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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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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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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漫》连载

第二十九章 失孤

何玉宝爹娘说什么也不让何玉宝入赘李家,他们说何玉宝哥哥这样一辈子是下不了炕了,更别说娶上媳妇,何玉宝就成了家里唯一的苗,就是家里再穷,也不能让何家的根断在了他们手里。玉宝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咱不图人家的钱,也不能做卖了自家姓的事儿。”何玉宝说:“我真不是贪人家的财,我就是看上了巧嫚这个姑娘。”玉宝娘说:“就算巧嫚是个好姑娘,可咱也没本事把人家娶进这个门啊。”何玉宝和爹娘僵持不下,只听里间炕头咚咚直响,进去看时,只见哥哥何玉俊用头狠狠地撞着墙,额头的血将墙皮染红了一片。何玉宝赶紧上前抱住哥哥的腰,被他一把推开,哭喊道:“都怪我没用。”何玉宝兄弟俩自幼感情笃深,见状,流着泪劝慰道:“哥,这事不怨你,怨我。我再也不提当上门女婿的事。”何玉宝爹娘怕儿子反悔,硬是要将何玉宝留在家里不让他回保安队,说是要托媒人给他做媒找媳妇。一连几天,爹娘轮流寸步不离的跟着玉宝,可找媳妇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看着魂不守舍的儿子,又担心给憋出什么毛病来。一天傍晚,玉宝爹回到家,便急匆匆的交代玉宝娘,让她收拾东西赶紧打发玉宝离开,玉宝娘不解地问:“到底出了啥事?”玉宝爹说:“我回来时碰见荆树民这个王八子在门上绕,看到我还主动打招呼,问咱家玉宝是不是在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娃在家哩,这狗东西背着手唱儿摆铛的离开了,你说这是做啥?”“做啥?”玉宝娘不解地问。“你咋是个猪脑子哩,” 玉宝爹不耐烦地说:“他定是要拉咱娃的丁。” 玉宝娘一怔,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玉宝爹吼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打发娃走,你真想让娃给拉了丁啊?”玉宝娘如梦初醒,一面抹着泪,一面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抓了两个红薯馍塞进玉宝怀里,连推带搡把他送出了门。

巧嫚听说了何玉宝家反馈的信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李敬儒心里虽然也不痛快,但想嫚儿年龄不算太大,晚两年谈婚嫁也不算迟,就有意将这事儿放一放。全家人慢慢发现,巧嫚性情开始变得有些怪异,喜欢待在没有光照的暗屋子里,一个人一会儿又是哭又是笑的。巧娇偷偷告诉娘,姐姐的月信来的几天,很少睡得着觉,总是一丝不挂地躺在炕上,瞪着眼直直的盯着楼衬板,有时候会猛然溜下炕,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似乎没有一点儿羞耻之心。这期间何玉宝随李震岳来过李家湾一次,听说何玉宝来了,巧嫚瞬间变得安静,对着镜子打扮了半天,羞羞答答又装作不经意地出现在何玉宝的面前。何玉宝走后,她拼命地抓乱自己的头发,好像要将头发薅干净一样,之前打扮起来有多么精心,现在破坏起来就多么彻底。王秋艳找过一个神婆子跳过神,婆子说这娃魔魇了,装神弄鬼的在屋子里折腾了一番,却仍不见好转。李敬儒不信这些鬼鬼神神的,他起先怀疑这闺女故意装疯弄傻来糊弄他们,因此并不在意,一段时间过后,才发现巧嫚的行为的确反常,不得已才重视起来。

王秋艳悄悄和巧嫚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再说了,女大不中留你爹说了,等秋收秋种忙完就托人给你寻个婆家。”谁知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件事,巧嫚似乎显得异常激动:“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是做不了主的,但找的人家若从我心上下不来,还不如让我去死。”一个“死”字,让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不禁让王秋艳倒吸了一口凉气。

胡香江离开后,尽管他每个月的月饷李震岳都会足额发给翠翠,引得几个长舌妇常常在背后嚼舌根子,但是翠翠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这些钱她分文不动,隔两个月又原封不动还给李震岳。为了补贴家用,翠翠在庆禧酒楼干起了零工,做些洗洗涮涮的事,有时候厨上忙时,她还经常打些下手。厨师高在达对翠翠颇为照顾,做菜的边角料会悄悄塞给翠翠带回家,翠翠曾拒绝过几次,当她看到被她拒绝的食材让高在达丢掉了实在可惜,便默默地接受了高在达的馈赠。

翠翠发现高在达打量自己的眼神中有些异样,开始慢慢回避高在达。高在达自然知道胡香江和李震岳的关系,从来不敢造次,但总是在闲暇时大声谈论着前方的战事,哪儿哪儿又打了一场败仗,哪一批被拉的丁又死了多少人?谁又被国民政府授予了什么勋章?似乎华阳县出去的,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来。每当此时,翠翠忙着手上的活儿不敢停歇,却明显的放缓了速度,侧耳细听高在达的话,在她的心底一直担心胡香江的安危,毕竟夫妻这么多年,哪能放得下?胡香江负气出走,两三年间一点儿音讯也没有,翠翠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似乎还掌握着胡香江生死的信息,翠翠心底对他是抗拒甚至有一丝厌烦,但又不得不和他保持表面上的宁静,这又向高再达传递着一个错误的信息。高在达给平安平乐偷偷吃了半只烧鸡以后,他们似乎开始喜欢他,他们虽然进了学校,但在放学后总是隔三差五的去庆禧酒楼找翠翠,说是找他们娘,谁都知道他们是馋嘴,而每次高在达总不会让他们失望。翠翠知道了这些事以后,严令禁止兄妹二人再踏入酒楼半步,并以辞去活计相威胁。兄妹二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娘辞去庆禧酒楼的差事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因此再也不敢往酒楼跑。

寒衣节那天,酒楼的生意一直忙到夜里,翠翠回到家却不见平安平乐的影子,她以为他们在哪个邻居家,挨家挨户找了个遍,都说没看见平安平乐的踪影,他们好像放学后没回保安队的院子。翠翠一下子慌了神,万般无奈她只好去前院找李震岳。

李震岳听说平安平乐不见了,一骨碌爬起来赶紧集合保安队的人满镇子去找。折腾了大半夜,几乎将整个镇子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平安平乐兄妹俩。李震岳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看着焦急得几乎发疯的翠翠,心疼不已,又想起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平安平乐,更是深深地责备自己粗心大意,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李震岳跺跺脚,吼道:“再给我出去找一遍,犄角旮旯也不能放过。”众人早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见李震岳震怒的样子,只好三五成群的出了院门。

何留金说:“满镇子都找了个遍,只有一个地方没去找。”

“哪里?”李震岳和翠翠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镇公所。”

“走,去镇公所。”李震岳起脚走了出去,翠翠和何留金紧随其后。

镇公所的门房老孙因耳背半年前被辞退了,新门房老钱耳朵虽然灵醒,但睡觉沉,拍了半天门才应答,气得李震岳进门时踹了他一脚。

镇长冯世宽听出李震岳的声音,在屋里问道:“大舅哥深夜造访,可有紧要事?”

李震岳说:“打扰镇长清梦了。平安平乐俩娃后晌有没有过来找狗蛋儿和枣花玩?”

屋里安静了一阵,像是有人在说话,李震岳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这时门开了,孟雪儿站在门里问:“平安平乐不见了?啥时候的事?”

翠翠急出了眼泪:“我晚上到家大约有七八点钟,发现他们不在家┅┅”随即掩面痛哭起来。

孟雪儿说:“学校放学没多久,枣花听见门上喊叫卖糖葫芦,我出门买时见一大堆碎娃围着卖糖葫芦的老汉,平安平乐也在其中,我看他们饿着肚子就带他们来家里吃饭,吃完饭他们和狗蛋、枣花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就不见了,我想他们是回家去了,就没往心里去。会不会是去了哪个学生家?”

李震岳闻言,又连忙打发人去镇子附近的几个村庄找,他专门交代,凡是家有小学生的,必须盘问一遍。

夜里,寒气袭来。翠翠靠坐在屋檐下的柱子上,神情憔悴地发着呆,李震岳担心她想不开,蹲在门墩上陪着她,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披在翠翠身上的外套滑落在台阶上,她浑然不觉,见状,李震岳又将地上的衣裳重新披在翠翠身上,叹了口气,说:“这事儿都怨我,对平安平乐还不够上心,要是放学后把他们管教严一些,就不会发生这事儿。”翠翠并不搭理他,只是无声地抽泣。李震岳说:“你要是有气就往我身上撒,这样看着真让人难受。”

天麻麻亮的时候,外出的队丁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了,无奈地看着李震岳,本想着李震岳会让他们回屋补个觉,没想到李震岳瞪着眼要他们分成四路,沿着各个方向去追,不到天黑不准回来。队丁们心里叫苦不迭,喝了口老杨头刚烧好的玉米糁子糊汤,晃晃悠悠的离开了保安队。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李震岳突然一拍大腿,喊道:“我竟把这茬给忘了。”随机喊老杨头套一架马车。

翠翠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热切地望着李震岳,李震岳说:“磨沟沟脑三观庙里的王道人能掐会算,我们不妨找他掐算一下。”

三观庙离翠翠的娘家不远,她小时候曾随爹娘去上过香,对王道人的声名早有耳闻,如今听李震岳这样说,让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马车在官路上跑的挺快,可转入双河转进了磨沟,狭窄的路边长满杂草,发黄的杂草在露水坠压之下倒向路中央,车轮搅进杂草,马儿拉起来愈发吃力。路边被杂草覆盖的一个豁口像一个陷阱,正好卡住了左边车轮,车子不能动弹。李震岳跳下马,在拉车的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两鞭子,清脆的鞭声在空谷间回荡,马儿吃力地蹬着腿,可车轮始终出不了豁口,李震岳只好卸下马僵,扶翠翠上了马背。

翠翠没有骑惯马,马停下来还好,一旦走起路来摇的她摇摇欲坠,不得已,李震岳只好在前头牵着马走。不一会儿,露水就打湿了他的库管。翠翠看不下去,说:“你还是骑上马吧,看把裤子全弄湿了。”这是大半年来翠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李震岳心里暖暖的,更爆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他脱口说道:“只要能找回两个娃,别说裤子,就是把我这条命都搭在里边也愿意。”翠翠似乎有些动容,但终究没有再接话。

像上次一样,李震岳将马又寄在那户人家,带着翠翠步行上山。在山门前,他们正好碰上了肩上扛着一捆松针的表弟柯雪胜。表弟冲他咧嘴,算是打招呼。李震岳问雪胜:“王道人呢?”

“里面,里面。”雪胜指了指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王道人在台阶上喂鸽子,三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小心翼翼地啄食王道人撒在地上的糜子,还有两只在厦屋屋檐上咕咕地叫。见李震岳和翠翠进来,王道人起了身,地上的两只鸽子扇动着翅膀也飞到了屋檐上,还有一只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屋檐上的四只鸽子伸着小脑袋往这边看。“自己养的?”李震岳问。

“野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冲着院子叫,也不飞走,我寻思着他们有事说,便抓了把糜子给他们吃,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李震岳指着翠翠说:“两个娃昨后晌跑丢了,想让你给算算去了哪里,该如何去找。”

王道人向屋内伸伸手请翠翠进屋,自己便先进了屋。翠翠望了李震岳一眼,迟疑了一下,见李震岳冲她点头,就跟着王道人进了屋。

柯雪胜将背回来的松针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又提着耙子和麦绳出了山门。

李震岳无所事事,便去找小道士说话。小道士在劈柴,他看见李震岳裤管湿透,就燃了一堆火给李震岳烤。

湿漉漉的裤子冒着热气,身上也暖和了许多,李震岳索性脱下鞋子,用棍子挑着架在火上烤。小道士知道李震岳是柯雪胜的表哥,说:“雪胜师兄的病情稳了许多,他干活不惜力,心眼实,师傅很喜欢他。”

李震岳说:“我这个表弟是个苦命娃。”说着,将柯雪胜的身世说了一遍。

小道士竟听得流起了眼泪,说道:“哥,你说这世上的苦难咋就那多呢?”

李震岳没想到小道士嘴里能问出这样的话,又想安慰他,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笑道:“人在这世上就是渡劫的,渡完了也就安生了,要是没渡完,还会有一波接一波的苦难。”他将手上的鞋换了换,问道:“你师傅没给你讲这些?”

小道士说:“师傅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他要我们顺其自然。”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王道士和翠翠说话的声音。回头看时,两人站在身后。王道士捋着胡须冲李震岳微微一笑:“一切自有定数,当顺世安命。”翠翠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不敢与李震岳正视。李震岳还在牵挂着平安平乐,连忙起身又掏出一些钱,被王道士拦住了,王道士说:“我收喜不收难,等你以后有喜事了,再补上不迟。”

李震岳见王道士坚辞不受,说还要回去继续找娃,就不再逗留了,便和翠翠一道千恩万谢,离开了三观庙。

一路上翠翠心事重重,李震岳找茬说了几句话,翠翠不搭理他,识趣地不再言语。

马车还卡在原来的老地方,李震岳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它抬出来,掉转过头后,又重新套上马,沿着原路返回了。

出了双河口,翠翠终于张口说话了:“王道人说能回来的、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不能回来的不要强求,防止恶人作祟。”说罢,又掩面哭了起来。

李震岳说:“这是什么意思?谁能找回来?谁找不回来?”

翠翠哭了一阵,说:“王道人给我讲了段古今,说以前有个女人丢了娃,她正好又碰到了拐子抱着她的孩子,她要讨回孩子,拐子不给,就告到青天大老爷那里。可孩子小,不会说话,青天大老爷就让这女人和拐子一人抓住孩子的一条胳膊拉扯,谁拉到自己一边,孩子就是谁的。孩子疼得大哭,女人心一软就松了手,青天大老爷反而把孩子判给了这女人,说是只有娘才会心疼孩子。”翠翠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你说他说这话是啥意思?难道不是让我放手么?”

李震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只要娃平平安安的,迟早能找得到。”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他说的“平平安安”,正好是平安名字的重复。担心翠翠多心,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翠翠似乎正在发呆,对李震岳的话并没在意。

他们进保安队大门儿的时候,老杨头从门房里伸出头来,说:“那个闺女叫啥,她回来了。”

翠翠从马车上扑了下来,差点摔倒,匆忙跑进后院,见几个女人围着平乐,旁边一个婆子口口声声在解释什么,翠翠冲进人群一把抱起平乐哭了起来,平乐也大哭不止。

李震岳走过来,见众人对婆子指指点点,他以为那个婆子便是拐子,拉住领口吼道:“平安呢?不交出来,小心剥了你的皮。”

婆子吓的面色惨白,哎呦着说:“我可不是偷娃的拐子。”她说她家在望阳川的蒋坡,昨儿后晌,一个黑脸的中年男人领了个女娃去她家,进门便说让她第二天一早将这娃送回黄沙镇保安队,要是有了差池,自然会有人要她老命。婆子气不敢出,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听婆子说完,李震岳问:“那人去了哪里?”婆子摊手道:“我哪儿知道,等我缓过神来,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震岳俯身问平乐:“你哥哥呢?”平乐只是哭,一言不发,急的李震岳直跺脚,连忙让人再往望阳川方向去追,却被翠翠拦住了。翠翠说:“你忘了王道人的忠告?”李震岳闻言,怔怔地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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