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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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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故事》连载

第四十八章 何水泛涟漪

189

6月14日上午,谈话组分成4个小组,每个小组3个人,分别对史为仁、方全福、史文慧夫妻、方锦胜法官开展谈话。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整个谈话、签字捺手印时间花了不到三个小时。

下午两点半,专案组召开会议,会议议题有两个,一是把各组工作情况简要汇报一下,二是讨论此案下一步怎么办,综合组将根据讨论结果,形成文字材料向S室主任即专案组组长报告。

审计人员介入后,持续奋战了整整七天,无论是分析组、外调组还是综合组、后勤组,大家都很辛苦,但没人去细说,简单汇报了各自的工作计划和完成情况,然后齐刷刷的把目转向了忙了一上午的谈话组。这个才是成果所在。

谈话组也没有细说案情,只是简要的列了个问题大纲:史为仁承认收受了广福地产一套市场价值1560万元左右的花园别墅。

这个问题得到了广福地产老板方全福的谈话笔录印证,主要书证有分析组提供的银行流水分析报告,外调组提供的央央春天6号别墅路边大门前和物业缴费区监控调查报告和物业费刷卡付款回单……

6号别墅主拍法官方锦胜承认收受了史文慧12万元的贿赂,作为围标串标竞拍别墅出点子的“点子费”本来是不想要的,毕竟买房的人是南山老乡、省领导的妹妹。但史文慧说比市场价便宜了一半多,必须得感谢。但方锦胜否认为竞拍顺利,史为仁给他打过招呼。包括竞标底价也是他直接电话告诉史文慧的。

史文慧承认找人来围标串标,开始找了吴招弟和吴盼弟姐妹俩,南山老乡,在一个小区的同一栋里住,吴盼弟的竞拍保证金也是她向刘文革借的,因为盼弟与来弟这个名字,让人容易联想是姐弟关系,所以在开标前,找方法官把竞拍保证金退了。资格审查不合格,不影响三个人及以上参加竞拍的竞标要求。

但史文慧坚决否认这套别墅是帮她哥哥拍的,坚称是自己出的钱,后来又用房子去抵押贷款,全部现金还了刘文革的借款,但拿不出还刘文革借款的证据。

调查组却有证据证明,抵押贷款先是进了史文慧的基金和股市,大概转了不到三个月,又全部转回还了贷款,他项权证也同时解押。史文慧宁愿做伪证也要死保她哥,是可以理解的,她哥倒了,她们家族也就大势已去。

然而,史文慧的老公毛为军却不会担做伪证的风险,大舅子本人都主动去认了,再说假话为大舅子的廉政背书,不值得。何况,这个副省级的高官舅子,这么多年来也并没有帮他们什么忙,甚至对他是县教育局下属印刷厂的小小生产经理有点瞧不起。调查组搞那么久,要说没事是不可能的,保他不如保自己。不过他还是有所保留,只说他并不知道有那套别墅,从来没去过,在哪儿都不知道。监控里也确实从没见过他的身影。

谈话组汇报结束,水若山还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谈到了没有,于是问,“史为仁和方全福有没有说为什么送这套市场价值1500多万元的别墅?”

来自江南省纪委一室副主任王组长说,“问了,说是为感谢史部长从南山、到玉华,再到省城,这么多年对他的关心、帮助和支持。”

“这个作案动机就有点泛泛了,万一今后他再要翻供就被动了。”来自东北省检察院起诉处的万处长说。

“我也这么想,这个还要补充一些证据。”何思娴说,“我在网上搜了下,这个方全福与方锦胜好像有关系,还与南湖区副区长方锦华也有关系,公安那边是不是可以调下户籍信息,我直觉方锦胜与方锦华的工作安排与史有关。”何思娴接着说,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水若山,意思是,我也学会用直觉破案了。

水若山却没注意她的余光,“何处说的有道理。这两天我与专案组来自纪委、公安和检察部门的专家也聊过,根据他们的年龄和户籍信息系统里的照片,我们分析认为方全福与方锦胜和方锦华为父子关系,广福地产老板方全福说感谢史部长多年以来的关照,可能与方锦胜在法院任职不一定有关系,但与方锦华任副区长有关,方锦华今年26岁,四年前大学本科毕业,这么年轻就任省会中心城区副区长,没有人帮忙是很难的。”水若山喝了口白开水,看了看王京津处长,想知道他说这些有没有用,王处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好的,谢谢王处。但如果仅是帮他儿子上位副区长,不至于送这么大份礼感谢,一定还有其他的更值得感谢的地方。根据目前我们了解的情况,方全福能以较低的价格拿到央央春天这块风水宝地,可能就与史有关。还有,方全福在玉华市打造的占地三千余亩的‘江南宋园’可能也与史有关。如果这两块地的疑点得到证实,可能就会牵扯出更多的人和事。是否继续查,如何查,还要领导明示。”

“好,下面我们就接着讨论第二个议题:下一步怎么做?”王处环视一眼会场上六十多位一起辛苦奋战了近半年的伙计们,说,“不瞒大家说,有领导找过我,说调查对象对其之前翻供、反告专案组的行为已有认错态度,且把他这么多年以来所犯的错全部书面形式交给了专案组,也完成了谈话程序。再过一年,就到了退休年龄,所以请专案组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此案就此了结。针对这个提议,大家讨论下。”

此言一出,专案组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这是哪个领导的意思。如果是专案组的领导甚至是大领导,那就没得说了。大家正在迟疑发不发言时,王处补了一句,“大家只管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有顾虑。我们室主任说了,想听大家真实的想法。”

这就开始讨论开了。专案组的同志都认为,此案虽然可以结案,也挽回了之前遭反告而被大领导训的受损声誉,出了一口气,但这个人实在太过分,明明自己屁股不干净,还反告我们取证方式违纪违法,现在虽然拿下了他收受开发商贿赂的问题,但的确还存在证据上的瑕疵。而且博士刚说的央央春天和江南宋园两块地,以及方锦华年纪轻轻就上位副区长的疑点,史为仁在他的认错书里只字未提。

如果就此结案,万一他日后再反咬一口,前面一口的伤口才刚刚开始愈合,再来一口谁受得了。想想之前的翻供、反告,至今心里都很害怕。现在我们要放过他,将来谁来放过我们,谁来保护我们。会上,专案组还有人举了农夫与蛇的故事。讨论一致认为,继续查下去,搞死他。

但如何继续查呢?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分析组的水若山与何思娴,通过这几天对数以万计的银行流水数据和成堆的资料进行筛选、整理、归类、分析、综合,这一组掌握的信息比谁都多,分析结果也更接近事实真相。

何思娴看看水若山,水若山抬头加眼神示意鼓励她说。何思娴再看看分析组其他三位组员,稍微正了下坐姿,打开话筒,“那我就说说我们分析组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曾处闪断她的话,“别谦虚,你们那是审计专家的意见。”

“过奖了。”何思娴跟水若山学会了,不喜欢过多客套。她昨晚喝多了,要不是上午没什么事补了一觉,她此时是没什么精神的。被方艳视频电话吵醒后,她还努力去想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如何睡在水若山床上的,中间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喝醉之前的事她是记得的,针对下一步怎么查的话题,她和水若山昨晚在房间喝酒时就聊过。所以她下面所说的,实际是她和水若山聊过的共识。

“分析组认为,下一步主查的方向有两点:一是前面博士已经提到过的,史与方之间的利益关系,重点是央央春天的土地和江南宋园的项目。我们去年在审计署统一组织实施的土地出让审计项目中,就发现党政领导与开发商合谋的重大问题,查这个,对来自不同部门、不同领域在座的各位专家来说,应该不在话下,我们审计愿意全力配合。二是分析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一个人可能涉嫌非法融资,而这个人及其疑似同村兄弟甚至父子的刘朝阳都与史有过多笔大额资金往来。这个人就是刘文革,我们想,是不是可以借助这个案子把非法融资案带出来。是这样吧,博士?有什么遗漏的,博士补充下。”

“对,我们就想要查下去,可以考虑这两个主查方向。还有一点我想说下,这个不是我们审计擅长的,但纪委可以查这个。”王处之前让外调组汇报监控分析结果,其实这个监控被删除的数据是分析组调查取得的。

但他不喜欢跟人抢功劳,他只是把他知道的告诉大家,他接着说,“央央春天的监控视频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人物出现,6号别墅是史的,17号别墅是方的,而12号别墅是马冬火的,这个马冬火本人并没什么,只是个传媒公司的老总,问题在于央央春天监控并没有抓拍到这个马总,住在12号别墅的是另有其人,是一个女的,年纪大约四十五上下,看打扮和走路的形态、气质,像是个领导。对了,曾处,你找公安那边查证有结果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这就打电话问下。”曾处离开会议室,拨通了他公安线人的电话。

趁此空档,谈话组的人过来看水若山电脑里的监控截图,都说这个女的不是史谈话时已承认的他的情妇。

不一会儿曾处回到会议室,“经公安人脸识别和其他信息对比,这个女的好像是河东省公安厅副厅长,分管经侦。”

“啊?”王京津处长赶紧从座位上跑过来,一看截图,抬头喊河东省纪委申诉复查室郭主任,“老郭,你过来看下,是不是她?”

郭主任跑过来仔细看电脑里并不是很清晰的截图,省纪委其他几位同事也过来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是省公安厅副厅长时玲。人群中有个小声音说,时副厅长也是南山人。

确认此人身份后,水若山再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这位12号别墅的实际女房东,在去年国庆、今年春节期间,有三到四次在2号别墅过的夜。这一下把专案组的人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水若山说,“这就不难理解,之前为什么我们外调组的同志去取证时,总感觉有人先我们一步,我们想去调物业监控,结果关键证据被删掉了。我们去银行查流水,被查的人在后面监视我们查哪些流水……什么情况?有一个熟悉我们办案程序和风格的人在反侦查,包括前面的反告信都可能是这个人写的,所以,这可能是一场跟‘自己人’的战斗!”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查,继续查!”这是下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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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口撕开了,专案组下一步的工作,水若山和何思娴没有参加。

从河东专案现场回来的水若山,回到科研所报个到,所里没安排他的工作,手头上的社保审计读本还在等领导审稿,不知道何时才能反馈修改。正好无事可做,向姜所长请假一心去新屋买装家电、搞卫生。

新屋差不多弄好了,水若山说得请个风水先生看个日子入住新屋。姜莹说还看个欠,有什么好看的,问下儿子哪天有空来,就定哪天。儿子说平时要上班,周六周日都可以,周五晚上坐直达车,周六早上就能到,周日晚上回北城,最好。

水若山说,“那就定八月一号,那天是周六。”

姜莹说,“你又不是当兵的,定什么建军节入住,纪念什么?”

方艳开玩笑说,“哈哈哈,莹姐你忘了,哥在江南时,党组任命个副科,是假的。从公务员变成事业身份,还是个普通职员,可不就是当兵的。”她知道说这个,哥不会在意。

“那你们说定哪一天吧。”水若山不管了,他相信乔迁新房,是得请风水先生看日子的,但这两女人不相信那一套,没办法,他在家的地位也就那样,这可不比在审计现场多数时候还是他说了算的。

方艳翻了下日历,“8月8号,88发发,又是周六,这一天好。”

水若山说,“我看看,是周六,但是这天立秋,不好。二十四个节气的当天都不适合,特别是立春、立秋的日子,诸事不宜。”

“只听说立春的日子太大,不好办喜事,没听说过立秋也诸事不宜。好吧,那就22号吧,2是哥你的幸运数字。”

水若山看日历,“不好,七夕后两天,牛郎织女刚相会又分手了,这一天进新屋,预示聚少离多,不行。”

“那就29号吧。”

“29号更不好,七月半鬼节前后三天日子都不干净。”这回是姜莹反对了,她是听出来了,老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想请个风水先生来看个日子。她不喜欢老公这么迷信,会着魔的。“就定在8月15号,七月初二,周六,还有你的幸运数,不要再争了。”

“那好,我通知下我的同事,他们早就问哪一天乔迁,过来热闹一下,添添人气。”

“你在京城哪有什么关系好的同事,不就是何思娴吗,还没艳子的同事、朋友多呢?再说了,请谁合适呢?请谁都不合适,你之前跟他们又没有人情礼物上的来往,真要请了,总有漏请的,有漏请就有可能得罪人。这里也不让打炮竹,热闹不起来,乡下的习俗很难带过来,不如一个都不请,就我们家四个人。”

15号一大早,水若山和妻子、妹妹一起开车去北京西站接北城坐直达车过来的儿子水杉,然后直接到丰台新房那儿。

新房门口铺了个红地毯,门两边贴好了水若山自己写的对联。进了门,先把音响打开,放一曲喜庆的音乐,姜莹就在厨房里煮面条,每人加两个染红蛋壳的鸡蛋,再用微波炉里把头天晚上发好的发糕蒸熟。这就是乔迁新居的第一个早餐。

吃好早餐,儿子水杉就和他妈、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入住新屋,当然要吃新鲜的,吃好点的。买了许多菜回来,已是中午十一点。早上吃得晚,又吃得太饱,也不怎么饿,中午就不弄饭了,饿的话就吃点饼干、坚果类的。姜莹和方艳一心在厨房忙晚上的大餐。

晚上七点十六分——这个时间是水若山定的,家里两个女人没有提反对意见,准时开席。水若山先是点了三根香,向南方拜了三拜,好像是给已故老父亲的,说儿子在这买了房,安了家,先认个路,想来就来。然后把香插在装满细沙的瓷杯里。

父子两个喝二锅头,两个女人开了瓶红酒。

方艳平时是喝白酒的,酒量不比何思娴差,毕竟是扬澜湖边上出生的,有“宫湖万、酒拌饭”的说法,但今晚是想陪莹姐喝红酒。红酒就不擅长了,一杯红酒下去,已是粉脸通红。

水杉起来给他姑加了酒,然后端起酒杯说,“艳子姑,我敬你,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哎哎哎,你等会儿,你能不能要么叫我姑,要么叫我姐,整个艳子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叫我胭脂蘑菇呢?”

“你看姐的脸,确实像胭脂,好看,真好看。”侄子水杉打趣的说。

“别跟姐油哈,你也老大不小了,翻过年来二十八了吧,过年时赶紧带个老婆回来让姐看看。”

“别急,姐,你不还在前面吗,姐还没嫁人,哪有弟先结婚的。”

“我打你个小崽子,还说起姐来了,罚酒。”

“对,该罚。”姜莹说。她知道,方艳虚岁43了,还没有嫁人的打算,是因为当年在湖阳为了帮她哥,被多人强暴,抢救检查确诊从此没有生育能力,她可能不想嫁人了,就这么单身过着。

她本来还想劝劝方艳,真有疼她爱她的男人,能接受她不能生育的事实,那就嫁了吧。但今天是搬新屋的饭,不要扫兴,以后再找机会劝慰她吧。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快到国庆了,一家想趁着长假,去长城、龙庆峡或哪里走走,姜莹从订装家具开始,来京城也快半年了,跟在东城一样,说起来就在这个城市里,但想去的地方总是说下次去吧,但总是到了下次,又有了变故。

就像这一次,半个月前就计划好的,儿子水杉也从北城赶过来了,到了国庆这一天还是去不了。30号晚上,姜莹在厨房炒菜,突然晕倒了。赶紧送到熟悉又比较近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急诊科初步诊断为酮体中毒,水若山没听懂,医生解释说,“高血糖,19.6,还中毒了。怎么回事,这么严重才来医院,以前不知道血糖高吗?”急诊医生也不征求意见,直接办了住院手续,把水若山一家人吓懵了。

做审计的,做律师的,没人懂这个啊,高血糖,还酮体中毒。都晕倒了,还能不听医生的,先办住院吧。办完住院手续,方艳提醒水若山,“哥你不是跟社保司熟吗,请他们出面帮忙找个熟悉的专家,了解下具体情况,该怎么弄才好。”

“可是,都这么晚了,不好打扰人家,要不明天再打电话吧?”

“还等明天?明天国庆节了,如果人家一早出去旅游了呢?要紧事还管白天晚上,赶紧打吧。”儿子水杉也急促着说,他也了解他爸,做起审计来一点也不含糊,人情世故家里家外,什么也不懂。

水若山想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拨通了郑司的电话。郑司正在机场准备回海南老家过国庆呢,一听说有这事,赶紧打电话给社保司二处的张副处长,她跟这家医院很熟,上半年就带队来审计过。请她赶紧联系院领导,安排一位好点的住院医生。

有人打了招呼就是不一样,张处亲自赶到医院,让值班院领导带着与住院主治医生见面,交待好了才回家,特别交待,实在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胰岛素。当天晚上,做完了必须做的所有检查,部分结果当晚就出来了,还有一些结果,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拿到。

第二天上午,院领导亲自安排的主任医师把水若山叫到办公室,说他爱人除高血糖、高血指外,可能还有精神上的问题,建议去精神科再详细检查一下。

精神科主任医生又给姜莹抽血、心电图、脑电图,还做了心理测试。最后确诊:除血糖血脂问题外,还有中度焦虑症、社交恐惧症和轻度抑郁症,这些问题可能是因为长期失眠引起,也可能互相作用导致的。

怎么办?住院治疗。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稍微好转,姜莹坚持要出院,说在医院里闷死了,闻着医院那个味道就不舒服。水若山和方艳就把她接回了家。

回到家,方艳跟水若山约法三章,白纸黑字上写着:不能静音忘了开,不能长时间不看手机,不能不及时回复信息。莹姐电话响了必须接并定制专属铃声,即使开会也要说明情况再挂。一个目的,不能让莹姐着急、担心、焦虑,睡不着。还让水若山签字捺了手印。

一个周日上午,何思娴提了一篮水果和一束鲜花来。进新屋时她没来,只知道是哪一栋哪个单元哪一层,但不知道房号,打方艳的电话才找到的。

一进屋,看到姜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何思娴进来了,要给她倒水。方艳说,“莹姐你歇着吧,我来招呼,娴姐也不是外人。”

“我歇什么,血糖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对,血糖高不要紧,注意控制饮食,多运动,就会改善的。”何思娴之前对这个慢性病也不懂,这回听说了,在网上查了,但网上的东西不完全靠谱。

“对了,娴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姐生病住院的?”

“哎……”何思娴思考了一会儿,她是自从河东回来后,就没再跟水若山联系过,水若山给她微信留过言,但她装作没看到,不回复。

这一不联系就两个多月,要是以前中秋节、国庆节,水若山一定会主动给她发信息问候、祝福的,今年没有,而且国庆上班后几天也没见个人影,她就去科研所转转,装作偶遇吧。这一偶遇未遇,才知道他爱人住院请假了。她觉得有必要来看望嫂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得来。

但她不能说是想偶遇才知道的,“是这样的,师兄,前天纪检组跟我说,我们去年的南城土地出让审计不是移送了两个案子吗,其中彭时南的案子已经立案,专案组想我们当时参加审计熟悉情况的人也加入,马处到西南办当副特派去了,娟是古北省借来的不好再借,宁司是领导,对整个案情也不熟,就剩下我们俩个了。”她看了看去厨房忙点心的姜莹,“嫂子身体还在恢复期,要不我跟那边说说,就我一个人去,看行不?”

“我没事的,思娴,他回科研所两个多月,实际什么正经事也没给他安排,你知道的,你师兄是个审计狂,不让他去,他在家也不自在,他不自在,我也不自在。我这病是慢性病,现在用药,睡眠没什么问题,每天早上、晚上艳子在家都会陪我去户外走走。你们放心吧,别担心我。”

“这个回头再说,”水若山说,“不是移送了两个案子吗,石振滨的呢,没立案?”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上面有上面的考虑,我们就不操这个心了。上面不是说了吗,依法审计,首先要讲政治。”

191

十月下旬,水若山和何思娴再去南城,专案组还抽了江南省纪委、省住建厅、省发改委、省人防办等部门的专家,也是一个庞大的专案组,得有40几号人吧。专案组也不扩大调查范围,就审计移送的两件事,一是和谐公园,原江南省委常委、南城市委书记彭时南违规决策,造成巨额投资损失、大量土地闲置浪费和国有企业沉重债务包袱。一是易得山庄,原江南省委常委、南城市委书记彭时南违规决策,挪用人防易地建设资金,建设超低密度别墅并低价出租用于酒店经营,造成巨额投资损失浪费。

水若山和何思娴都隐约感觉,大家没那么上心,不像有的省部、市厅级领导的案子那么有激情、有干劲。为什么会这样,没人去想,也没人去说。

专案组调查的结果也是审计移送的那些事实,但规定程序走下来,还是花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何思娴跟八年前第一次与水若山一起搞土地出让审计项目时一样,纯粹是工作关系,甚至没有上次轻松活泼,连偶尔开开玩笑都没有。

工作之外不再单独在一起,傍晚散步多数时候不去,实在被组员们叫了几次,也是随众一起走,没有与水若山单独散过步,更别说像南湖散步那样,挽着水若山的胳膊,或牵着水若山的手,水若山有时经意或不经意的搂着她的腰,亲密又很自然的一起漫步,俨然一对情侣。

这倒让水若山有点不自在,他想缓解这种尴尬,又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的确,他内心渴望,想牵上何思娴的手,甚至做过跟何思娴缠绵的梦,还想把梦带入现实中。但总是刚一冲动,又犹豫了,这种想要又止,欲摆又不能的感觉,自从妻子确诊患有焦虑症、抑郁症后,更加强烈了。

这种日子过得最是漫长。平时通过运动保持微胖身材的何思娴,这一个多月里运动很少,开心的笑容也少见,但却没有长胖,水若山觉得还瘦了些。

终于熬过去了。十二月初,他俩随专案组的撤出现场,回到京城。何思娴回到投资司继续她的本职工作。水若山则无所事事,偶尔去科研所露个脸,迟到早退,没有人管。

快到年底了,水若山接到西南省纪委曾处长的电话,说他们委领导想请他去给他们纪检监察干部讲一课,具体就讲怎么查银行流水。原来,曾处回去向他们委领导好好吹了一下水若山查银行流水的厉害,这是陷入反告僵局的“1·13”专案的破冰之作。说得委领导心痒痒的,一定要听听这位审计专家的课。

水若山善于将审计实务上升到理论高度,这确实是他的独到特长。别看他在科研所无所事事,但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他的审计案例和方法研究。在2009年底出版《政府审计案例》书后,近两年又在琢磨审计方法的研究,可能是武侠影视剧或打怪游戏看多了,他竟然把这些审计方法取名为审计九阳真经,第一经就是顺藤摸瓜-银行流水的审计,用审计游戏的手法,将枯燥无味的审计,描绘得有声有色,通俗趣味。

在课程里,水若山结合了多个他自己主审的项目案例,如2011年轰动全国甚至海外的宫亭县财政干部卷款近亿元潜逃海外的“2·11”专案,2014年江南省教育厅一张60元的发票工本费支出凭证牵出的巨额“小金库”案,南城数亿元土地房屋征收拆迁补偿资金通过POS机洗钱案,还有刚结束的大量银行流水查证的“1·13”专案,等等,内容十分丰富。

这堂课上得很成功,水若山自我感觉也很不错。但意料之外的事总是会出现的,特别是像水若山这种众人眼里“政治觉悟低,组织纪律差”的人,总是会有意外发生。湖阳那位名震全国的风水大师黄恒山早就说过,仕途无望。一生坎坷,五十岁后才会风生水起,但在仕途上,顶多混个副科,还是偏的。

这次去西南讲课,水若山犯了两个错误:审计干部外出讲跟审计案例相关的课,没有向单位领导汇报并经同意。石振滨的案子上面还没立案,“1·13”专案检察机关还在侦查阶段,不应对外作为案例讲述。

第一个错误是本单位的,来机关时间不长,还情有可原。但第二个错误就可轻可重,可大可小,审计署之前就有对泄密者给予免职甚至追刑责处理的先例,好在是给纪检监察干部讲课,相关内容讲述前也声明已移送处理中,要注意保密,二次外泄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否则,这一次他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他还在回程的路上,何思娴就打电话给他,听说署纪检组找过科研所姜所了,向姜所了解水若山的各方面表现,尤其是政治纪律和保密纪律遵守情况。“你做好思想准备吧,回来肯定会找你谈话的。”

水若山不解了,“我人还在旅途,怎么这么快就传到纪检组去了?”

“这个不是重点,是谁举报的重要吗,你能拿举报人怎么的?错就是错了,回来态度诚恳点,别犯你那倔脾气,记住,永远记住,跟谁较劲都别跟组织较劲。”

电话挂了,水若山还在想谁这么多事,机关里人事太复杂,实在想不出来。又想起何思娴来了,她还是关心自己的,还是把他当师兄、大哥和朋友的,想到这儿,水若山微信给她“谢谢你,思娴!”

一回到科研所,水若山就按照何思娴的事先提醒,先是到姜所办公室,承认自己的错误。姜所看到诚恳、老实的样子,带着他去了纪检组,又是一通承认错误,保证从今天开始立行立改。纪检组看他态度还行,又没有任何职务,算了,给他一次诫勉谈话吧。

一次诫勉谈话,换来三千块的讲课费,妻子姜莹没介怀,认了吧,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从乡到县,从县到省,养成的习惯,哪儿那么容易就改的,一点一点的改就不错了。以后注意点,尽量不迟到早退,不乱说话。但水若山还是跟自己较劲了,从此,不管是南审、西财、江财,邀请去讲课的,能推就推,能找徒弟代课就找徒弟去。

这一晃,就到了年底,水若山刚搬的新家,今年过年肯定在新屋里,儿子从北城赶过来,他们就不回乡下了。按照习俗,他家是腊月二十八过年,那天周六,但要补班。硬着头皮去跟姜所请假,姜所人还不错,跟水若山老婆姜莹是本家,老华。套上老华这个称呼,姜所答应了,不用办请假条,口头上请了假就行,上午就可以走。

水若山来到13楼何思娴的办公室,何思娴正在做事呢,抬头见是水若山,赶紧起身要倒茶。水若山没让,说就是路过这儿,来看看。

何思娴说,“什么路过,你在八楼办公,这是十三楼,有什么事,说吧。”

水若山嗫嚅了半天,没想出要说什么,他甚至都没想清楚为什么要从八楼弯到十三楼来。

何思娴笑笑,“你呀,总是吞吞吐吐的。对了,家里不是今天过大年吗,还不早点回去给嫂子帮忙?”

“嗯嗯,今天过年,我这就回去。”水若山没话说了,有些尴尬的退出了何思娴的办公室。何思娴看着他出去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水若山刚刚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没有点破,点破了,水若山会很尴尬的。

水若山心里的确想过,要邀请何思娴去他家过年,何思娴一个人在京城,也没打算回乡下娘家去,嫁出去的女儿独自回家过年,在她那个乡下是不允许的。想着她一个人在家过年或在哪家酒店独饮,冷清寂寞,水若山心里感觉有点酸楚。

但一见到何思娴,水若山又犹豫了,不是担心何思娴断然拒绝,面子上下不去,水若山从不担心自己面子的,一个普通职员,哪有那么多的面子要顾忌。他是担心,万一何思娴答应了,姜莹、方艳有想法怎么办?毕竟何思娴是外人,乡下的习俗,是从不允许外人来家里过大年的。

你把她请来家里过大年,是不是把她当成家里人了?何思娴想到的,正是这个尴尬。

水若山回到家,先是写好对联,准备下午干了贴门上。再把淘宝上定做的父亲瓷板像摆上,紫铜香炉的细砂弄好,折了几刀草纸,然后就去机场接儿子水杉。

下午没事,跟儿子一起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一直在厨房忙的姜莹和方艳大声说,“吵死了,声音弄小点。”

晚上水若山给父亲上了香,轻声说“爹,过年哈。”把上午折好的草纸在炭盆里烧了,请父亲拿去随便花。在桌子的上位放上碗筷,然后倒上半杯酒,这就准备过大年了。

七点半,跟乡下老家约好的时间视频,这边不能放炮竹,但乡下能放,乡下的炮竹声声,传到了京城,同声共贺过大年。

十点了,姜莹已经服药睡下了,方艳和水杉在客厅看电视。

水若山想把手机调成静音回房休息,看到一条未读微信,何思娴的:过年好!猴年吉祥,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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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了,机关人事小小变动,水若山没变,还在科研所,还是没有具体的任务,帮忙打打杂。元宵节过后,《社保审计读本》领导审稿好了,张琼和水若山按照署领导审稿意见做了一些小的修改。然后拿去出版社排版,接着又对排版稿进行校对。

在机关,哪怕是什么事也没有,也不能走远,还得天天去办公室摸鱼,消耗单位的水电费和网络资源,水若山不喜欢去其他办公室串门,闲聊。正好趁着这个空闲整理手头上的案例资料,想再编一本自己的书。半年时间也就这么很快过去了。

去年错过了国庆长假,今年的带薪年假得带妻子出去转转,爬爬山、游游泳,这些户外运动都是水若山的喜好和特长,不需要人陪。多点户外运动,对改善睡眠、稳定血糖应该会有些帮助。方艳的律所没有那么多假,只有羡慕的份。

七年前水若山来京城取《政府审计案例》书时,也带姜莹来了,住了几天,但都在故宫、颐和园、天安门等城区逛了逛。

8月初,先去八达岭长城玩了一天,早出晚归。玩得很开心,幸许是疲劳了,晚上不到九点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又去了龙庆峡,据说是辽国萧太后的行营,也是早出晚归。第三天再计划去天津逛逛,姜莹的妹妹、妹夫在天津务工,正好去看看她们。正准备出门呢,社保司的郑司长打电话过来,问水若山在哪儿,水若山说准备去天津。

郑司问他去天津几天。他说还说不准,老婆想去天津看看她妹妹,她来京城一年多了,还没去过天津。天津周边还想转转,15天年假加上头尾的周末,休完就回来,有事吗?郑司说,你在天津最多呆两天就回来,年假再补,先来署里,有要紧事。

实际只在天津呆了一天,水若山就没心事了。姜莹心里明白,老公只要单位有事做,其他什么的都可以放下。她也就说有点累,实在走不动了,不如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出来转转。

8月8日下午,审计署1201号会议室,署社保司与人社部医保司一起召开业务座谈会,为即将开始的全国统一组织实施的医保基金审计做准备。

水若山这才知道,他被抽到了署医保办。主要负责全国医保基金审计报告中的问题产生的原因分析及审计建议两个部分,同时要做好医保基金研究型审计,完成一篇系统完整的医保方面的审计研究报告,为中央、国务院提供政策建议和决策服务。

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必须要完成好。

业务座谈会上,人社部医保司的程司长首先介绍了医保的政策背景,“今年初,国务院3号文件要求“三统一”,但因地方政府政出多门,目前城乡统筹进展很慢,主要卡在体制上。一万多亿的医保基金,支撑两万多亿的医保收入,支撑四万多亿的卫生资源,这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公共卫生资源,很多地方政府都想要这个资源。比如,医保局要从人社部门独立出来,有的省卫计委就想单干。”

“国家总的医改方向是向基层倾斜,向十亿农民倾斜。但现状是,农村医疗资源稀缺,医疗技术跟不上,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一路拥堵,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始终解决不了。人家是来看病保命的,不是为了省钱,乡村和小城市花钱也保不了命,大城市再花钱也进不了院。我们怎么去倾斜、去保障?”

程司长看看座谈会上的人,好像有点激动,喝了口茶,缓和一下接着说,“还有一个问题,药品生产价格在下降,但买方价格也就是患者支付终端价格却在上升,这说明什么?这里面涉及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目前管理医院的是行政手段,即卫生局,而不是医保。能管理的人并不一定懂医,不懂医的就无法考评或评价医院服务的质量和价格,这种权利不对等。”

署社保司二处处长李燃附和说,“权利不对等的还有患者,患者不能决定医疗价格,一旦患病住院,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对呀,患者就医,表面看起来是一种买卖关系,但实质又不是,出钱的一方基本没有话语权,一进医院,抽血化验,各种检查,患者能说不吗?能,你走人啊,回家等日子吧。”程司长说,“目前我们正在探索医疗统筹之路,统筹之后,基金池越大,支撑能力也就越强。但到底是省级统筹,还是市级统筹呢?我们司之前下去做过调研,下面既不赞成统筹过低到县级,也不赞成一步到位到省级,目前还是比较适宜市级统筹。也不主张医保基金统收统支,统收统支很多地方就不负责任了。”

座谈会上还讨论了关于医保经办系统一体化建设和异地结算、转移接续等医保支付方式的改革,“建立财政医保周转金制度,但财政不同意,估计是不想惹那么多的事。”程司长接着说,“转移接续流程没问题,但又有两个新问题,一是城乡分割,人社、卫生两个部门在管,各建各的支付网络系统,不在一个道上跑。二是缴费年限的统一确认,地区差异大,地区和部门权益的转移存在障碍。房部长前不久提议退休人员也要缴费,就招来网骂一片。”

座谈认为,医疗费用的持续高速增长的势头,短期内很难遏止。老龄化后护理费大涨,腾笼换鸟作用不大,药价未降,医疗总费用却在上升,主要问题就在于医疗价格不是市场决定,而是单边上涨。还有大医院、大城市,少数人占了好医生,医疗资源均等化问题。

医保制度深化改革,“十三五”是个重要的窗口期,党的十八大五中全会提出,要加强城乡整合,推进公共政策的一体化、协同化,解决异地结算,加快公共卫生服务体系建设。如果政策不协同,资金分散,就没有政策效力。

9号,审计署又在友谊宾馆二楼会议室请国家卫计委财务司、体改司、基层司、药政司等部门专家分别就公立医院改革,破除以药养医、城乡医保统筹,以及药品集中采购等方面展开座谈、讨论。

9号下午,署医保办在12楼会议室开会,郑司说,“经过两场座谈,对我们的审计有些什么启发,审计工作方案需要做哪些调整?”

社保司一处处长、项目总主审吴立新说,“有两点与我们之前的认识有偏差,一是医改的目的不是控费,而是提高服务质量,控制乱收费、乱看病。二是人社提出费用总额控制,卫生则要求按品种划分定额包干,两家政策不统一,审计评价采用谁的?”

济南办王科长插句话说,“说到底,现在就是人社和卫生两个部门在争权夺利,推高了医疗价格,使得国家财政不堪重负。”

长沙办的夏科长又补了一句,“中国的问题很多不是制度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这种场合,水若山最喜欢掺和了,“新农合财政补贴比例过大,难以为继。不能盲目的以补贴换民心,这边补贴得了民心,那边高药价又夺走了民心,得不偿失。”

“是呀,医疗价格推得这么高,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割肉喂子,子能孝吗?”社保司的小白也来了一句。

“够了,”郑司长大声打断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讨论不要偏题,不要带节奏。医保是存在很多问题,不然要我们审计干什么?关键是怎么发现这些问题,分析问题存在的根本原因,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别说那些没用的。”

这才把讨论节奏拉回来,结合两场座谈会,重点讨论全国医保基金审计工作方案有哪些地方需要完善,哪些地方需要升华。

参加过医保、社保审计,并担任过项目主审的水若山,两场座谈会加上医保办的讨论后,感觉接受的信息量太大,顶层政策设计的高度,一时间让他如在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看来,要做好这项工作,他真得要好好研究一番。好在他从来不畏困难,喜欢接受挑战。

他花了整整五个晚上的时间,列出来了个研究报告框架,交给郑司审核。

郑司看后说,“你大致入门了,方向感还不错,但还不够全面。不过这个暂时不急,我们还有几个座谈会要开,多听听部门专家和医保理论研究方面的权威意见,再来考虑完善研究报告框架。争取做到理论研究和医保审计业务同步开展,相互借鉴,互为指导。来一个审计长说的真正的研究型审计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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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医保基金审计才刚刚开始,需要水若山做的审计报告的两个部分,暂时还不急。水若山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是用在搜集有关医改方面的资料,同时了解美国、英国、德国、日本、新加坡、俄罗斯、朝鲜等国家的医改实践。

在这个过程中,水若山了解到我国医疗保障制度深化改革的路上,存在“政府派”与“市场派”两个观点或主张不一的理论研究,而在医改实践上也存在医改模式或医改措施不一的两个阵营,这两个阵营最具代表性的分别是“日月医改”和“阡陌医改”,它们可以看做是两个阵营的理论研究成果在医改实践中的具体应用。

九月上旬,水若山还在研究一大堆医改相关的政策文件和实际执行结果。他在想,如果国发2014年60号文和国发2013年40号文政策落地,那么民营医院将会大幅增多,招标管制政策可能因此形同虚设。招标管制人为形成市场壁垒,药企进入市场是变相的二次行政审批,医院相应会“目录管制”。

无论是大概念的政府采购,还是药品集中采购,事实证明都不能消除腐败,根本管不住,反而会使采购价格更高,日月市的医改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水若山因此得出初步结论,市场环境不完善的政府集中采购=集中腐败。

相关政策鼓励商业保险公司承保基本医保,这就更不需要招标管制,保险公司参股医院改制,成为医院股东,利益最大化,自然会看紧自己的钱袋子。

国发2014年20号文明令禁止设定变相行政审批,招标管制政策无疑与此政策相矛盾。事实上,国家发改委已放权药价管制,招标管制的同盟军已覆没。

这一通研究下来,水若山感觉很多文件政策在打架,内耗不断,怪不得医改步伐这么慢。

一天上午,正在十二楼医保办做这些众多医改理论与实践权威都理不清的水若山,接到许诺的视频电话,说她今天陪华厅长去署里,现在机场候机,还有一个陪同的是社保处处长杨子青。水若山这才想起,审计署通知各省、市审计一把手和特派员来京汇报前一阶段医保审计的情况。

下午三点,水若山到门岗外面等候,江南省驻京办事处接机的司机把人送到门口就走了,说下班时再过来接他们去吃饭。

在门卫那儿做了个简单登记,水若山把他们直接带到12楼郑尚司长的办公室。水若山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江南省新任的审计厅长华语堂,刚才在电梯里杨子青处长介绍了。

厅长和司长见面,杨处作陪,水若山和许诺就出来了,在12楼休息室喝茶。

差不多有两年多没见了吧,还是2014年7月,水若山离开江南,许诺、凌天等同事为他饯行。不久开始的全国土地出让和耕地保护项目审计,许诺她们在另一个设区市审计组。这一别两年多,许诺长胖了些,记得有一段时间瘦得可怜。她穿一身浅蓝色长裙,脸色红润。

水若山开玩笑的说,“你家老任回来了,日子过得滋润,人也越长越好看了。”

许诺有点不好意思,“山哥两年多不见,怎么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呵呵,不说这个。对了,新来的华厅长听说是省财政厅过来的,怎么样?”

“目前感觉还不错,很喜欢文艺运动,很能玩,精力也特别好,厅乐队经常活动,参加活动的人都提拔了。杨处以前就会拉二胡,但没地方展示,新厅长一来就派上用场了,不到三个月就转正处了。升得更快的还不是杨处,之前投资处有个老审计戴球球,你记得不?”

“记得,我们都叫她球球,一个女人起个男人的名字,她怎么啦?”

“你离开江南时,她还只是个刚晋升的主任科员,今年四月,也就是华厅来后一个月就搞了副处。副处带队审了一个项目,上月底又转正处了。”

“跑这么快,也是走文艺路线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会吹葫芦丝。”许诺帮水若山加了点水,自己小抿了一口,“对了,还有走两条线的,你的老朋友,刘向辉副处长,听说新厅长一来就提交了满30年工龄可提前退休的报告,搞得华厅很不高兴,问他什么意思,不欢迎。结果把他的提前退休报告给撕了,没多久就让他转正了,现在是经贸处的处长。你猜是怎么回事?”

“你肯定也猜不出来,还是我来说吧。刘处原来与华厅是江财一个班,而且是同一个寝室的。你说,人的官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刘处可是当了十七八年的副处长,就是没人用他,心灰意冷,准备提前退休时,来了个同班同寝室的同学当老大,有点意思。”许诺笑出声了,不知是羡慕,还是羡慕。

“还有一个人,你也认识,前年是他带队去南城参加土地出让审计的,余副局长,这位余副局长更幸运,他与华厅还是同一寝室上下铺的,通过华厅与秋城市主要领导打招呼,当局长了。”

“你就没走一条路线?”

“我是江南财校的,人家是江南财大的,看不上,再说,我也不会弹也不会吹”

“你既然不走这条路,那就不管他了。凌天不也是处长了吗,他也走了文艺路线?”

“他应该不是,他哥,你知道的,去年就是省纪委哪个室主任,搞正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毕竟凌天的业务和组织能力在那儿。”

“那是,不聊这个。”水若山看见郑司从办公室出来了,后面跟着华厅和杨处,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博士,你陪华厅他们聊会儿,我去向鲍审汇报个事。”一看桌上就两杯清茶,“你看看你,美女同事来了,光喝茶,医保办不是有预备加班的水果、零食吗?”郑司打电话叫医保办的小白送两盘洗好的水果过来,接着说,“我叫易司安排了,晚上陪华厅喝两杯。还有,你把投资司的何处也叫上,”

郑司转头对华厅说,“这个何处也是前几年从江南省厅考过来的,江南出人才啊。”

郑司上楼去了。华厅还没坐下,跟水若山说,“博士,来京城之前,杨处和许主任就夸你……是这样的,明天开会人多,审计长估计很忙,今天是来报到,看能不能想办法拜见下审计长?”

“刚才你没跟郑司提这个?”

“第一次见面,觉得有点唐突。”

水若山给郑司发了条微信,二十分钟后,郑司回复叫他带华厅去鲍审办公室。由鲍审带去拜见审计长,这个时候,省市审计厅长和特派员都在排队要向审计长汇报呢。鲍审就直接带华厅插队去了。

晚上,华厅非要他来请客,郑司不同意了,“哪有主人让客人买单的,你别心疼我的钱,我工资高,用不完。下次去了江南,你请我。”

“那好,什么时候去,先约下。”

“什么时候去,博士定时间,他现在做的是大事,我都得听他的。”郑司这玩笑开得,水若山一杯酒还没去,就感觉脸烧了。

借这个机会,水若山先敬华厅一杯。华厅以为听错了,“敬一杯?还是先敬?”

“是啊,华厅,就是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水若山把酒干了,先给华厅满上,然后自己也倒满。

“再敬一杯。”水若山端起酒杯站到华厅面前。

华厅连忙站起来,“这不行,江南有个规矩,有敬有回,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杯我回敬你的。”华厅没等水若山接话,先把酒干了。

水若山竟然又来了一杯,何思娴没忍住,上前拦住他,“华厅,您别见怪,博士喝酒有点乱来,三杯准醉的。”

“我听杨处和许主任说过,你酒量其实不大,就好那么两口,半斤就晕,八两准醉,你再喝一杯,七两半了,杨处和许主任你不要敬,郑司你总得敬吧。”

郑司说,“我最多喝二两,他们都知道,而且我也经常跟博士他们在一起小聚。既然博士这么有心,华厅,这杯你就接了吧,博士后面随意倒点就行。”

水若山说,“我听刘向辉处长说,华厅海量,三杯酒完全没问题。”华厅别说是三杯,六杯下去也没问题,“这第三杯呢,我是想借这个机会夸下我的师妹,许诺,我们还是结拜的兄妹。我们同一年从县审计局来省厅的,很优秀,还请华厅多关照。”

这个敬酒的理由,许诺有些惊了。

华厅又站起来,“既是这么说,许主任,你哥这么厚爱你,你不一起喝一杯?”

坐在水若山旁边的许诺赶紧起来,端起红酒杯,“我和我哥一起敬华厅。”

第三杯下去,何思娴主动担任起监酒一职,只给水若山意思了一下,不给多加。许诺偷偷的跟水若山耳语,“哥,九年前的高新区土地出让金审计时,她说不喜欢你,现在怎么成你粉丝加保镖啦?”

“哪是什么粉丝、保镖,她是受你嫂子之托监管我的。”

“有没有很幸福的感觉?”

“你好八卦,我们去敬郑司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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