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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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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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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连载

第三十三章 祸事

县长王才茂要来黄沙镇的消息是从二十石口中传出来的,二十石说王县长子嗣不旺,三房太太除了二姨太生养了一个闺女外,夫人和三姨太任凭王县长再怎么使劲,肚子始终不见有一点动静。老妇人天天吃斋念佛,做梦都想要个孙子,来华阳县没多久就做主给儿子租了第四房姨太太。这女人是县城北塬上人,原本是一个农户,相貌也平平,唯一的优点就是能生,头胎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刚满两岁,二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可把女人的丈夫愁坏了,他生得起养不起,老夫人去北塬的庙里烧香,听人提起这事,便动了心思。农夫夫妇面对着嗷嗷待哺的两大二小,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在保长的说和下,用二斗米、两罐麦乳精,外加20块大洋,将女人租给了县长,租期是为县长生下儿子为止。县长是什么人?当然知道这事有伤风化,要求手下对外一律称四姨太为新雇的佣人。

二十石说王县长这次来黄沙镇主要是去三官庙,他听说庙里的道人法术高超,定能帮王县长绵延子嗣。李震岳立即想起了在哪儿看到的一副对联:身持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心怀邪癖烧香百柱无点功。像王县长和自己这样的人,都是有孽的人。二十石给李震岳说这些事,是希望李震岳能派人暗中保护县长周全,县长微服出访,社会上又不太安宁。这事李震岳当然不能推辞,不过前年这时候他和娘一起去过三官庙,容易睹物思人,便推脱守孝百天未满不宜外出,打发徐成良带人去了。

王道人有没有帮王县长生儿子不得而知,就是那次微服私访,县长却盯上了三官庙的几棵古柏。

县长三番五次打发人找王道人,先是县政府的官员,又是二十石,保长夏林也去过两次,都被老道人断然拒绝了,老道人说,这是祖师爷在明朝嘉靖年间种的古柏,吸收了400多年香火精华,早已成了神仙,哪敢轻易砍伐?可县长却不信这些,这位从北平的大学毕业的县长,大半年时间,从华阳砍伐了几百棵好木料,全都顺着洛河漂流而下,在洛阳市面儿上出售,赚了不少钱。这次扩建老宅,想在自家老宅子用,就偏偏相中了合抱粗的几棵古柏。

县长差王去圣来三官庙,老道人也做好了以死守护古柏的决心。王去圣虽然恶贯满盈,满肚子坏水,但他也不傻,他是本地人,怎么能帮一个外地县长在华阳如此大肆掠夺?再说,他知道外来的县长在华阳干不了多久终究要走,而他却要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下去。王去圣象征性地吓唬了王道人几句,见老道人如此决绝,无可奈何地回去复命了。他并不希望老道人答应将树给了县长,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柏树,他想,树留下来总归比外地人伐走强。

老道人知道政府有保护古木的政策,给省政府的林木委员会写了一封信,揭露王才茂在华阳大肆砍伐古木的行为,可信犹如泥牛入海,久久收不到回音。

这年秋天,黄沙镇出了两件命案,说是命案,都是由旁观者说的,政府没有追查,甚至连追查的样子都没有。一是李德昌死在了上河湾,二是王道人死在了三官庙。

上河湾那块地是块好地,地势低水分足又平坦,种啥成啥,产量高,唯一不足的就是离李家湾稍远,庄稼成熟的时节需要有人照料,既是防人,也是防野畜。这几年人活的不景气,野猪却旺得很,这家伙能生,一窝一窝的生。要是被野猪糟践过的地,往往颗粒无收。它们不仅牙齿锋利,齐根能咬断庄稼杆,还喜欢用鼻子拱刨出庄稼的根,又爱在地里打滚撒野,压倒一大片,农民恨透了这种畜生。

今年开春雨水不足,下种晚,其它地里的番麦都是稀稀拉拉地结几穗?只有上河湾的番麦长势喜人。眼看着要收获了,李德昌便和长工正娃在地边搭了一个草庵子,日夜守护着那块地。正娃老母亲突然生病了,要回家照料几天,李德昌无人作伴,不敢一个人晚上睡在草庵子里。这天上午,他看见地里的十几株番麦杆上光秃秃的,知是有人在夜里偷掰了番麦穗,情急之下,他要震林和震田陪他看护番麦地。震林媳妇刚临盆,还需要照顾老大,实在抽不开身。震田媳妇说,老大不去凭啥让震田一个去?自己家吃的也不比老大家多,硬是不让震田去。李德昌没有办法,想着要不就自己一个人去吧?可想起上河湾周遭那阴森森的山林,不仅皱起了眉头,正巧碰见豹子在村里晃荡,就要豹子夜里和他一起去护田。原本一句玩笑话,不想豹子却当真。半大小伙子原本就贪玩,傍晚,他悄悄溜出门去了上河湾。

爷孙两个在地头架起火烧了两根番麦,月亮慢慢爬了上来,周围一片秋虫的鸣叫,夜莺凄厉的叫声传来,吓得豹子早早钻进了草庵子。

后来听豹子说,下半夜,约摸月亮刚落下去,他听到了叔祖在不远处的嚎叫。他被彻底惊醒了,一抬脚,被窝空空的,草庵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豹子说他侧耳细听,好像有叔祖求饶的声音,心想遇到了土匪,蒙起头卷缩在被窝里,生怕对方来草庵子里抓住自己。

直到天亮时,周围一片安静,豹子慢慢的探出了头,一眼瞅见背靠一棵大柳树的叔祖浑身是血。他强打着精神走近一看,差点瘫倒在地,叔祖还有一口气在,但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齐齐整整,像猫抓一样。不知哪来的劲头,豹子将叔祖扛上背,往家李家湾一路小跑,叔祖在半道上就咽了气。

不知李震岳何时带了两个人回的李家湾,他说算命先生讲,今年是癸未年,不能有两个生肖属羊的同时停灵在老院子,便将李德昌的尸首挡在了门外。

柯雪胜又犯病了,他时而清醒,时而发癫,清醒的时候言语清晰,犹如正常人一般,发起颠来,光着身子到处狂蹿,总说有人要害他,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几乎能将自己掐死。有一次,李震岳找到他时,他正躲在马厩里,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憋得通红,伸长了舌头瞪着白眼。李震岳想掰开他的手,他一直大喊有人要害死他,他非要将害人精掐死不可。

王道人死后,柯雪胜就变成了这样,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李震岳兄妹。他告诉李震岳,王道人是被陌生人掐死的。“老人气本来就不足,怎么经得起掐?”他说这话时,不像发病的样子。

刚入冬不久,李震岳曾带柯雪胜去过一次三官庙,短短几个月,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山门破败不堪,遮天蔽日的古柏早已不知去向,院子里倒显得豁亮,随处可见的柏树枝开始发黄,让院子显得更加凌乱。砍伐古柏时树身应是倒在了正殿房梁上,将房屋压倒了一个豁口。听柯雪胜讲,小道士被拉了夫,院子便无人看守。

柯雪胜领着李震岳穿过一个圆形的偏门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一堆新土,挂了几道幡。柯雪胜直直跪下去,泪水长流。他哭着说,师傅守了一辈子古柏,到头来也没守住,连一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卷了一张破席下葬。柯雪胜不愿再跟随表哥回黄沙镇,一个人留在了山上。

李德昌死后,李震岳铁了心的要和张秀兰作对。老院子里张秀兰的东西只能往外拿,不能往里进。不久,张秀兰将能搬动的家具搬走后,整个院子都留给了李震岳。

张秀兰被赶出老院子,两个儿子李震林和李震田没有一个愿意接纳她,不得已,她独自一人搬进了大儿子家不远的破庙里。

自打初夏以来,有大批的队伍、流民从望阳川东来进入华阳,又经华阳前往古都。听说前线吃了败仗,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黄沙镇的治安更乱了,吃了败仗的队伍对百姓依旧趾高气扬,该拉夫拉夫,该征粮征粮,土匪便跟着愈加猖獗。张惠民校长经常叹气:“我是从清朝过来的人,乱也没见乱成现在这样,这是改朝换代的预兆啊!”

挨村挨户乞讨的人比起开春那阵还要多,二十石不再提开粥场的事,朱掌柜早已将他的粮油店盘给了李德远,借着李震岳的庇护,虎子在粮油店里开起了斗行和顶荒铺。

柯秀英的死对李震岳和孟雪儿的影响是巨大的,以前尽管柯秀英苦口婆心的劝导,两人的关系依旧见不得光,柯秀英死后他们才意识到彼此之间是多么的荒唐,又是多么的重要。孟雪儿早已看出来兄长对翠翠的情谊,但她不知道一向行事果断的李震岳为何在这件事上躲躲闪闪。她也看出来了,翠翠对保安队和李震岳分明是关心的,却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有一次,她对兄长说,他想撮合兄长和翠翠姐,李震岳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兄弟妻,不可欺。”孟雪儿顿时感到一阵悲凉,问道:“柱子是不是你兄弟?”李震岳被问的哑口无言。

一天傍晚,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国民党上尉,带着一队人进了保安队的院子,声称要借宿一晚。保安队住房也并不宽裕,李震岳让队丁们腾出前院的房子,带家眷的住进后院,没家眷的分散到镇子上的熟人家投宿。一切安排妥当,李震岳才想起自己已无处可去,便想着去斗行将就一晚,可上尉却提出来要喝酒。兵荒马乱的国民党军,处置百姓的名目繁多:逃跑的挑夫、筹备军资不力的地方官员、“通匪”的百姓等等,李震岳不想和这一帮当兵的纠缠,便取了两坛烧酒,让老杨头烧了几个下酒菜,盼着上尉酒足饭饱之后赶紧睡觉,第二天好早点离开。

上尉强拉着李震岳作陪,酒酣耳热,下流的话便多了起来,上尉半开玩笑的对李震岳说,让李震岳给他找个女人。上尉说,他娘的战场上太苦了,半年多没沾过荤腥了。一旁的几个老兵油子也跟着起哄。李震岳心里暗自盘算,街南的那家窑子几年前就让冯世宽给关了,窑姐早已不知去向,当时传的沸沸扬扬,据说要不是蔡议长,老鸨等一帮人都要被投监。大家议论纷纷,不知窑子碍到镇公所什么事了,非得关停它。后来又传说是县长吴苓怀让关的,大家又说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他一句话说关就关,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可这会儿去哪儿为上尉找女人?李震岳刚说出口,没想到上尉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扇过来,说:“老子在前线跟鬼子玩儿命,你他妈的一个保安队队长需要拿妓女侮辱老子,老子的血给谁流的?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王八蛋。”

突遭此变故,在烧酒的作用下,李震岳怒火中烧,扑过去冷不丁朝上尉脸上就是一拳,两人便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屋里盘飞杯溅,上尉的手下人见状从身后将李震岳架了起来,上尉擦了擦嘴角的血,吐了口腥红的唾沫,骂道:“哪儿来的野杂种?敢和老子动手。”说着朝李震岳打了几拳解恨。李震岳被人从身后扭住胳膊,他嘴里大骂不止:“打了败仗,说明你狗日的没本事,反倒在老百姓头上撒气。”边骂边伸出脚去踹上尉,可被扭得死死的,哪里踹得到?上尉吼道:“给老子拉出去捆起来。”兵油子闻令,一个个都来了精神,将李震岳结结实实的捆在廊柱上。

上尉不解气,拿出马鞭狠狠地抽打李震岳。

保安队大部分队丁都让李震岳分散出去了,只有徐成良、孙大膀等六七个人住在后院。他们听到响动赶紧围了过来,见状慌忙向上尉求情。上尉正在气头上,怒吼道:“再烦老子老子连你们一起捆咯。”明显寡不敌众,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求求长官,行行好,放了我哥。” “求求军爷。”不知何时,孟雪儿和翠翠也站在人群中,在兄弟们和心爱的人面前,被人五花大绑,这对李震岳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去死。李震岳不知哪里来的气,骂道:“这里有你们啥事,给我滚的越远越好。”扭头对上尉骂道:“有种你将老子一枪崩了,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孟雪儿和翠翠的声音,上尉打量了她们一眼,一开始还迟疑了一下,没想到又被李震岳的话激怒,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顶着李震岳的脑门,瞪着白眼冷冷地说:“你以为老子不敢,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翠翠突然扑上去抱住了上尉的胳膊哭求,孟雪儿见状也上前护住了李震岳。李震岳依旧骂个不停,孟雪儿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徐成良借机连连求饶,一时僵持不下。

上尉用手挑起翠翠的一揪头发,伸长鼻子在她跟前嗅了两下,神情缓和了下来,又眯着眼看着孟雪儿,突然仰头大笑,问翠翠:“你是他什么人?”翠翠将头扭向一边,并不搭腔。见翠翠不言语,又问孟雪儿:“你呢?”孟雪儿战战兢兢地说:“我是他妹。”上尉说道:“一个是妹子,一个是相好的,有趣,有趣。”连说了两遍“有趣”,又大笑起来,声音中有几丝淫邪。翠翠赶忙放开了他的胳膊。

上尉对众人说:“你们都回去吧,有这两位美人在,我是不会将他怎么样的。”说着,又朝翠翠和孟雪儿瞄了一眼,见众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上尉变脸道:“你们要是不走,别怪老子变卦。”徐成良只好带众人回了后院。

上尉命人堵上了李震岳的嘴,将枪收回枪套,笑嘻嘻地对翠翠和孟雪儿说:“两位,请进屋叙话。”上尉带笑的面皮之下,眼睛里射出两束寒光,令翠翠和孟雪儿不寒而栗。

李震岳嘴巴被堵,从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声音,一个劲儿摇头。上尉没理会他,昂着头走进屋里,翠翠和孟雪儿由两个兵油子推进了屋,门被兵油子从外面关上了。

上尉的队伍是在天蒙蒙亮时拉走的,走之前,他们解开了李震岳身上的绳索。被捆了一夜,李震岳浑身又冷又痛,四肢麻木地跌坐在地上。良久,李震岳踉跄着走进屋里,他的心在滴血。那一幕他永生不愿回想。后来,李震岳跟人说,那晚他和上尉拼了三坛烧酒,彻底将上尉喝服了┅┅说的次数多了,直到自己也信以为真。

秋收过后,黄沙镇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保安队队长李震岳将翠翠风风光光地娶进了李家,孟雪儿也一并跟着住进了李家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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