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春,新冠疫情彻底解封后,一向把审计现场当成人生战场,满怀激情,勇往直前的水若山,当专案组一位朋友邀请他参加江西省某副省级领导的专案组,他竟然拒绝了。朋友说他没有政治觉悟和审计激情,他开玩笑回复: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审计小人物,本来就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何况这么多年了,如潮汹涌的激情已经退去,裸露在海滩上的是点点沙坑,呵呵呵。
还有一个多月,也就是六月底,水若山就要退休了,退休就准备回宫亭乡下养老,再回京城的机会就很少了。
这个时候新冠疫情彻底解封,同事朋友天天请水若山喝酒,要为他荣退告别。水若山几乎每次都会喝得昏天黑地,有几次还找不着家门,害得失眠、焦虑和抑郁稍微好点的姜莹又反复了,期盼老公早点退休回乡下。
何思娴跟方艳商量,两人轮流陪着四处转转,不给他喝多的机会,即使想喝,有她俩任何一个在身边,也可以控制量,尽兴就好,不能喝多。
五一节去了厦门,母亲节去了西湖,儿童节后又去了秦皇岛。准备父亲节再去呼伦贝尔大草原,可是水若山不想去了,他想去江南扬澜湖——亚洲最大的湿地公园看看。
何思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又“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心里骂自己,怎么也跟水若山一样,成了迷信兜子。他想去就请假陪他去吧,反正司里面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
泛舟扬澜湖上,想起了十二前的那个春天,何思娴考到审计署,邀请水若山来扬澜湖喝酒告别。那一次,她俩推心置腹,把心里想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哥……”何思娴好久没叫他哥了,自从去了审计署,要么叫他名字,要么叫他师兄,有时还喊他“哎”。突然这么叫一声,水若山有点不习惯。“哥,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也是在这儿,在船上,你跟我说的一句话吗?”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是不是我写的那首《满江红·扬澜湖》:饶信漳修,汇聚处,扬澜水碧。浪花溅,奔流到海,万顷波急。两岸桃花伴居士,西城候鸟独自栖。俱往矣,止水英魂事,谁史记……下半阙是什么,我怎么忘了。兴与衰,是与非什么的……”水若山端着酒杯,就是想不起来这首词的下半阙是什么,开始着急了。
“不是这首,哥,是哥送给我的一句话:如果还不想堕落,不如默默的守候,虽然是伴随着无边的寂寞,但至少留住了心的家园。”
“我说过这句话吗?我不记得了。”
“不会吧,你记忆力那么好,你又逗我。”
水若山端着酒杯,想了很久,似乎没想出来他曾经送过何思娴这句话。酒杯就一直碰着嘴唇,忘了喝。
扬澜湖回来,何思娴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他有阿尔茨海默症,不过,还不是很严重,开点药回去,家人好好陪伴,有可能会有所改善。
方艳把何思娴告诉她的检查结果电话转告了莹姐,让莹姐做好思想准备。
姜莹“哎——”一声长叹,跟了他三十几年,前十年是年年搬家,换了十来个乡镇。再十年被检察、纪委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好不容易到了省厅,以为可以安稳求个前途,一展抱负,反倒把公务员身份弄丢了。最后这几年,虽然还是个普通职员,毕竟在京城做事,在村邻朋友面前还算有面子。你看,就盼你早点退休回来照顾我,帮我把失眠、焦虑弄好。你可倒好,自己玩失忆,要我来照顾。“难道,这就是你常说的命?”
心里那么想着,嘴里却跟方艳说,“那你赶紧把哥送回来吧,我在家好好给他调理,好好照顾他。”
6月26日办退休手续时,水若山目光有些呆滞,叫他签字才签字,说手续办完可以走了,他也忘了要走。
当天晚上8点,方艳陪他哥坐丰台到北城的动车,何思娴来送站。看着稀少白发的水若山紧握着她的手,叫她姐姐早点回去注意安全,又不肯放手,傻傻的样子,何思娴的泪夺眶而出。“你这是怎么啦,哥,审计结束了,大脑里存的东西也都删除,清空了吗……”
在卧铺车厢里,水若山九点不到就睡着了。
可方艳久久不能入睡,抱着她哥,在他耳边轻轻耳语,“哥,有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年叶小青来湖阳时,她跟我说,你两次跟她单独在一起都是喝得烂醉,身都动不了,她跟你什么也没发生。这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也让小青别告诉你,为的是给你个心理警示,以后别再这么胡闹了。”
方艳又轻轻哼了一首水若山最喜欢的传奇,哼完接着轻轻耳语,“哥,还有件事,我骗了你,你的W好友,雨轩,其实是我。我还在哥的手机里装了监听和定位软件,我是想随时知道哥你在哪儿,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特别是犯法的……”
水若山不知道是听到了方艳的耳语,还是正在做着美梦,笑出声了。
2023年8月初稿北京
2024年10月定稿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