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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一个上午,审计组和天天公司分管财务经理,财务人员等,在审计现场召开审计调查情况通报会,4个小组分别汇报审计调查的结果。
经核实,撇去江山集团的那块工业用地改商住用地的开发收入与成本,零七年至一零年六月,三年半的时间,天天公司偷逃各项税收一亿八千三百万。偷税的手法主要有:
一是天天公司以转让部分房屋所有权为代价,换取部分土地的使用权,形成所谓的合作建房或名义上的代建房,致使合作双方都不申报纳税,瞒报了这部分销售收入,偷逃了税款。
二是以开发房屋抵顶所欠建筑商款项,不入账,不做收入,以房屋抵顶拆迁户补偿费、银行借款本息、支付工程款、获取土地使用权等不计收入,偷逃企业所得税。
三是将销售款、预收定金、房屋配套费等长期挂在“其他应收款”、“其他应付款”等往来账上,不与账面的成本、费用配比结算,造成账面无应税所得或亏损,或者以实际收到款项确定收入实现,偷逃企业所得税。
四是无正当理由以明显偏低的价格销售开发产品,从而少缴营业税和企业所得税。还有就是虚开发票减少计税依据偷逃税。
“对于上述情况你们有异议吗?”审计组长涂士超问被审计单位的人。
公司财务经理看看刘会计,刘会计小声地说,“这些都经过我们财务核实,基本没什么大的出入。”
“那好,接下来还有谁要补充的?”
“我这里还有一个情况,”许诺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里的一个文档,“就是芙蓉区高新二路的江山雅居楼盘,经查公司这块地入账时间和土地权证办理年度的相关资料,以及公司前任会计和有关人员的证实,该土地规划原属于江山集团工业用地的G4地块,零六年三月江山集团将该地块拨给江山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未经报批重新挂牌出让和补缴土地出让金即改变用途为商住用地。同年十一月,江山房地产公司又将该地块转给天天公司,作为江山房地产公司投资入股天天公司的股本。零七年初开始,天天公司利用该地块开发江山雅居,同年底,天天公司取得江山雅居预售房许可证。截止审计调查日,所有楼盘全部售罄。经审计计算,共应补缴营业税、企业所得税、土地使用税等税费两千八百万元。”
“针对江山雅居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意见吗?”涂士超问财务经理。
财务经理说,“江山雅居的事是那么个事,但补缴企业所得税我们不认同,审计将土地开发成本按投资入股的成本价计算,我们认为应该按市场评估价计算,毕竟这几年土地成本翻了几番。你们这么算,收入与成本就不配比,有失公允。”
许诺说,“那不行,你们取得土地的原始成本就是这么多,而且能准确计算。只有在土地资产原始成本不能准确计量,又没有同地段可参照的平均成本时,才会可能采用重置成本,这个你们刘会计应该清楚。是吧,刘会计?”刘会计低下头,没有作声。
“问题还不止这些,”许诺接上说,“江山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为何要投资入股?而且入股的地价是当年招商引资的工业用地的优惠地价,土地受让成本不足商住用地基准地价的十分之一。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江山要如此低价入股你们公司?”审计人员都明白,同股同利,江山集团低价入股,肯定造成国有资产的大量损失。
“还有,在今年三至五月的会计凭证上,有12亿元的巨额资金汇入公司财务,令人不可理解的是,记账凭证下面竟然没有银行转账凭证,我想你们财务人员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何思娴说着,眼睛却瞄上坐在她旁边的她在江南财校审计专业的同班同学黄水清。黄水清被她这么个突然的举动弄得紧张起来,脸倏地红了一半。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得问我们卞总。”财务经理有点招架不住,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审计的攻势,这家私营企业虽然见多识广,但直接面对政府审计却是第一次,事前也没经过“彩排”呀。
散会后,审计组没有去问他们卞总经理。江山集团是国有上市公司,这么大块的土地资产外流,流入公司的财务经理都说不知情,审计得过问了。
涂士超和许诺立即回到省厅向梁厅汇报请示。涂处说这个问题可能很严重,建议扩大审计调查的范围,增加对江山集团与天天公司关联关系的调查。梁厅叫他向分管的成巡汇报,看成巡是什么意见。
成巡不在办公室,电话汇报后,成巡说还是先按政府授权开展调查,不然到时完不成省长授权的调查任务,后面还有3家公司要调查,离十月下旬向省长报告调查结果的时间已非常紧了。当然,你们反映的江山集团与天天公司存在非正常关联交易的问题,还要认真深入调查,不能错失良机,给国有资产带来更大的损失,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江山集团是我省的重点保护企业,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去,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你们可以从外围比如天天公司入手。人手不够的话,我来跟黄副厅商量一下,请他支持抽调些人过来。
这个时候的人手还真不够,厅机关两百来号人,审计业务人员却只有八十来个,而真正能出手承担重任的还不到四十人,像这种打硬仗的审计调查,必须要业务熟,又正直敢于碰硬的人。
在审计机关这种人都抢手啊,谁也舍不得放,综合部门倒是人多,但绝大多数不懂业务。黄副厅还开玩笑地说,“战争时期革命同志寻找组织,和平年代是组织寻找革命同志。”做了好多分管副厅长和处长的工作,黄副厅才从几个业务处抽调到四个人来。
审计调查组分成4个小组,许诺、杨子青、何思娴带着从企业审计处抽调来的小储,以及审计组原有的财金审计处小常,5个人一组重点调查江山集团与天天公司的关联交易事项。另3个小组分别进点对3家国有房企进行税收征管情况的调查。审计组长涂士超负责4个小组的工作总协调,解决调查过程中的突发问题。
许诺她们一组拿着厅长签发的银行查询函到天天公司的开户银行,很快查清了天天公司当年三至五月7笔大额资金汇入的情况。
天天公司看纸包不住火,无奈将原始凭证拿出来给审计人员做取证记录,并承认怕审计调查时追问如此巨额的资金往来业务,所以在审计调查进点前一天连夜拆装凭证。
汇入资金中有4笔计八亿元的付款人为江山集团,资金用途为投资转入,另外3笔计四亿元则为银行担保贷款,担保人是江山集团旗下的一家全资子公司。
江山集团怎么会付这么大额的资金给天天公司?审计组长涂士超向梁厅和成巡再次汇报后,梁厅决定要将这一重大情况向封省长汇报。
天天公司如此巨额的偷税行为和非同寻常的关联交易,震惊了封起义省长。听了梁新的汇报后,当即对天天公司与江山集团可能存在关联交易的问题,指示省审计厅放手去查,“有问题我顶着,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审计人员迅速查阅了江山集团有关投资的决策文件,试图了解具体投资过程及投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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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了解到,零六年九月,江山集团曾专门召开总经理办公会议,集体研究决定收购天天公司,并为其提供两亿元项目开发和运营资金。
正是根据该项决议,当年十一月,江山集团通过旗下全资子公司江山房地产公司运作,以一千八百万元的超低地价从天天公司原有股东手中收购部分股权,从而成为股权占比百分之三十六的第一大股东,处于相对控股地位,而天天公司其余股权仍由原有股东持有。
该项股权变更完成后,江山集团尽管仅仅持股百分之三十六,但由于其收购股权的同时决定为天天公司提供巨额项目开发和运营资金,事实上已将后者视同旗下重要子公司给予特殊优待。
有关资料表明,零八年九月,也就是金融危机开始全面狂卷中国房地产市场,天天公司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的危机时刻,江山集团又直接向天天公司注资三个亿,帮助天天公司渡过危机。
“天天公司究竟是如何被江山集团相中并且青睐有加的呢?”许诺她们顺着这一疑团,边深入调查,边研究分析。
“江山集团的诸多做法令人费解,甚至有些琢磨不透。”何思娴说,“按照国家有关国有企业投资非主业管理的规定,江山集团正式投资收购天天公司之前,应按规定报省国资委审批,并就拟收购的私营企业资产进行评估和收购价格确认。但截至上述股权收购完成以及本次审计调查正式开始,江山集团既未按规定报省国资委审批,也未进行相关资产评估。”
杨子青说,“不仅如此,我们审阅的江山集团收购私营企业股权的决策会议记录表明,部分参会人员提出天天公司既无资金也无专业人员,有的仅仅是‘关系’,提醒该项收购应谨慎行事,集团内审部门还公开提出反对收购意见。但事实恰好相反,会后这些提议和反对意见并未采纳,江山集团收购天天公司股权的整个决策过程较为顺利,几乎波澜不惊,不仅集团法律部门未提请集团领导班子就收购事项按规定报经有关部门审批,其资产管理和财务部门也未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今年上半年,江山集团又决定向天天公司提供12亿元项目开发和运营资金,从情形上看着实有大干一番的架势,但出于何种目的决定向天天公司提供如此巨额资金,或者说,江山集团到底计划做些什么,有关会议记录和纪要很模糊。”许诺说,“我们在向江山集团有关领导、业务部门及经办人员求证时,得到的口头回答差异较大,基本难以吻合。有的反映那仅仅是个意向,并无具体项目安排;有的反映其实就是为了日后购买东城市C2地块做准备。多数人回答有些吱吱唔唔,顾虑较多。而我们急需江山集团提供的关于12亿元投资计划的书面说明则迟迟不予提供,经再三催促也始终没有结果。12亿元对任何单位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资金,其具体投向对外界暂时保密也在情理之中。可问题是,江山集团为何要向有权了解相关情况的审计调查组三缄其口甚至于无可奉告呢?江山集团和天天公司究竟做何打算?天天公司当初又有何种魔力,竟能驱使江山集团在违反国家有关投资管理规定的情况下,未经批准就集体研究决定收购私营房地产企业股权,并前后向其提供17亿元项目开发和运营资金?”
由于江山集团及天天公司不予积极配合审计调查,上述疑问暂时成了解不开的谜。江山集团不仅没有正面回复审计问题,反而就该问题向审计组反反复复进行解释说明,包括口头说明和书面说明,中心意思就是江山集团通过天天公司竞购东城市C2地块并成为“地王”的审计认定与事实不相符,认为提供巨额资金竞拍催生东城市新“地王”,属于江山集团旗下全资房地产公司自主决策的结果,即便存在问题也应主要由该全资房地产公司负责,与江山集团当初的收购及资金支持决策关系不大。
针对审计组进一步提出的江山集团旗下本来就有资质不低且商业性土地开发和房地产经营经验较为丰富的企业,但被弃之不用的问题。江山集团则强调其旗下确有资质不低的房地产企业,之所以选择资质较低且房地产业界口碑并不好的天天公司,主要是因为有关股权收购决策会议上认定天天公司有“关系”,可以帮助江山集团拿到东城市C2地块,为了不让收购东城市C2地块落空,宁可信其有而先行收购股权。
那么,天天公司的“关系”又特指什么?个中奥秘究竟何在?江山集团是否涉嫌商业贿赂?
以上种种情况表明,江山集团收购天天公司部分股权并决定再提供12亿元项目开发和运营资金,完全不同于一般性质的股权投资与项目安排,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些尚未揭开的秘密。
江山集团虽然是省国资委管辖企业,但其董事长和总经理却是正厅级别,与审计厅长同级,如无省长明确授权,是难以深入调查的。审计组面临深入了解真实情况的极大挑战。
“好烦啊!”久经考验的许诺她们,遇到了审计的瓶颈问题,心里还是有些烦燥。实际上,房地产行业的黑洞有多深,她们是无法搞清楚的,不要说审计,就是纪监检察部门,凭着这些部门特有的手段,也未必能把诸如房地产、建筑施工、医药、教育等行业存在的问题搞个一清二楚。
不知何故,许诺想起了水若山。山哥去北京差不多一个月了,不知道他那边的课题研究进展如何,她拨起了手机,“哥,忙吧?”
“还好,忙里偷闲,还能唱唱歌,跳跳舞。你们的税收调查怎么样了?”
“正在进行呢,果然偷税很严重,目前确认应补税两个多亿。东城市审计局听说查补的更多,估计有三个亿。”
“这么多啊,江山房地产怎么样,要补的多不?”江山房地产是水若山提供服务的企业,如果也要补税很多,说明他不称职。
“江山最少了,才十几万元,主要是企业所得税计算口径方面的差异,跟其他公司比起来,零头都不到。他们的业务也不多,基本上是区管委会的保障性住房,具有开发价值的地块都给天天公司了。”
“天天公司调查进展如何?何思娴她们也来了北京,今天一早就打来电话,说已证实了天天公司与江山集团有关联关系。”何思娴、杨子青与凌天这两天在北京参加审计署的公务员遴选笔试,考完就回了东城。
“是啊,不仅是关联,它就是江山旗下的子公司,何思娴还夸你呢,要不是你坚持要实地调查招商引资企业,还不一定有这档子事,说你审计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专家啊。”
“这事是何思娴的功劳,她比我心细,脑子反应快。对了,江山收购天天公司有没有新的发现?”
“没有啊,正为这事烦呢,如果仅是未经报批收购和未对外披露重大事项这样的问题,像这么大的国有上市公司,省政府重点保护的企业,估计也没办法处理。哥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江山花巨资收购天天,又在金融危机后不遗余力的保护天天,这里面肯定不是国有企业投资非主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阴谋隐藏着。”
“是啊,我们也这么想,但对方不配合,我们又找不着突破口,哥你给支个招吧?我是项目主审,你就帮帮我。”
“我不在审计现场,来不了灵感呀。”水若山在电话那边停了一会,听许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突然有个念头闪出,“许诺,你们有没有查证天天公司的真实股东都有哪些人?”
“没有,这很关键吗?”许诺刚发出这个疑问,马上反应过来,“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哥。”许诺激动得,对着话筒重重的亲了一个。
水若山还在发懵呢,许诺的手机已经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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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主审许诺向审计组长涂士超汇报后,与刚从北京回来的何思娴、杨子青等人立即赶往市工商局,请工商注册登记机关协助查清天天公司注册登记的原始档案资料,看看天天公司究竟是哪些人发起并组建起来的,怎么也不相信,天天公司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本省屈指可数的国有上市公司拉进来听其使唤,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支撑。
工商注册登记处周处长提供的档案资料表明:零一年初,天天公司发起设立的原始股东共5人,注册资本两百万。零五年增资扩股注册资本变更为三千二百万,股东增至91人。增资三千万元中,货币资金仅一千二百万,另一千八百万为东城县某处房地产。而这处房地产所在地,何思娴有印象。
审计人员复印了天天公司发起设立及增资扩股后所有股东的身份证信息。回来后查阅江山集团节能减排与经济责任审计的档案资料,果然,这处房地产所处的位置,正是江山集团下属的位于东城市东城县的江山宏远物资公司。
只不过增资扩股时,天天公司股权名义上还是宏远公司的,但在宏远公司破产清算前的财务资料上,却没有反映这笔巨额对外投资业务。
零八年初,内幕消息传出东城县乐山镇将划归芙蓉区,土地快速升值近在眼前,于是江山集团超低价拍卖破产清算企业,以“合法”的手段将国有资产转到私人股东名下。也就是说,江山集团管理层一早就与天天公司有往来,并不是零六年十一月收购天天公司后才产生关联关系。
那么是谁泄露的乐山镇即将划归芙蓉区管辖这一内幕消息,造成国有资产的“合法”流失呢?江山高层到底有哪些人在天天公司91个股东名单中呢?
审计调查组将91个股东的身份证信息以表格方式列示出来,然后与调查天天公司获取的股东分红名册、工资发放表等电子数据一一进行核对。结果为,除5个原始股东相符外,另外58个股东都能在分红名册和工资发放表中找到对应关系,而且股本很小,合计占股7%。审计分析认为,这些股东应该就是天天公司的员工。5个原始股东合计占股百分之十二,江山集团持股百分之三十六,剩下的28个股东占股百分之四十五。这些股东只参与股东分红,工资发放表上没有他们的名字。
这28个股东是些什么人呢?杨子青在工商存档的股东身份证信息里认出了一个人,很惊讶地说,“这人怎么像郑姐?”
大家围拢过来,黄荣旺副厅长的夫人郑美霞常去厅里转悠,跟业务处的人关系都不错,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和身份证号码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辨别清楚,这个股东正是大家都很尊重的郑姐。
难道黄副厅也参与了此案?审计人员开始谨言慎行起来。
这一重大发现还是通过企业审计处的小储传到黄水清的耳朵里,黄水清与小储原来同在企业审计处一个办公室,论级别还是小储的上级,这次审计调查天天公司的事,黄水清特别交待他,一有重大发现即刻告诉他。
这本来属于审计调查组的内部机密,只有组长和主审才能决定是否对外公开,小储工作时间不长,认为黄水清本来也是审计调查组的,只是不在这一个小组而已,而且还是农业审计处的处长,告诉他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于是不负黄处所托,把郑姐是天天公司大股东之一的审计调查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了黄水清。
这是黄水清意料中的事,自从厅领导决定扩大调查范围,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第一次去天天公司时,他就提前通知公司刘会计把12亿元的汇入资金做个手脚,没想到那么笨,只把原始凭证拿了下来,记账凭证还在上面,从而引起了许诺她们的怀疑。
“天意啊,”黄水清宽慰自己,“即使那些往来凭证做到天衣无缝,也避免不了会查出来,审计人要有心去查,怎么可能查不出来呢,江山雅居的土地成本就是个死结。何况这几个女人都是厉害角色,平时说起来是财校同学,职务比他低,关键时候却总跟他过不去。最可恨的就是科研所的水若山,好好做你的科研不行,偏要搞什么业务,这业务是你这种人搞的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查问题查问题,说你句审计专家就去了半边大脑,却不知道领导最不喜欢下属乱查问题,给领导添麻烦。审计也有个游戏潜规则,查谁不查谁不是你决定的,怪不得进不了业务处,猪脑一个……怪就怪你这个财校大师兄不识时务,还真把自己当棵菜,抽审时就那么卖命,一来就把农民公寓的事抖了出来,害得郑姐损失几十万,这年头的房价越调控越涨,要照现在的价,差不多就是上百万了,害人不浅,人家黄厅还不整你一下,让你在省厅翻不了身,把你的公务员身份都弄没了?我英明果断,当年隐瞒了江山集团改变土地用途的调查结果,几年过去了,还是让你扯了出来,功亏一篑,克星啊,你怎么不去死?!”
一想到“死”这个字,黄水清还是吓了一跳。不行,我得去找个人赶紧来救火,要不然我这个幕后“股东”也会牵连进来的。
黄水清赶紧找到了郑姐,把情况告诉了她。没想到郑姐听后很紧张,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黄水清说,“还是去找黄厅吧,说不定他能制止调查继续下去。”
“对,找他。”郑姐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不,不能找他,他要知道了我入股天天公司,且入股的资金不是我们自家的,而是江山破产企业的,那还能饶得了我。”
“这件事黄厅不知道?”
“不知道,我哪敢告诉他,他一向反对我做这些事的,人家来家送礼他都批评我,不让我收受礼品。不仅这件事不知道,就是上次分得农民公寓的事他也不知道。”
“郑姐不是想告诉我,我的那些银行卡,奥运纪念币,黄厅都不知道吧。”
“是啊,他都不知道,是我瞒着他的,只是找准机会给他吹吹风,帮你说说话。”
“完了,”从六神无主的郑姐那儿出来,黄水清意识到黄副厅的这根救命稻草没什么希望了,“怎么办呢?不要管他,或许调查组查不出来跟我有关,我那股东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家人的名字,估计没人会查到这上面,只要跟那个股东说好,就不会查到我头上,对,就这么办,冷静点,听之任之。”
“可是,”他转而一想,觉得还是不对劲,“黄副厅难道真的不知道郑姐做的所有事,在黄厅面前不断说水若山的坏话,说水若山收受被审计单位贿赂,跟浴室小姐上床,与区管委会接待人员有染,为人傲慢不团结同志等,让厅领导不要重用水若山的主意可是郑姐和武晋军出的,自己也就是按照他们的授意打过几回小报告,黄厅这不都信了吗,水若山一直在科研所,而且被甄当真压制得忧郁不得志。而我黄水清,不也青云直上,一年一个台阶。照这么说来,黄副厅也就是个听信谗言,喜好金钱的领导,跟郑姐穿一条裤子,那才是夫妻,怎么会不知道郑姐所做的事呢,我不相信,肯定是郑姐发现出问题了,而故意装傻,想保护自己的老公。对,一定是这样。”
黄水清想到这,为了自救,他觉得必须去告诉黄副厅,不管怎么说,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得把郑姐参与瓜分破产企业资产投资房地产行业,现在被审计调查组查出来的事说出来,看看黄副厅的反映。如果黄副厅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进一步的审计调查,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或许看在与郑姐夫妻的情份上,出面干预此事,他可是厅里享受正厅级待遇的第一副厅长,很多事上梁厅也会听他的。好,事不宜迟,就这么着。
来到黄荣旺副厅长的办公室,黄水清详细地把审计调查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本家兼老乡黄副厅,着重请求黄副厅出面干预此事,终止审计,要不然郑姐的事就会扯出来,等向梁厅汇报,厅长办公会研究后就晚了。
黄副厅开始还在认真听着,等说到自己的夫人也在其中时,心里就像打翻了什么,慢慢波涛汹涌起来。
平时很少发怒的黄副厅等黄水清离开办公室后,发怒了,立即打电话给夫人,问她是怎么回事。“早跟你说了,不要跟武晋军这种人有经济上的瓜葛,你偏不听,你想害死我呀,一世清明就毁在你的手里,要是还当我是你老公,就给我去自首!”黄副厅可能还不清楚,他夫人郑美霞与武晋军之间决不止是经济瓜葛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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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黄副厅还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喝了好多杯茶,抽了差不多大半包烟,还是没有一点精神,晚饭时间早过,他竟然没一点食欲。
最后,他来到办公桌前,想给梁厅打个电话,汇报这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但梁厅的手机正在通话,再过几分钟,竟然联系不上了。
他又拔通了许诺的电话,问许诺晚上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9点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搞得许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通知她去办公室干什么,他办公室可是有床的,据说黄厅这几天情绪不太好,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想发泄一下,要真这样,去了可不就糟啦,还没来省厅时错把一张宾馆房卡当银行卡送了,这事许诺就一直耿耿于怀呢,难道黄副厅长看她离婚这么久,也往这上面想了?
不管怎么样,稳妥一点,水若山不在东城,她打电话给凌天,让凌天陪着去办公室,就躲在走廊角落里,一有动静立即去破门。
黄副厅打电话叫许诺来办公室,是想听听审计调查组的主审许诺亲口告诉他,黄水清说的郑美霞的事是不是真的。但打过电话后,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过了十几分钟,他竟然忘记了约许诺来办公室的事。
一切还是等明天再说吧,黄副厅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起风了,空气有些燥热,看来晚上还会有场雨。这个正师级转业的军人,十余年副厅经历,工作利索、作风硬朗的副厅长,平时要是没事就准时回家,很少出去应酬,但今天他却不想回家,司机一早就让他下班了,他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如何妥善处理夫人郑美霞犯下的大错。
晚上九点不到,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他步行来到信河大桥上,一阵江南秋末的凉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冷颤。他停住了脚步,望着信河尽头黑压压的天边,望着信河桥下依然还在忙碌的采砂船和夜网的渔船。
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但陷入痛苦沉思中的黄荣旺并不知觉,甚至身边何时多了个人,帮他撑着雨伞为他挡雨,他也没注意。
原来是陈雨欣。她接到郑美霞的电话,“雨欣妹妹,老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打手机,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他的司机一早就下班了,说他下班时老黄还在办公室,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妹妹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他,他胃不好,估计还没吃饭呢?”
陈雨欣没有问郑姐是什么事使得黄副厅这么生气,都老夫老妻了,连夫人的电话也不接,她不想问。
她先打车去了省审计厅,听门卫说黄副厅下班出门才半个来小时,去了哪里不清楚,好像是往回家的方向走的。
陈雨欣就沿着黄副厅回家的方向一路找去,就在信河大桥上看见黄副厅怔怔的站在桥边,眼睛望着桥下的流水,心里却在想着事,连她过来帮他打伞他也没发觉。
“大哥,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有些新鲜面包,要不来点吧,不然胃受不了。”
“你怎么来了,雨欣?”黄副厅觉得还真是有些饿了,接过陈雨欣递过来的面包,开始吃了起来。
“是嫂子打电话给我,说您这么晚还没回家吃饭,问司机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这才着急,让我出来找找。”
“别跟我提你嫂子,太不像话了,她这回惹大麻烦了,她做的那些事我怎么就没觉察呢?”再大的官,也有无助的时候,黄副厅这回就是这样,他甚至真的想有人听他倾诉。
陈雨欣相信黄副厅真的事先什么也不知道,她认识黄副厅十几年了,对黄副厅的为人和性格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您和嫂子的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相信,您和嫂子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你相信她,我反而不再相信她了,快三十年的夫妻,却瞒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无法相信,这是我朝夕相处的妻子。”黄副厅吃完了面包,把包面包的油纸和塑料袋卷成一团,往前走了段路,扔进了垃圾桶,拍拍手,问,“水若山这个人你了解吗?”
“有一些了解,大哥怎么问起他来了?”
“以前有些人总有意无意跟我谈起他,于是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好色、贪财、偏执,难以与人相处,不适宜在审计队伍的人,可是这几年他在审计署取得的成就,以及这次他参与的市长经济责任审计,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我想我是不是误信他人,其实我并不真正了解水若山?”
“这不是大哥您的错,您虽然分管人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和了解,特别是像他这种级别最低的人,更多的了解是他的部门负责人,是人事教育处的人,以及跟他共事的人,如果这些人存有私心,众口铄金,那么您就可能不能全面了解一个人,甚至会误解这个人,这是在所难免的。”
“你说那些说他不好的人存有私心?”
“我只是打个比喻,那些人是不是存有私心,我不敢妄下结论。不过,在我的心目中,水若山是个很不错的人。据我了解,他从不抽烟,不打牌,不炒股,只是兴趣来时喝点小酒,大部分时间他都用在工作上,用在学术研究上,很少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他是个性情中人,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可能因此得罪一些人。自从他离开审计业务部门后,科研所就成了他养老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事做,审计署的课题他可以拿回家去做,正好多点时间陪一个人在家的妻子,这样的男人现在很少了。”说起水若山,陈雨欣有种敬仰和甜蜜的味道。
“我看过他今年在中国审计杂志发表的一篇散文诗,好像叫悠悠扬澜湖,文字慷慨激昂,透露着作者的凛然正气和做一个经济护航人的决心与信心,我当时就想,能写出这些文字的人,不可能是他们所说的好色、贪财、偏执之徒。现在听了你说的这番话,我真的觉得自己要反思一下,重新审视这个水若山。”
再聊了一会儿,黄副厅感觉心情好多了,“都回吧,你一个人回去小心点。”
“没事的,我打车回家。”
陈雨欣在回家的车上,想起了远在北京的若山,快两个月不见了,奇怪竟有点想他,以前从不会晚上给若山发短信或打电话,怕引起嫂子的误会,可今天不一样,他还在北京呢,这个时候应该还没休息吧?她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想你,心已不在肝上!
水若山还真的没休息,很快就回复了:睡一觉就在了。晚安!
一股甜蜜夹着一丝酸楚袭上心头,陈雨欣把短信删掉,回家了。
第二天,黄副厅把夫人郑美霞此前低价购买农民公寓和这次又参与瓜分国有破产企业资产,投资入股房地产公司的事全盘向梁厅作了汇报,请求厅党组处理。
梁厅望着这位在厅里很得人尊重,比他年纪还大,一向稳重处事的第一副手,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他想了想,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调查还在进行中,你夫人的事先不急于公开,到时再说吧。”
黄副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许诺已在门外等候,进了门,许诺问,“黄厅昨晚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昨晚来了,见领导没在,就回去了。”
“对不起,那么晚还害你白跑一趟。”黄副厅进了办公室,请许诺坐下,“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对江山集团与天天公司调查的结果如何。”
“还在进行中,我也正想向黄厅汇报呢。”调查主审许诺估计黄副厅已经知道审计调查到了郑姐的事,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告诉领导不太好,尽管这不是黄副厅分管的业务口子。
黄副厅看出了许诺心里想些什么,赶紧说,“我昨晚想了想,业务上的事,你还是向涂处和成巡汇报吧,不要管其他人的想法,包括我,按你们的思路去调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明白了。”许诺其实是半明半白。
审计调查组按照既定思路,继续对其余27个股东的真实身份进行确认,但难度很大,东城市公安局户政处对审计调查并不配合,借口分管领导不在,因网络原因户政资料库打不开等,不予提供与个人身份证信息有关的家庭户籍信息。
审计调查人员再一次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社会关系网在发挥作用。许诺征求涂处的意见后,将天天公司与江山集团的调查情况形成了报告,鉴于审计手段所限,建议厅领导移送有关部门进一步查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江山集团为私营房企提供开发与营运资金,可能造成巨额国有资产损失的审计调查报告呈报在省长封起义办公桌上的同时,省纪委书记汤强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大致内容是:江山集团在零八年资产重组上市过程中,违规操作,致使国有资产巨额损失,以及与证券营销商合谋,操纵股价私下谋利的严重问题。
江山集团是江南省的重点保护企业,是江南为数不多的上市公司之一,而且集团董事长田震山是封省长从春城市亲自要过来的,是省长器重的一个人,这事得慎重处理。
汤书记想到了一个人——省审计厅的梁新厅长。梁厅是从省纪委副书记的位置上过去的,这人办事原则且很稳重,江山集团资产重组上市也属于审计鉴证的职责范围,交给审计办,他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