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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26日，这个日子，水若山记忆深刻。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审计职业生涯进入了一个新的里程。
头天晚上，水若山乘坐东城至北京的66次直达火车，经过近12个小时的车程，第二天也就是6月26日早上七点多到达北京西站。
这趟车，从2007年那个秋天第一次乘坐算起，水若山已经乘坐过无数次，虽然每次都是卧铺，但每次不是碰到打呼噜的，就是带着喜欢哭闹的小孩的，又或者是煲电话粥的，没完没了……总之，整个旅途很少有睡得好的时候。
这次却很奇怪，上车后不多久就有睡意，还没到10点车厢熄灯的时间，他就已经睡着了，且脑子里很空，什么也不想，一觉睡到早上六点。起床、洗脸，然后整理行李。
刚到出站口，就看到早已等候接站的何思娴。简单问候就跟着何思娴到停车场，上车，直奔展览路北露园一号。
一路无话，在门卫那儿登记时，水若山这才打亮起这位差不多有三年半没见过面，但又少不了手机或QQ联系的旧同事。上穿黑色西装，下穿黑色近膝裙子，脚上还是黑色中跟皮鞋，整个一职业正装打扮。但齐肩乌黑秀发、比三年前更显丰腴的身材，加上身体里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或许是香水味，水若山说不清），掩饰不住她的性感迷人。
在署机关食堂吃过早餐，稍事休息时，何思娴接到电话。然后带着水若山到了投资司洪司长办公室。落座，何思娴去倒茶水，洪司长递给水若山烟，水若山站起身来说不会抽烟、谢谢。接了何思娴端过来的茶，重坐下。
“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这次让小何请你来呢，主要是署里面根据上层的指示，准备组织实施全国范围的土地出让金的审计，按照分工，南京办负责牵头江南省的此项审计工作，我们投资司也领了两个设区市的审计任务。”
这些水若山之前听何思娴简单说过，洪司长示意水若山先喝口茶，“你知道，大型审计项目哪里都人手不够，到处借人，小何就推荐了你。”
“可我是江南省厅的，加入审计署的审计组去审江南省，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个问题你不用考虑，因为这次审计，每个设区市审计组有六十多个审计成员，除了署里的人，主要的审计力量还是地方审计机关的。”
水若山开始疑问，既然是抽调地方审计机关的人参加，为什么不直接跟江南省厅说，而是司里面直接借人？
洪司看出了他的疑问，“是这样的，按照江南省厅的部署，厅教育审计处和夏城市审计局及其下属十个县区审计局参加南城市的项目审计，但你已经离开教育审计处，厅里也没有安排你参加这个项目，与其我们请厅里抽你进审计组，不如我们直接借用你。教育审计处和夏城市县审计的人，你多数都认识，工作上相互配合比较容易，加上你以前做过土地出让金项目的主审，所以这次还想请你担任南城市土地出让项目的主审。”
这就让水若山有点愕然了，署里的项目，让他一个已经不是审计业务人员且是事业身份的人担任主审，这是为什么？他将目光转向了何思娴，但何思娴很有信心的看着他，“这个重担，你就接了吧！”
“没事，你可以考虑下再答复，但不要答复太晚，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进点审计了，中间还有半个多月的带薪年假。我先去开会了，今天别走，晚上有个你的老熟人请你吃饭。不过我真没空，晚上就不能陪你了。”洪司长很是客气，不像他们厅长，一般人想去汇报工作，要在厅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排队等很久，排队轮到了，碰到厅长不高兴时，只有下次再排。
“晚上谁请客？”来到何思娴办公室，水若山问。
“先不告诉你，到晚上你就知道了。洪司今天特意批了我的假，到晚上还有那么多时间，想去哪儿玩，我陪你去？”
“就不去玩了，北京来过多次，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地方，既然留了吃晚饭，我就先去酒店休息下。”
“那也好，以后想出去玩的机会有的是，酒店房间我已经帮你订好了，就住华审宾馆，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来到华审宾馆，办好登记入住手续，何思娴说，“你跟你妹妹方艳好久没见了吧，晚上要不叫她一起过来吃个饭？”
“不要，我没告诉她我来了京城。”水若山送何思娴出酒店大堂的路上说，“她每年都会回宫亭乡下和我们一起过年，今年五一节我和嫂子去天津玩，路过京城看过她。”
“五一节路过京城没听你说过啊。”何思娴笑着说，“听你的语气，有点烦她。”
“说不上烦，就是她在京城工作了快十年，成熟多了，现在反倒老把我当成小孩，什么事都问，什么事都管，生怕我出事。”
“我也觉得你像个不成熟的小孩，需要人管着。”何思娴依然笑着说。
送走何思娴，水若山跟妻子姜莹打了电话。姜莹说，“如果是参加审计还可以，反正你喜欢搞业务，但做主审就不要了，你常说审计署的业务人员很辛苦，工作压力大，何况你只是抽调人员，不做主审完全可以说得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先考虑下吧。”水若山放下电话，在房间里转了几转，打开电脑，不自觉的搜索起南城市近几年的网上新闻。一些跟土地出让和征地拆迁有关的信息，特别是负面新闻，他还复制粘贴到文档上。职业习性无可抵挡。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何思娴想中午过来陪他吃饭，他说不用，反正晚上有安排，中午又不能喝酒，不喝酒在一起吃饭又没意思，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省得跑来跑去。
吃完中午饭，水若山稍微休息了下，又把上午搜集的资料整理分析了一下，并形成一个初步的审计重点，记在本子上。
晚上六点半，何思娴把水若山领到宾馆一楼包厢内，包厢内已有三个人，有两位是上午在署机关见过面的投资司副司长宁伯全、投资司审计一处处长马晓光，还有一位是古北省审计厅拟抽调参加江南审计的吴娟，吴娟正好在署里出差。
主位和主位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水若山心想，这是留给今晚的主宾的，这位主宾到底是谁呢？没过几分钟，何思娴的手机响了，赶紧跑出去，水若山好奇地跟着出去了。
此时，户外的天还很亮，刚下车迎面走来的人穿一双灰面白边运动鞋，一身深灰色休闲衣裤，戴着窄边褐框眼镜，满头黑发，但额头处略显稀疏，双鬓也可见白发，可见是染过发的。整个人看着干净、精神且儒雅。
水若山不止认识，应该说是很熟，来人是署社保司司长郑尚。
第一次认识郑司长是2010年春季，当时郑尚任署培训中心的主任，水若山经署审计科研所王所长的推荐，参加了审计署举办的第二期审计教学师资班学习，并得到了郑主任的赏识，希望他能来培训中心工作，但那时水若山顾虑妻子和进京买房，没有答应。此后受聘为审计署审计干部培训教师，两年时间里，在怀柔培训基地培训了八百余名新任地县审计局长和审计业务骨干。
名声因此在外，水若山先后被聘为南审、江南财大、西南财大审计方向兼职教授。2012年初郑主任担任社保审计司司长，社保司牵头组织实施了全国社保资金审计，水若山在江南省厅社审办负责审计动态和综合材料的采写上报，与署社审办和郑司长接触频繁，进一步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互信。
但水若山没有想到，今晚的主请是他。不仅如此，两杯酒下肚，宁副司长说，“洪司长命你担任南城市土地出让项目主审，也是郑司力荐的。考虑了一天，是不是该有个明确表态？”
“做主审是没问题，只是我的身份……”下午在网上搜索南城市政府领导及分工信息时，水若山就有了冲动，决定要接主审这个活。
郑司说，“接下来有第二件大事要征求你意见。”
水若山有些疑惑的看着郑司长，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事。郑司却不急，举杯碰了水若山的酒杯，“先把这杯酒干了再说。”水若山赶紧把酒一口干了，急急的等郑司说下去。
郑司是做老师出身的，擅于掌握听众的心里。他也把酒深深的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零九年科研所的王所长想调你来，壹零年我在培训中心时想调你来，你都借口学历低和买不起房子，不肯来。现在呢，你已经是三所高校的兼职教授，有这个称呼你还在乎学历吗？零九年署机关每平米四千五的经济适用房你没赶上，这次三环边上均价八千的经济适用房你还想错过吗？”
“可我的身份？”
“正好是你的事业身份，调动才容易，你要是公务员身份还难办。上两周培训中心的周主任跟我说，审计干部培训与南审合作后，审计案例教学师资力量不够，需要审计实务和理论研究都不错的教学人才，要我这个前任培训中心主任出谋献策，我就想到了你，并和周主任一起去向署领导报告。署领导同意了，他说他记得你，那年你出版的《政府审计案例》一书直接送到他手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获准聘为审计署培训教师。”
宁副司说，“还有这等好事，你要调过来了，就属于署机关内部调剂使用，代表审计署去江南审计，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来来来，我们一起敬上郑司这个伯乐。”
郑司说，“不，应该敬下我们的新同事，水教授。”郑司站起身，举起杯。
水若山赶紧站起来，有点腼腆的举起酒杯说，“郑老师还是别叫我教授，很难为情。”
“我知道，你所在的审计组美女居多，所以你不喜欢教授这个称呼，有什么白天、晚上之嫌，不如叫你博士。”儒气十足的郑司长，此时开心的玩笑起来。
“对对对，就叫你博士。恭喜博士，干了。”何思娴和吴娟两大美女同时附和，敬她们这位有点腼腆、木讷、倔强又固执的未来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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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喝得有点多，回到宾馆三楼房间，又与何思娴聊了一会。2011年初公务员遴选进审计署的何思娴，对水若山这几年在江南省厅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但怎么也是听他人转告的，当然没有当事人亲述的真实，有画面感。
这几年，水若山几乎每年都会来京城几次，但到的多数都是科研所、培训中心、审计学会和出版社，这些单位与署机关不在一个地方办公。
偶尔一两次到署机关，也不在附近的银龙苑入住，基本住的都是西直门外的华审宾馆，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不知道怎么，在何思娴的心里，虽然在江南省厅与水若山共事才四年不到的时间，却像是一个故交，有很多的话可以聊。
而水若山又不是一个健谈者，快十点时，何思娴见水若山好像有些困意，就告辞回家了。水若山并不是有困意，而是想跟妻子姜莹打电话，再晚，妻子就睡了。
送走何思娴，水若山拨通了妻子姜莹的电话，说了项目主审和调动的事，话语简单但语气急促。这个电话本不该当晚就打的，8点多吃完饭回房间时，水若山已经给妻子发了条短信，说已回房间休息，并道了声“晚安”，妻子知道他没有喝多，也就安然睡觉了。
这个电话一打过去，把刚进入梦乡的妻子惊醒了，要说做项目主审，姜莹倒不意外，这几年都在帮审计署做事，主审查案子更是老公心里想的，那就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发挥他善于查处大案要案的长处。
但要调到审计署，着实让姜莹脑子里一片混乱。当初老公从湖阳调到省城，她心底里是不想的。来了之后，也印证了她当初的顾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又没工作，一个人呆在家里，每天就对着厨房、餐厅和电视，一到晚上就盼着老公的电话，过了约定的时间没来电话，就忍不住打过去。打过去要是老公接了，心里多少会舒服些，要是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就开始急燥甚至焦虑起来，“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之前因为有线电视和文化局工程项目，检察院和纪委两次找上门来，已经让她如同被毒蛇咬过一样，心有余悸。现在还要调到京城，山高水远的，不比在湖阳，遇到什么大事，还有亲戚朋友宽慰，帮忙。天子脚下，真有什么事，她一个农村长大的女人，找谁去啊。
听老公一个人在说，听起来很兴奋的样子，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回了一句“你想的话就去吧，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但这一晚，姜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
过了几天，也就是七一的头一天上午，北城市审计局的古局长打电话给水若山，说之前托他帮儿子找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就安排在北城开发区审计分局，下周就可以来报到上班。
接二连三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姜莹承受不了，从此彻底失眠。在八月中旬正式进驻南城开展土地出让金审计前，水若山不得不带他去江南省精神病院去看专家门诊。这是后话。
当晚给妻子打完电话，水若山依然处于亢奋状态，躺在床上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完全没有睡意。他起床打开电脑，既然睡不着，不如上网找个人聊聊天。
登陆QQ不久，一个头像就滴滴滴的闪了出来，是雨轩。“好久不见，水哥，在哪儿呀？”
“好久不见，我在家呀，你最近好吗，雨轩？”
“你在哪个家呀？”
“还能哪个家，不就东城一个家嘛！”
“可我怎么看到你在京城啊，来京城见网友啦？”
水若山忘了，QQ在线是可以看到IP地址的。他一看对方，地址显示也在北京。“你也在北京？”
“是啊，想不想见我？”
“我……”
“你是不是正在见网友，不方便见我？”
“我有事出差过来的，不是来见网友的，再说，我也从来不见网友的。”
“不对呀，你好像前两年来京城帮法规司做事时，住在华审宾馆，就见过网友明月。”
那是2012年夏天，但那次见网友前是报告过老婆并经过老婆同意的，这个叫明月的网友老婆认识，在QQ和UC、W聊天室看过视频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QQ空间相册里有你和她的照片啊，这么简单的审计取证方式，还是你教我的，哈哈。”那边发了一个大笑脸过来，歇了一会儿，“我们都在江南，同时来了京城，是不是很有缘啊？你见过我的照片，不是还夸过我漂亮性感吗，现在真人在你旁边，你真的不想看看吗？”
“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听郑司说，七一前，人教司会安排去江南对他人事考察，他得回去做下准备。
“好吧，下次想见时再见吧。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是不是睡不着啊，想不想去W房间听歌？”
“好啊。去哪儿？”水若山在UC玩时也开了房间叫快乐驿站，自己做室主，两年前UC人气不好，就转来W了。但因之前QQ里的好友很少进去玩，他也就很少去W平台了，通常都在酒后，吼几嗓子，挥发一下酒味。比如今晚。但今晚不能唱歌，在酒店房间，唱歌会影响别人，也没有声卡和麦克，唱歌的效果也不好。
雨轩把他拉进了点歌台，排麦的人很多，刷礼物献花的人也很多，没有优先麦，雨轩也唱不成。雨轩又把他拉到一个叫午夜激情的房间，三连麦全视频，麦上美女舞跳得不怎么样，就会几个姿势，但身材还不错，不过都不露脸，只看到下巴以下，年纪多大，漂不漂亮看不出来。不过无所谓啦，醉眼朦胧的，欣赏一下秀色也不错。
麦时到了，换了三个美女上麦，一麦马甲叫娜娜的，立马吸引了水若山。娜娜播放音乐时露了脸，虽然只是闪了一下，但闪不过她的美丽，披肩秀发，短袖藏青上衣，同颜色平脚短裤。身躯舞动时，正好看到肚脐，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舞姿优雅性感动人。
“这个叫娜娜的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水若山心里想。
水若山忍不住一个劲地给她献花，那个叫娜娜的停下来回到电脑前给水若山回报了一个拥抱的表情，水若山激动得回复两个拥抱。娜娜又回报一个鲜红的热吻，水若山酒精发作，浑身炽热，都没思考就回了一个热吻过去。
没等水若山思考下一步会有什么时，娜娜就下麦发了个1对1的视频聊天邀请。水若山做过聊天室室主的，自然知道对方这是要跟他私聊。他犹豫了，是不是要接受邀请。过了一会儿，娜娜又发过来视频聊天邀请，水若山有些犹豫，又有些期盼的正准备点击接受。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方艳的。“哥，快十二点了，你还不睡，在做坏事吗？”
水若山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我不仅知道你还没睡，我还知道你在哪儿。来了京城不回家住，要住酒店，你不就是想做坏事吗？”
水若山真像做了坏事被家人发现的小孩，赶紧的退出了W聊天室和W、QQ账号，点击退出时才发现聊天室页面盖住的小方框，娜娜申请加他为W好友。不过来不及同意添加，已经点击确定退出了，但凭着水若山对数字的敏感和惊人的记忆力，就因那一眼，他竟然记住了娜娜的8位数W账号。
也就因这一眼，正走向审计职业巅峰的水若山，数年后，创新了一个无人想像得到的审计思路和方法，并取得意想不到的审计成果。同时，也因这一眼，差点让他陷入另一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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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12日至13日，审计署举办了全国土地出让收支和耕地保护视频培训班。视频培训结束后，各审计组分赴各地正式进点开展审计。
水若山回了江南休带薪年假，就地参加培训后，与江南省厅分管副厅长户英杰，教育审计处的黄处、刘副处和三位女同事直接乘火车到南城。署投资司宁伯全副司长和马晓光处长、何思娴副处长、吴娟4人则乘坐飞机抵达南城。
由于审计组长一行要到晚上七点半才下飞机，到得审计组入驻的市政府接待酒店南城饭店，最快也得8点以后，所以南城市长阮清平通知酒店餐饮部六点十八分准时开席。南城项目主审水若山也没坚持等署里的人到后再开饭，先吃点，等司里的人到后再陪他们。
六点不到，南城饭店承接酒席的大厅已经坐满了人，市本级审计组60余人，聚贤县审计组20多人，加上市政府及各部门人员共100多人，整整14桌。干净碗筷已经摆好，每桌白酒、啤酒、红酒各两瓶，两包软中华和两盘时鲜水里，整得像个双份的农村酒席。
六点十八分准时开席，阮市长坐在主位，水若山和户英杰分坐其左右。一口菜还没吃，阮市长就站起身大声说，“欢迎审计组各位领导和同志来南城检查指导工作，这第一杯，干了。”
坐在主桌的户总、黄处看看水若山，这杯酒是喝还是不喝，其他桌上来自市县审计局的审计组员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敢先喝。审计机关的审计四不准推行好多年了，十八大后又增加了几不准，不准接受被审计单位的宴请成了禁中之禁。
坐在户厅旁边的肖副局长赶紧举杯附和道，“谢谢阮市长的盛情，户厅、黄处，干了吧。”没等户厅回话，肖副局长陪着阮市长一口干了。户副厅这就显得有些尴尬甚至被动了，那就干吧。
底下人一看带队的肖副局都干了，那还能违什么纪，喝吧，开干了。但在江南时，一向让厅领导和处长、组长们头痛、就喜欢来两杯、有时还跟人干酒仗的水若山却没有举杯。坐在他旁边的分管土地、财政的常务副市长武晋军开始劝酒了，“领导，好久不见，我们是老乡，又是老朋友，阮市长的这个面子，给一个，怎么样？”
水若山之所以不举杯喝这个酒，跟审计禁酒令没有很大的关系。户副厅和黄处、刘副处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从来就认为，喝了被审计单位的酒未必就会徇私，相反，那些从来不喝被审计单位酒的人反而有问题，因为他们要为徇私和腐败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是，户副厅干了，连没有酒量的黄处也喝了一个小杯。毕竟他们都是原来的领导和同事，离开江南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坚持不喝，户厅的面子可能真挂不住，这是审计内部的事，这个面子还得卖，顺便也给老朋友武常务一个面子，也不错。但坚持只喝一小杯，后面改喝啤酒。
僵局一旦打破，酒桌的气氛很快就上来了。大家都举着杯下位转圈、转桌敬酒。混敬之中，水若山与另一桌的审计组员对敬上了。
“水主审，还记得我吗？”大厅里灯光明亮，眼前的这位女组员大约40来岁，白底黑色小碎花连衣裙，盘卷的头发上插了一根竹簪，1米65的样子，身材不错，还有点舞者的气质。水若山想了想，“你是程科长？”
“怎么还带疑问的，去年还在一起参加过漳河土地整治项目审计，给你主审提过包的。真是的，到了署里，就不认得老朋友啦。”
“不好意思，你知道，我这人记事可以，记人还真不行。”水若山举着啤酒杯跟程科长的红酒杯碰了一下，又一个女组员拿着杯抢过来跟他也碰了下杯，笑嘻嘻地说，“水老师，还有我呢，记得吗？”
这位女组员齐肩头发，脖子上戴一白金项链，米白色连衣裙，丰满而不失韵味，比程科长还要高两三公分，年纪则与程科长不相上下。但水若山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是谁。心里想，她叫我老师，说明她听过我的课，听我课的对象一般都是地县审计局长，但审计组员名单里没有局长，有几个副局长，又不是女的。水若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真想不起来了，给个提示吧。”
“我姓金，去年樟河的土地整治项目审计，我也在，只不过不在你一个小组。这总能想起来吧。”
“我想起来了，你是高平审计局的金水秀，我们还是QQ好友呢。”水若山将酒杯再跟她们俩个碰了一下，“阿秀，你杯里是酒还是水？”
“白酒啊，要不跟你的啤酒换换。”三个人都一口干了，服务员赶紧上来添了酒。
水若山喜欢喝酒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喜欢喝花酒却是因人而异，三位旧时项目审计同事，好事逢双是必须的。再次碰杯时，水若山反应过来了，“对了，你们俩位不是秋城的吗，怎么抽到夏城组了？”
“啊，你不知道吗？原来是定了夏城市县审计局交叉来南城，我们秋城是交叉去北城的，署里培训开班前一天突然换秋城了。”程科长很惊讶，审计组大换人，主审不知道。水若山脑子里这个时候也才记起来，程科长全名程芷缨。
“我不知道啊，我手里的审计组员名单一直是夏城的。为什么突然换人？我休年假期间还一直琢磨手里的名单，针对组员的专业和特长构思分组分工呢？”这项工作白做了，水若山心里想。“还有，阮市长之前不是从秋城常务副市长位置上提拔过来的吗，怎么换成他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审计机关的人来审计？”
程芷缨示意他走到窗户边上，水若山知道，下面的话不能让酒桌上的其他人听到。程芷缨笑咪咪的装作很暧昧的表情，“再跟你爆个料，先做好准备，别失态让别人看到哈。”悄悄的说，“上面坐着的带队来的肖副局长是阮市长的原配夫人。”
水若山这才发现，刚刚附和举杯打破僵局、五大三粗、穿着老土的肖副局长原来是个女的。可能是原名单上夏城带队的副局长也姓肖，这才蒙蔽了他的眼睛。审前大换血，这么大的事，不及时告诉主审单位，江南省厅想干什么呀？
金水秀也凑过来悄悄地说，“还不止呢，来南城进点审计前，秋城市审计局还召开审计组成员和县区审计局长的动员大会……”
但程芷缨打断了她，“见到网友这么激动啦，这会你网友的信息量太大，消化不了，以后慢慢聊，回位子上去。”程芷缨拉着金水秀回到坐位上，水若山傻傻的站在旁边想了好一会儿，才定神回到了主桌上。
酒席散后，水若山找到黄处，请他立即通知厅资环处项目联络人，不过夜把新的审计组员名单发过来。黄处说，新的审计组员名单他那儿有，准备进点后就给他，现在要的话，马上叫小谌拷过来。
陪宁司他们草草的吃过晚饭后，水若山来到宁司房间，把江南省厅审前大换血的情况告诉了宁司。并建议，第一，督促江南省厅立即责成秋城市局撤换带队领导。第二，明天一早更换审计组入住酒店，政府接待专用酒店不安全。派人先去几个酒店谈一下，离市国土局近点、保安措施相对完善、酒店周边环境还不错的就行，不一定非要是四星级以上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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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前大换血，着实让水若山意想不到，30年工龄，也许以前有，但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事，这一下把他搞懵了。到南城的第一个晚上，他出差本来就认床，这回更是失眠了，脑子里不断翻转，谁有这么大能量，可以说服省纪委副书记过来的梁新厅长，把占组员数90%的审计组换掉？
肖副局长只是分管行文口的副局长，为什么不是安排本项目要求牵头的资环口分管副局长带队，参审的科室全部是肖副局分管的行文科、经贸科和投资科，唯独没有与审计署对口副职分管的资环科、农业科和经责科。如果说秋城市局这么安排是为了对应署主审部门投资司，实属勉强。所以，仅是肖副局长说服梁新厅长换人，不太可能。
她老公阮市长去找梁厅，倒是有这可能，他既可以作为被审计单位负责人，也可以作为审计领导家属去找梁厅，这在理上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但这么换人，意图很明显，梁厅会同意吗，虽然审计回避制度在很多时候形同虚设，那还得是自己可控的情况下才能做，现在是审计署主审的项目，这么明显的事，很容易穿绑的，主审水若山刚从江南出去，江南省厅和很多市县都知道，这个人向来不吃官场那一套，他那一关怎么过？
是分管土地财政的常务副市长武晋军跑路做工作？但据水若山了解，梁厅并不喜欢这个人，武在东城高新区的问题，梁厅是偏向移送处理的，至于最后不但没处理反而异地重用，可见他的后台或许不是三年前就进京任职的封起义，坊间早有传闻，武早就投靠了时任江南省委书记，后升任副国级，前不久官网宣布正在接受组织调查的巴德望。
然而，武晋军来南城任常务副市长不过一年多的事，这次审计时间跨度6年，涉及他手上的事不会很多，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又像以前一样，保上面？但保谁也还是关键得说服梁厅啊？
水若山想到了一个人，南城市委书记石振滨，而且上访告状又被他打压的有名有姓的县区官员就有几位。其中，水若山在华审宾馆搜索网络信息时，就有审计署扶贫挂点县、本次唯一一个抽审县聚贤县，前任县委书记的儿子就在天涯论坛为其父亲申冤。为了解更多内幕，水若山还以网友的身份跟聚贤县委原书记的儿子建立了联系。
对，只有这个人，这个有着省委常委身份的南城市委书记才有动机和能力说服梁厅审前换人。
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眼中，审计组成员是很小的事，何况这是为了南城，也是为了江南。说实在话，审计署组织的这次大规模的土地出让收支审计，对整个江南来说，都是如临大敌，较之前的地方政府债务和社保审计带来的紧张压迫感，有过之而无不及，南城是江南最大的设区市，东城、南城没有事，江南就不会有大事。
之前已经筹划好分工分组的水若山，差点乱了阵脚，他必须彻夜不眠，重新熟悉审计组员和编制审计实施方案。
第二天上午，审计组正式与南城市政府及其相关部门召开审计见面会，把审计的目的、审计期间、审计内容和审计要求明确告诉了南城。
下午，审计组召开分组会前，宁副司长告诉水若山，他刚接到上级领导电话，说鉴于审计通知书上的审计成员名单已定，撤换那么多的审计组员动静有点大，不好操作，对审计影响也不好。带队领导没问题，要他们换。
虽说带队领导是关键，但具体做事的还是审计组员，组员不换，万一他们接受遥控指挥，还是一样可能导致审计失败。但审计组长宁副司长都无能为力，他一个挂名的主审更不可能改变什么。那就接受吧。
水若山当然不会被动甚至因此消极接受，这不是他的性格，越是困难他越有挑战激情，何况这是他进审计署主审的第一个项目，于公，土地征收和出让，关系被征地农民的切身利益和地方经济发展后劲，必须认真审。于私，他得拿下这个投名状。
下午分好工后，赴聚贤县土地审计组由马晓光处长兼审计组长，江南省厅教育处刘副处长为主审，厅教育审计处小邹和小潘，以及秋城下属樟河、万福、铜里三个县，共22名审计组员进驻聚贤。
宁副司长坐阵市本级，马处主要时间和精力也在市本级。市本级主审水若山、组员何思娴、吴娟，江南省厅教育审计处黄处、小谌，秋城市局及下属高平、丰山、丘山等8个县，共64名组员。
市本级又分成五个小组，分别是综合组，由水若山兼小组长，吴娟协助；征地拆迁组，何思娴为小组长；土地出让组，秋城市局投资科毛晓琴副科长为小组长；土地出让金收支组，秋城市局行文科余晓琴科长为小组长；耕地保护组，秋城市局两天后到场的带队领导余副局长为小组长。
吃完晚饭，水若山、何思娴与以前一起审计过的程芷缨、金水秀，江南财校的校友高平县审计局总审计师熊伟，以及新认识的部分审计组员相约饭后散步。新换的酒店门口就是岩江，前任市委书记彭时南着力打造岩江两岸，在江边实木步道上散步是最好不过了。
边走边聊，水若山弄清楚了，秋城市局在来南城前，召开了除高平县局外的所有参审人员和县区局长会议，审计局舒局长一再强调，“阮市长是从丰山基层一路走出来，又从秋城走出去提拔重用的领导，这是丰山人的骄傲，更是秋城人的荣耀。所以我们有必要也有义务保护好我们家乡的领导健康成长。你们这次出去审计，代表的是秋城，你们要充分体现我们秋城人的宽厚、包容和感恩的传统美德，坚决服从肖局的指挥、调度。你们只需要适当配合审计署和省厅就行，不要自以为很了不起，有本事，能查案会查案。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哪个县局派的人主动查出问题的，或者所在审计小组其他人发现重大问题，不及时上报肖局的，回来不仅问责本人，还要问责你们局长。”
这位从烟竹县县长位置上过来的审计局长，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把个水若山和何思娴惊得目瞪口呆。作为从江南出去的老审计，这些话还不能告诉署里的其他同事，一旦曝光了，对给他们内幕的朋友影响也不好，后面也没人敢说内幕了，先把这个项目审完吧。
但是，面对看似兵强马壮，实则内奸四伏的审计组，何思娴真的有点担心项目主审水若山了。
然而，散步回房后，水若山跟何思娴说，他确定他下午的想法是对的，把没有参加秋城市局审前动员会的高平县局9名审计人员，以及秋城市局经贸科程芷缨科长、副科长刘欣，市局行文科科员黄亮，作为审计组骨干力量，就放在综合和征地拆迁小组。土地出让组的毛副科长听说是个为了出成果而不受领导干预的人，只要适当加以引导，相信可以把她的心收过来，至少不会当内奸。
土地出让的重点主要在决策、征地拆迁和出让，前两块在他亲自控制下，出让是争取对象，争取不过来，他作为主审，也可以及时调整。眼下要做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实现突破，五天内拿下第一个问题。
当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吴娟有点懵然的看着他。对太多数审计人员来说，如何下手还是个问题，怎么可能在最多五天内突破一个问题。水若山笑着跟她们说，“这个你们放心，我已经瞄准了目标。”
何思娴接着说，“水主审是审计专家，土地出让更不用说，不要有怀疑，娟，放心按水主审的安排去做就行。”何思娴太了解水若山了，她知道，在署里刚刚接受审计任务时，水若山就已经在网上寻找南城土地出让的负面新闻了。其中，半年前发在天涯论坛的一篇名为“政府非法征地暴力强拆”的帖子，说的就是位于南城黄金区的易达物流园征地拆迁，帖子还配有多张血淋淋的拆迁现场图片。
但做好这些审前准备还不够，还得开创一条新的审计路子——审计线人。水若山在江南省厅搞审计业务时，就已经布下了这张网，但因为给他审计业务的机会并不多，让他全权安排审计流程的机会更少，这条创新之路他始终走得有些艰难。
现在审计署不同了，所有业务司局和特派办奉行的都是问题导向，查出问题才算审计成果，问题越严重，涉及问题的官员职位越高，审计成果越大。你只要放开手脚去做，至少本部门的领导是大力支持，真有不支持的是有私心的，你也没办法。
想到这儿，水若山拨通了南城几个同学的电话，说自己来南城了，出来吃个夜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