知她这时候回娘家是为何事。

柯秀英终于走累了,在胡家坡下面的一棵柿树下坐着休息。鸣蝉在树上叫个不停,吵的人心烦意乱。她见李震岳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这才张口说话:“震岳,不是娘生你的气,也别怪娘说你,你都老大不小了,还让人把心操到什么时候?仙月多好的媳妇儿啊,你也不好好守着?”李震岳一肚子委屈,但也无言以对,见这地方偏僻,在自己的亲娘面前掩面痛哭起来,这些天积压在心底的愤懑终于发泄了出来。

听了李震岳的诉说,柯秀英自言自语道:“自家女儿尚是如此,又能怪谁呢?”李震岳知道娘是在说孟雪儿,又影射仙月。接着,柯秀英安慰道:“刚才娘的语言重了,娘知道你心里苦,这也不能全怪你,自幼就没了爹,又没在娘身边长大,吃了不少苦头,这几年能够混出点儿名堂已经很不容易了。”说着,她也沾起了眼泪,哽咽道:“娘心里啊,多么希望你们兄妹三个都好好的。你知道吗,昨儿夜里梦见你和雪峰满脸血渍乌拉的,娘的心都要碎了┅┅”

柯秀英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继续向沟脑走去,边走边说:“这沟脑有一个三观庙,庙里的王道人是个能人,能掐会算的灵验着呢。你外爷在的时候,逢年过节都要去庙里烧香,这二十多年了,不知那个王道人还在不在世。”李震岳这才知道娘是要去三观庙问神求签呢。这种事李震岳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他抱有一种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跟着娘上了山。

牵着马上山不甚方便,李震岳便将马寄于山底一户人家,顺便打问王道人的消息。那人说王道人前几年每年有大半年云游在外,近两年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就很少外出,只不过时常闭关,能否碰上他老人家全凭运气了。

李震岳跟着柯秀英沿着茂密松树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山上攀爬,太阳炙烤松树林弥漫着一股松油的清香。早上没有吃早饭,李震岳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在路旁的一眼山泉口灌了一肚子山泉水,清冽的泉水顿时让他清凉了不少。李震岳折来一只硕大的桑树叶交给娘,让她卷起来舀水喝,娘却嫌桑树叶卷舀水喝太慢,索性用手掬着山泉水喝了几口。

又走了一顿饭功夫,在路的左侧看见一个小水塘,水塘后面有一片竹林,背靠着一片浓密的柏树树冠。走过水塘,便看到了一座由木头钉成的简陋山门掩映在竹林之间。山门锈迹斑斑,但“三观庙”三个字和两侧立柱上雕刻的一副对联依稀可辨,上联是“仙风道骨林间修”,下联为“凡夫俗子世上走”。

李震岳轻叩山门,并无人响应,便推门走了进去。庙不算大,有三间正殿和三间偏殿。正殿前有四棵合抱粗的柏树,树身笔直,直插云霄,整座庙宇都笼罩在树冠下面。正殿的门紧闭着,是为三观殿,下有“道济众生”四个字,两侧也有一副对联:大道能容容天容地容水有容乃大,玄德可鉴鉴善鉴恶鉴痴无鉴才玄。这时,从偏殿里走出一个小道士,向柯秀英和李震岳打了一揖,问道:“客从哪里来?”

柯秀英说:“我是磨沟柯秀才的大女儿秀英,拜见王道长。”

小道士说:“师傅正在清修,专门交代不便见客。”

柯秀英大声说:“我爹柯秀才在世时和王道长是老交情,麻烦小师傅通报一下,说柯秀才家人有事相求。”

正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道士。年轻道士脸上棱角分明,柯秀英觉得很眼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小道士问:“雪胜师兄,师傅起来了吗?”

年轻道士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用含混不清的口齿说:“师傅让外面的人进去。”

柯秀英心头一惊,她已知面前这个年轻道士便是他的傻侄子柯雪胜无疑,原来他走失以后被王道人收留在这庙里。

庙里有天官、地官、水官三尊塑像,塑像前屡屡青烟缓缓升起。一位老道士从一个蒲团上站了起来,老道身着灰布袍,面容清矍,但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用发簪扎了一个结。柯秀英认得这位老道就是王道士了,她连忙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小时候每年还随我爹上来一两次,后来每年神庙会也会来一两次,这些年老了,腿脚不麻利,上山少了,今日冒昧上山,打扰清修,请仙人恕罪。”

王道士说:“民国以前,每年外出云游,来回必歇你家。家翁好义,每每以礼相待,贫道感激不尽。”这时,柯雪胜托着盘子捧了三杯水进来,王道人示意柯秀英二人在桌前坐下。柯秀英看了看柯雪胜,用疑惑的目光望着王道人,王道人说:“前些年云游归来,雨地里碰到这孩子,便带了回来。”柯秀英千恩万谢以后,终于将此行的目的说给王道士,并说她早有前来拜访王道士的愿望,一直未能成行,昨晚噩梦连连,既担忧孟雪峰,又为李震岳的事放心不下。

王道人捋捋胡须,看了李震岳一眼,始终一言未发。柯秀英会意,连忙打发李震岳走出门去。老道人伸出左手,用拇指在食指指节点动,双眼微闭,嘴里喃喃自语。

李震岳一个人前后院转了转,便转到厦屋。小道士正在烧火做饭,李震岳便和他聊了起来。小道士是北山一带人,那地方山多地少,一年吃不了几顿饱饭。一年,家乡发大水,整个村子冲得没剩下几户人家,小道士的祖父母和父亲全被洪水卷走了,六岁的他后来随改嫁的母亲到了临村。这家条件稍好,可好景不长,一年多时间母亲却得了重病,他娘儿俩便被那户人家给撵走了。举目无亲的娘儿俩在一处街市落脚,这孩子是个孝子,给自己脖颈上插了根草,打算把自己卖出去,好用卖来的钱给娘治病。没想到他还没有把自己卖出去,娘却撒手人寰。正好王道人路过此地,听闻孩子的孝名,出钱葬了他娘,又收留了这孩子。

说话间,柯雪胜挑了一担水闯了进来,将水倒进水缸里,用衣襟擦着满脸的汗,冲李震岳嘿嘿的笑。小道士说,雪胜师兄家里也很惨呢,这个世道两种人的日子没法过。

李震岳问,哪两种人?

小道士说,一种是穷人,另一种是本分人。

李震岳心想,这小道士人小,心里却明白着哩。李震岳已知晓柯雪胜就是他的表弟,对着陌生人只知道一味的傻笑,并不多说话,两人并没有多余的话说。

小道士做的是糁子土豆糊汤,用盐腌了一盆刺芥和灰灰菜。弄好之后,静静的坐在屋里等师傅。李震岳跟着柯雪胜走了出去,雪胜先是换了一副水桶,从竹园前的水池里挑水到后院浇菜地。浇完菜地,又拿起一把斧子去劈柴,和正常人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丝毫的疯傻。

约摸过了正午,才见正殿的门打开,柯秀英一脸轻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不断向王道士说感谢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襟下取出几枚钱投入了功德箱里。王道士笑道,柯秀才积了德,善以善待,他的孙辈将受泽祖荫。见了李震岳,王道士拱手道,吉人自有天相,但记住贫道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毕,又要留柯秀英母子吃饭,被柯秀英推脱掉了。

柯秀英走到劈柴的柯雪胜跟前,拿手巾给他擦擦汗,又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说:“雪胜,听爷爷的话,姑过段日子再来看你。”雪胜一直咧嘴冲姑姑笑,柯秀英转身带着李震岳下了山。

天机不可泄露。算命的结果一般是问不得的,据说问多了便不再灵验。李震岳自然知晓这个理,但从娘下山与上山时判若两人的神情看,应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出了磨沟,柯秀英终于开口了,说王道人告诉她,雪胜的病算是稳住了,再加以时日便能剜了病根。她说:“把李家湾的老房子要回来吧,能要多少是多少,那好歹是个根啊。”李震岳将李德昌托付李德远向李震岳说情的事向娘叙说了一遍。柯秀英说:“你三叔这个人呀,就是人常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从小就被你爷你婆惯着,老弟兄三个啥好事他都想占,好处他都想占。听你爹说,几千年的社会普遍都是这样。”李震岳说:“和那一家子人住一个院子不美气,反正也不想住,要那做甚?”柯秀英突然很严肃的看着李震岳,想了想,说:“你要是有本事就要回来,你不住我住。”

何玉宝和巧嫚的暧昧究竟没能逃得过李敬儒的眼睛。玉宝借口李震岳交代他办事,总往李家湾跑。几次闲聊时李敬儒套问李震岳的话,才知并无派给何玉宝所言的一些事。从每一次何玉宝离开后巧嫚失魂落魄的样子,王秋艳也猜到了几分,夫妻俩合计,他们膝下无子,反正也打算给两个女儿中的一个招上门女婿顶门立户。和妹妹巧娇比起来,姐姐巧嫚显得要活泛一些,给巧嫚找个人似乎能更能守得住家业。一段时间交往,两口子都觉得何玉宝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精明能干,而且又勤快,于是便动了这个心思,只待一个成熟的时机,托李震岳探探何玉宝的口风。

为了老宅的事,李德远连续回了两次李家湾,谁知弟弟李德昌却翻脸不认账,许诺的条件并没有兑现,害得李德远在李震岳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说抓壮丁要人家抓去,关他什么事,竟惹一身骚。

李震岳对李德昌一家失望至极,虽说自己现在有权在手,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除非迫不得已,不能用对待外人的办法对待自家人。这时候,何玉宝跑了进来,说巧嫚爹找李震岳有事商量,要他抽空回趟李家湾。何玉宝见李德远在,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李震岳要不要他随同去李家湾,李震岳想,敬儒爷找自己定是家务事,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劳烦何玉宝跟着跑一趟,让何玉宝显露出几分失落。李德远见有个台阶下,连忙说:“敬儒叔这时候找你,老三一家回心转意了也未可知。”李震岳闻言,心里又升腾起了一丝希望,便呼人牵马回一趟李家湾。

何玉宝在先一日去李家湾找巧嫚时,故计重演,说李队长派他去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活计要做,然后东张西望的似乎在寻找什么。李敬儒有意考验他,黑唬着脸说,一来家里有长工,二来即使有活,也总不能老让一个外人来干,他让何玉宝回去给李震岳捎个话,要干就让李震岳自己回来帮忙。何玉宝忙笑道,你也别太见外。李敬儒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见外,你说我要是免费用你这个劳力,传出去成什么话了?何玉宝还欲说什么,突然听到巧嫚在屋里嘤嘤的哭泣声,他心头一紧,莫不是我俩之间露出什么端倪被察觉了?再一看李敬儒满是严肃的表情,顿时慌了神,人家一个地主家的闺女,而自己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猎户,门不当户不对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到这里,何玉宝心气便泄了一半,但他还有些不死心,央李震岳跑一趟李家湾,他心中早已将李震岳视为可以信赖的兄长。

李敬儒在院里摆了一张小桌,王秋艳备了两碗菜,招呼李震岳喝起了酒。李震岳见这架势,说道:“爷,你有啥事就直说嘛,总不是喊我回来陪你喝酒。”王秋艳在一旁笑道:“离收秋还有几天,地里活也不多,我寻思着喊你回来,你爷孙俩唠一唠。”李敬儒腼腆的笑了笑说:“对,咱爷孙俩好久没唠嗑了。”说着,冲李震岳举了举碗,李震岳赶紧毕恭毕敬地捧起碗喝了一小口。王秋艳从屋里拿出两双条绒布鞋说:“听说你和震丘脚差不多,按他的鞋样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脚。”李震岳说:“婆,你一天里里外外事这么多,劳这神做啥?”“再忙做双鞋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王秋艳催促李震岳穿上脚试试。李敬儒冲王秋艳扬扬手,说:“既然是按震丘的鞋样做的应该差不了,试什么试?让震岳带回去就是了。”

李震岳知道敬儒爷有事求自己,而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肯定不会直接说出口,自己更不便直接问,心想,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索性便放开肚子,痛痛快快喝起了酒。

巧娇提着一篮豆角进了院,看见李震岳,笑道:“刚才还和三嫂说门上拴着谁的马呢?原来是你回来了。”李震岳笑着打了声招呼,问敬儒爷:“咋没见嫚姑呢?”李敬儒没有答腔,似乎有所思,王秋艳笑道:“女子娃嘛,长大点儿就羞于见人,在屋里纳鞋底呢。”

李敬儒突然问:“何玉宝那个娃咋样?”经李敬儒这样一问,李震岳想起何玉宝传话让他回李家湾时的神态,似乎也明白了敬儒爷唤他回来的本意了,连忙说:“这娃不错,心眼好,人又机灵,是个难得的好后生,只是┅┅”李震岳扫了敬儒爷一眼,见他手托水壶,正期待地看着自己。李震岳接着说:“只是家住山里,家里穷点儿。”敬儒爷吸了口烟,从鼻孔徐徐吐出,说:“家里穷点儿怕啥?只要人灵灵醒醒踏踏实实的,光景总会过好嘛。”见王秋艳含笑不语,李震岳试探性的问:“玉宝比嫚姑也大不了几岁,我看倒是个好相,要不我给问问?”

李敬儒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吱声。王秋艳喜上眉梢,说道哦:“大三岁,一个属羊的,一个属狗的,属相倒是相合。”

李震岳说:“既然如此,我回去给他知会一声,他巴不得攀咱家的亲呢。”

李敬儒呡了口酒,呛得咳嗽了几声,然后缓缓说:“我这两个闺女,原本打算给巧嫚招人的。”

不待李震岳说话,从中院传来张秀兰指桑骂槐的叫声,声音越来越高,句句直指李震岳,捎带着连李敬儒也骂,令李敬儒和李震岳尴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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