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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水若山显得很轻闲。以前是三大爱好：看书写字、上网聊天、喝酒吹牛，现在加了个登山游泳变成四大爱好了。
看书写字是养成的习惯。水若山以前性格内向，很少与人沟通，喜欢跟自己说话。看到什么新的思想就会记下来，有时还会结合审计工作中碰到的人和事加上几句评语，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后来虽然有了网络，时间大多数泡在网上，但看书写字的爱好却一直没有放弃。
电视里说日本网友离开了网络就不能活的比例是84%，而中国的比例是63%。不知道这个比例是否准确，但水若山知道他一定是那63%中的一个。在办公室也好，在家里也好，甚至出差途中的火车上，他都会跟网友聊天，工作生活中的感悟写下来放在QQ空间或微信朋友圈里与网友们分享。告诉网友审计工作是什么样的，审计的激情和无奈如何感染自己。时刻都不忘自己是个网络自由人，同时又是一个审计自由人。
喝酒吹牛是工作、生活逼出来的。说心里话，他对审计“八不准”、“四不准”不是完全赞同，具体地说，主要是接受被审计单位的吃请，他认为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所有公务人员都不喝酒抽烟，那酒厂、烟厂差多也要倒闭了。酒厂、烟厂的工人就该失业，财政收入下降，社会就没有了安全感，中国几千年的酒烟文化虽然没那么快销声匿迹，至少不能够发扬光大。
喝了人家的酒就一定会徇私吗？未必。其实很多时候喝了酒，说话更直接，审计沟通处理更容易，审与被审之间的关系更融洽，审计人的豪气和爽快才更表现得淋漓尽致。水若山倒是觉得，那些滴酒不沾的审计人才有更多的理由去徇私，因为他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去与被审计单位谈条件，然后还能全身而退。
可能很多人认为这是歪理，但水若山始终坚持：审计廉政文化一定离不开酒文化，它是酒文化的一个分支。一个人廉洁与否与他是否喝酒，喝谁的酒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其实，登山游泳一直是水若山的爱好，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出差，审计组管的严，不允许私自外出，更不能借出差的机会去游山玩水。现在好了，想什么时候去登山游泳都行，反正没事做，反正也没人管。
从江南自然资源资产和生态环境保护审计现场回来算起，水若山逍遥自在了将近两年。在这将近两年的光阴里，除2021年6月底水若山参与编写，后记里却没有他名字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审计工作史》，终于在建党一百周年前夕出版，通知他去科研所领取赠送给编写人员的书外，就没有他什么事。
转眼到了2022年初夏，审计署组织开展了对江南省人民政府刘晓光省长的任期经济责任审计，执行具体审计任务的是东北办。审计现场负责人，东北办的现任特派员是原任投资审计司长、后任古北办特派员洪光义。何思娴向她的老领导推荐了闲得无聊的水若山，洪特派员了解水若山，当即表态没问题。但当抽调人员名单报上去时，卡住了。
何思娴也不知道是以什么身份和理由，去找了领导，领导告诉她关键是纪检组。一问还是审计工作期间喝酒的事，何思娴说，“人家喝的是自己的酒，不单没影响过审计，还有灵感查了那么多大案要案。喝酒是爱好，就像抽烟一样，有瘾。一天就五块钱的酒，一百块一包的烟一天抽完，一包烟抵得上他喝二十天的酒，而且绝大多数是被审计单位打的烟。谁违纪了？”
但纪检干部不听，只有禁酒令，没有禁烟令，工作期间喝酒就是问题。好在关系还不错，不然哪能这么跟纪检干部求情。何思娴向纪检组写了保证书，如果水若山因喝酒出了问题，她愿意承担连带责任。
何思娴争取到了水若山参加江南省长的经责审计，她自己却没去成。巡视组抽她加入东南省的巡视工作，一个星期后进驻。后来听说这是纪检组答应水若山参加江南省长经责审计，而她去巡视组的交换条件，就是要把她们俩分开。至于为什么要把她们俩分开，没听人说。
周日上午，大兴机场国内出发口外，何思娴把水若山叫到一边说，“这次审计我不能陪你了，你要适应新的审计现场领导，坚持你的原则是对的，但千万不要跟领导和组员较劲，更不要跟被审计单位的人较劲。东南与江南是隔壁省，巡视组如有轮休我会去看你。记住我的话，能不喝酒尽量不要喝，实在想喝就控制量。遇事不要冲动，先冷静思考，多向主审、洪特派请示汇报，不要一根筋，更不要自作主张。明年就要退休了，审计不要太认真，差不多就可以了。还有，记得郑尚司长曾跟你说过的，不要纠结审计结果，审计结果不受现场审计人员控制，我们只需要享受审计过程，开心快乐的审计……”
何思娴还想说些什么，防疫人员过来不让她在门口周边呆太久，水若山这才进去了，隐约还听到何思娴在后边喊着，“到了酒店安顿好后给我视频”。
又不是第一次出来审计，自己带队主审也有过很多次，但临行前被何思娴这么一絮叨，水若山反倒不知道是干什么来了。审计进点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进入现场状态，连洪特派员安排他带一小组对口投资部门，他都还在云里雾里。直到江南省厅投资审计处长凌天来酒店找他对接联络工作，他才想起自己到江南是干什么来了。
投资对口单位是省发改委、住建厅、交通厅、人防办，同时兼顾工业园区的营商环境审计内容。审计小组共6名成员：水若山，东北办投资处苏宴副处长、一级主任科员叶婷，企业处副处长伍明华、二级主任科员易晓璇，社保审计处的一级主任科员曹溢。
水若山知道，这次审计应该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个项目，何不趁此机会先去北城转转，看看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
来到北城的第二天，水若山一行正在北城保税加工区看他们北城的园区企业资料，有个来自东南省做电子元器件的沈老板，和一个自称是台商的薛老板找到了审计组。他们听说审计署正在对江南省长进行任期经济责任审计，跑去东城，告知有一小组刚好去了北城，他们于是结伴赶到北城审计办公点，要当面交给审计组自己的举报材料。
沈老板举报的是，他的公司申请北城农商行存货抵押贷款，贷款银行要求其聘请省农商行指定的第三方中介公司对其抵押的存货进行监管，中介公司收取其监管费和贷款保证金。去年底，他还清农商行存货抵押贷款，但中介公司收取的贷款保证金200万退不回来了。
台商薛老板举报的是，2012年北城市政府组团去深圳招商时把他招来了，与湖昌县凤塘镇政府签订休闲农业项目投资合同后，一次性付清凤阳村50年期土地流转租金1268万元，至今未交地经营，造成台商江南香可科技发展公司巨大经济损失。2013年以来，台商薛老板多次向凤塘镇前后任书记，湖昌县纪委、分管副县长、县长和北城市委书记投诉其遭遇，诉北城市、湖昌县、凤塘镇招商不安商，破坏营商环境，但均无结果。
这就是营商环境，是审计的范围。但小组在商量时，大家对东南的沈老板举报事项认为有必要去查，但对台商薛老板的举报事项，是不是接手查，意见不统一。分歧点在对台关系目前很敏感，弄不好会被台独借题发挥。
水若山却不这么认为，不管是哪儿来的投资商，对事不对人，营商环境关注重点是经济发展，而不是政治。如果这次通过审计，能把台商十年的悬案解决，借此帮助北城乃至江南优化营商环境，吸引更多的客商来江南投资，不正是审计的目的所在吗。
意见不统一，只有请示大组主审和组长。在未答复之前，先安排两个人去调查沈老板举报的事项，到底是什么原因拿不回保证金。水若山和另外三个人继续抽审保税加工区的企业招商引资优惠政策落地情况。
两天后，审计组长在台商的举报信上签字同意水若山小组具体承办，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还台商一个公道。
水若山的兴致一下子就来了，与当初讨论时赞同他意见的投资处叶婷一起，着手调查台商举报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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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台商的举报线索，水若山决定先看现场。
凤塘镇政府位于国道边上，交通便利。但凤阳村委会洋塘村小组却在山里，离镇政府有十来公里的路，而且路很窄，弯道多，不好走。
现场看到，凤阳村流转的土地有很少的部分交给了台商。台商薛老板在租来的土地上建了办公楼，种植香草的项目区内做了两条各3公里长的水泥路。项目区周边还有部分铁丝围栏，不过现场看到的只有残留痕迹，村民说已被他们拆除。根据台商提供的财务资料，除土地租金1268万元外，还有前期项目建设投入628万元。
“这是台商租用并建设的场地，你们为什么要拆除呢？”
“他是租用了，但他没给齐租金。”
“台商不是一次性付清了50年的租金吗，怎么会没给齐。”
“台商是不是一次性付清50年的租金，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收到一年的租金。实不相瞒，就是因为没给租金，第二年台商再施工时，我们就不同意。”
原来是因为只给了一年租金，所以村民阻工而致项目流产，造成两千余亩农村土地闲置10年。审计调查分析认为，租用土地未交付，项目10年未落地可能与镇、村违反合同约定，流转土地租金未支付出租土地村民等有关。
水若山和叶婷来到镇政府，要求查看台商按合同约定转账给镇政府，镇政府又支付给村民租金的情况。在等镇政府会计凭证的过程中，镇党委程书记说，“我们觉得，这个台商就是个骗子，把钱打过来后，就一直要政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来投资。”
“你说这个台商是骗子，根本就不想来投资，讹诈政府的钱？做为一个乡镇领导干部，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可有证据证明他是无理取闹要政策，还是你招商时答应了人家的政策现在反悔不给人家？”叶婷听了就不高兴，“我们审计调查现场看到的是，人家实实在在付清了土地租金，但租地村民说没得到租金，那租金去哪儿了呢？人家台商还投入了600多万做了围网、硬化道路和办公楼，连本带息差不多三千万搁在你凤塘镇十年，你还说他不是真心来投资？”
程书记被叶婷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听说的。”
叶婷说，“你作为新任的镇党委书记，不实地调查了解真相，帮招商引资企业解决问题，还道听途说指责客商，说轻点，你是无视本地的营商环境，说严重点，你这是故意破坏营商环境。”
这些话，要是以前，水若山早就直接喷出来了。但现在不说了，觉得说了也没意思，不如听何思娴的，不冲动，不较真，哈哈。
镇政府和村财镇管的会计资料全部拿过来了，水若山和叶婷两人沿着资金走向，一直追下去。台商举报信上所说的1268万元土地租金，的确按他与镇政府签订的项目投资合同，一次性转到镇政府的账户上，但镇政府没有按招商引资合同约定直接把土地租金支付给村民，而是先转到镇经管站，由镇经管站转付给村委会，村委会再转付给村小组。由于村小组没有对公账户，租金就转到了村小组长个人银行账户。
如果村小组长画表把租金不管是现金还是转账付给村民，那也就没事了。问题是，镇政府付给村委会时，先挪用了200万元用于垫付当年的税收任务。剩下的1068万元转给了凤阳村，凤阳村再将土地租金分别转给了黄柏村小组长488万、洋塘村小组长580万。
按照审计的要求，凤阳村书记通知当年的黄柏村和洋塘村小组长把土地租金村民签字捺手印的发放表和银行转账记录拿来。
一核对，黄柏村的小组长黄勇说，2012年10月，也就是收到土地租金不到两个月，因为村民嫌租金太低，50年租期太长，部分不愿意出租，所以把租金退还给香可公司账上，黄小组长还提供了转账银行回单。
叶婷笑着说，“你这组长当得好，十年了，还保存这些证据。”
“肯定啊，这么多钱，万一以后有个什么纠纷，我可说不清楚。”
洋塘村的小组长贺滨说，他们只收到了土地租金370万元，经过村民代表商议，此款由村理事会经管、发放，具体情况要问理事会长。但理事会长因虚开扶贫工程项目发票套取骗取财政资金，三年前就被公安抓进去了，判了五年，还没出来呢。
水若山通过北城市政府与湖昌县法院联系，调取了洋塘村理事会长的案卷，但案卷里并没有台商土地租金的事。没办法，通过法院开介绍信，来到了江南修湖劳改农场，找到了正在服刑的理事会长吴兵。吴兵说他记不清了，大概是少部分租金，也就是十几二十万那样子付给了村民，剩下的租金用于村里的公共设施建设，这个事小组长应该清楚。
回过头来再找村小组长贺滨，贺滨却说不记得有这回事，村里要搞公共设施建设用上面来的钱，都要经过村民一事一议或村民代表大会研究决策的，但是找不到会议记录了。他说有两个可能，没有经过一事一议或村民代表大会研究决策，或的确开了会，但没形成会议记录或者没保存会议记录。
“我们要的不是你的两种可能，而是要有证据，你用村民应得的租金去做公共设施项目，有没有取证村民的同意？”叶婷在署机关，审计基本在国家部委，很少到基层审计，但审计基础功底在那儿，这让水若山省心不少。“我们上户调查过村民，根本就没有开过会讨论台商给的土地租金如何分配使用的事，你要说做了公共设施，那就把公共设施的施工合同，验收资料等找出来，否则，你就说不清楚这么多钱到底去了哪儿。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拿不出来，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洋塘村小组长贺滨临走时，对着镇政府分管副镇长摊着手，显出无奈的样子。现在不喜欢说话的水若山读出了贺小组长的眼神，“我说吧，现在弄成这样。”
但水若山没有穷追贺小组长，而是拨通了台商薛老板的微信电话，“薛老板你好，我刚通过微信发给了你一张照片，是黄柏村退还土地租金的银行回单，你看下是不是真收到了这笔退款。”
“我看到了你发来的照片，我还纳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退给我的吗，我没有收到过这笔钱啊。”
“这不是你公司的银行账户吗，香可公司项目经理部？”
“不是啊，我从来没开过这个项目经理部的账户。”
在得到薛老板的再三确认后，水若山和叶婷立即赶回北城，请北城市审计局的古局长，水若山的老领导帮他开了银行查询函，拿到查询函来到开户行，请农商行提供香可公司项目经理部账户开户信息和银行流水。
开户行提供的台商香可公司项目经理部印章及项目经理部财务专用单、香可公司法人授权公司监事郑经友办理相关事宜的委托书等照片发给台商核对，台商再次非常肯定从没见过这些东西。
水若山又来到湖昌县公安局，请公安部门提供香可公司项目经理部公章和财务专用章的审批备案登记情况，结果是，查无此信息。这回是公安机关自己跑去市公安局查证，结果也没有审批登记信息。
公安初步判定，这是私刻公司印章，法人授权委托书上的笔迹与薛老板举报信上的笔迹也不一样，应该是伪造的。那么，私刻印章和法人授权委托书，到底是谁干的呢，郑经友？
“郑经友不知道是听到了消息还是怎么的，听他邻居说，他昨天下午就离开了湖昌，具体去了哪里，不清楚。”协助审计的湖昌县公安局经侦大队章大说，“领导，这个问题对你们审计署来说是个很小的案子，不如交给我们经侦办吧，保证让你满意。”
水若山笑着说，“你们也有办案的任务吧？”章大点点头，“交给你们办可以，不过我得先请示下我们大组的组长，我们审计移送是有一套规范程序的，可能没那么快，如果你们可以的话，可以提前介入，跟我们审计一起来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那好啊，我调两个人过来协助你们。”章大说，“先说好哈，这个案子移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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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当地公安经侦联手，审计调查顺畅多了。很快查明，黄柏村退回的土地租金488万元，经香可公司监事郑经友违法开设的项目经理部账户，再转到其个人农商行存款账户，其中140万元郑经友用于购买位于北城八月湖的一套别墅。在公司法人未与黄柏村解除土地租赁合同的情况下，私下退回土地租赁款，致使黄柏村890亩流转土地不能按合同约定交付。
洋塘村小组实际收到租金370万，村小组长贺滨未经租地农民同意，挪用其中的183万，用于自己施工的村外连接路和村内排水沟建设。除去支付村民土地租金19万，剩下的168万村民土地租金去向不明，有可能是镇、村、组干部贪污私分。
镇政府未付洋塘村的210万元租金，租赁的是100多亩水田、7座田间作业休息用石窟、两座灌溉用小型水库，直接转付给了郑经友私设的香可公司项目经理部农商行账户，再由项目经理部转付郑经友个人银行账户。郑经友收到款后，基本都以取现的方式，清掉个人账户资金。截止审计调查日，郑经友个人账户余额不足5元。
这件事郑经友一个人显然做不到，镇政府财务审批人、村财镇管的财务审核人，还有村委会书记、主任、出纳等人都脱不了干系。而最大嫌疑人，是台商指定的项目支出财务审批人、原镇纪委书记，现湖昌县府前街道办党委书记万公平。
经调查，万书记与郑经友的关系倒不是那么好，他与郑经友的舅舅，原湖昌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后任北城市招商局局长，现任市工商联主席的聂文化的关系很铁。巧合的是，聂文化与原北城开发区管委会副书记、现常务副市长，水若山的湖阳老乡加财校校友金洪寿是俩姨夫。
招商引资洽谈协议时，台商考虑资金安全和项目落地，请凤塘镇政府帮他找一个当地熟悉农业项目的人做公司监事，帮他打理生意，没想到找了条“狼”来。
北城可以说是水若山的大本营，线人一大把，随便打听下就收到一个公安最感兴趣的情报。前不久的五一长假，聂文化去了厦门旅游，还发了朋友圈，与他同行的就有万公平。
得此情报，章大心动了，请示局领导，出发去东南调查。
水若山也想去，何思娴不正好也在东南巡视吗，说不定能见上呢。何思娴说来呀，周末可以请假出来。但洪特派不批准，疫情期间跨省延伸调查，要报署领导同意的，就让公安去查吧。
章大他们最终追到普佗山，通过当地警方配合，调取酒店入住登记信息和监控，果然有聂文化和万公平，同行的还有两个女的，根据身份证号和监控人脸识别，其中一个是北城东方夜总会舞女，另一个是传闻万公平在外面多年的情人，县文化传媒公司职员。
四个人入住酒店刷的是万公平的银行卡，沿着这张卡的银行流水再查下去，台商投资款到账后的三年里，郑经友向万公平转过多笔且金额较大的资金，没见万公平返还的记录。就在五一节前两天，郑经友还给他转了8万整，这应该是给万和他舅舅带情人出去玩的。
公安把调查材料与审计小组分享后，此案又有了湖昌县纪委的提前介入。
此时的水若山正在起草一份银行信贷结构分析图，一份银行信贷专家参加的座谈提纲。
为贯彻执行国务院《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关于“国家鼓励和支持金融机构加大对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的支持力度，降低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综合融资成本。金融监督管理部门应当完善对商业银行等金融机构的监管考核和激励机制，鼓励、引导其增加对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的信贷投放，并合理增加中长期贷款和信用贷款支持”的政策精神，全面分析评价金融政策对营商环境的影响，为政府优化营商环境提供决策服务，结合江南省长经责审计工作方案，水若山小组与北城市政府沟通好，市政府授权负责营商环境的市发改委牵头，对全市13家银行信贷结构进行专题调研。
水若山的主要思路是，了解全市信贷资金总体规模及结构，分2017年底、2019年底、2021年底三个时点设计调查表。调查表分两个大类，一类按贷款行业分类，如农林牧渔业、制造业、批发零售业、房地产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水利环境和公共设施业等；一类按贷款主体分类，如机关团体事业单位、政府融资平台、其他国有企业、集体控股企业、私人控股企业、外商控股企业，个人消费性贷款、个人经营性贷款等。两大类均分列长、中、短期贷款，综合执行利率，贷款担保方式，呆账、坏账情况。
以此综合分析信贷资金投向的合理性、风险性、效益性，评估信贷结构可优化空间。初步调查结果表明，信贷资金呈现四个方面的失衡。
信贷资金行业配置结构明显失衡。十三五期间制造业贷款占比逐年下降，批发零售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房地产业、水利环保和公共设施贷款占比逐年增长。以制造业为核心的企业信贷支持在削弱，影响就业和税收。
信贷主体结构正在倾斜，机关事业团体（含政府存量债务）和政府融资平台贷款占比达50%以上，国有企业贷款占比20%左右，民营中小企业贷款占比不足15%。
阶段性结构失衡，金融机构的信贷资源绝大多数投向成长成熟期企业，对种子期且急需资金支持的初创制造型企业支持力度不够，不利于新生企业的发展壮大。水利、环境及公共设施项目中长期贷款占比25.68%，建筑房地产业中长期贷款占比17.39%，租赁和商务服务业占比及交通运输仓储邮政业占比13%。制造业及涉农企业中长期贷款占比仅0.31%。
信贷成本结构不合理。政府及其融资平台、优质国有企业综合贷款年利率在4%至5%之间，个人住房贷款利率5%-6%，民营中小企业综合贷款利率7%左右。民营中小企业的融资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政府融资平台的转贷，利率是金融市场的2倍甚至更高，融资成本非常高。政府融资平台正在成为第二金融市场。
调查结果还表明，政府控股企业不良贷款占比19.04%。受疫情影响，一些民营中小企业得不到资金支持，企业生产经营举步维艰，贷款违约大幅增加，不良贷款占比66.23%。
这一调查结果扎扎实实打了中央、国务院关于大力支持民营中小企业发展相关政策的脸。银行信贷资金绝大多数到了政府融资平台和国企手上，民营中小企业想要信贷支持，只有向政府融资平台高利转借，这样的营商环境怎么推动、促进民营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
根据调查结果，水若山组织召开了北城人行、银监和13家商业银行专家参与的座谈研讨会。座谈会先由叶婷通报调查分析结果，然后由银行方面的专家讨论问题存在的主要原因，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意见解决或缓解这些影响营商和经济发展环境的问题。
与会专家分析讨论认为，影响信贷结构的因素主要有：受辖区内整体经济发展的影响，北城经济总量较小，一些特色产业发展还不是很理想，对单一产业的依赖程度较高，而目前该市单一产业还需进一步做大、做强、做精、做深，优质企业相对较少；受银行总体行业信贷政策的影响。本地支柱产业未纳入国家产业及经济发展政策等细分行业的，总行政策纳入谨慎进入类行业，很难拿到信贷额度；民营中小企业信贷需求很大，但在金融机构信贷资金发放条件上，单个企业规模与政府融资平台和国企相比显得太弱小，加上多年来不良贷款占比高于政府融资平台和国企，信贷风险高，金融机构不愿意向其提供贷款也是出于自身风险控制和经济效益考虑。民营中小企业获得信贷支持力度不足，且多以设备、存货等抵押为主打，企业发展压力和谨慎程度增加，又束缚了其发展，加大了不良贷款风险。
专家建议：政府应加大政策引导及制定发展战略，做强、做大特色产业，打造特色产业品牌，吸引更多的企业来江南投资发展；银行在实际信贷业务办理中按照“不唯大小、不唯行业、只唯优劣”的原则，选择经营稳定、有潜力、有市场且诚实守信的企业予以融资支持，支持当地实体经济发展；结合国家关于未落实资金的项目不得垫资、借资建设的投资政策，逐步压缩建筑房地产业和水利、环境和公共设施建设项目的信贷支持，以释放更多的信贷资金投放制造业、涉农业和科研技术等实体经济中；严格政府融资平台的监管，防范政府债务系统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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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处的苏宴副处长与企业处的一级主任科员易晓璇根据沈老板的举报线索，对江南隆鑫仓储管理公司及北城农商行抵押贷款相关情况进行了调查。
原来，北城市及各县农商行在发放中小企业抵押贷款时，强制要求贷款企业必须找第三方中介即隆鑫仓管对其提供的抵押物进行监管，向隆鑫仓管交贷款金额2%的仓管费。同时要向隆鑫仓管交贷款金额20%的保证金，以防贷款企业未经隆鑫审核同意，擅自销售、转移抵押物。贷款保证金交农商行专户存储，贷款企业在偿还全部贷款后凭隆鑫审核单，向农商行申请返还保证金。
2019年6月至2021年12月，隆鑫仓管北城农商行账户收取北城园区7家企业贷款保证金563万元。存入北城农商行保证金专户56万元，523万元转入隆鑫仓管出纳个人银行账户。收取北城下属13个县区园区的33家企业贷款保证金1654万元。存入北城农商行保证金专户164万元，1490万元分别转入隆鑫仓管法人付志清、监事钱维个人银行账户。
截至审计日，未见退回贷款保证金给已还清农商行贷款本息的园区企业，隆鑫仓管北城农商行账户余额三毛八分。
天眼查显示，隆鑫仓管于2013年5月在秋城市丘山县注册成立，自然人投资或控股。截止审计日，隆鑫仓管限制消费令22条、失信被执行人17条、司法协助4条、终本案件4条。隆鑫仓管北城农商行账户已被司法冻结，220万元贷款保证金已无法退回园区贷款企业。北城40家园区企业的2217万元贷款保证金面临损失。融资难、融资贵，又深受三年疫情影响的民营中小企业，遭遇雪上加霜。
审计小组根据隆鑫仓管和公司法人付志清、监事钱维、出纳毛小英的银行流水对方账户关联分析，隆鑫仓管还在东城、南城、兰城、梅城、西城、秋城农商行，以及江南银行开设贷款保证金和仓管收费账户，可以想像，那些地方的园区企业贷款保证金因公司账户司法冻结和列入失信被执行人黑名单，同样面临损失。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来了，是谁牵头决策发放民营中小企业存货抵押贷款要收取20%的贷款保证金，并指定这家中介公司提供仓管服务？隆鑫仓管真正的后台是谁？
企业处伍明华副处长与社保处二级主任科员曹溢在向民营中小企业了解融资难、融资贵的过程中，又获取了一个新的信息。江南省自2013年以来积极向工业园区推行的“财园惠企贷”政策。政策规定，省财政与各市县工业园区按照1:1的比例向合作银行存入“财园惠企贷”贷款风险代偿保证金，合作银行承诺按不低于保证金的8倍安排贷款额度，向园区内民营中小企业提供500万以下的贷款。贷款企业按贷款金额的1%交纳贷款风险保证金，当贷款企业无力偿还贷款时，优先从其风险保证金里扣还。
经调查，财园惠企贷并没有真正支持有需要的民营中小企业，而是一些省、市政府重点招商引资企业。这些重点招商引资企业有一些是空手套白狼，完全靠政府产业引导资金和财园惠企贷资金。有些完全是投资骗子，注册一家空壳企业，拿到政府的钱后跑路了。
审计小组抽查了北城三家园区企业，其中一家新材料企业通过注册多家关联企业，2017年至2021年共获取财园惠企贷资金9300万元，目前该企业已进入破产清算程序，省财政和北城开发区代偿本息已超1.2亿元。
一家光伏企业，北城市政府以企业扶持资金的名义返还或变相返还公司工业项目用地出让价款9.05亿元。以政府抄告单方式，通过政府融资平台公司，累计发放委托贷款、担保贷款、土地抵押贷款和财园惠企贷38.69亿元。截至审计日，该光伏企业未还贷款总额为13.71亿元，省财政和北城开发区各承担50%，代偿财园惠企贷本息15.42亿元。
还有一家通讯技术企业，省财政和北城工业园区2021年10月代偿财园惠企贷本息1.57亿元。据了解，该通讯技术企业主要生产基地在东城，东城的财园惠企贷和产业引导资金规模更大。
水若山、苏宴、伍明华三人回到东城，将上述两条重要信息向洪特派、经责主审当面汇报，想在全省铺开，获取数据支撑，做个研究型审计。
洪特派安排由财政对口组牵头，设计表格让各市县政府去填，“财园惠企贷”已发放企业多少，已收回贷款多少，已逾期多少，省财政和园区各代偿多少？
农商行和江南银行存货抵押贷款第三方收取保证金的问题，交给金融处负责，设计相关表格，明确审计要求，由省政府金融办进一步严查，除隆鑫仓管外，还有没有其他指定第三方中介从事存货抵押贷款监管服务企业，除农商行、江南银行外，还有没有其他金融机构有这个内部规定。
洪特派说，“博士，你们这一小组在北城的这个点，开得很好，如果全省都是一个模式，那就真的起到了以点带面的作用。这么短的时间，查出这么多的问题，辛苦辛苦了。”
洪特派给水若山加了点茶水，接着说，“至于你建议的想深挖农商行和江南银行出台这个政策的决策人，以及隆鑫仓管的真正后台则交由综合组去查。思娴说你到处都有审计线人，如果你有这两个项目的线人提供的线索，你毫无保留的告诉财政和金融处长，功劳还是你的，我记得。”
洪特派停了停，喝了口水，用目光扫了一遍水若山小组来的3个人，“你们有一个新的、更重要的任务。”
“审计工作方案和实施方案不是都明确了审计内容和重点，审计组也分工了吗，又有什么新的、更重要的任务？”
“是这样的，领导可能过几天会来江南，想我们调整一下审计内容和重点，把习总书记多次重申，这次全国两会期间又着重提出的粮食安全问题纳入这次审计范围，体制改革后，江南的粮食系统现在归口发改委，是你对口的单位，所以只能你来做。”
“可是我对口发改委、住建、交通、人防的事本身就很多，人手又严重不足，怕到时忙不过来，影响审计质量。”
“营商环境这一块虽然也是发改委牵头的，但你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让其他小组带着做。人手不足是现实问题，我请示了领导，你可以在外省或本省借几个政治可靠、业务能力较强的人，你信得过就行。选好人，把名单报给我。”
有人，事就不是事，水若山连夜打电话联系。
也就在当夜，江南省厅现任财政审计处长刘向辉、投资审计处长凌天和社保审计处四级调研员许诺来了水若山办公室。
许诺是对口东北办社保处的，和凌天一起顺便来看看水若山。
刘向辉和凌天却是有事来找水若山的，他们刚从财政处过来，听说博士移交给他们的财园惠企贷要全省铺开调查，他马上打电话给华厅，华厅让他立即去找水若山，他现在省长那儿汇报审计情况，明天抽空也过来。
“财政处接手了，为什么还找我？”水若山不解，“再说，这事是省政府和财政厅的事，审计厅管他干什么，叫我们不用审，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呀？”
“不是这意思，博士，你可能不知道，华厅来审计厅前是财政厅的副厅长，财园惠企贷是他提出并在书记、省长那儿力推的，这么多年来江南的主流媒体都在报道这一政策对江南经济发展的重大促进作用，你在抽查的几个企业造成的省财政和园区财政损失这么大，如果全省真是这样，那就不是好政策，而是失败的坏政策。那是会问责原决策建议人华厅的。”
“个人责任重要，还是尽快想法挽回全省财政损失、重塑营商环境重要？”
“嗯，大道理我讲不赢哥，我知道你跟洪特派关系很好，看看有什么办法，把这件事缓和一下。”凌天说大道理讲不赢水若山，其实是水若山性格倔，经常跟人较劲，有时候死的也要说成是活的，明知自己理亏，有时也要故意怼下对方。
水若山听出来了，华厅给刘向辉和凌天施加了压力，凌天是有前途的，这么多年来始终坚持政治正确，本质并不坏，私欲也不强，能给他个面子，也没什么不可。“要不，先让他们填报数字吧，等汇总分析出结果，再看情况征求江南意见是否上报告、如何上报告，行不？”
“我觉得这很行，你总不能叫他们不要审，给哥为难。”许诺插了句。其实像这种事，换作许诺，许诺一定不会说，即使说了，也是请哥自己拿主意，她只负责传话。
三天后，2020年的自然资源资产和生态环境保护审计组的108小组：省铁投集团的乙晴姐、省地质局六大队的萧潇、省水投集团的戈文文回归了。
小组新增3人，加上原有的6人，成了江南省长经责审计7个小组的最大一个小组。
何思娴听说，激动得，说周末要请假来江南看看洪老司长。
洪特派笑她，“你来不是看我，看谁只有你自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