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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人防办的审计交给苏副处长和易晓璇去做。营商环境还是继续北城的那家通讯技术公司和省发改委直管的航空公司,交由伍明华副处长和曹溢去打个前站。
水若山,叶婷和借来的3个人,开始进驻省粮食局,重点对省直属三个粮库进行审计,延伸审计调查1个产粮大县:东城县。第一天到省粮食局开个简单的见面会,坐在审计组对面中间位置的是省发改委副主任兼省粮食局长,席位牌上写着:黎晓萍。黎局长显然认出了水若山,能不认出吗?
那次水若山要不是给了华厅面子,准确的说是给了许副调的面子,案子没现场移送,水若山直接闪退,她今天肯定不能坐到省发改委副主任兼省粮食局局长的位置。如果说上次是侥幸,那么这次可能就没那么侥幸。粮食系统改制不久,可能她也想趁这个机会摸摸底,整顿下听说很乱的粮食系统。所以,审计见面会上她明确表态,欢迎查,有问题立行立改。
话不多说,审计小组在省粮食局简单了解粮食政策和直属粮库的分布、管理体制、政策性和经营性粮食储备、购销情况后,即去位于东城的永山粮食储备库,对该库2018年至2021年4年期间的政策性粮食收购、储备、质量控制、资金补贴以及项目建设等方面进行审计。
上次自然资源资产审计渐入佳境的戈文文,这次被安排牵头永山直属库的审计。萧潇负责牵头秋城市漳河直属库的审计,乙晴姐负责修湖直属库的审计,叶婷和水若山则负责优质粮食工程项目建设和江南粮食交易中心的审计。
包括叶婷在内,她们4位以前都没参加过粮食专项审计。水若山1997年在湖阳当过粮食亏损挂账项目审计的主审,2004年参加过北城市县间的粮食企业交叉审计,接到任务后又突击找了相关资料,给自己补课。审前给她们4位培训了下,讲得他自己都有点模糊。
“边审边学吧!”水若山一直是这样,面对新的审计领域,不会退缩,只会摸索前行。
根据永山库提供的2018年至2021年的稻谷日结单、出入库明细表、出库凭证,结合省粮食交易平台提供的粮食购销数据,戈文文发现永山库出库的政策性储备粮未通过粮食交易平台定向销售给良家米业公司数十万吨。
“大宗粮食未按规定通过粮食交易平台公开交易”,第一次参加粮食审计的戈文文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搞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将自己的迷惑及时告诉了博士。
正在审计优质粮食工程项目的水若山说,“政策性粮食轮入、轮出都要有文件依据,你现在只看了实物账,再尝试看看与实物账相对应的资金账,看看有什么问题。”
戈文文按照“资金+实物”的审计思路,要求永山库提供储备粮全部轮入、轮出计划文件,将轮换计划文件逐笔与仓库保管台账进行核对,并开始手工翻阅收购凭证、入库检斤单、出库凭证、出库检斤单、磅单等原始资料。发现多笔轮入、轮出储备粮没有轮换计划文件。而且,南城库的政策性储备粮保管账、财务账及实物台账也不符,部分仓库还存在串换粮食品种的情况。
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的资金往来均采取预收账款的形式。永山库预收良家米业公司粮款时财务凭证中仅有银行回单,无预收款所涉及的储粮仓号、数量、金额等明细资料。出库销售粮食时冲抵良家米业公司预收账款,后附的原始凭证也未载明售粮仓号及数量。
无储备粮轮换计划且未经平台公开交易,财务凭证中大量频繁的资金往来又无法与单笔粮食交易一一对应。疑点有了,但不知如何下手,戈文文再次陷入迷茫中,甚至开始急燥。
乙晴姐说,“要不我们做一个表格,重点把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的粮食购销数量及金额明细列出来,备注轮换计划文件,再来分析他们之间的勾稽关系,找出其中的破绽。”
综合会计凭证、银行流水、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签订的全部销售合同等资料,戈文文整理出了一份永山库2018年至2021年政策性粮食分仓轮换情况明细表。
经汇总,2018年至2021年,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共发生购销业务26笔,涉及7个仓库22万吨政策性储备粮购销交易。
戈文文同时发现,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的购销业务可能存在价差损失,例如:2018年9月永山库收购2534吨(中稻)政策性粮食存放于15仓,收购价每吨3400元。2019年9月无轮出计划且未经交易平台卖给良家米业公司,销售单价每吨2888.4元,单笔业务购销价格倒挂129万元。
审计组将无轮换计划且平台外交易、以及因串换品种出现价差损失等问题与永山库沟通,永山库予以否认。夏经理说,“政策性储备粮一般三年一轮,这个没错,但也可以一年一轮,这是省局同意的。”
“那请把省局同意一年一轮的文件给我们看看,”戈文文说,“还有,比如省储粮,改变三年一轮的模式,还需要省发改委的文件。”
“没有书面文件,是省局领导口头同意的,不信的话,审计可以向省局求证。”夏经理目光转向陪同下来审计的省储粮公司田副总,田副总点头表示确有此事。“至于未通过平台交易,我只要保证储备粮的数量不减少,及时补库,年度内购销业务就是我的自营粮,不需要通过平台交易。”
“好好看看省里的政策,即使是自营粮,原则上还是要通过平台,特殊情况不通过的,也要通过三重一大会议决策。何况你这些仓库里的粮食并不是你自己购买的自营粮,而是你代为保管的省级储备粮,部分还是中储粮。”乙晴姐说。
“至于串换品种,是与米业公司合同约定的。”夏经理接着说。
“你库与米业公司签订的购销合同,没有约定粮食品种。”
“购销合同是省局制的格式化合同,轮换计划文件要求轮换什么品种我们就只能买卖什么品种。所以,我们与米业公司另外签订了购销合同。”
“那就把另外签订的购销合同拿给我们呀。”戈文文说,“真是的,搞了半天,除了储备粮购销合同,还有另外的合同。”
在审计要求下,永山库提供了与良家米业公司签订的政策性粮食“定制化”轮换合同、结算确认单、部分结算协议、资金往来明细等资料。
第一站就到永山库,戈文文听都没听说过的“定制化”轮换的新鲜词,把她一下子弄懵了。“审什么?怎么审?”
水若山叫来夏经理,“夏总,麻烦给我们科普一下什么叫‘定制化’轮换吧。”
原来,所谓“定制化”轮换,是指合同约定由良家米业公司指定粮食供应商、收购品种、收购价格,双方协商确定结算价格。“定制化”合同签订后,由永山库组织收购,合同结算价由永山库先行垫付,后再按结算价出库销售给良家米业公司,实际收购价超过合同结算价部分由良家米业公司承担。
“正因如此,不存在购销价差损失的问题。”永山库夏经理不知道他的科普审计懂了,还是更迷惑,“通过与民营企业‘定制化’轮换合作,虽然踩了点政策红线,但有效减轻了财政压力,降低了政策性粮食轮换产生的损失,还能够收取民营企业仓库保管费用,缓解粮库经营资金压力。”
听起来这种经营模式很可取,但戈文文审阅永山库补充提供的上述资料后发现,政策性粮食“定制化”轮换合同所涉及的资金往来明细,与单仓单笔结算协议存在较大差异,部分结算协议永山库迟迟无法提供。
因时间跨度长,交易频率高,通过整体资金流出流入计算,上述“定制化”轮换政策性粮食购销价格倒挂的疑点,戈文文还是无法消除,但一时又找不到突破口。
为此,审计组针对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定制化”轮换且串换粮食品种,可能存在轮换价差损失的疑点开展讨论。
“定制化轮换真没有损失吗?”为证实疑点,讨论决定从最后一次的粮食收购和销售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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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根据轮换计划,永山库轮出政策性储备粮22万吨。但永山库挂牌交易的这些储备粮是2018年8月收购的当年产早稻,实际存储的是2020年12月“定制化”轮换入库的晚稻。
这些粮仓交易时点前后一周政策性粮食早稻市场平均交易价格为每吨2445元,“定制化”轮换购进的晚稻结算价为每吨2579元,实际收购价超过结算价部分由良家米业公司承担。高进低出,测算永山库轮出时形成价差损失2948万元。
但永山库依然否认有价差损失。永山库认为储备粮在轮换过程中产生的价差属于合理的轮换亏损范围,粮食交易平台的交易时间段内中晚稻价格差异较大,加权平均数难以反映东城市场价格。
夏经理说,“前两年定制化轮换还有过合同结算价高于实际收购价的时候,是赚钱的。2018年12月首次定制化轮换时,也是高于轮入价卖出的。况且,这三年的储备粮保管费也有差不多5000万元,总的来说,我们是赚钱的,并不存在价差损失。”
戈文文说,“保管费就不用说了,你不定制化轮换保管费也是你的。”
审计组再次讨论“定制化”轮换是否存在价差损失的问题。萧潇说,“如果只关联最后一笔购进、销售交易定性因定制化轮换导致价差损失,很难说服被审计单位。”
戈文文说,“我前期了解到,2018年、2019年度因早稻市场行情不好,收购价很低,为此各地均启动了托市粮的收购,但2020年和2021年早稻行情好,即使按照永山库一年一轮或一年两轮模式,应该是有盈利的,怎么会存在永山库所说的合理的轮换亏损范围呢?”
叶婷说,“那不如换个思路,围绕串换品种,从2018年8月第一笔轮入储备粮开始,分笔分仓算明细账再算总账,他们不是说还赚了吗,我们就不说他损失了多少,而说他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少赚了多少。”
水若山说,“这个思路好。”
按照叶婷的审计思路,戈文文重新用表格分笔分仓分品种计算。结果是:
2018年8月按计划轮入早稻22万吨,单价每吨2400元(与省粮食局调控处提供的2018年早稻托市价相同),永山库当年12月无轮换计划卖给良家米业公司,单价每吨2450元,盈利1100万元。
2019年1月至2020年12月,永山库与良家米业公司之间晚稻购销交易4次,3次结算价低于收购价没有盈亏,1次结算价高于收购价,盈利660万元。2020年12月购进晚稻结算单价2579元,2021年5月按轮换计划轮出22万吨,交易单价2445元,亏损2948万元。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形成轮换亏损1188万元。
如果不定制化轮换和串换品种,可获得轮换盈利990万元。一反一顺,永山库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少获得轮换收益2178万元。
用数据说话,永山库最终认可了审计结果,但仍然坚持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得到省局领导口头同意的,即使有价差损失,责任也不在本库。
到底是省局哪位领导口头同意还是授意的,永山库夏经理却不肯提供。
如果仅仅是无轮换计划且平台外交易,还是很难问责,不能问责审计成果就会大打折扣,省定大宗粮食要通过交易平台公开交易的政策已施行十余年,结果还是没有执行到位,肯定有其原因。必须深挖“定制化”轮换背后隐藏的秘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制度和机制上的问题。
要挖出背后的秘密,还得去现场。水若山笑着跟戈文文说,“别急,去现场看看,说不定又有新的发现。”
戈文文觉得博士的笑有点诡异,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没告诉她,要她自己去发现。
原来,良家米业公司就建在永山库内,其成品库、加工厂房和周转仓库等经营场地近40亩,以及价值两千余万元的加工、烘干等成套设备均租用了永山库的军粮储备加工基地项目资产。粮食质量检测和地磅等永山库所有设备设施则无偿供良家米业公司使用。
永山库出租土地和设备设施未按照主管部门内控制度要求进行公开招标,也没有报主管部门通过“三重一大”会议决策,合同约定的租金只能覆盖资产折旧的30%,且在疫情期间减免了一半以上的租金。
永山库对良家米业公司如此“宠爱有加”,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号在粮库现场就开始挂在戈文文她们的脸上。
回到审计办公点,戈文文突然想起,现场看到永山储备粮仓库是半年前为收购当年产早稻而改造提升交付使用的。经比对博士、叶婷负责的工程审计资料,证实永山库从2018年9月开始就每年轮流改造提升仓库,每次改造提升工程施工快则半年,慢则一年。那么,施工期间,部分政策性储备粮储存在哪儿?
原来,永山库除与良家米业公司签订了“定制化”轮换合同外,还签订了政策性储备粮和动态储备粮的代储合同,每吨储备粮收取财政74元保管费后,支付良家米业公司50元代储费。每吨省级动态储备粮收取财政80元保管费后,支付良家米业公司40元代储费。良家米业公司租用的仓库又成了储备粮的代储仓库,获取的代储费比支付的租金还高。
为了规避政策性储备粮必须专仓存储、不得擅自动用等规定,永山库每年都会向省储备粮管理公司报告申请移库。但所有的储备粮移库报告均未取得省储备粮管理公司的书面批准,审计调查求证是否报告了,也没有得到省储备粮管理公司的明确答复。
不仅如此,“定制化”轮换的储备粮在2018年8月验收入库后,储备粮管理公司就全部用于财政贴息抵押贷款。也就是说,永山库挪用财政贴息贷款抵押物,无偿提供给民营企业周转使用,且多个等待改造提升或已改造提升的仓库成了民营企业的存储仓库。在改造提升和粮食移库的过程中,政策性储备粮空仓期有的长达10个月之久。
此外,永山库每年处理的不宜存或卫生超标等政策性储备升溢粮,基本都定向销售给良家米业公司,且未按规定向当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告并接受运输、入库、加工、销售等全过程质量卫生监管。
“政策性储备粮每年都要接受粮食管理部门一次以上的检查,这么多的问题,粮食检查组难道一次也没发现吗?”新的问题又写在了戈文文的脸上。
萧潇说,“还有,我看到江南省省级动态储备粮管理办法,承储省级动态储备粮的企业必须具备几个条件,比如:具有独立法人资格,仓房、加工等设施产权自有;有效仓容不低于1万吨;财务状况良好,统计台账、报表管理工作规范。良家米业公司好像都不符合这些条件耶。”
“我看看,”戈文文打开动态储备粮管理办法文件,“果真是,良家米业经营所用仓房、加工设施全部是租借永山粮库的,他自己就几个圆桶仓,也不能提供审计所需的粮食经营台账、财务账证资料等,不符合规定的承储条件。”
“要这么说,省级储备粮也不符合代储条件。良家米业怎么就能代储,每年获取上百万元的代储费。加上超低价整体出租军粮储备加工基地资产,向民营企业输送利益估计不下千万。”
“对,找省粮食局要良家米业代储政策性粮食的批准文件。”戈文文说完,立即找来夏经理,要他提供,他不能提供就找省粮食局要。
夏经理找到了批准文件,但这份代储省储粮的批准文件批准代储的企业名称是永山军粮米业,后面加个括号良家米业。
永山军粮米业与良家米业是两个不同性质的独立法人主体,怎么能括号,这不是混水摸鱼吗?“这背后一定有问题,博士,你说是不?”戈文文已经学会水若山的怀疑一切。
“有问题就去查呀,看是永山粮库申报时就有括号,还是省局批准时加上的括号?”
永山粮库提供了申报代储的材料,申报材料上没有良家米业的任何字眼。省粮食局说历经几任经办人,找不到批准代储企业的档案资料,但坚持说是永山粮库申报时要求加上去的,主管部门跟下属粮库掐起来了。
审计才没闲心去理他们上下级的谁是谁非,让证据说话。
这时,萧潇在审计她牵头的省直属漳河储备库提供的资料时发现,漳河库全资漳河粮油公司与良家米业也有业务往来,而且是一笔数量很大的卫生超标粮的往来。
水若山说,让省局与永山库父子继续扯皮,我们先去漳河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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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河库位于秋城市漳河县,是最早的全国百强县之一。早期生产的粮食白酒很有名气,曾作为国宴酒。后来做强做大了,收购了夏城的贡酒厂,从此开始走下坡路了,假酒充斥市场,正宗原厂的粮食酒反而不多见。
漳河库院内的的粮食制品生产厂家,是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其生产的面条在江南乃至全国的粮食市场都能见到,以前就是漳河库全资的江南省漳河粮食公司的子公司。2018年粮油企业混改,从此漳河粮油只占其10%的股份。
萧潇通过数据筛选发现的粮食交易是,2020年3月,皇粮集团江南分公司根据皇粮集团文件要求,自2020年1月开始,将2017年产的卫生严重超标托市粮权划转给省政府,其中漳河库13仓晚稻3214吨。
当月,省储备粮管理公司通过江南粮食交易平台,将漳河库13仓的3214吨卫生严重超标粮出库销售给漳河库粮油公司,交易合同约定:成交的粮食严禁二次倒卖原粮,必须按规定通过技术措施(物理、化学或生物技术等)处理至符合食品安全标准,才能进入口粮市场,否则一切后果均由买方承担。买方必须按有关文件要求接受监管部门的监管。
随后,漳河粮油公司与良家米业公司签订虚假的《委托加工合同》,将上述限定用途的3214超标粮转手倒卖给良家米业公司,粮款764万元,从中赚取差价10万元。漳河粮食局未向东城粮食局发监管函。
良家米业购买漳河粮油3214吨超标晚稻后,未按规定向东城县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备并接受监管,不能提供上述卫生严重超标粮相应的入库、加工、销售台账和技术措施监管视频及抓图,以及出库大米质检报告等相关监管资料。卫生严重超标晚稻最终流向不明。
对漳河库的审计还发现,2019年4月,皇粮集团根据出库计划,将秋城直属库22仓4316吨卫生严重超标粮销售给皇粮(江南)米业公司,《皇粮集团粮食销售合同》约定:对此批定向销售的稻谷必须按文件相关规定执行,购买企业必须签订此批稻谷处置监管承诺书,此批稻谷购买企业只能作为白酒或工业用粮进行无害化处理。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与法律责任由购买企业承担。
同年8月,皇粮(江南)米业公司违反合同约定,利用其央企优势,将上述卫生严重超标晚稻以每吨1900元的价格,转手倒卖给漳河粮油公司,倒卖合同约定:交粮地点为皇粮集团秋城直属库22仓,包装物、运费等费用由漳河粮油负担,漳河粮油应接受定向销售监管。
无奈接下此粮的漳河粮油公司,没有加工销售的能力,只好与一家饲料生产厂家签订虚假的《糙米采购合同》,将上述卫生严重超标晚稻加工产生的糙米销售给饲料厂。审计调查结果表明,这是一份虚假的《糙米采购合同》,实际是漳河粮油公司再次转手倒卖给秋城一家粮油公司和一家食品公司。
经延伸调查,秋城的粮油公司和食品公司均无白酒和工业用粮经营范围,两家公司也不能提供漳河粮油转手倒卖给他的卫生严重超标粮运输、入库、加工、销售等经营资料和监管资料。漳河粮油也没有告知这两家接手的公司该批粮为卫生严重超标定向销售粮,未向当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备并接受全程监管,这批卫生严重超标粮食,极有可能流入口粮市场。
“还有,”乙晴翻着漳河库提供的一叠资料,“2021年9月,漳河库共收购5000余吨早稻作为省级储备粮放于新28仓,该仓整仓入库质检报告为合格。但有一车33吨粮食经四次检测均为严重超标,漳河库将该车卫生严重超标的粮食作为政策性粮食收购入库。”
审计小组又将漳河库粮食质量检测仪器里的数据拷盘到电脑,发现最近四年的检测数据不全,存在人为删除的可能。漳河库解释说是原检测仪老旧不能使用,有的还没有存储功能,所以没有了数据是正常的。
经对现有数据进行筛选分析,2020年1月至2022年5月期间,共检测出153份粮食样品超标。其中严重超标粮食样品23份。
为了扩大样本量,让数据说话,审计小组又来到位于北城的修湖直属库。
有意思的是,修湖库同样也有粮食质量检测数据不全的问题,同样也有库内仓房、加工设施低价租给民营企业,同样还有将价值400万元的成套烘干设备无偿提供给库内民营企业使用等情况。
不仅如此,乙晴和戈文文还查出漳河库没有遇到的情况,即将代储皇粮集团托市粮出库销售过程中产生的1450吨升溢粮,全部定向销售给库内邻家米业公司,粮款301万元。这些定向销售粮食属质检认定不宜存或卫生超标粮食,限定医用、工业酒精,以及饲料用粮等用途,粮权属于皇粮集团。
修湖库将上述升溢粮销售给邻家米业公司时,双方盖章确认的《定向粮升溢粮销售告知书》注明“国家对此粮进行定向销售,升溢粮只能适用于饲料粮,不能流入口粮市场”。但邻家米业公司不能提供粮食经营台账,不宜存和卫生超标粮食购买、加工、销售未向公司所在的修湖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备并接受监管。邻家米业公司没有酒精、饲料等加工经营范围。审计分析认为,1450吨不宜存和卫生超标粮食极有可能流入口粮市场。
叶婷和萧潇也查出,修湖库2020年依据皇粮集团《关于下达 2019 年第二批最低收购价稻谷定向销售处理计划》的通知,将该库11仓1677吨最低收购价晚稻定向出库给皇粮(江南)米业公司,单价每吨1000元,用于加工大米。
该仓粮食出库质检报告属于卫生严重超标粮,修湖库为逃避托市粮入库检测失职责任,未告知皇粮集团(江南)分公司质检结果,将超过食品安全标准限量的粮食作为食用用途粮食出库,直接进入口粮市场。
审计小组返回永山库,按照前面的做法,收集了永山库质检仪器记录数据,经筛选分析汇总,江南省粮食局直属三个储备库,均存在人为删除质检数据的可能。
现有有效检测数据表明,共有1512份粮食样品卫生质量超标,其中严重超标粮食样品298份。按该时段平均每车30吨粮重测算,三个直属库拒收卫生超标粮4.54万吨,其中严重超标粮0.89万吨。
卫生超标的粮食没有按规定进行处理。由于粮食样品送检人名称不详,拒收的超标粮最终流向不明。
上述粮食及食品安全证据充分可靠,审计小组讨论,差不多可以交差了。
讨论会上,叶婷说,“关键问题是,省粮食局的三家直属库内都有民营企业,都租赁了直属库的仓房和加工设备设施,都无偿使用了省局集中采购的数百万元的烘干设备,而且还都是省储粮的代储点,这也太奇怪了。”叶婷看着水若山,“博士,你看看,还有下一步吗?”
“你是不是怀疑这里面有省局领导层参与其中?”叶婷点点头。水若山说,“既有怀疑,那就继续查,我们不能把怀疑带回去,日后留给自己后悔。大家再讨论下,如何继续查下去,揪出幕后的粮食大‘毒枭’?”水若山停下想了想,还是接着说,“这里给大家透露一个内幕消息,注意保密哈,粮食系统某领导和皇粮集团一副总正在接受审查调查。”
叶婷说,“这有什么保密的,官网前几天就公开了。”
“啊,网址发过来,我还没注意呢。”
“就你没注意,我们都看到了,”乙晴补上一刀,“你只享受审计过程,从不关心处理结果,要加强学习。”
“对,博士要带着我们晚上继续学习108文件,哈哈。”戈文文笑着说。
叶婷问,“对了,晚上何司会过来,博士你知道吗?”
“她会过来,没跟我说啊。”
“哦,我也是听洪特派说的,莫非何大美女司长是想给博士一个惊喜?!”
“惊喜个什么,她来与不来,我都照样有酒喝,这些美女们天天请师傅喝酒呢。她来了,还耽误了108学习。”
散会后,水若山回房间给何思娴发了个微信,她在巡视组,不知道何时方便。何思娴回复:不好意思,原来是打算去东城蹭晚饭的,因临时有事要处理,走不了,下次再约吧。还得麻烦你跟洪特派说声抱歉。
水若山回了三个字:鸽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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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东城县粮食局延伸审计调查过程中,水若山小组补充了一些证据。比如,东城市粮食局早在粮食管理体制改革前,就已经通过市政府办公厅转发卫生超标粮的处置管理办法,要求全市所有粮食储备库在收购粮食时,如检测发现卫生超标粮立即报告粮食行政管理部门,并要求卖家将卫生超标粮送往指定库点收储,收储费及运费等由财政负担。
但实际这一政策从未执行,卫生超标粮指定收储库点仓库大部分闲置,少部分用于代储其他库点转储的政策性储备粮,收取代储费以维持库点正常运转。
经询问省粮食局,全省其他市、县情况类似,卫生超标粮处置政策均未落地。
在翻阅一家私企名叫万通粮食实业公司的财务凭证时,延伸发现了两个新的问题:一是万通实业购买粮库违规处置的定向销售最低收购价升溢粮时,支付粮款有的通过现金,有的转入粮管所所长或出纳个人银行账户。另一个是包括万通实业在内的多个粮食企业购买的限定用途升溢粮主粮,在江粮交易中心平台交易数据里找不到交易信息。
有点意思,水若山重新分组。叶婷和乙晴负责未经平台交易的真实情况。戈文文和萧潇负责粮管所违规处置升溢粮的收入去向。
戈文文小组很快查明,东城县下属新城粮管所通过多扣卖粮农民粮食杂质、水份,少出库等方式,形成升溢粮并私自处理,获取处置收入107万。新城粮管所长吴中棋将升溢粮款54万元、升溢粮出库力资费用12万元,合计66万元存入其个人农行账户,截止审计调查日,其个人账户余额不足1千元,吴中棋不能提供账外收入用于粮管所开支的证据。另有升溢粮款41万元直接转入其妻子个人农行卡,也未能说明其具体用途。
基层粮管所有“小金库”算不上什么新鲜事,粮食购销政策放开以来,大多数基层粮管所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据了解,绝大多数粮管所职工没有或很少五险一金,退休工资只能拿到正常的60%。无职工医保个人账户,说是实报实销,真生病住院花了钱,还得到处找人、找关系报销一点点。高薪尚且不能养廉,低薪绝对管不了账外收支。
对于审计署下来的审计组来说,基层粮管所的“小金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犯不着在这上面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东城县纪委一年前不是对全县所有粮食部门和单位的账外收支进行过清理整顿吗,那就现场移送给县纪委。去年没清干净,今年再清一次吧。
储备粮未经平台交易的真实情况却没那么容易搞清楚。审计小组来到了江粮交易中心,要求提供未经平台公开交易,但平台减少了储备库粮食库存,请提供这些出库销售粮食的相关信息。
江粮交易中心说不经平台公开交易的粮食都是皇粮集团的,审计需要的这些信息是保密的,不便提供,还是请审计组直接找皇粮集团江南分公司要吧。
乙晴姐一脸失落的看着水若山,“皇粮集团,我们没这个权限,他要不提供怎么办?”
叶婷也将迷茫的目光洒向水若山。
“你跟江南内审人员在一起呆久了,都忘记你是谁、代表谁了。”这话把乙晴姐逗得“吃吃”的笑了起来。水若山也笑着对叶婷说,“走吧,去江南分公司。”在路上,水若山跟洪特派简单汇报了下情况,说到时如果有困难或阻力,还请洪特派亲自出面解决。
皇粮集团江南分公司位于城北区,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穿过整座城,从江粮交易中心开车过去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好在江粮交易中心提前跟江南分公司打了打呼,分管粮食交易的王副总早已在大门口等待。
到了三楼小会议室,没有多话,直入主题,请提供未经平台交易的储备粮出库依据、粮源、开票日期、出库单编号、合同编号、提货单位名称、出库粮油所名称、仓号、品种、收购年度、提货数量、销售单价,以及出库粮食相应的质检报告等信息资料。
王副总很客气,“没问题,一定配合审计调查,但需要时间,不过保证七天内提供审计所需全部资料。”
叶婷说,“七天时间太长,要不现在有什么先给我们什么资料,比如出库依据,这个应该是出库计划通知文件,负责文件归档保管的人很快就能找到。”
果然是审计署下来的,不好忽悠。王副总说要请示下老大,然后出去打了电话。差不多半个小时,回到会议室,“我们老大说了,审计组所需要的资料尽快整理扫描打包,争取明天下班前送到审计组,各位领导看行不?”
叶婷看着水若山。水若山对王副总说,“要不这样吧,你先把出库计划文件复印给我们,我们这次审计时间主要是2019至2021年,有必要再延伸或追溯,销售出库计划文件应该不多,很快就能复印完。其他资料明天下午,实在来不及,后天给我们都行。”这种情况水若山见得多,哪怕是审计署的审计组,只要过了一夜,很多事情就不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何况这里面可能真有大问题呢。
销售出库计划文件里面肯定有审计所需要的上述资料信息,再与戈文文、萧潇她们收集上来的东城县下属粮管所实际销售出库数据比对,是什么问题就八九不离十了。到那时,江南分公司想造假也无济于事。
王副总说还是得再请示一下老大。
“你要请示就请示吧,没事的。”水若山说,“其实我们已经拿到了一部分销售出库计划文件,要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平台外交易的粮食出库。只是我们拿到的文件不全,我们要再延伸调查下去,也是可以拿全的,只是得花点时间。我们想文件是你这儿转发皇粮集团的,你这儿肯定完整,所以直接来请你们配合,节省审计时间和成本。”
水若山的这番话,叶婷和乙晴都听懵了,心里想,你什么时候拿到了部分文件,还知道是江南分公司转发皇粮集团的?
水若山没理会她们俩的表情,只要王副总听懂了就可以。
王副总还是出去再给老大打了电话,这回不多久,就找来办公室负责文件档案管理的秘书,吩咐她把2019年以来至今的未经平台交易销售出库的计划文件找出来。
就6份文件,很快彩印好,加盖分公司公章,水若山随便翻了翻,交给叶婷收好。然后起身向王副总告辞,“谢谢王总支持,其他资料还请王总安排一下,明天来不及就后天交给我们,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有了这些文件和东城汇集的数据,审计小组的几个美女来劲了,非要把数据移植到E表中才肯去吃饭。晚上去外面吃,乙晴请客。江南有个俗语,好饭不怕晚。
资料来了,结果很快就能出来:2019年至2021年,皇粮集团江南分公司未经平台公开交易,全省库点定向销售限定加工大米,工业酒精、饲料等用途的不宜存托市粮96.71万吨,销售单价分别为1000元/吨和815元/吨,主要买家为皇粮集团(江南)米业公司和国家准入名单中的乙醇、饲料加工企业。
皇粮集团《最低收购价稻谷定向销售处理计划的通知》要求:进一步提高政治站位,讲政治、顾大局,严肃认真做好定向销售稻谷出库工作。要严格执行出库检验制度,防止将品质宜存粮食当做不宜存粮食出库。粮食销售出库进度情况要及时抄送当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如发现出库粮食改变定向用途、转圈回流中央储备或国家政策性粮食库存的,要及时报告当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依法依规进行查处。
对照皇粮集团的文件要求,审计发现,江南米业公司因主营加工蒸谷米出口、产能不足等原因,其购买的限定用途粮食大多数就地委托私营企业代加工,委托加工业务合同双方均未向加工企业所在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备并接受监管。
“这个还不算什么,”乙晴姐指着电子数据分析表说,“万通实业公司在皇粮集团购买33万吨限定用途托市粮后,转手倒卖给西南省灵溪国家粮食储备库,开具313份增值税专用发票,平均交易单价每吨1575元。”乙晴姐将复印件递给水若山看。
喜欢吃瓜的萧潇赶紧凑过来,“哇,万通老板岂不是赚了两个半亿!”
叶婷也跑过来说,“没那么吓人吧,这个万通老板我们见过的,六十几岁,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一说话就气喘,不像是赚大钱的人。”
水若山说,“万通的资料我们不是调过来了吗,好好对下,别闹笑话出来。”
几个人一起翻凭证,对文件和交易数据。还真搞错了,万通未经平台交易购入的重度不宜存饲料用途粮食,有一部分来自前面所说的储备库点违规处置的升溢粮,一部分来自准入乙醇、饲料企业手里转手的,而且数量只有2万吨左右。剩下的31万吨定向销售粮食,是通过江粮交易中心平台交易取得的,交易均价每吨1555元,由灵溪国储库直接在储备库点提货,万通只收取每吨20元的手续费。
戈文文说,“平台交易的粮食也不能转手倒卖啊,万通实业公司的粮食购销合同第十条约定,买方所竞买的稻谷原料须作为企业自身加工原料,不得转卖或进入国家政策性库存。”
水若山说,“那是不行,但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儿。”
叶婷接上说,“对,灵溪国储库买这么大批不宜存需处理的粮食去干什么,转圈回流储备?”
“有可能,”水若山说,“你马上报告洪特派员,请西南办支持,迅速查清灵溪国储库这些限定用途粮食的最终去向。”
“反正价差损失由中央财政负担,皇粮集团会不会将品质宜存的粮食,当作不宜存粮食,以超低价销售出库,输送利益给下属子公司和关联企业?不然怎么解释近百万吨的粮食不经平台公开交易,且没有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和粮食总局的文件,只有皇粮集团的通知?”水若山还联想了另一件事,“叶婷,你们对下储备库点和江南分公司提供的这些粮食出库时的检测报告。”
“如果真是这样,皇粮集团是不是又有人要进去?”吃瓜大姐萧潇哈哈笑了起来。
在场审计人员被萧潇富有魔性的笑感染了,也一同笑了起来……
239
叶婷按照水若山的要求,写了一份书面材料报给洪特派和郝主审。
洪特派回复,同意他们小组继续深查的建议。并说,大大说了,粮食安全国之大者。什么是粮食安全,我个人理解,不光是粮食数量能满足需要,更重要的是粮食质量,质量不达标,老百姓吃的是危害生命健康的粮食,产销数量越多,越不安全。
上自皇粮集团,下至省储粮库,再到加工经营末端,这么多卫生超标粮在市场泛滥,省粮食局根本就没有尽到监管责任,直属储备库连起码的社会责任担当都没有,为了一已私利,知法犯法。如果连这样的单位、部门都是以利益为根本,那什么样的天天学习教育、强调督促、考核检查都是白费。
查,一定得查!
审计组决定从三个方面撕开突破口,一是三个直属库委托民营企业代储省级储备粮的决策批准程序。二是三个直属库未经公开招标,超低价出租数千万仓房、加工设备设施的决策过程。三是烘干设备集中采购的流程。乙晴、戈文文、萧潇各分一个突破任务。
水若山和叶婷则对全省粮食质检机构、质检专业人员等,近四年来审计、发改委、纪检、巡视等有关部门检查监督发现问题的整改等情况进行调查。
几经沟通、较量,找多人询问,又一个星期过去,终于有了结果。
三个直属库委托民营企业代储省级储备粮和动态储备粮,以及超低价出租国有仓房、设备设施的,是省粮食局原分管副局长,现任一级巡视员的柳得福口头授意下面的人办的,在直属库全资公司后面括号加上民营企业,混水摸名,蒙蔽检查。
除三个直属库外,全省每年都有近亿元的烘干设备采购计划。审计调查了解到,有很多粮库和加工企业不想要烘干设备,为什么不要呢?因为每次都是省粮食局现任副局长蔡军向他们推销,说是集中采购,实质是指定品牌,价格比自己去购买的贵50%。
审计获取了修湖库主任会议原始记录,会议选取“安徽光桥”、“台湾太阳”、“台湾三久”3个品牌的烘干机,通过对比破碎率、爆腰率、总功率、总报价4项指标,确定购买“台湾三久”牌烘干机,再由项目组编制设备采购方案,报省局同意后进行公开招标。在抽查的一次公开招标中,经专家评审的第一名“长江三久”牌(“台湾三久”在中国大陆的合资品牌)烘干机中标,中标价316万元。审计调查发现,招标文件中技术参数部分采用“三久”牌烘干机的工艺、外形、材质等16个指标作为加分项共计32分,投标企业得了满分,比该项得分第二名投标企业高10.5分,但价格比却第二名高120万,综合评分最终反超第二名8.46分而中标。
叶婷和水若山的调查结果更有意思,截止审计调查日,全省粮食系统竟无一家具有法定资质的专业粮食检验机构,唯一以“粮食”冠名的江南省粮食质量检验中心,体制改革后划归了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只接受省粮食局的相关业务指导。
全省每年的粮食收购旺季,完全靠少数几家社会中介机构提供质检报告,有时候粮食入库大半年,甚至都卖出去了,质检报告还没出来,有的中介质检机构被催得急,干脆复制粘贴已做好的质检报告。更多的时候,是粮食收购企业自行质检,质检结果完全靠自觉、自律或者良心,怪不得有很多粮库的质检数据被删除。
这简直就是“粮食安全”的大笑话!
水若山在调查过程中,得知江竹县有个种粮大户,是即将召开的二十大党代表。这么优秀的农民,水若山一定不会错过拜访、学习、取经的机会。他请示洪特派后,准备周日去江竹县。
戈文文说,她家就是江竹隔壁干竹县的,她可以开车带路。
乙晴姐给“鸽子妹”发了个微信。
“鸽子妹”回复,以后不要叫她鸽子妹,江竹,不见不散。
江竹县的二十大女代表,种粮大户姓石,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言语也不多。开始交谈时还显得有点拘谨,水若山把县、乡领导支开,单独聊天时,她才开始理了下思路,说出她心里想说,也想在北京会上有机会时说。
乙晴姐和萧潇做了笔记,断断续续的,想到哪儿说到那儿。大致意思是,现在农民种田越来越难,这十几二十年来,不停的招商引资扩建工业园区,不停的搞铁路、公路和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只要是工业园区周边的土地基本不能种,全被污染了。远离园区的土地相对好些,但因为禁烧稻杆,杀虫农药过度,以前能烧稻杆时打个一次两次轻农药就行了,现在打四五遍重农药都解决不了问题。以前鸡鸭可以散养,现在不行了,鸡鸭要吃了打农药的草虫,一吃就死,养不了。
粮食检验检测很不方便,而且现在只检测稻谷水份、杂质,以及重金属超标,最为关键也是最严重的农药残留,无论是质检机构还是收购粮库,从来都不检,连检测设备都没有。如果雨水多,重金属被稀释了还好点,如果干旱,可以说,没有哪块田的稻谷重金属不超标。超标了卖不出去,没办法,损失太大,只能跨地区偷偷卖给私人加工厂。
感觉政府在超标粮处置、整治方面无能为力。我们种粮大户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稻杆焚烧到底是抢了谁的蛋糕,托市粮价格到底是粮贩子还是政府定价的?我们这些每年为国家贡献数千吨粮食的种粮大户不知情,也无权过问。
还有一些不适合代表身份的话不便记录,石代表也叫他们不要记录。
此时正是夏粮收割季节,审计组不好太多打扰,花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访谈。戈文文的妈妈,水若山称她为蒋姐,其实比水若山还要小十岁,开车来接他们去了江竹隔壁的干竹县。吃过中饭,即去玉樟峰爬山。
玉樟峰峰顶有一座国务院树的三角柱石碑,三个面分别上书:漳河县、丰山县、干竹县。三县交界的峰顶云遮雾绕,夏风清凉。峰顶旁边有个道士,帮人看婚姻看前程的。
戈文文虚年二十六,她妈妈着急拉着她去看了,道士说她年内即有婚姻。水若山笑笑,那是哄你妈开心的,你妈是干竹名人,道士自然认识她。依我看,你明年底会有男朋友。
萧潇也看了,道士说她三十七岁前可升副县。乙晴姐立即改口喊她萧县了。
何思娴想了很久,还是请道士给她看了。道士看了半天,没说出她的前程来,只说她红鸾心动,正走桃花运,说得何思娴有点不好意思。
晚上蒋姐请客,酒足饭饱,又去K厅嗨。萧县高兴,跳舞时把博士搂抱倒地。何思娴上前拉开,问伤着了没。然后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一早坐车出来,转了一天有点劳累,坚持要水若山陪她回酒店休息……
回到东城,之前申请查询的良家米业、邻家米业、丝家米业公司和相关个人的银行流水也出来了。原来省粮食局黎晓萍局长、一巡柳得福、分管工程和物资采购的倪副局长都与这三家民营企业有大额资金往来,三个直属库的高管层还通过家人、兄弟等持有民企股份。
……。
审计组核实省粮食局以前年度审计、巡视等问题整改情况时,发现江南省审计厅2021年底对省粮食局原任厅长任期经济责任履行情况进行过审计。审计发现了全国大粮贩子万通实业公司跨省转圈、回流政策性储备粮疑点线索,但厅领导以疫情期间和敏感问题为由,未批准审计组延伸调查取证。而审计报告中披露的良家米业、邻家米业、丝家米业等企业倒卖卫生超标粮,最终流入口粮市场,危及粮食安全等问题,在经过法规审理和厅长签发文程序后,被人为搁置一个多月。等春节长假过完,正式发文时,已加盖法规审理专用章的审计报告相关内容被篡改撤换,数份审计移送案件最终无一移送处理。
江南省审计厅领导的这个年,过得是纠结还是滋润呢?审计人员懒得去猜。
有天晚上,已是副厅的江南省厅分管投资的戴球球,带着省粮食局领导来拜访洪特派,说华厅本来要亲自来拜访的,审计委员会领导那边临时有事,就派我代表他来。来干什么呢?说什么卫生超标粮很敏感,说不定会影响社会稳定,千万不能上报告。
说情的时候,水若山也在场。不知怎么的,水若山特别不喜欢这个能力不行,完全靠关系上位的厅领导。
水若山总结了一点,所有那些没依法移送处理的官员,最后都会造成国家重大损失和社会危害,没有一个官员会因为审计不移送给了他机会而改过自新的。毫不夸张的说,这种审计,间接成了腐败分子的保护伞。
而那些乐于为别人的问题前来说情的,他自己也一定不干净。
下一步开始对省发改委直管的江南航空产业集团进行审计。听说戴副厅,不对,去年她还是戴总,除省粮食局外,还带队执行过江南航空产业集团董事长、总经理的经责审计。
好,我就看看你是怎么审,又是怎么说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