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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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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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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连载

第二十八章 拉丁

抗战的形势更为严峻了,抓壮丁的队伍也越来越频繁,以前都是拉一些青壮年壮丁,如今就连十四五岁的孩子和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也抓。那一天,十几个被押往县城的壮丁中就有一个孩子,他的老母亲惦着小脚在追前行的队伍,被端着长枪的宪兵一脚踹翻在地,踹人的宪兵也就二十来岁,但却看不出二十来岁的人应有的单纯。李震岳刚好从李家湾回来,在铁牛川碰到了拉丁的队伍,看到被拉丁的人中那个孩子比虎子大不了几岁,那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李震岳顿时起了恻隐之心,有意拦住那个孩子,谁知踹人的那个宪兵压根儿不买账,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在李家湾无缘无故被张秀兰骂,李震岳气本就不打一处来,如今又听宪兵口出脏话,顿时火冒三丈,在酒精的刺激下,李震岳跳下马,扇了那个宪兵两耳光。这下捅了马蜂窝,围上来三个宪兵扭住李震岳,说是要将李震岳送上前线,让他有气往日本人身上去撒。好在带队的宪兵队长见李震岳人高马大,又骑着马,不像普通的百姓,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拦住了几个大头兵。

经这样一闹,李震岳酒也醒了八分,连忙给宪兵队长赔礼道歉。看着拉丁的队伍离去,李震岳急忙拉起几乎晕厥过去的母亲,那母亲哭道,她近四十才得了这个孩子,孩子爹在孩子不满三岁时被拉丁的土匪活活打死,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娃拉扯这么大,这群豺狼又来拉丁,要是能将她这老寡妇拿去,把儿子换回来该有多好,说罢又哭天喊地痛哭起来。李震岳劝将不住,从身上摸出了一沓钱塞进了她手里,跨马独自离去。

回到保安队,李震岳心情烦躁,何玉宝凑过来,问长问短。李震岳便将巧嫚的事说了一遍,没想到何玉宝一听要他入赘李家,立马变了脸。李震岳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骂道:“你狗日的拉张猪脸给谁瞧呢?要是事真成了,我还得叫你一声姑父呢。再说了,敬儒爷那家底让你们家人老几辈都攒不出来,你还不情愿?”

何玉宝哭丧着脸说:“李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这事还得和我大我娘商量,我是担心他们不愿意。”

李震岳没好气的说:“不愿意拉倒,想攀我们李家这门亲的人排着长队呢。”

何玉宝赶紧陪着笑说:“我只是担心,我这就回家一趟,和他们说说这事儿。”何玉宝说着就要往出走,被李震岳一把拦住了,李震岳说:“四五十里路呢,万一路上碰着土匪被拉了票,我可没钱赎你,更丢不起那人,保安队的人要是被土匪拉了票,传出去多难听?”

何玉宝说:“我明儿一早就回去。”

何玉宝离开没多久,李震岳便沉沉的睡去。听到伯母的哭叫声,李震岳一咕噜爬起来。窗外已经黑透了,伯父李德远和伯母杜香娥摇摇晃晃的撞进屋,将李震岳吓了一跳。李震岳点亮灯,伯母早已跌坐在地面上,伯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震丘被拉了丁。

“多会儿的事?”李震岳连忙问。

“就是半后晌的事。”李德远说:“一队拉丁的宪兵压了十来个壮丁往县城走,又在拒马川沿途拉丁,咱们家想着有你在,都没当回事,谁知这帮宪兵不由分说的把震丘和震田给拉走了。”

李震岳心里思忖着拉丁的宪兵应当是自己在路上碰到的那队宪兵,他们会不会是故意与自己为难?问道:“李家湾来人了?”

李德远说:“老席带着虎子来了。”说着便向门外喊。老席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懵,他说要不是他跑得快,也被抓走了。

虎子呼哧呼哧的抹着眼泪说:“吃完晚饭,门上进来两个当兵的,我爹赶紧给他们倒了两碗酒。那人喝了酒却问家里什么人,我爹就说了,其中一个人就指着我说,都仨儿子了,这老大也够当兵了吧?爹赶紧说我还小,能吃只长个儿。那人就说儿子不够老子顶着,就把我爹绑走了。另外两个人到三爷家,听说三爷家有两个儿子,就把震田叔绑走了。”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坐在地上的杜香娥骂开了:“哭你妈个X,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念,非得回去学烧酒,要不是你,你爹能被抓吗?”她又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

李震岳不耐烦的说:“哭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救人要紧。”顿了顿,接着说:“伯,你回去想办法筹些钱,我来想办法。”

李德远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哆哆嗦嗦的递给李震岳,说:“钱是凑了一些,都在这里。”

李震岳看了一眼便挡了回去,摆手说:“法币不顶用,得用大洋或者金疙瘩。”

李德远说:“现在买卖都用这个,哪儿来的金疙瘩?”半晌,见李震岳不说话,又说道:“那我回去想想办法吧,震丘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走了两步,李德远又退了回来,说:“震岳,咱可说清楚,谁家娃谁领,我凑钱只是用来赎震丘的。”李震岳看了李德远一眼,鼻子哼了一声。

拿那一队拉丁队伍离开拒马川的时间推算,李震岳猜测他们天黑到不了县城,应该住在县城往东十余里的狐岭镇。李震岳听说宪兵拉丁往往要比摊派数目多拉一些,一般不会直接送去新兵训练团,这样的话,他们捞不到任何好处,而是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住上一宿,等被拉壮丁家里派人去赎人,这实际上和土匪拉票有些类似,只不过更加明目张胆罢了。凡是被拉的壮丁,宪兵队并不担心他们逃跑,逃兵被抓回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枪毙。许多人都见过枪毙人的场面,有些穷人家的子侄被抓丁以后,反而抱着豁出去的态度走向战场。

李震岳想着在天亮前将人弄回来就行,看了看表,向何留金和何玉宝交代了两句,便倒在炕上睡起了大觉。没睡多久,伯父李德远又来了,这次身后跟着三叔李德昌。李震岳睁眼扫了李德昌一眼,并没有理会,躺在炕上佯睡。李德昌见状,拉着哭腔说:“震岳,以前的事都是叔不对,看在咱都是一个根的份上,你也救救震田吧。”李德远也跟着帮腔:“是呀,震岳,你们都是穿破裆裤一起长大的亲叔伯弟兄,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你们兄弟几个都在的话,那咱李家在拒马川一带还是排得上号的。”李震岳想起下午被张秀兰骂的事,没好气的说:“我李震岳算老几?身无立锥之地,被人骂那么难听的话,转过身就去帮人家救儿子,这不是吃了屎用尿涮么?没毬事干了。”

李德昌被怼得憋红着脸哑口无言,李德远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德昌,向他使了个眼色。李德昌说:“老院子的事,说腾就给你腾嘛,至于震田他妈骂你,那婆娘的嘴原本就碎么,我刚才在屋里捶了一顿,可她就是记吃不记打。”

李震岳知道李德昌是在说谎,他哪有胆量敢动张秀兰一根手指头?看到李德昌急得就差向他磕头,李震岳心里获得某种满足。两人央告了半天,才见李震岳懒洋洋的半靠在炕头,他们连忙从腰间掏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桌上,发出金属清脆的碰撞声。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李震岳慢吞吞地穿鞋下炕,叫来了何留金和何玉宝去牵马,自己拿起桌上的钱袋子掂了掂,装进腰间。李德远跟李德昌兄弟二人看着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心底似乎有一块石头缓慢落地。

赶到狐岭镇的时候,天刚麻麻亮,李震岳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押解壮丁的队伍,正在踯躅之际,一阵炊烟的味道在晨雾中弥漫开来。李震岳在街上走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哪一家的烟囱在冒烟,他骑马走出镇子的北头,站在马镫上,终于看清炊烟是从临街胡记歇脚铺的院内升起来的,他又走回去,让何留金叩起了门板。过了一会儿,门板打开了,一个伙计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大清早的过来歇脚?”何留金连忙问:“有没有见到一队拉丁的队伍?”伙计说:“那几位大爷啊,正在睡大觉呢,我这不在烧火伺候着吗?说着转身进了院。”

李震岳和何留金跟了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二十多个蓬头垢面的壮丁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横七竖八的躺在后屋的屋檐下睡觉。李震岳一眼便瞅见靠在柱子上的震丘,他走过去正准备解下绳索,一旁年长的壮丁醒来了,问道:“你这是干啥?”李震岳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那人大声说:“你以为我们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听闻此言,李震岳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这时,李震丘睁开惺忪的睡眼,哽咽着说:“兄弟┅┅”“二哥,”不远处也传来李震田的声音,李震岳扭头看时,刚刚醒过来的壮丁一个个呆呆地望着他俩。

开门的伙计跑了过来,拦住李震岳说:“使不得。他们要是跑掉一个,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话还没说完,便被何留金一耳光扇了个趔趄,何留金还欲冲上去抬脚,被李震岳拦了下来。

年长的壮丁说:“为难他有啥用?你们问问,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被保长带人到门上捉来的,即使你把我们放了,暂且不说会不会被里面的长官抓回来,保不齐下次拉丁时又给拉了回来,何苦呢?”

与战战兢兢的李震丘不同,有几人说,与其回去饿死,还不如当兵吃口饱饭再让日本人的枪打死,还能落个抗日壮士的美名,反正横竖都是死,要死屌朝上。大有一副慷慨激昂的豪气。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宪兵走了出来,嚷道:“一大早叫唤什么?想死啊?”他就是挨了李震岳一耳光的那个宪兵,当他看见李震岳,慌忙转身进了屋。

李震岳跟了进去,宪兵队长正在穿衣服,见李震岳走了进来,将一只手伸向了枕头底下。李震岳举起手笑着走过去,边走边说:“长官莫急,有事商量。”随后取出了两个叮咣响的袋子放在了宪兵队长的枕头旁,说:“捞两个人,自家兄弟。”宪兵队长看了看李震岳,又低头看了看袋子,伸手捏了捏,朝屋外扬了扬胡子拉碴的下巴,李震岳拱拱手,轻声说:“下次路过黄沙镇请你喝酒。”说毕,转身出了屋。

刚才那个宪兵又跟了出来,看着李震岳解开了李震丘和李震田的绳子。其他人羡慕地盯着李震丘和李震田,李震岳看到了那个孩子,正欲伸手去解他身上的绳子,宪兵说:“说好的两个就两个。”李震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宪兵虽嘴上嘟囔着,却并不上前阻拦。屋里喊了一声,宪兵答了一声“有”,便钻进了屋。

李震岳带着三人离开了,身后嘈杂一片。

孩子叫牛增山,是蔡子岭人,离李家湾不远,家里养了两只老母鸡,不下蛋了,便和娘一起抱去黄沙镇上准备卖掉,买几斤粗盐、洋火啥的,却不想鸡没卖成,人却被拉丁了,如今被李震岳解救,他千恩万谢之后撒开脚丫子往家跑,说担心娘一个人在家想不开寻了短见。

李家湾这边人都急得团团转,当李震岳五人三马出现在上河湾的官路上时,院里院外乐开了花,李德远当即安排王胜杀鸡宰鹅,给子侄两人压惊,也算是答谢李震岳。

李震丘媳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吃力地抱着不满周岁的三儿子,眼泪汪汪的。妞妞看见爹,大哭着扑进了怀里,李震丘竟也呜呜地哭了起来。何玉宝在人群里看见了巧嫚,正欲凑上前去,不料却碰上了李敬儒冰冷的眼神,立马蔫了下来,躲在李震岳和何留金身后溜进了西院。

西院正吵吵闹闹的说着话,从隔壁又传来了张秀兰大着嗓门像母鸡下蛋一般的声音:“看把他娃能的,要不是你大舍得花钱,你能回来?这钱难道不是你大和我一分一文地从嘴里抠出来的?你倒把功劳全记在人家的头上。”李德昌老牛一般吼了一声,很快便让张秀兰嗓门儿压了下去。这时,听到李震田的声音:“做人得留下良心嘛,你咋能过河拆桥呢?翻脸就不认人了。”

“你认那个野种就别认我这个娘。”张秀兰不依不饶。

“不认就不认。”

西院众人听了都捏了把汗,偷偷的瞄着李震岳,李震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李震田走了进来,但老院子的骂声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停下来。李震岳早已没了兴致,起身离开了,任凭众人怎么劝也没能拦住。

回到黄沙镇的第三天,李德远找李震岳闲谈时说震田搬出了老院子,搬进了李家祠堂的耳房居住,他问李震岳:“你见土地庙后面的三间瓦房了吧?”李震岳不解地看着伯父点了点头,李德远说:“你三叔原本是给自己盖的,震林见震田搬出去了,也搬进了庙后面的瓦房。”李德远接着说:“你三婶那个人和谁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两个儿媳妇一双都入不了她的眼,儿子、儿媳妇对他一肚子怨言,不过你三叔这回还当了次家,我回来之前他悄悄找到我,说是要把占你的厦房给你腾出来。”

李震岳冷冷地说:“他也该给我腾出来了。”李震岳后来不愿意回老院子,一是不想见三叔、三婶,二是容易触景生情,每想起赵银珠,他就无端地升腾起心中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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