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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17年下半年，江南省就开始酝酿殡葬改革，推行火葬，目标是到2018年底，每个村都有公益性墓地，并在2020年底前全省火化率达到100%。殡改的目的是维护生态环境，节约土地资源。而殡改急先锋，正是西城市。
殡改政策出台初始，网络、民间对此闹得沸沸腾腾。水若山关注到，对于殡改，赞成的少，反对的多，特别是广大农村，数千年来都是土葬，哪来的浪费土地资源。
但是，领导重视、百姓关心、媒体关注的事，就是审计的事。
审计前期搜集的资料显示，西城中心城区公益性墓地有两类，一类是民政局殡葬管理处管理的，一类是民宗局管理的佛教墓地。
古又奇那边已经查明，民政局管理的墓地实际已对外承包经营，去了公益性质。有工作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的，去世火化时按收费标准收费，开票回单位或社保经办机构报销。普通百姓则需要自费，表面上看是按民政部门规定的收费标准收费，实际有额外收费名目。
佛教墓地是不是公益性的，有没有额外收费增加逝者家属负担，需要实地调查。这个时候，水若山的审计思维突显其风格独特。李芹、杨忠华、古又奇他们已经接触了民政及其殡葬管理处，认识他们。水若山刚来，没人认识他。
周一大清早，水若山独自坐上公交，在高铁站的前一站下车，公交站就在庙门牌楼旁边。水若山手机把牌楼上的那几个字拍了照，然后沿着水泥路往里走，转了几个弯到了高处空旷的地方，看到在出租车上一晃而过没看清的大石碑，上书三个大字：净土园。
此时还很早，净土园的园门还没开，隔着铁栅栏，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有很多墓碑，墓碑四周有一米多高的塔柏围着。偌大的墓地中间是水若山在出租车上看到的那尊观音雕像。通体素白的观音雕像倒印在面前的水塘里，空旷的风吹起水塘阵阵涟漪，观音尊者在水塘里忽隐忽现，嘴唇忽开忽合，似乎在告诉水若山什么。
园门未开，水若山约的人也还没到。他按着路标指引，沿净土园右边前行，穿过土砖围墙被拆的缺口，经过一回廓，有间20多平米大的杂房，房门上的锁已经生锈，房门边上挂着一块牌匾，上写着：西城市莲花禅寺净土园管理中心。
再往下走，到大雄宝殿后门。从边上绕到前门，站在宽敞的殿外香鼎边，前方左右两边是伽蓝殿、地藏殿，再往下是堂客、斋堂和非僧免入的地方。回头再看着大雄宝殿，水若山明白了，自己刚才是从后门进来了。或者说，刚才的门根本就不是寺门，而是方便出入净土园，而临时开的方便之门。
水若山往下直走出了寺门，然后重新入寺，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进了大雄宝殿，又行跪拜大礼。每拜一次，右边佛像旁有个僧人敲一次木鱼。拜毕，奉上一张香油票在功德箱里，双手合十，这才抬头看着刚才突然出来给他敲木鱼的师傅。
师傅身穿佛黄僧衣，披红色袈裟，脖子下的一串佛珠绕在左手上。水若山知道，这不是住持，至少也是法师。赶紧上前，朝师傅行合十礼，口念阿弥陀佛。
师傅见水若山礼佛规范有序，知道是个信众，即以大礼回之。并请水若山一起用早斋，水若山也不客气，随师傅来到斋堂。坐下用斋闲聊，得知师傅正是本寺住持。住持双手递给水若山一张名片，上写住持法名释言之。
水若山也告诉了师傅自己的名字，并互加了微信。
师傅一看水若山微信实名，赞道：此名甚好，有山有水，有柔有刚，柔亦似刚，但……师傅说着停了，水若山却想继续听。师傅说，“那我就接着说，说错莫怪。”水若山点点头，请师傅继续说下去。
“施主柔亦似刚，意即柔中有刚，但刚中少柔，意即刚过于柔。想必施主性格刚傲，因此常有小人加害，仕途多有不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水若山觉得这个师傅说得还是有点道理，“那要不要改个名字呢？”
“改与不改，当随本心，施主不必纠缠耿怀。”
“那就是不改啦，师傅，我生来性格如此，但随本心吧。对了，师傅，恕我妄言，我刚看师傅的名片上，师傅兼了好几家寺庙的住持，还是本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商会副会长，再看师傅面相，似有心事郁积，是否因净土园等凡尘俗事，可说来听听？”
“施主原来也爱好易经国学，那我就不咬文嚼字了。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可能是近来睡眠不好。听施主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如有缘，还请常来庙里走一走，聊一聊。”
“已经有缘了，第一次来庙里上香，就遇到师傅亲自为俗家木鱼警音，又赐以斋食，多谢师傅。”水若山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是他约的人已到净土园销售处，正在谈业务呢。水若山向师傅告辞，来到净土园门口，看到已经在门口等的清华县税务局的同学许玉燕。
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在进庙歇息的空房子前，许玉燕将一叠资料递给水若山，这些资料包括：墓地购买合同，墓地穴位布局图及对应穴位价格表，已售穴位则用红笔圈了。墓地收款收据不让带空白的来，所以拍了照。许玉燕说，“你这搞审计的，要以买墓地的身份来搞情报，是不是取证手段太超前了？”
“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水若山嘴里说着，眼睛却在看资料。
“那倒没什么，我说是给我爸买的，先拿些样本资料回去跟老人商量下。”
“活人墓？那我罪过罪过了，阿弥陀佛。”
“你别神神叨叨的啦，我爸都去世十多年了，什么活人墓。这都是为了帮你，才把他老人家搬出来助阵的。”
“那得谢谢你，还有你爸。”水若山笑着说，许玉燕用手打了他的背一下，也笑了。
“为了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你请我吃饭，晚上老龚说请你，我作陪，还有几个同学也会来。”
老龚是水若山江南财校税务班的同班同学，平时联系最多，开始就是找的他，他说本地认识他的人多，套情报有难度，于是给他找来了也是税务同班的许玉燕。许玉燕虽是西城市，但在清华县地税局，跟这边不熟。“真不错，帮忙还请吃饭。那晚上见吧。”
回到办公点，水若山把资料交给李芹，叫她查找净土园管理中心和墓地买卖合同与收款收据上的卖方注册、出资情况。李芹纳闷了好半天，这才多会儿的功夫，拿到了这些她们想都没想过的资料。
净土园管理中心无法查询注册登记信息，也没有组织机构代码证，应该是庙里自己挂的牌子。天眼查信息显示，合同上的净土园墓地卖方为西城市雅平贸易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日用百货、建材、服装、通讯器材批发、零售，以及室内外装修工程，没有墓地经营。雅平公司成立于2013年10月，注册资金2000万元，原始股东有6个，全部是自然人股东，没有莲花禅寺法人股东。公司法定代表人邱林平还有五家公司，均查不到社保人数和会计年报等信息。
水若山让李芹通知区民政局和民宗局马上提供墓地对外出售的两家联合批复及《黄金区佛教骨灰存放管理办法》，这是墓地买卖合同上写明的合同签订依据。然后拨通了墓地买卖合同上留的卖方法人手机。
“喂，邱总吗，我是审计组的水若山。”
“我知道，水博士，你好。”
水若山心头一震，莫非碰上高手，我在查他，他也在查我？不管那么多，“邱总你好，是这样的，我们审计组想了解下雅平公司开发销售净土园相关情况，你能配合下吗？”
“不能，我律师说了，你们国家审计无权查我们民营企业！”
邱总说话干脆利落，不用拐弯抹角，水若山喜欢。“那把你律师的姓名、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来跟你律师聊聊。”
“你审计那么厉害，这么快就查到我的名字和手机，律师还查不到吗，你自己找去吧。”“啪”，邱林平把手机挂了。再打过去直接正在通话中。
水若山从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被审计对手，有点小激动起来。他让李芹马上跟市政府负责审计的联络人联系，通知市工商局和税务局，把邱总名下的6家公司名单发给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下午上班时直接去市工商局和税务局查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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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工商注册局借口正在与质量技术监督管理局、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三局合并，管档案资料的调离了本部门，档案资料现在放哪儿不知道。查电子注册信息也因为经办人不在，一时联系不上。
水若山知道，阻力已经来了，不能坐等，让陪同来审计的市审计局金亮副局长立即与税务那边取得联系，这边拿不到资料，税务那边不会也拿不到资料吧，现在就去税务局。
搞笑的是，金副局长回复，税务那边也正在筹备国地税合并事宜，没人管事，上午通知准备的资料，到现在还没落实准备资料的责任人。
水若山哪儿也不去了，就守在工商注册局，经办人不在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注册信息资料是网络系统的，你带不走，也擅自修改不成。我就不信，这么多公职人员会帮一个民营企业守住秘密。
水若山让李芹和杨忠华在里面守着，他出来在走廊尽头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何思娴，报告了这边的情况。何思娴让他等会，她直接打电话给西城国税局长，明确告诉对方自己是国家审计署投资司一处处长何思娴，请他们配合审计调查，市政府已经发函过去了。
水若山另一个电话打给黄金区地税局长，他同学老龚，请他私下里查一下，不是约好晚上请他吃饭吗，正好把材料带过来。
这边等到下班时还是没等到注册局经办人。局长过来了，说在市政府开一下午会，不让请假，实在不好意思，他这就安排人去找经办人。不管怎么样，明天上午十点前，一定把审计所需资料送到审计组。
实际上，水若山这个时候并不是很着急要这些资料，工商平台上能查到大致信息，只不过注册局有更详细的资料，包括出资人身份、出资方式及基本账户等资料信息，通过这些详细信息，可以更快的切入到重点。既然当天拿不到，那就等明天吧。
但通过这样的调查取证方式，至少证明了一点，这个邱林平不简单，或者不是这个在电话里听着年纪并不大的老板不简单，或者说明，工商、税务貌似联合起来对抗审计调查，极有可能有人在幕后操作。
回到龙湖宾馆负一楼，水若山不再安排其他人做事，能跟上他思维变化节奏的除何思娴，没有其他人。所以他要亲自动手，随时跟上他自己有时都跟不上的审计思路。
他在浏览器里百度输入“邱林平”三个字，果然跳出了不少相关信息，其中一条直接吸引了水若山的眼球，这是一条视频信息，标题是帅气才子邱林平与美丽玉女肖欢欢喜结莲理的婚礼视频。
水若山想把视频下载到电脑里，但下载不成功，笑自己IT技术不过关，也不去找人帮忙，他知道李芹也不会，杨忠华是内审的人，不熟悉，审计组也许有会的人，但未必可靠。水若山经历过几次审计内奸，不敢轻易冒险。
只好用笨办法，他点开视频，先是用手机摄像。然后又在电脑里播放暂停，微信截图，又播放又暂停截图，那些正面可以看清人脸的截图差不多了。他全部保存在一个文件夹里。然后又点开西城市财政供养人员，查找肖欢欢与邱林平的信息，但是查不到。再查姚姓供养人员，跳出来几百个，设定年纪在40至60岁之间，也有35个。
眼睛有点累，正好老龚打电话过来，说准备出发，就在龙湖宾馆附近，一会儿把位置发给水若山。
这顿饭是不好带小组其他人的，水若山把何思娴偷偷叫出来，说是财校同班同学。何思娴说她不方便去，她一个审计组长许多人都盯着呢，而且晚上都有市政府副秘书长和市审计局金副局长陪着吃饭，偷着去外面肯定不行。
水若山说，“我给你报告了哈，以后别说我无组织无纪律，擅自外出喝酒。”
“你少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再说，你这不也是为了工作而牺牲自己嘛。”
到得老龚发过来的土菜馆，原来也是何思娴前两天晚上请客吃饭的地方，都是地图评分较高的选择。房间里也没什么人，许玉燕因她妈妈突然生病送医院了，来不了。就来了清华县国税局的程飞，还有老龚的女儿，市国税局信息科的小龚。
一见面，与两位财校老同学拥抱了一下，自从2010年井冈山同学聚会后就没再见过面，2015年十月下旬在北城财校举办毕业三十周年同学聚会时，水若山正参加专案组对彭时南的调查，请不了假。
坐下，通知服务员上菜，程飞倒酒。
老龚叫小龚拿出准备好的材料给水若山，这份证明材料正是市国税局长安排信息科小龚负责查询，并出具证明的。
证明什么呢？水若山打开信封来看，原来证明邱林平身份证号注册的所有公司，从未在西城办理过税务登记证，从未缴纳过任何税款。这里说的“所有公司”，包括在东南、河东作为股东注册的公司。
老龚问，“老水你在查什么呢？这是家空壳公司，没有营业收入，也没领取过税务发票。”
“我们查到他开发销售墓地，应该有不少销售收入，税务怎么会不管呢？”
“哦，就是燕子上午帮你去看的？”水若山点点头。老龚接着说，“这块墓地办的公益性墓地证，不归税务管，应该有宗教或行政事业非税票据吧？”
“不是，是文具店里买的白条收款收据。怪就怪在这儿，公益性和营利性两边都没管。”水若山打开手机相册给老龚看，“对了，这里还有十几张截图，视频上截下来，不是很清晰，你看看认识不？”
水若山一张张翻过去，都不认识，叫程飞也过来帮忙看。程飞指着一张新人跪拜父母的照片，“停停，我看看这张。”程飞把手机拿手上，看了半天，最后说，“这个像是清华建筑公司的老板，肖社栋。这样，你发给燕子也看下，她在地税管建筑行业税收征管的。”
不一会儿，燕子发来视频电话，先说了一通不好意思，上午还说好的，下午就不能去陪老同学，水若山说没事，快说我要的重点。
“是他，清华远腾建筑公司老板，肖欢欢是他女儿，在上海一家证券公司，他女婿叫什么我不知道，听说在西城开了几家公司，女儿结婚时还请了我们局里有些人去喝喜酒，我虽然管过他们公司，但没交情，没参加婚宴。对了，肖老板还有一个弟弟，他接的很多工程业务都是他弟弟帮忙的，之前是西城市政府副秘书长，现在哪儿不清楚。”
“好的好的，谢谢燕子，等你妈妈好点了，我去清华请你喝酒哈。”根据这个情况，水若山可能是要去清华县的。把微信关了，笑问老龚，“再请问问，肖副秘书长全名。”
“我知道，肖国栋，原市政府副秘书长，后任湖旅集团董事长，现在好像在市商务局当局长。”小龚没等她爸翻开记忆，抢先回答了，“水叔叔，你们搞审计很有意思，跟公安办案一样。”
“是有点像，不过有时候又综合了纪委监察、检察、公安等多种角色。小龚，想不想来审计呢，你这搞信息的，搜集情报很有基础啊。”
“算了吧，我还是搞税务合适。”
第二天上午，水若山带着李芹、杨忠华再次来到莲花禅寺，先是找到住持释言之，表明自己的身份。想从他这儿了解净土园开发销售的真实情况，不合常理，净土园墓地证件是庙里的，怎么成了他人公司的，而且没有庙里的股份。
住持欲言又止。水若山进来前正在与师傅交谈的一个中年男人打算出门，听到来人意图，忍不住缩回脚来补了一句，“怎么没股份，庙里出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只是不给分红罢了。”
“你是？”
“我是师傅请来做工程的，师傅为人厚道，出家人不愿跟人家闹，太吃亏了……”
师傅打断他，“明新，吃亏是福，别再说了，你有事忙去吧。”那个叫明新的果然什么也不说，走了。
“师傅，既然寺里出过份子钱，还请师傅把份子钱的银行回单给我看下，这就算是帮我的忙，我看师傅有难言之隐，就不勉强师傅其他了，师傅，这样行吗？”在水若山和李芹的一再说理下，水若山拿到了莲花禅寺和雅平公司的银行账户，这才是水若山的目的。
水若山他们告辞，从拆出来的墙门那儿出去。
正是营业时间，净土园前来咨询购地的人还真不少。放眼望去，偌大的净土园，估计占地不少于100亩，李芹用手机拍了个远景。
然后与水若山、杨忠华一起走向通往墓地的台阶，路过一群正在墓地前聊天的妇女，其中一个说，“我们那儿有个风水大师来看过，说这块墓地无论哪个方向，风水都是绝好的。”
另一个妇女接上说，“是啊，我们党校有个专门研究易经的老师就买了，还给她妈也买了，准备选个日子把她妈迁葬到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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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水若山拉住李芹往回走，出了净土园的门，见四下无人，轻轻的问李芹，“你刚才听到那帮女人说什么了？”
李芹有点不解，本来是打算进去看看的，“好像听到那个人说她们党校老师也在那儿买了墓地。怎么啦？现在墓地都贵呢，提前下手正常啊。”
“怎么啦？”水若山反问，马上意识到这是错误的反问，“不怎么，墓地阴森，没有喝酒，今天不适宜去。”
“博士还真能为喝酒找借口，那有早上喝酒的，中午又不能喝酒，那不是不用看了。”
“我什么时候不能喝酒，你们不能喝，就不用来，下次我一个人来。”水若山说完，让杨忠华打电话叫接待办的司机过来。
回到龙湖宾馆，水若山把何思娴约到自己的房间，把刚了解的情况简单汇报了。
何思娴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了安全和保密起见，同意水若山的建议，小组换人，把古又奇安排进来，内审人员杨忠华去古又奇那一组，反正那一组目前没有发现重大问题，说不定这边小组有突破后，可以反过来启发、拓展那块民政墓地的审计思路。
下午，何思娴安排人跟李芹去市审计局拿银行查询函，开始查询莲花禅寺和雅平公司自开户之日起的银行账户流水，古又奇则跟着水若山去了墓地。
古又奇不信邪，中午坚持不肯喝酒，有禁酒令啊，不能坏了规矩。到了净土园转了不到十分钟，古又奇说他身上有点冷，似乎有阴冷的风往他心里吹。水若山知道他中邪了，马上带他回到酒店。
当晚，古又奇发起高烧，去医院急诊，医生查不出毛病，开了退烧药回来，让他按时服下。水若山想叫他不要服药，他来想办法作法，但一时没想到如何作法，毕竟学术不精，只好作罢。古又奇这一躺下，是一个星期。
这事刚有点眉目，可不能因为古又奇躺下了，就停止工作吧。李芹说，“博士，我听你的，我喝酒，带我去。”水若山本来是想先去墓地为审计思路带来灵感，再来核对银行流水，这样审计快捷高效，但古又奇不信邪躺下了，只能先看流水啦。
但李芹发誓不会有问题，水若山只好把她带进了墓地。他不能等啊，流水来了可以晚上看，这一招必须速战速决，晚了，可能就实施不了，连墓地都进不了。
来到净土园，水若山跟前来销售服务的人说，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进去看看风水，选好了哪个穴位再来谈。穴位销售员果真没跟着他们，估计她也是不敢进去，哪怕是卖墓地的，这不比卖房子的，很乐于带客人去看房。
水若山跟李芹分两路进去，把所有有字的墓碑全部拍照，差不多有一千来个墓碑吧，花了三个多小时，看来是拍不完了。这里也不能呆太久，先回去吧，这么多的墓碑照片总会有用的。
回到龙湖宾馆，水若山让李芹和杨忠华把墓碑上的信息，包括墓主姓名，出生、去世年月日，立碑子女名字等信息，以及墓碑上的照片贴在表格里。李芹打电话给市政府联络人，通知市委组织部派人来审计组这儿，请组织部门确认表格中墓主的身份。
特别叮嘱，确认结果只能给审计组长何思娴。
把这些事安排好，水若山又给区民宗局长打电话，请他来一趟审计组，要他转交墓地开发商一份审计所需资料清单，包括全部墓地买卖合同，所有财务凭证，墓地销售连同空白、作废的收款收据，按照规定办理的墓主皈依证花名册，要与合同对应得上。
此外，提供墓地的规划许可、建设用地许可、林地使用许可等项目建设有关所有手续。限24小时内提供，逾期后果自负。
第二天下午四点，黄金区政府与审计对接的领导，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区长兼区公安局长管志平和区民宗局长来到龙湖宾馆，向审计组水博士报告开发商的情况。
管局长一上来就报告他们已经采取有力措施，将雅平公司的财务与业务资料全部装箱封存，把公司的公章、财务和合同专用章也封存了，交由民宗局暂管。雅平公司售墓部和财务部大门贴了封条，关门歇业。下一步怎么做，听博士的。
一通说辞把水若山搞相信了，这力度大呀，工作扎实啊。管局长说起劲了，竟然跟第一次见面的水若山聊了两个多小时，要不是有人来催去吃晚饭，管局长可能还想聊下去。
事后与何思娴在房间杯酒下肚，感觉不对头。次日天还没亮，水若山四进莲花禅寺，先拜佛，求佛祖原谅，如有冒犯，实在是为佛门清净，还归净土，不得已而深查到底。
七点多，太阳起山，金光遍洒净土园，不多久开始热火起来，如同净土园的生意。公安局长骗他了，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有查封。这家公司莫非与公安局长有关？水若山心想。
一个星期后，银行流水和市委组织部的结果都过来了。
银行流水显示，工商注册局提供不了的股东实际出资信息，在银行流水里出现了。邱林平的主要资金往来，也在银行流水里出现了。六个主要股东中，有两人有贩毒和私藏枪支入刑背景，有一个因殴打他人致残曾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十五天。有一个是市殡葬管理处长，还有一个身份不明。
银行流水里还有一个重要信息，莲花禅寺按月定额5000块支付一个叫熊自安的人，经查财政供养人员名单，此人为市公安局民宗科长。水若山找到熊科长，一问，原来还是宫亭老乡，三年前因莲花禅寺基建欠付工程款，住持向他借了20万，月息两分半。庙里财务账上有这个借款付息凭证。
但是，借钱给管理对象并收取高额利息的做法也是违纪的，熊科长自己也清楚，恳请老乡帮忙带过。水若山答应可考虑带过此事，但有个条件，做我的线人。熊科长听后一愣，只有他公安办案找线人，哪有别人办案找公安做线人的。
但没办法，把柄在人手上，听审计的吧。
水若山的第三条线用上了，熊科长安排人跟踪调查管志平局长，得出结论：黄金区公安局长管志平正是邱林平的保护伞，同时还是西城雅雅洗浴中心的幕后大股东，每晚十点左右都会准时去洗浴中心。
审计组再次找到莲花禅寺住持和寺庙基建装修包工头乔明兴，表明审计查这件事的决心，希望他们配合说出真相。
原来，早在2009年，莲花禅寺就拿到了省民政厅和民宗局关于同意建设佛教草地的批复，但迟迟拿到不市规划、国土、林业等部门的行政许可。
2011年春，邱林平等涉黑背景人员找上门来，由他们负责开发建设墓地，仍以莲花禅寺净土园的名义对外宣传销售，莲花禅寺出资占股10%。
言之住持不同意，不想在他手上破坏佛门清净之地。邱林平等人见谈判不成，一天夜里纠集数十人把言之住持绑到荒郊野外，毒打一顿之后，强迫住持在协议书上签字捺手印。拿走了莲花禅寺的印章，聘请清华建筑公司老板肖社栋老婆为公司会计、现任市商务局长肖国栋老婆为公司出纳，其他几个股东负责联系推销墓地。
此案情节基本明朗，因内容涉密作者不便透露。
在起草完成西城黄金区净土园审计情况汇报材料的当天晚上，水若山见了一个人，接了一个电话。
来人正是西城市长武晋军，把何思娴也叫到房间来了，关键时刻，水若山是从不与被审计单位单独见面的。武市长一番客套叙旧，水若山有些不耐烦了，其实跟他无旧可叙，请武市长直奔主题。
武市长说，“净土园事关重大，如果捅出去，在全国都将是大事件，其负面影响肯定远超宫亭当年财政干部卷巨款潜逃的2·11案。”说这句话时，武晋军有点羞愧的看了看水若山，“跟两位审计署的领导都熟，博士还是宫宁人，论起祖籍来还是湖阳老乡。这个事件实在是西城甚至江南承受不起的，恳请将此案移交西城处理。”
何思娴与水若山认为武市长的顾虑不无道理，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就这个事件而言，审计不能因人废事。两人交换了眼神，何思娴说，“武市长的意思我清楚了，我和博士会尽可能的想办法，争取我们领导的同意，把这件事留在西城，但希望在我们离开审计现场前，有个初步处理意见。”
事不宜迟，何思娴在武市长离开后，即打电话给审计大组长郭副司。过了半小时，郭副司回复何思娴，经请示领导，同意审计意见，移送西城市纪委处理。
何思娴刚放下电话，水若山接到一个自称省民政厅的人的电话，也是说净土园的事，说这是省厅批准的公益性墓地，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水若山问他叫什么，对方没有说。
水若山复制他的手机号，在微信添加朋友里搜索，果然有名字有头像。何思娴说赶紧发给许诺，让许诺找人查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省民政厅的。
许诺收到微信截图，当即回复水若山视频，“哥，不用找人查了，这是省民政厅的常务副厅长王庆福，我有他微信呢。他就是江南省在全国首推殡葬改革的急先锋。”
何思娴回到自己房间后，水若山还接到市公安局民宗科熊科长的电话，他告诉水若山，经过他安排下去的跟踪、蹲守，发现邱林平今天从5家银行柜台分别取现20万，共100万，连夜赶去东城了，听说是去找一位省领导。
水若山想，会不会是力推殡葬改革的省领导呢？背后的故事可能还有很多，别想了，把移送材料整个初稿，约个时间先跟市纪委沟通下吧。
但是沟通之后，出现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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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1日下午三点，事先约好见面沟通的时间，柳军生带着李芹、古又奇、水若山一起去市纪委。直到一个半小时后，市纪委相关人员才陆续到场，分管案件受理的纪委副书记、案件受理室主任，纪检监察干部共5人听取了审计组关于净土园的情况介绍。
净土园是经西城市黄金区民宗局批复，隶属于黄金区莲花禅寺的下属内设机构，是专门存放佛教徒骨灰的宗教陵园。
根据黄金区民政局、民宗局的联合批复及《黄金区佛教骨灰存放管理办法》，净土园必须凭佛教徒《戒牒》或《皈依证》申请办理墓位（不是购买），该园的骨灰存放对象必须为佛教徒“四众”弟子。严禁向非佛教人员提供墓位。
净土园买卖合同约定，购买者必须向净土园提供证明本人佛教徒身份的《皈依证》，如无，则可在净土园现场办理。之后，购买者与净土园签订所谓的《捐建协议书》，以“捐赠功德款”的名义购买仅供佛教徒使用的“舍利塔”墓位，每个墓位的价格在7万至16万不等。购买者在一次性现金付清购墓款后，即可取得由黄金区莲花禅寺监制的《极乐净土回归园福位使用证》。净土园据此向持证人提供《净土园服务范围》中约定的各种所谓“现生服务”（生前宗教服务）和“往生服务”（死后宗教服务）。
经审计，本案涉及17名处级及以上领导干部，黄金区委书记、副书记、常务副区长、区委常委统战部长4名常委牵涉其中（这4位常委均为清华县人，号称“清华帮”）。此外，净土园属“三无”非法墓地，众多职能部门从未对其进行过有效监管。
净土园自2011年正式动工建设至今有7年时间。在此期间，该园一直打着宗教公益的旗号，虚假宣传，违法从事经营活动。一些领导干部、机关工作人员和村组干部参与其中，导致在长达七年的时间内，国土、规划部门未对净土园进行任何执法管理；林业部门则在明知净土园存在违法、违规事实的情况下，采用“以罚代管”的方式进行所谓的监管；民政部门、殡葬执法部门甚至“靠山吃山”，长年向净土园收取“保护费”性质的管理费；民宗部门则对寺庙违法对外经营佛教陵园不管不问。
市纪委的领导干部可能早得到审计内幕消息，当审计介绍完情况后，没人感觉惊讶，也没人对此表示愤慨。介绍结束，案件受理室主任请审计组把材料给他们。古又奇说，他回去跟李芹整理一下，经过法规审理，领导签发后再把完整的资料给他们。
回到龙湖宾馆，吃完晚饭，已是晚上七点半。虽然晚了点，但饭后散步的习惯不能改。古、李、何、水刚出宾馆大门，迎面碰上肖国栋站在大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古又奇装作忘了东西在房间，得回头去拿。把三个人叫回了宾馆大堂，往房间那边走了一段路，轻声问水若山。“大门站着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记不起来。”
“我也看到了，他就是肖国栋。”李芹凑过来说。
何思娴没参加谈话，所以没见过本人。一听说是本案主要人物之一，立马警觉起来，“我们去大厅看报纸杂志，也装作等人的样子，看他到底来干什么。”
他们4人回到宾馆大堂坐在沙发上，拿着杂志或报纸看着，过了大约十几份钟，陆陆续续有人来跟肖国栋打招呼，李芹拿着手机拉长镜头对着大门拍照，经过大堂时，古又奇给李芹打掩护摄像。一共来了六个人，五个是下午沟通审计移送事项的，还有一个没见过，但应该是更大的领导，肖国栋围着他前前后后转。
穿过大堂，径直去了一楼6号包厢，这是来吃饭的。
何思娴她们出门散步了近四十分钟，还在惦记这件事。返回来，何思娴与李芹守住宾馆后面的小门，古又奇和水若山直奔6号包厢，听到里面正在猜拳行酒令呢。
古又奇站在包厢门口正在考虑是不是推门进去时，包厢门却打开，肖接个电话出来了。古又奇快速朝里面拍了照、手机镜头正对坐在上位的领导。正肆无忌惮喝酒的几个人，根本没在意门口的事。
何思娴的性格本来就刚直。他市纪委领导也太不把审计当回事了，这么猖狂，接受主要嫌疑人吃请也不换个地方，直接来审计组入住办公的酒店，这眼里还有党纪国法吗？当即打电话给郭副司，并把照片、视频证据微信发给他。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江南省厅的华厅长带着总审计师、法规审理处长等人到了龙湖宾馆负一楼。
简单沟通后，审计专报交给古又奇写，柳军生处长为现场审核人，法规审理现场把关，总审计师审核后，华厅当场签发，然后返回东城，要第一时间打印盖章送陆书记。
陆书记看到这份审计专报是什么表情，水若山猜不出来。陆书记在审计专报上签的字，古又奇拍照发给他看了一眼，意思是，责令西城市委书记丁祖德严肃查处。
离开审计现场五个月后，国庆节前夕，不愿意参加政府债务审计，在机关食堂负一楼赏舞听歌的水若山，听到古又奇传来的消息，净土园已夷为平地。黄金区四常委相继落马，市商务局长肖国栋、市民政局长、副局长，殡葬管理处长，民宗局分管副局长等十二人分别受到免职、降职、双开处分，黄金区公安局长管志平、雅平公司法人邱林平涉黑，已由市检察院批准逮捕，准备提起公诉。
而西城市长武晋军积极配合调查，跟南城一样，又躲过了一劫。不仅如此，因十八大以来相继查处了多名贪官，空缺了很多高位，反倒再一次给了武晋军晋升机会。2018年底，武晋军履职菊城市委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