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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有心事吗?”一进办公室,水若山就问许诺,“有心事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没有,我只是昨晚熬夜做事,睡少了点。”实际许诺还真是心里有事,儿子任少彬最近有点古怪,许诺感觉神情有点不对,昨晚问儿子怎么回事,儿子不说,看表情还有点高兴,这越发让许诺犯疑。儿子高二了,是不是已经学会掩饰内心的情感?要真这样,那儿子到底在掩饰什么呢?恋爱?是不是自己多心,胡乱猜疑的呢?自己还没确定的东西,自然不好告诉别人,哪怕是全厅最值得她信任的水若山。
“要真有事就告诉哥,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事大家想办法解决,知道吗?”
“谢谢哥的关心,真的没事,我去做事了。”
许诺走后,水若山把早就起草好的关于对天天公司账户冻结和资料封存的呈批件再修改了一遍,然后去肖副厅办公室,请他先把下关,再与肖副厅一起送去请梁厅签批。
梁厅于是问起了天天公司那28个股东真实身份的事,水若山如实汇报,说除黄副厅的夫人郑美霞外,还有5个人,是江山集团参与宏远物资公司破产清算的工作人员,另外22个人正在查。
“你估计这些是什么人?”梁厅问水若山。
水若山说,“能以市场价两折甚至更低的价格买铺面、买土地,并且投资入股天天公司又不在天天公司上班拿工资,干分红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肯定与职能部门的人有关,然而这些人通常不会用自己的名字,要么家属的,要么亲戚朋友的,还有用假名字的,这些人如果公安机关不配合,查起来就困难。”
“对,上次去市公安局找户政处的,他们就借口说要领导批条子才能帮忙查,审计组按程序找过他们领导,但公安领导找各种借口不配合。当时就分析,可能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以前审计核实个人身份信息,公安机关都是配合的。”肖副厅补充说。
梁厅说,“这件事你们可以去找下黄厅,他有个战友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看他能不能配合下审计调查。”
肖副厅和水若山一起去找黄副厅,黄副厅不在办公室,一打电话原来出差去了,问找他有什么事。肖副厅就在电话里把情况告诉了黄副厅,黄副厅立即给他战友省公安厅的冯副厅长打了电话,很快回复肖副厅,说他战友现在公安厅等。
来到省公安厅冯副厅长的办公室,听了审计的简单介绍后,冯副厅说,“户政与社会治安这一块归莫副厅长管,他原来是北城市检察院的检察长,工作泼辣,做事果断,封省长很欣赏他,前年把他调过来任命为副厅长的。这个人很牛,他手上管的事,别人很难插手,有时厅长也不在他眼里。”
“冯厅有没有其他办法?”水若山问。
“办法倒是有一个,我分管刑侦和经侦这两块,核实个人和家庭身份应该不是问题,不过,你知道我们公安办事和你审计一样,讲究程序,是不是办个协助办案的手续过来。”
“办手续倒是没问题,不过这个案子可能牵涉到一些人和单位,万一保密工作没做好,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哦,我明白了,程序过了,就会有一些人知道审计在做什么。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公安队伍就那么纯洁。”冯副厅起身给肖副厅和水若山加了点水,接着说,“要不这样,我派个人暗中配合你,他是个经侦高手,尽可以相信他。”
“那还有什么问题,太谢谢冯厅了。”肖副厅明白,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心腹,能把心腹推出来,已经是帮大忙了。
正当水若山和省公安厅经侦处的高立春副处长暗中调查22位股东的幕后人物时,有一个股东自己跳出来了。他就是审计厅原企业审计处副调研员,现任农业审计处长的黄水清。
那是一天傍晚,水若山和高副处长正在内网里查身份证与户籍信息资料,何思娴给他打电话,“师兄,告诉你件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这么激动。”
“我也是刚听说的,厅里出了件丑闻,原来黄水清在外面包了二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二奶昨天下午跑审计厅老宿舍闹去了,就在楼下对着他家楼上大声谩骂,说他不要脸,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的钱给搞走了,结果搞得宿舍里的人都听到了。据说黄水清跟他老婆昨晚因此大打出手,邻居都听见了,有关系好的还去劝架了,两个人都受了伤,今天都没上班呢。”
“人家包二奶闹家暴你激动什么?”水若山听得出,何思娴激动且开心。
“你看你说的,好像我这么三八,特别喜欢八卦似的,我激动的不是这个。”何思娴这边噘起个嘴,“我是记得你前几天跟我说黄水清的事,说他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己跳出来的,我就佩服,果然让你说中了。”
“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你问清楚了吗?”
“这还能不问清楚,心里记着这事呢,她姓易,易什么还没搞清楚,听说是东城二中的老师。我记得28个股东中,也有个姓易的,身份证上叫易琼瑶,我就想着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你等等,我过一会打电话给你。”水若山把手机挂了,在旁边听水若山接电话的高副处长早已把易琼瑶的名字输入电脑,很快在东城二中的教职员工信息里找到了这个人,并在她的家庭信息中得到印证。
“没错,应该就是她,这娘们长得还不错啊。”高副处长笑着说,“这女的父母是不是琼瑶剧看多了,竟给女儿娶了这么个名字。”
水若山立即给何思娴打了过去,“你有没有问宿舍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这能不问吗?”
“是不是30来岁,1米63左右,长得还挺不错,很性感。”
“你怎么知道?你跟这女人也有一腿?”何思娴那边又笑了起来。
“你扯吧,我这不在查吗。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易琼瑶,与黄水清有关。”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黄水清瞒着他老婆在外面包二奶,然后将江山集团宏远公司破产清算所获资产以易琼瑶的名义入股,在得知我们要专案调查江山集团后,分析得出我们肯定还会对天天公司下手,于是怕到时采取强制措施而提前退出股份,但退股手续较麻烦,结果被我们冻结了,二奶这才闹上门来?”
“分析正确,我想也是这样,不过我们还得完善证据,找易琼瑶当面谈谈。”
“她愿意跟我们谈吗?”
“试试吧,我想她愿意,她敢什么脸面都不要跑去闹,说明她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再说这件事已经曝光,她的股份钱是要不到的,与黄水清的关系也彻底完蛋,这个时候,她一定破罐子破摔。”水若山准备挂机时,突然想起何思娴他们进驻江山了解情况的事,“思娴,你那边进展如何?”
“我们拿到了国资委关于收购职工股权的批复文件,零二年江山下属企业主辅分离改制文件,以及相关的资料。我们还听取了江山集团的情况介绍,明天去办公室汇报吧。”
打完电话他们再核对了几个户籍和工作信息,又证实了19个人确为机关干部,包括省国资委的、东城市国土局土地交易中心的,以及江山集团的中层管理,还有4个人查不到,身份证是假的。
水若山回来向肖副厅汇报了股东身份信息核实情况。建议:由于有4人用的是假身份证,天天公司发放股东分红又是以现金方式,无法核实其银行开户信息,如果没有强制措施,审计再调查作用也不大。在已查明身份的那些人中,全部是国家机关或国有企业领导,假身份证公安机关会进一步查清,现在是不是考虑收网,将此案移送给省纪委进一步查处。先震慑一下江山集团,后面的调查相信会顺利一些。
“不过也有可能会更复杂,更困难,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肖副厅说,“听梁厅说,黄厅的夫人郑美霞已经向其所在单位监察室主动交待了问题,并退回全部投资分红所得,正在等待单位的处理意见。我们调查的结果,可以专案调查组的名义移送处理,我跟梁厅汇报一下,你准备下材料。”
“好的。”
“江山集团那边调查的情况怎么样了?”
“昨天还有今天,他们都在江山,约好明天到办公室汇报初步调查情况的,到时我再向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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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厅三楼小会议室,在听取专案审计调查组的情况汇报后,水若山说,“近年来,有的企业或将优质资产包装上市、或主辅分离、或实行股份制改造,由此带来的母与子公司及关联方之间的交易逐渐成为企业弄虚作假的主要方式。由于企业上市、分离、股权转让与回购等因素,改制后的存续企业或多或少地承担起‘养人’即安排下岗职工就业的责任,同时享受国家减免税政策。这些企业与上市公司或主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就决定了主业或上市公司不可避免地会通过各种形式将国家利益直接或变相转移至辅业,转移至参股职工个人,造成国有资产在‘合法’外衣掩盖下的大量流失。这一问题早就引起审计署和一些地方审计机关的密切关注。我们现在查的这个案子就是这一类型的,我决定,”水若山站起身来,“把集团职工参股企业分为破产重组类、资源利用类、服务主业类三类,并分别确定审计调查重点,锁定审计调查目标。审计调查组还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对整体上市涉及职工股权收购的12户企业分类进行审计。何思娴带一组,负责破产重组类企业,重点关注股本设置、资产评估、税收政策减免等;凌天带一组,负责资源利用类企业,重点关注关联交易价格;杨子青带一组,负责服务主业类企业,重点关注‘主辅分离’政策运用,税收政策执行等。具体对哪12户企业进行审计调查,各位不必拘泥于固有的审计理论抽样方法,可以使用计算机审计技术,在对被审计事项进行筛选、分析、计算、汇总后,凭借经验累积和专业判断,从25个样本总量中自行确定12个样本进行审计。”
安排好下一步的专案调查工作,水若山就去了审计署。
按照审计组锁定的审计目标,专案调查组的三个小组分头行动。一周后,审计调查组6个人碰头,杨子青和凌天将调查情况向肖副厅作了汇报,要求把现有的调查结果先期向江山集团交流,在取得他们的确认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调查工作。
杨子青副处长说,“是时候跟江山集团摊牌了。”
这个时候跟被调查单位见面,何思娴跟许诺持保留意见,他们认为还不到时候,有些问题还没有搞清楚,一见面到时会很被动。
为此,何思娴还跟正在北京的水若山打了电话。水若山问肖副厅是什么意见。何思娴说,肖副厅同意了他们的建议,说是一个半月的调查过去了,该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不然都没什么向梁厅汇报。
“既然领导都同意了,那就先见面吧。”水若山说。
一场审计调查组与被审计单位之间针锋相对的较量就此展开。
审计调查组六个人来到江山集团,与江山集团内审处、财务处还有融资处的人进行初步审计调查情况的交流反馈,会议由调查组的杨子青副处长主持,凌天为主报告人。肖副厅因省政府那边有个会议要参加,没能参加调查组的会议。
凌天说,“经过审计汇总梳理,结合以前年度审计掌握的资料,审计组确认江山集团在整体上市收购职工股权过程中,主要存在股本设置不公平、套取评估差价,以及多经(三产)企业未完全承担采矿权及土地使用权成本、不当使用税收优惠政策和利用关联交易转移利润等五个方面的重大资本运作问题。”
江山集团内审处陈雨欣副处长沿用前三次审计报告征求意见反馈函的套路,对审计调查组提出的五个方面的问题分别给予了解释,或者说是反驳。
陈雨欣说,“关于企业经营成果未承担采矿权、土地使用权成本。零八年整体上市职工股退出时,采矿权评估是按零八年九月份时点评估的,此时的评估与前几年相比只会高估,不会少计算前几年的采矿权费用及其资金成本。”
凌天打断了她的话,“资产评估基准日为零八年九月三十日,股权计算依据为十月三十一日的净资产,而该净资产是按照当年一至六月累计利润减零三年至零八年六月应计采矿权费用,推算出七至九月的税后利润,不影响审计关于此项费用时间价值成本的计算。”
“是吗?既然不影响,怎么得出企业经营成果未承担采矿权、土地使用权成本的结论呢?请审计人员再去翻一下相关资料,这些成本在股权收购时已经计算在内的。还有一点是,你们所审计的企业实际生产经营所用的土地只占很少一部分,而大多数是社区的生活用地,不是生产经营用地,只是集团委托这些企业管理罢了。再者,你们也不能按收购职工股权后的零九年签订的土地租赁协议计算土地租赁成本,土地面积也需要重新鉴定。”陈雨欣的眼角往上挑了一下,很显然,审计人员这次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因为要赶着向领导汇报,才仓促应战,不会有什么很大的收获,提出反驳意见她有胜算。
何思娴这一组当时在西城市国土资源局和江山集团就核实了生产用地与生活用地,并将这一情况及时反馈给了其他两个调查小组,她们也都划分清楚了,但有一点疏忽了,就是江山集团委托管理的社区生活用地是否有这回事?有这回事的话,它的实际占用面积又是多少?这是交流反馈前审计讨论时没有涉及的。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事来呢?何思娴跟许诺低头耳语,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调查时江山集团没人说,是故意布下的疑阵吗,有意让审计调查下不了台,挫伤审计调查人员的锐气?
陈雨欣留意到了她俩的疑惑,但没管她们,接着说,“关于套取评估差价。我要说的有两点,一是两次的评估目的不同,所采用的评估方法也不—样。零二年五月对西城矿业和德昌矿业的评估目的是企业破产清算,恰当的价值类型为清算价值类型,采用的评估方法是清算价格法。而零八年九月评估目的是职工股份退出,选择的价值类型为市场价值类型,采用的是重置成本法。在企业持续经营、公开市场等原则下的公允市场价值,这没什么不妥。二是评估的时点不同,通过这几年的经营,企业走出了困境,状况好转,盈利能力增强,企业发展潜力剧增,环境发生变化,与亏损破产时相比,评估值自然要高。”陈雨欣的反驳依然回避了建筑物、设备在耗用数年后,甚至已过报废期不减值反增值的反常问题,审计人员不想就此与她争辩。
见没人提出异议,陈雨欣接着说,“关于关联交易转移利润。对于审计所述的几种物料,在东山矿业和新材料技术公司成立之前,基本上作为工业废弃物处理,或虽然再利用生产,但成本过高,处于停产状态,并且公司每年还为此承担较大的环保成本开支,如新材料使用的大都是有害物料。在国内同行业,对这些物料一般是采用无偿转让处理的。上述单位成立后,在研发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研制出针对上述物料提取有价金属的专有技术,才使得成本逐步降低,走上了规模生产,给公司创造了良好的效益。”陈雨欣扫视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审计人员,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说,“废弃物有效利用专有技术的研发,本身就是创造价值,给予关联企业高于同行业的产品价格结算,我想,不应该认定为关联交易的不当利润转移吧?”
这一情况是杨子青负责的。何思娴本来打算说些什么,但看到其他审计调查人员都没有做声,也就打住了,毕竟自己的想法也还不成熟,缺少反驳证据的有力支撑。
看到审计调查人员对她的反问依然没有反应,陈雨欣继续她的反驳,“关于不当使用税收政策。破产收购的资产评估增值和税收优惠应当归集团所有,除公司章程另有约定或减免退税时有特别约定用于生产外,企业改制后的新公司里各股东应同股同权,国家优惠政策只由国有股东享受是不合理的,也不符合公司法的规定。此外,职工作为投资者,在入股时也是看其未来发展前景和优惠政策才决定入股的,税收优惠就是其决定入股的因素之一。”
陈雨欣接着说,“关于股本设置显失公平。西城矿业与德昌矿业等当初之所以破产,是因为它们长期亏损、资不抵债、扭亏无望,才走上了政策性破产的道路,政策性破产对解决公司历史遗留问题,维护企业和社会稳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且领导和职工当时是冒险进入的,谁也没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好的效益。审计认定‘股本总量明显偏小,国有资产收益向职工、特别是向管理层不当输送’的说法没有依据,根本站不住脚。”
“等等,”何思娴与许诺几乎同时打断陈雨欣,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还是由何思娴来说,“陈处,我们的这个认定是指西城矿业与德昌矿业的主要生产资料,也就是土地没有计算国有股权,也没在资产负债表中反映,股本反映的生产经营资金只占整个企业正常经营所需资金的极小部分,因为这个才导致股本总量明显偏小,国有股权比例偏低,职工股比例虚高。职工股比例高,自然获益多,而职工股中管理层所持股份占了一大半,国有资产收益向管理层不当输送,难道这一认定有错吗?”
许诺补充说,“而且正因为国有股权比例偏低,才导致税收优惠在国有股和职工股之间的分配不公,也就是说,企业职工获取了不当的税收红利。”
陈雨欣充分表露出被审计单位一贯的“狡辩”风格,整个交流反馈过程审计调查人员一直占据下风,何思娴肯定不会放过绝地反击的机会,因为这个问题是她和许诺亲自负责调查出来的。她们认为,虽然审计证据还不够完整,但不是江山集团内审人员认为的那么脆弱。
最后的这个问题是凌天报告时第一个提出来的,陈雨欣却是放在最后来解释,看来她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持谨慎态度,解答时避开了问题的实质,而是转移话题,把政策性破产改制和维护社会稳定的政治立场搬到了桌面。
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审计交流反馈,陈雨欣犀利的言辞,让何思娴大吃一惊,她一度怀疑,水若山与陈雨欣的关系不错,水若山的一些重要调查线索说不定就是陈雨欣提供的。现在看来,她错了,陈雨欣毕竟是江山集团内审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为集团竭尽全力服务,是内审人员的固有职责,不可能因为个人关系,而背叛为之服务的江山集团。
围绕审与被审双方的不同意见,审计调查组此后又与江山集团进行了两次沟通,但在桌面上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最终仍未达成一致意见。
十二月底,水若山完成了审计署的课题研究任务,又在北京呆了几天,等回到东城时,正好是元旦。陈雨欣打电话约他,元旦去东城县某山庄钓鱼,到时亲自开车去接他。
水若山以前不喜欢钓鱼,准确的说是他不会钓鱼,他没那耐性,坐在那儿等鱼儿上钩。可是在科研所呆了三年多后,他发现他有耐性了,不就是等吗,任何事情都是急不来的,那就慢慢等吧。当然,出差半个多月回来又是假期,水若山还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做通妻子姜莹的工作,说真是为了工作需要,钓鱼只是个借口,专案调查才是真的,不然哪会放假还跟别的女人去约会。
“约会”是妻子姜莹说的,姜莹说,“管你们俩个做什么,多带些鱼回来,不管桂鱼还是青鱼,吃不完就腌制晒干留着过年,还省我一笔春节费用呢!”
“一定,一定,钓不着,我用网也要网几十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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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的天气很不错,虽然外面有点冷。水若山和陈雨欣在柳树下坐下来,一边钓鱼,一边聊天,话题当然是江山集团专案调查的交流反馈。
陈雨欣说,“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们调查组下不来台,你没生我气吧?”
“怎么会呢,我不但不生气,相反我还很感激你呢?”水若山将鱼杆放置一旁,掏出瓶小酒和酒杯来,两个人分了。“来,雨欣,暖和暖和。”
雨欣接过酒杯,小抿了一口,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还能有假,本来就是我们准备不充分,好在调查还没有结束,你这么一激,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真正出在哪儿,下一步就有方向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江山集团是省重点企业,有色金属产品在全国都是叫得上号的,这样一个上市公司,怎么可能轻易就认输,更狠的招还在后面。所以我就想锤打一下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否则将来真要到法庭上对簿公堂,你们必败下阵来。”
“所以说我要感激你,江山集团历次审计发现的问题都没有认真整改,足以说明这是块非常硬的骨头。说实话,相对于江南省这个屈指可数的上市企业,拥有经济综合监督职权的审计机关,有时候在党政领导眼里,也未必是盘可口必尝的菜。所以,证据不充分绝对不可以出手。”
“对呀。哈哈,我怎么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了。”陈雨欣放下酒杯,“快,你有鱼上钩了。”
果然有条鲫鱼上钩,还不小,足有一斤多重吧。陈雨欣帮着水若山把鱼钩取下,装上鱼饵,说,“这次去北京有什么收获?”
水若山去北京除完成审计署的课题研究外,还有调查江山集团证券营销违规操作的任务,这件事只有梁厅知道,是梁厅打电话给审计署领导,请求支持。水若山正是在与陈雨欣闲聊时,有意无意受到启发,才建议梁厅同意自己去北京延伸调查的。
“还好,审计署派人协助调查了中兴公司,证实营销商与江山股份有限公司合谋操纵股市价格,不少原始股东在这里面获益非浅啊。”水若山将装好鱼饵的鱼杆抛向水中,“不过,还有个关键的证据没有获得。”
陈雨欣知道这个关键的证据是什么,她嫣然一笑。“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计划,元旦结束上班时再跟我的调查组员们商量。”
“怎么,跟我还保密呀?”
“还真不是保密,我走了半个多月,期间只电话联系过,具体情况我要当面搞清楚了才好定。”
“那我等着你,还有你们。”
接受前次教训,按照水若山新的调查思路,审计调查人员扩大调查范围,对已调查的四个公司以外的其他职工持股企业,采取深入车间和入户调查的方式,获取了更多的审计证据。如部分企业不具备主辅分离、辅业改制的有关优惠政策;部分企业虚报安置四残人员数量而享受福利企业所得税、服务业营业税等税收优惠政策;某运输公司的运输业务属主业工艺流程不可分割的环节,正常情况下只能作为主业二级核算单位进行成本核算,但江山集团将其分流改制为职工持股企业,并由该企业垄断主业的运输业务。
审计走访调查还发现,改制企业职工身份置换不真实,企业档案里有与职工签订的解除劳动关系合同,但被解除劳动关系的职工却不能提供该合同。经与劳动就业部门核实,部分企业职工事实上并未与江山集团解除劳动关系,而是提供虚假资料,享受安置富余人员和下岗失业人员再就业的税收优惠政策。同时,按照税收减免批复文件规定,减免的税收应用于企业生产发展基金,但职工持股企业却增加当年利润,用于职工股利分红。
与此同时,审计调查人员进一步丰富并完善了关联交易的审计证据。事实证明,在关联交易价格的制定上,对于江山集团而言属于“高进低出”,对于职工参股企业西城矿业与德昌矿业而言属于“高出低进”,即购进按原料成本结算价,售出按上海期货交易所的市场结算价,利益向职工参股企业倾斜非常明显。
东山矿业与新材料技术公司则通过低价购入或免费使用江山集团原料,赚取高额利润。针对被审计单位对前三次审计关于“关联交易”定性的一再狡辩,审计调查组走访了国内同行,了解同行业对这些物料进出的定价方式,彻底击穿了同行业对这些物料均是“无偿转让”的谎言。
审计调查人员还对这些物料提取有价金属专有技术的研发情况进行了走访调查和核实,证实提取有价金属专有技术确能降低成本,但这些专有技术是零二年企业破产改制前就已经拥有,职工参股企业只是在原有技术基础上稍作改良而已,全部改良研发投入不到售价成本的百分之五,对降低成本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审计分析认为,职工持股企业通过套用税收优惠政策,减免的税收又用于职工分红,不支或少支采矿权和土地使用权成本,以及关联交易等手段而形成多项企业利润的叠加效应,最终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金额高达三点八亿,审计证据充分可靠。
为了不使这次审计成果又一次流产,更重要的是,为了尽力挽回正在和潜在损失的巨额国有资产,江南省审计厅再次召开厅长办公会,审计调查组成员全部列席参加,专题研究江山集团屡审屡犯、无视审计监督的行为如何处理的问题。
与会者一致认为:通过设置不实股权、评估异常减值增值、无偿使用国有资产、套用税收优惠政策、关联交易让利等途径,集团下属的职工参股企业账面上体现了很高的收益,不仅使职工入股获得了高额回报,而且最终导致职工股权收购价格畸高,形成国有资产向个人不当转移的事实。
抽审的企业中,德昌矿业年回报率百分之两百、东山矿业年回报率百分之一百一、新材料技术公司年回报率也接近百分百,西城矿业职工股份和分红平均每年增长一倍以上。对受益人群的分析可以清晰看出,在入股人员中,企业领导由于股份多,因而获益也大。
会议决定,将上述问题形成审计专报呈报省政府主要领导。梁厅问专案调查主审水若山有什么意见,水若山说,“先将已查明的问题向省领导汇报我没意见,不过我想在审计专报里加一些内容。”
“加什么内容?”水若山审计不按常理出牌,梁厅是有所了解的,但喜欢单独行动,是这次专案调查才有的体会。江山集团与证券营销商合谋操纵股价,水若山从北京回来就向他汇报了,但一直没有关键证据可以直接制服江山集团高层,所以在专题会议上没有提出来讨论。事先水若山已征求了梁厅的意见,时机尚不成熟,这个时候还不好提出来,何况关键证据的事在厅里只有他和水若山知道。
水若山当然知道梁厅的顾虑,目前这事还不好说出来,指不定那里面就涉及到谁呢,但有件事可以说出来,他说,“省长交办的专案调查,目前只有资产重组上市违规运作有结果,江山集团与证券营销商合谋操纵股价还有待进一步调查,此外,天天公司还有四个不名身份的大股东,公安机关还没查清。”
这四个身份不明大股东的疑团,一直缠绕着水若山,直觉告诉他,这四个人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所以他想在呈报省长的审计专报中,提出这件事,看省长是何态度,他才好决定下一步采取的行动。
然而省长去北京了,审计署对他任期的经济责任审计结果报告征求意见稿出来了,他得去审计署反馈审计结果报告中反映的问题。
等省长回来签办审计专报,已是春节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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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又来临了,凌天、许诺与水若山进省厅前后已有五年。一过年,许诺就去找了分管财金审计处的副厅长户英杰,说小孩下半年就高三,想去法规审理处,多点时间陪孩子,并把自己来省厅后与丈夫离婚,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很不方便也很辛苦全盘告诉了领导,希望组织上能考虑。
分管副厅长也觉得许诺不容易,为了来省厅,已经失去了很多,但从没向组织上提过要求,现在小孩快高考了,这个时候提出来,组织上的确应该考虑一下她的实际困难。但他作不了主,这事得老大梁厅同意。“你这个要求我会向梁厅反映,你自己也去找下梁厅,梁厅这人挺人性化,说不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许诺于是趁梁厅有空时到了梁厅的办公室,平时开会向领导汇报审计工作情况,许诺很自信,完全不怯场,汇报起来有条有理。但现在向老大提个人要求,竟然紧张起来,说了半天,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说清楚。
不过,梁厅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个人的情况,户厅跟我反映过了,可是现在业务处正缺人,你又是厅里重点培养的计算机审计专业人才,厅里今年准备推行地税系统计算机联网审计试点,缺了你这个得力干将还真不行。再说了,审计署即将开展全国的地方政府性债务审计,这个项目是你们财金审计处牵头的,我正头疼审计力量不够呢。”
梁厅停了停,想看看许诺的反应。许诺没做声,这个时候她不想说,审计厅没有她照样会转的。“要不这样吧,你小孩不是下半年高三吗,你先参加地方政府性债务审计,接着做完地税系统的联网审计试点,那个时候也就差不多七月底了,到时再考虑你去法规审理处的事,你看行不行?”厅长永远是这么和气,总是用商量的口吻跟底层说话,让底下人不好意思说“不”。
厅长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说的呢?许诺回到办公室,开始搜集有关地方政府性债务的资料来。这人说来也怪,有心想离开的工作岗位,一看暂时没希望离开了,转眼就投入到工作中,“唉,跟山哥一个样,工作狂,骆驼命。”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让许诺觉得有些慵懒,一会就感觉有点倦怠,软绵绵的不由自主地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在金山县自家的床上,一转身,旁边还有一个人,一看脚丫子,是她所熟悉的任之初,“他怎么在这儿,不是离了吗?”
许诺坐起身来,把任之初弄醒,这才发现,睡在另一头的任之初怀里还搂着个女人,“你怎么回事,都离了还跑来干什么,还带个女人同床共枕,是不是诚心气我呀?”
“别误会,诺,我是想试试,我到底喜欢哪一个,是你还是她。”
“那你试出来了没有?”
“试出来了,还是喜欢她。”
“你……”许诺本来是想一句粗话出来的,但还是忍住了,离婚时都没说粗话,离婚差不多三年了,再说粗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迅速起床穿好衣服,开门出去,这才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原来还是半夜。她折回房,对任之初说,“你以后别再来烦我,求你了。”
“没问题,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的。”
“口说无凭,你得写个保证。”许诺说着就找纸和笔。她记得纸和笔一般都放在床头柜抽屉内的,但找了半天没找着,整个房间翻尽了也没找着。她于是找到任之初的手机,“你发个短信给我,我保存做日后证据。”
任之初果然发了条短信,八个字:永不相扰,终生无悔!
收到短信的许诺毅然决然的走进夜幕中,她要连夜赶回省城,不想再在金山多呆。当她回到省城租房中时,忍不住打开手机想再看看那条短信,她甚至准备好了纸巾,窝在沙发里,给自己再一次倾情释放的机会。
然而,翻遍了手机短信,却找不到任之初昨晚发过来的,“不可能啊,那是最新一条短信,我又没删除,怎么会不见了呢?”她又使命找,还是找不到。
“是不是手机出了问题?”她把手机关掉,又重新开机,结果更遭,竟然找不到手机的功能键,按哪个键都没反应,“怎么会这样?手机坏啦?”她有点急了,将手机往墙上摔去,手机碎片反弹回来,砸中了她的脸,她感觉一阵巨痛。
醒了,原来她趴在办公桌上做了一场梦。
一看时间,已是12点了。糟了,平时这个时间任少彬早到她办公室,和她一起去二楼机关食堂吃饭了,怎么今天到现在还没来。再看手机,原来任少彬十分钟前给她打过电话的,她睡着了没听到。她慌忙去洗手间洗了把还有些倦懒的脸,然后按电梯下楼,在电梯里给儿子打电话,谁知道儿子先打了过来。
“少彬,你在哪儿,怎么这么晚还没过来吃饭?”
“我之前给老妈打电话您没接,我以为您又忙什么昏了头,正好,您出来吧,我们在扬澜湖菜馆等你,就在学校大门正对面,您知道的。”
“我们?扬澜湖菜馆?谁请客?有什么喜事要请客……”省厅到学校就十来分钟的路,一连串的问题,许诺还没想清楚,就已经到了儿子任少彬所说的扬澜湖菜馆,进门就看到任少彬,坐在任少彬对面的,竟然是任之初!
“你怎么来了?”许诺的表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
“想来看看儿子,不欢迎啊?”
“看儿子是你的权利,我能不欢迎吗?”许诺挨着儿子坐下,正视着任之初,任之初旁边有一大包行李。“我想你不是专程来的吧?”
“怎么这么问?”
“专程来看完就回,最多住一晚,何必带这么多行李。来东城出差吗?”
“不是出差,是想在东城长住下来。”看着许诺不解的样子,任之初说,“是这样的,你离开金山的那一年,我就报考了注册会计师,后来还考了注册评估师,没想到我的运气还挺好,去年我拿到了注册评估师的资格,注册会计师也只剩下一门课,相信今年准能拿下来。正好南城有个朋友介绍我到东城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我就辞掉了审计局的工作,一者可以常跟儿子在一起,二者也可以经常看到你。”
“经常看到我?你什么意思,你的另一位呢,你来了东城,她怎么办?”
“老妈,你有所不知,老爸去年六月就跟那女人分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平时老实巴交,见人就打哆嗦的任之初,此刻竟在菜馆里当着众人的面,抓住了许诺的手,“诺,是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许诺用力将手抽了回来,她知道,失去的,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回来。“你们慢慢吃吧,我去食堂吃。”一转身,许诺离开了菜馆,出门时,两滴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任之初惊愕地望着前妻许诺离去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儿子任少彬用手在他面前晃动着,“老爸,这种事急不得的,得慢慢来。”说完,端起橙汁猛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