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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民生审计组长何思娴给水若山安排的两项任务：红领巾乐园、净土园的审计都完成了。水若山还得去完成江南大组长郭副司长安排的任务。
他把研究重点放在殡葬改革上，又跑了三个县区，分别是东城文港县、兰城宜水区和夏城东山区。
最后得出的研究结论是，殡葬改革全面实行火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宣传标语里的节约土地、林木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更不是什么有利于社会主义文明建设与和谐美丽乡村建设。城区推行火葬和公墓是受土地限制，这个不是改革，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新鲜事。
真正改革的是农村，水若山个人认为，在农村实行火葬和公墓，不是节约土地、林木资源，恰恰相反，公墓建设必须征用大量的土地，主要是林地。而且公墓建设内容主要是水泥、大理石，是历经多少年都不得消化的资源占用。不仅如此，殡葬改革还有可能毁掉数千年的中国传统丧葬文化。
为什么要不顾民生意愿，暴力推行殡葬改革，说到底是某些利益集团绑加了某些贪腐的当权者，公然违反国务院《殡葬管理条例》关于火葬、土葬村民自愿的原则，无情剥夺老百姓所剩不多的尊严。
殡葬改革政策推行后，多地老人在殡葬政策施行前几天集体自杀，村民与乡村干部互殴等恶性事件。
哎，说出来未必不是泪。
在经历愤慨、激情和难过的两个多月实地调查后，水若山坐在有些阴冷的负一楼开始了近一个月的冷静思考，终于写成了一篇专题，他把它取名为《莫让惠民政策“伤”了民——基于某省民生与扶贫资金专项审计调查研究报告》，大致结构是：
违法违规问题普遍，影响民生资金运行安全。
一是骗取套取，挤占挪用。审计发现，全省多数县、乡、村或用已完工项目，或以报大建小、多计工程量等方式套取骗取民生资金1.6亿元；县级主管部门、乡、村及村组干部通过多报粮食种植和退耕还林面积，将集体土地、林地以个人名义申报，提供虚假材料等方式骗取套取耕地地力保护、退耕还林、民政优抚、危房改造等财政惠民资金4亿多元；加上江南省厅组织实施的县区审计调查，数千名乡村干部及有关人员以垫付政策性农业保费的形式，协助保险机构骗取中央和省级财政农业保险补助资金，金额巨大，而真正的受灾农民却没有享受或没有完全享受。
通过各种手段骗取套取出来的民生资金，多数被县级财政部门、业务主管部门，乡镇政府和村组层层挤占挪用。且在民生资金发放过程中，数百个乡镇违规收取危房改造规划保证金、新农村建设配套设施费、村财代理费、森林防火费、农业保险宣传费、社会治安保险费、移民项目前期管理费等名目繁多的费用，变相挤占挪用惠民资金近2亿元。
二是侵占私分，账外收支。近两千个村委会的数千名村组干部利用职务便利，或通过编造虚假材料，或将集体田地、山地、林地用个人名义申报补贴，或采用阴阳合同、虚假发票、白条报销等方式套取、侵占惠农“一卡通”资金数千万元。
上述通过虚列工程支出，隐瞒收入，虚报冒领低保、五保、贫困户危房改造补贴及粮食补贴等骗取套取、挤占挪用出来的惠民资金大多数以“小金库”的形式存在，“小金库”在全省千余个乡村泛滥成灾，个别“小金库”金额达千万元以上。这些账外运行的民生资金，除侵占私分的外，主要用于招商引税、垫税，弥补主管部门、乡镇、村委会工作经费的不足和基础设施建设等公益项目资金缺口，以及不能在账上公开列支的乡村干部工资福利、烟酒等接待费用。
资金损失浪费严重，影响民生资金使用绩效。
一是违法挂靠转包分包，招标投标制度失效。民生项目招投标程序不规范，规避招标、借用资质和转包分包等情况普遍存在。招投标制度失效造成民生项目资金损失浪费严重，施工资质挂靠、借用，层层转包分包，层层侵蚀民生资金，减少项目实际投资。审计调研发现，一些小农水建设项目，经转包3至4手后，中标方与实际施工人的实际结算价款，仅工程项目合同结算价款的50%甚至更低。民生项目工程质量普遍存在问题，项目运行程序中间环节的腐败问题更是无法评价；项目申报、核批、验收、报账程序复杂，有限的民生项目资金很大一部分浪费在了跑路上。
二是项目后期管护缺位，资金使用绩效偏低。新农村建设土地整理项目、小农水项目、农村公路项目等“重建设、轻管理”现象普遍存在，后期管护不到位，毁坏严重，项目使用绩效偏低；相当一部分硬化、固化民生项目建设实际破坏了农村生态环境，一些地方的农村生态环境正在逐步恶化，有些本可以避免或减轻的旱涝灾害现在几乎每年都有发生，且因灾损失较为严重。
惠民资源分配不均，影响惠民政策执行公平。
一是村组、居办干部利用职务便利“优亲厚友”、虚报冒领民生资金。无论是贫困户、农村低保、医疗救助，还是自然灾害救济、政策性农业保险，享受惠民政策最多的是村组干部，弱势群体未充分享受。不仅如此，乡镇街道干部还利用职务便利承接工程项目。审计调研发现，几乎所有民生建设项目都与乡镇街道干部直接或间接相关，是民生项目实际施工人。
此外，粮食补贴、公益林补贴等发放给个人的资金量非常小，填表、更名、换折、申报、审批、办手续、跑银行等花费往往比到手的补贴还要多，多数居民对此并不感兴趣，惠民效果不佳。这又给村组、居办干部以代办之名骗取套取民生资金可乘之机。
二是资金计划分配过程中“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现象普遍存在。惠民监管职能部门更多关注的是不符合条件的群体是否违规违法享受了惠民政策，很少有人关注符合条件却没能享受惠民政策的弱势群体。那些偏远的山区、湖沿，以及城郊三不管地带，路难走车难进、“上面”又没什么人“打招呼”的贫困村，惠民政策享受大打折扣。
水若山分析问题产生的原因认为，任何一个问题的产生，都有其内在的、深层次的原因。民生资金涉及面广、政策性强，增加了计划、实施、管理的难度，加上制度缺陷与“微腐败”并存的现状，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在所难免。
针对上述问题和问题存在的主要原因，水若山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具体建议。包括完善相关法律制度，加大对违法行为的打击力度。整合审计、纪委监察、检察、公安等部门监督资源，各部门应自觉、积极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对待事关民生的严重违法问题，该处理的处理，该移送法办的法办。而不管违法对象是财政供养人员还是体制外的村组干部，是党员领导干部还是非党员群众。决不能让惠民政策“伤”了民。
殡葬改革问题言词过激，审稿时被砍掉了。
古又奇打电话跟水若山说，“报告水大哥，省纪委抽调我参加西城丁祖德的专案组后，正式向厅里发函调省纪委，享受正处级待遇，试用期一年。”
“果然是大衙门，上升空间就是不一样，恭喜恭喜。”
“全亏大哥帮忙，把这么大的成果让给我，大哥何时回东城，我请你，李芹说她来作陪。”
“这段时间是去不了，等去时再联系。”
“那好，我先寄两瓶酒过去，你给我地址。放心哈，不是被纪检监察对象送的，是我老爸珍藏多年的茅台。”
听古又奇说过，他老爸是东城新城区的县级领导，这是舍得了，好酒，那就寄两瓶来吧，哪天请何思娴和她男朋友去家好好品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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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娴从西城民生资金审计回来不久，提拔了，任资源环境司副司长。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优秀的，从正处到副司用了四年的时间，应该说，是组织对她的厚爱，毕竟她不是审计署的元老，来审计署前后也才八年。比起其他同事，她是幸运的。
同时，她也从心里底感谢水若山，她能这么快获得署领导的青睐，功劳最大的应该属于水若山。2014年全国土地出让和耕地保护审计，一下子移送两个副部级官员，身为主审的水若山没有居功，而是把成果送给了马晓光和她何思娴，马晓光因此荣升西南办副特派员，她自己转为正处。
2015年参加专案组“1·13”专案组，也是水若山凭借其独特的审计思路，和不懈的努力与坚持，为陷入困境的专案组成功“破局”，成果也送给了她，她因此得到专案组的表彰，她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加重了。
2018年的民生与扶贫资金专项审计调查，又是他水若山再次发挥他独特的审计思维，以两个正厅，17个副处的战果震动了江南。还有一个副省级，虽然没拿到贪腐的确凿证据，但已列入审计黑名单，总有一天会将他绳之以法。
她也因此连续五个年度考核拿优。
她也从心里底把他当成自己的福星，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水若山了。同时，她内心一直是想帮助水若山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郑尚司长当过审计厅长、派出审计局长、培训中心主任和社保审计司长，二十余年的正厅司级领导，按常理早就是副审了。资历这么深厚的老审计，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帮水若山弄了个后勤保障部门管食堂的虚职。
这确实是虚职，管食堂不关水若山的事。谁都知道，大机关后勤管食堂的，是个肥差，但水若山是搞业务的，怎么会去干这些呢，他也干不下来啊。跟在江南省厅一样，从来不做自己岗位的事，都是帮别的司处打工，一到年度考核评优又回编制所在单位参评，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拿过年度考核优秀，从没上过领导上会讨论的优秀名单。
部门领导不待见他，自然不会推荐他。单位领导又不认识他，他只能躲在负一楼阴冷狭小的办公室里自娱自乐。
当然，水若山也有责任，何思娴给他总结了三个缺点，一是喜欢喝酒，不管是工作期间还是休息期间，尽管这是他的爱好，多数还是为了工作。就跟抽烟的人一样，有瘾，怎么说他也戒不了，领导不喜欢哪，审计四不准、八不准明确规定了，不能喝酒。
二是喜欢迟到早退，甚至经常不来办公室，他自己还觉得很有理由。没事天天去办公室干嘛，浪费公家的水电费吗。没事做又不是他的责任，你没安排他想做的事给他做，就是安排事给他做了，别人要一年半载才完成的，他有可能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就搞定了，工作节奏快、审计效率高，事做完了还不可以有自己的自由吗。
不可以啊，机关从来是内卷的地方，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也得呆在办公室，浪费公家的水电费和网络资源，那也是合法合理的。现在卷得更离谱，领导还在办公室，下属手上没事到了下班时间也不能下班，这似乎是一种不成文的“尊重领导”的潜规则。
对于这种为了加班而加班的形式主义，水若山还当面给领导抛出他那套理论：经常加班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工作能力有问题，只能靠不停加班来弥补。一是工作态度有问题，正常上班时间不认真工作，等下班了才做个样子给领导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领导安排的工作不切实际，量太大，根本就做不完，或安排了过多务虚的事做，非得加班才能把务实和务虚的事做完。
还有，水若山的审计思维和方法，除了何思娴，估计其他审计领导很难接受得了，有的领导不当面批评他，是因为水若山能出成果，又没出过大的审计风险。有成果就不管他的审计过程是否符合程序，审计取证方式是否合法。但更多的领导不喜欢他，他们宁愿没成果，也不希望水若山给他捅蒌子，给他添麻烦。在现在这个用人机制上，一百次优异成果也抵不上一次说不上严重的失误。
水若山也有个怪脾气，用他的话说是双向选择。我想去搞审计业务，但不是什么业务我都去搞，别人听他的理由时，他老是举两个例子，如2013年江南省厅要他参加“一大四小”的审计，并负责全省综合审计报告，他断然拒绝了。理由是他不喜欢给当时还在台上但无疑是个腐败分子的巴德望歌功颂德。还有，当年把他从湖阳城审计局调到省厅来的漆荣庭厅长想留他在办公室，专门给厅长写材料，他拒绝了，理由是，你那些信息宣传和什么报告，都是虚的，是经过无数次粉饰贴金的，我不陪你玩。什么叫双向选择？你们领导选我去参加审计组，我也要选是跟谁去，去审什么项目，不喜欢的项目和人，我不去。
这样，水若山在负一楼闲置了近两年。2020年新冠疫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何思娴来他的负一楼串门了。
何思娴推门进去时，水若山正戴着耳机跟人视频聊天呢，如此入迷，竟没发现有人来了。等到了跟前想关电脑时，已来不及了。
“又在跟哪个美女裸聊吧？”
“什么裸聊，我有这么疯狂吗？”水若山有点脸红的取下耳机。
“你不疯狂吗，我看看是谁。”何思娴坐在房间仅有的水若山坐的椅子扶手上，抢过鼠标点开水若山刚刚最小化的W聊天室。“哇，你还不止一个聊天室，三个同时玩，3飞啊。”
“3飞，好懂啊，你也网玩这个？”
“我才没你那闲情逸趣，我是听人家说的。”
“你没看到私聊区吗，都是广播，一个也没聊。”
“我不信，肯定是我刚进来时你关掉了。”何思娴点开隐藏的图标，果然看到有个W头像在闪，对面在说话：怎么啦，突然挂断视频？何思娴趁水若山不注意，一把抓住他下面，“还说不是，这么大反应，在跟人走私吧。你们继续，我看看哪个美女迷住了你。”
“都挂断了，还继续什么？”
“继续，必须！”何思娴不等他犹豫，自己点击了继续视频连接。她把头闪离视频，偷看对方是谁。
“你怎么啦，聊得好好的，挂断了？”视频一接通，对方就问了。水若山却没回话。
何思娴急了，“你回呀，当我不在，跟刚才我没来时一样的聊。”这一急，何思娴的脸闪进视频，对方正盯着视频看呢。
“你不方便是吧，那改天聊吧。”对方挂断了。何思娴再点过去，对方怎么也不肯接。
“这个人是谁呀？”何思娴点击马甲叫娜娜的个人信息，滨城人，八二年三月的，头像跟视频的人一样，是个美女。“你真会玩，这个美女比你儿子大不了几岁，厉害。”
“我们只是正常聊天，你记得吗，那年土地出让审计，我路过滨城，见过面，一中学老师。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都见过面了，还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那你刚才这么大反应？”
“那不是……”水若山正想说那不是因为你穿这么性感的乳白色长裙，胸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没有反应才怪。但话到嘴边赶紧缩回去了，这话要说出来，会有误解的，万一何思娴还有想法，他怕是招架不住的，得换个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两瓶好酒，是江南的古又奇送的，要不晚上一起干掉他？”
“转移话题是吧？”
“没有，我跟她没有秘密，她老公是矿产管理局长，外面有女人，经常对她家暴，就是聊的这些，不信你自己看我和她的历史聊天记录。”
“我信你，不看了。好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何思娴其实想到了，水若山刚才的反应可能跟她有关，她拿出柜子里的茅台，“不错，八九年生产的，好酒啊，我得多喝点。”
“要不打个电话，请你家老孙一起来尝尝？”
“还我家老孙，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那个建筑老板长期在工地上，我又老出差，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交往不到半年就拜拜了。”
“那恭喜你，又自由了。”水若山拨通了方艳的手机，“艳子，晚上陪哥一起吃饭吧，尝尝三十年的珍藏茅台。”
“我不陪了，晚上还有上庭材料要做，哥你好好喝，别喝多。之前你不是说有两瓶吗，留一瓶回家给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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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十九大报告提出的“坚决制止和惩处破坏生态环境行为”，“深入贯彻习总书记生态文明思想”，践行“建设生态文明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实行最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等治国理政方针，结合《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规定》有关要求，审计署计划安排对江南、江北、西南等几个省2017年至2019年自然资源资产和生态环境保护情况进行专项审计调查。旨在通过审计，揭示存在的问题和风险隐患，提出加强和改进相关工作的建议，推动践行绿色发展理念。
何思娴主动请缨，带组到江南。何思娴找到领导，把水若山带出来。她坚信，审计组只要有水若山在，移送案件一定有保障，有了移送案件，完成审计目标和任务基本就没问题。
审计组要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时间跨度至少三年，且点面兼顾的审计调查工作，还要兼顾疫情防控财政资金收支、拨付情况的调查，同时还要做好审计自身的防疫，任务有点重。为此，署领导批准各审计组在确保完成审计任务和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可以“以审代训”的方式抽调内审人员参加审计。
2020年4月初，京城万物待苏，还有点冷，江南已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的季节。何思娴组第一站到菊城。
水若山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因为菊城的市委书记是两年前从西城市长位置过来的，水若山的老朋友武晋军。她知道水若山与武晋军有宿怨，这么安排，难道是想我水若山先从“老朋友”这儿撕开突破口？
水若山相信武晋军是有问题的，“狗改不了吃屎”，本性使然，不相信他能吸取他自己和多名前任的教训，痛改前非，好好做官。
前两次都被他逃脱，并且审一次升一次，水若山心里有那么点不平衡，但很快又理解了，人家任职时间短，还来不及下手，抓不到是正常的。
但这次不一样，两年了，而且是一方霸主，说了算的人。再查不出问题，那就是自己有问题，就不配称“审计博士”、“审计专家”、“为审计而生”的雅誉。
在水若山的思维定式里，很多党政一把手、部门老大，如果严格对照党纪国法，都是有问题的，包括乡村书记、主任无一例外。只是有的人跟对了人，上面不让查。有的人运气好，祖坟一直在冒青烟。但青烟总有烧尽散去的时候，只要是腐败，就一定会露出原形。
按照何思娴的安排，水若山要挑重担，负责国土、水利、林业，给他五个人，除了她司里二处副处长蔡斌，其他都是本地借来的。一个是夏城市审计局投资审计科刘繁琳，三个是参加“以审代训”的，分别是：省铁投集团审计部乙晴、省水投集团审计部戈文文、省地质局审计部萧潇。
菊城和春城是江南省第一批列入全国资源枯竭型城市，顾名思义，以前的主打产业是产煤，出过不少贪官，几任书记、市长前赴后继去给党员干部拍警示教育片，以致于在全国都有些名气了。现在没煤了，生态环境是不是应该恢复了呢？
进驻第一天，面对小组里清一色的自然资源资产审计新手，怎么分工，水若山有些犯难了。好在蔡斌副处长和刘繁琳懂计算机审计，请何思娴按照水若山的审计思路，手把手的教他们如何筛选、分析，如何使用地理信息技术发现问题。
在归纳出几条疑点项目后，水若山锁定了两个重点项目。一个是煤上铁路专线建设用地，一个是虎峰山国家自然遗产、国家地质公园、国家森林公园、5A级风景名胜区。
估计水若山心里一定在想，查不出问题，还不能借此机会去欣赏下美丽的大自然。就是这么想的，水若山确定重点审计项目后，把蔡斌、萧潇、戈文文留下看铁路专线项目。他带着乙晴、刘繁琳去了虎峰山下的虎峰林场。省林业厅一副处长、市林业局副局长、虎峰山管委会副主任陪同审计组来到虎峰林场。
这一路有差不多两个小时车程，林场小歇一番客套后，虎峰林场的聂场长和管委会邱副主任开始宣传他们的风景名胜，观看宣传片。专业航拍的宣传片，大气、漂亮。
半个小时看完了，水若山觉得不过瘾，对场长说，“虎峰山的风景真好，不愧有那么多国家级称号。”水若山掏出手机，“聂场长，光看宣传片不过瘾，方便把刚才的宣传片拷给我吗，我带回去给我同事也看看，说不定周末休息时带他们上山来体验，不是还有青少年户外帐篷营地吗，我看了就想试试。”
他哪是不过瘾，他是看到了两个细节，一晃而过没看清。在林场周边四处转了转，晚上回到入住的宏基酒店，让萧潇从地质眼光来看这个宣传片，萧潇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来，倒是乙晴说出了一个疑点：国家森林公园里，怎么有酒店样的房子在建？
“不错，姜还是老的辣。”水若山对乙晴竖起了大拇指。乙晴比萧潇要大十几岁，经验果然丰富些，“萧潇，你再认真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看完一遍要半小时，水若山让她们看好了，自己打开央视15频道，声音放小，听起歌来了。何思娴进来了，见水若山一心看自己的电视，让两个内审人员加班看资料，说他了，“你就是这么当师傅，以审代训的？”
“是啊，这是训练她们发现疑点线索的能力，我要帮她们看了，她们下次还是不会看。”
“你总有偷懒的道理。”何思娴跟着她们一起看宣传片去了。
萧潇问，“博士，是不是户外帐篷有问题，不安全？”
水若山反问，“有地质灾害吗？”
“是啊。”萧潇这话一出来，把乙晴笑不活了。
“等等，把视频往回倒一点。”何思娴突然说话了，回放十几秒，何思娴喊停，“问题在这儿，森林公园中间，除了有酒店样子的房子在建，还有已建成的几栋别墅。”
“哇，真的是，”乙晴和萧潇同时喊了出来，“博士，你真是火眼金睛，我们都当是宣传片夸自己呢，都是好看的东西，你却一眼看出了问题，厉害厉害。”
“什么厉害，我这是心理有问题，看什么都不顺眼，什么都有问题。”水若山自嘲，又对萧潇说，“现在还早，你不是十二点之前不睡的吗，再辛苦一下，运用你的地理信息技术，91卫图上查询这两个建筑是哪年开始的，别墅是哪年建成投入使用的？”
“好勒，这个包在我身上。不过，搞那么晚，会有点饿。”
水若山说，“你不就喜欢奶茶吗，没问题，我来。”
何思娴说，“哪个美女不喜欢奶茶，不够哦，起码三杯。”
有疑点线索，突破口就很容易撕开。第二天，水若山小组向市政府送达了审计所需资料清单，经筛选分析汇总锁定证据。
原来，虎峰山在2014年3月批准为省级森林公园后，改变总体规划用途，批准出让商住用地。但土地一直没有出让成功，交通不便啊，谁会在山野买房来住。
2018年12月，虎峰山批准设立国家级森林公园后，（2014-2025年）总体规划批准前，刚来菊城一个多月的武晋军主持召开菊城市委常委会，决策同意在国家森林公园内从事休闲度假村和酒店开发项目，占用土地131.28亩。
虎峰山松涛竹韵A区为休闲度假村，对外出售。一路之隔的B区为民宿式酒店，对外出租和接待游客。A、B区位于虎峰山国家森林公园虎峰林场上山分场竹博园东南侧和北侧。
根据市委常委会决策，2019年3月，菊城市国土资源局挂牌出让两宗地块。5月，开发商江南湖康房地产公司取得休闲度假村、民宿式酒店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建设工程规划许可、建筑工程施工许可等，并于当月底开工建设。截止审计调查日，在建中。
如果审计要求菊城整改，那么菊城不仅要退还土地出让金和相关规费，还得赔偿开发商损失，那将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损失。
天眼查显示，湖康房地产注册地址为东城高新区。水若山联想，“东城那帮人又跟武扯上关系啦？”
虎峰山深处的别墅，只有四栋，91卫图历史影像资料显示，别墅始建于2017年9月，全实木结构，不对外出售和出租，专供上级领导来虎峰山度假用。
习总书记先后六次就“秦岭违建”作出批示指示后，上千栋秦岭违建别墅被拆除整治，虎峰别墅却没有拆除。2019年5月，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组将虎峰别墅列入整改问题清单，限期整改。
截止审计调查日，虎峰别墅没有拆除整改，不知道为什么，还在省国土资源厅提供的整改清单里销号了。听说是这四栋别墅建得太漂亮了，使用的名贵实木就来自虎峰山，价值不菲，拆了可惜。
在武晋军上任之前做的，这个板子也打不到他头上，既已销号，也懒得去追查上级主管部门的责任了，审计不能包打天下的，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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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天过去，菊城市自然资源资产和生态环保情况的审计调查告一段落。
周五下午三个小组汇报情况，大多数是些共性问题，比如：土地开发复垦补充耕地、空气质量优良天数比率、细颗粒物（PM2.5）浓度、化学需氧量总量减排任务、国有建设用地供应计划等部分自然资源资产管理和生态环境保护未达到省政府下达的目标考核要求。
水若山小组重点汇报了两件事，一是虎峰山国家森林公园内违规决策出让土地，建设休闲度假村和民宿式酒店，可能造成政府债务风险。二是煤上铁路建设用地未经依法报批和供应，违法占用数百亩基本农田和生态红线。
煤上铁路2019年1月由省发改委批准立项，菊城市政府与省铁投集团合作建设，其中菊城市政府占股75%，投资来源为菊城市政府通过融资平台举债。当年4月开工，截止审计调查日，已完成投资34亿元，尚未谈妥并入中铁路网事宜。
项目建设共征用土地3812亩，其中化整为零分五次报省政府批准的建设用地1041亩，另2771亩建设用地未报国务院批准并依法供应土地，其中：基本农田183亩、生态红线532亩，占用林地921亩。不仅如此，煤上铁路建设项目造成1057户村民整体搬迁，土地丧失，菊城市政府未按规定为失地农民办理社保。
此外，根据卫星航片分析并经现场核实，菊城市辖区三个县区300宗计6088亩永久基本农田抛荒，222宗计4046亩其他耕地违法抛荒。
由于各级林业部门取消了育林基金、植物检疫费、绿化费、野生动（植）物资源保护费等项目收费，近年来国家森林城市的创建、森林“四化”建设、林长制、林下经济发展等资金投入又逐年加大，加上地方财力紧张，预算安排林业部门经费严重不足，菊城市、县林业部门2017年至2019年挪用森林植被恢复费1799万元，用于行政事业单位各类奖金、补贴、公务接待、车辆运维、走访慰问、纪检罚没等支出。
还有个有趣又严肃的事。
2019年7月，菊城市政府招商引资企业江南茂盛实业公司在东乡区坪上乡新种油茶1500亩，每亩获取林业补贴800元。经实地察看和卫星图片查询，油茶所用土地之前为省级生态公益林。原来，在去年清明节时，本地村民上坟扫墓，失火把一千多亩的公益林给烧了，后来就种上了油茶。
但奇怪的是烧这么大片公益林，竟然没有失火原因调查和问责处理，省林业局也没有发现他的公益林其实没有了。水若山怀疑，这可能是上下串谋成功招来的商，根本不是什么村民扫墓失火，是故意毁林平地。
审计调查发现此问题后，菊城市林业局向省林业局呈报《关于要求调整东乡区部分省级公益林的请示》，将坪上乡万源村省级公益林1554亩，调入珠潭镇墩上村。
在审计组结束菊城的现场审计时，省林业局竟然批准了，这叫现场整改到位。弄得何思娴她们哭笑不得。
水若山则认为，有审计高人在幕后出谋献策。周五下午汇报完后，江南省厅的华厅长就带着凌天和许诺来现场看望审计组的同志。市局一直在跟省厅报告这边的审计情况，这是预料之中的。所以这次审计调查不借审计系统的人，“审计内奸”这个词已经不是秘密了。
华厅坚决晚上要请客。说是华厅请客，实际是菊城市局买单，这个水若山知道，何思娴也知道。但华厅带了关系最好的同学和曾经的同事来，这个面子要不给，对凌天和许诺都不好，那就去吧。
上桌了，酒是少不了的。何思娴能控制，毕竟她是带队的副司长，重要的还是女的，说不喝就不喝。水若山则不同，他要说不想喝或不能喝，没人相信也没人放过，他是每天都要喝一点才能睡得着觉的。
随便这么一回，三杯就下去了。开始有点上头，舌头都打卷了。人不服老不行，前两年水若山要喝个三杯，那是完全没问题，现在不行，五十好几的人了，酒量是一年不如一年。
舌头一打卷，华厅知道火候到了，提议明天周六审计组休息，去虎峰山走走，呼吸山里的超多负氧离子，增强体质，更好地工作。
水若山最喜欢登山和游泳两项户外运动，端着酒杯回敬华厅时，竟然答应了。
何思娴当即否决了他，“你答应的不算，我才是审计组长，你凭什么替我答应。”何思娴举着牛奶杯敬华厅，“谢谢华厅，我们这个周末不回去，继续做事，争取再呆两周结束菊城的现场。”
水若山不作声了。
第二天，华厅他们回去了。何思娴果真要审计组的人再加班，周日再休息一天。
周六晚上，何思娴来到水若山房间，他正在跟乙晴、刘繁琳、戈文文学习108文件，萧潇也在旁边观阵。见何司有事找博士，散回各自房间。
“你还真有闲情哈，好像每天晚上都跟她们几个学习108。”何思娴从不说水若山晚上为什么不跟其他小组一样加班，因为她知道，水若山白天就能做好的事，根本不需要晚上来加班。强迫他加班，那就是形式主义，她并不喜欢。
“要不然做什么呢，我天天晚上去W聊天室看美女扭屁股，你不也不高兴吗，全民K歌只是早上外面散步时吼一嗓子，酒店房间吼会影响别人，是吧？”
“我是不喜欢，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看那些脸都不敢露的女人扭来扭去，漂不漂亮，是不是老女人，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何思娴在沙发上坐下，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你不是喜欢登山吗，要不明天去虎峰山，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那怎么跟她们说？”
“你笨啊，随便找个措口，看朋友、看同学啊。或者恢复你单独行动的本性。你天天晚上都陪她们玩，就不能陪我一天时间户外运动吗，你看我，整天坐那儿，都胖好几斤了。”
水若山看她坚持，那就去吧，反正早上上山，中午下山。按何思娴说的，让她们各自休息一天，自由活动。
可是周末，上山的人多，何思娴又起床得晚，坐大巴到游客中心已是十点多了。
何思娴坚持要爬山不肯坐缆车。三点多饿了，把水若山身上带的零食、水果全吃了，在峰顶上歇了很久，又四处转转。快下午四点，准备下山时，天空竟下起了雨，没带雨伞，得找个地方躲。好不容易等雨停了，路上太滑，下山不安全，缆车又停了。
何思娴说，“干脆，我们在山上过一夜，我也累了，实在走不动。”
“哪有地方过夜，山上温度低，不冻死你。”
“早看好啦，你没注意吗，峰顶有帐篷出租，带被子的，四月中下旬了，不会很冷。”何思娴没等回应，跟个小女人似的，挽住水若山胳膊往回走。
到了峰顶，何思娴也不跟水若山商量，自己去租了个帐篷过来。水若山问，“就租一个帐篷，怎么睡？”
“这是星空帐篷，超大的，里面还带方便的呢。怎么，还怕我吃了你？”
“那倒不怕。只不过，我带的东西中午全吃完了，这峰顶好像也没地方卖吃的，就这么饿一夜再下山？”坐在宽敞的星空帐篷里，水若山觉得这里面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感觉有点饿了，虽然下午三点才吃的，毕竟在山上玩了这么久。
“早准备了，咚咚咚东。”何思娴把背包取下来，倒出里面的东西，有烧鸡、烤鸭、牛肉干、花生米，还有四瓶小二和两瓶矿泉水。
“怪不得你不让我帮你背包，还说累了走不动了，原来早有预谋。”
“什么叫有预谋，有这么丰腴性感的大美女陪你共处一篷，你还不满意？”
“你矜持一点好不好，怎么说你也是稍有点名气的司领导。”
“司领导的前提，她还是女人。别废话，喝酒。”
四瓶小二下去，身上是很暖和，但到了下半夜，雨后气温骤降，酒的温度也已散尽。
何思娴被冻醒了，抱住水若山不肯松手。
水若山睡不着了，怕她冻着，紧紧搂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帮她取暖，两眼望着篷顶美丽的星空，一直到起来看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