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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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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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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连载

第四章 双免治疗的路

双免治疗,进口的药,没有报销,价又高,但有一部分药是赠送的。

早晨7点前,女婿开车,拉着我和妻,先去赠药站点取药。

我拉着妻的手,走出小区。

她站在小区的门口,背着背包,拿着手机,寻找着女婿的车。

她说:车过来了,那就是女婿的车。

我说:看到了。

她说:到马路的对面上,不叫女婿的车拐弯了,这样安全。

我说:行,咱走过去。

我们就相互拉着手,看着过来的一辆辆汽车,一辆辆电动车,一辆辆自行车,沿着斑马线,一步步,小心谨慎地走过去。

走到女婿的车前,我扶着她,上车。我说:你先迈一只脚,慢慢上,不着急。

她扶着车门,慢慢爬进车。

我扶着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我再帮她系上安全带,自己坐在后排,轻扶着她的肩。

车慢慢向前行走,她就和女婿不停地叨叨:这个病,就是来得早一点,嗯,真的早一点,孩子正是用人的时候哇。哎,老天爷对我的命,安排得不好呀。他应该发发慈悲,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才对。他是不是忘了,我的外孙女,还小呀,我的外孙女,还离不开我。这个天爷爷,对人命运的安排,太不人性化了。求老天再给一点时间吧。哎,不管给不给时间,治疗结果,好与坏,都得接受,不接受也不行哇。话语里带着痛苦和无耐。

车到取药点,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了。排队的人,有病人,也有病人家属,从门口,一直排到大楼下的拐弯处。

我说:咱过去,排队。

我拉着她走过去,静静地站在最后的位置。

取药点的门开了。排队的人,一个个往前走。

我们也跟着人们往前走,走到门前,走进门里,走到柜台前,医生说:把赠药审批的资料拿出来。

我说:这些资料都是女儿办的,我不知道您要哪些。

医生说:都给我吧。

我就把女儿提前放进一个塑料袋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交给医生。

医生扒拉一遍,说:这些不要,你拿好。她把没有用的东西还给我。有用的东西仔细查完,说:在这个表上签上字。

我说:我签。

医生说:本人来了吗?

妻说:来了。

医生说:本人签。

妻胳膊架在这个柜台上,握着笔的右手,轻放纸上,埋下头,眼睛紧紧盯着那张纸,透着亮光,就像平时上课、批改作业一样,认真又谨慎,一笔一划,端庄秀丽,工工整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医生一盒盒,把药放进蓝色的药箱里,再放上冰块,说:好了,记住,下次取药,药瓶药盒,要带回来。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些药,就像抱着妻的命。

女婿开车,把我和她送到北大肿瘤医院,女儿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女儿领我们取号,办完住院手续,就和女婿走了。他们还得去上班啊。他们不是那种正常的上班,平时,天刚亮,就出门,晚上要很晚才下班。他们不是不想管我们,是真的没有时间管我们。

我们这代无私奉献的人老了,我们这代响应政府号召,一生只要一个孩子的人老了。到我们老的这一天,我们的独生子女,又是在大公司上班。他们是最忙的人,还是最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他们看孩子的时候。我们又成了,最无奈的一代人。

看着女儿女婿离去的背影,我又发呆地瞅着这里的病人。

挨号的病人,里面一屋子,外面一屋子,所有的凳子上,都坐满了人。

外面的那个大屋里,有个中年妇女,坐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胸,哎呀哎呀,大声呻吟:哎呀呀,亲妈呀,疼死了,疼死了,嗯嗯嗯.......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不管怎么呻吟,也没有一个人,送给她一句安慰的话,更没有人,给她一点帮助。她就这样叫着,这样呻吟着。

这里,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病人,都是一样的病,都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焦心,一样的无奈,谁又安慰了谁呀?

好多病人,没有座位,里里外外,遛达来,遛达去,看到有个空座,急忙去抢。有的病人刚抬屁股,就有人立即坐下去了。

妻却舒舒服服坐在折叠凳上。

这折叠凳,是女儿提前就给她买好的。这么大的医院,这么多的病人,妻是唯一自带折叠凳的病人。不用担心没有座位,更不用费心费力地抢座位。多亏女儿想得周到,还是有女儿好啊。

现在,她靠着墙,眼睛不停地盯着,不断变换人名的电子屏,竖起耳朵,听着叫出的名字。

一直到11点,才听到叫她的名字。

我这个守护神,急急忙忙,送她到输液室。这才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女儿又打来电话:爸,中午的快餐,要送到了。

我问:什么时候?

女儿说:大概11点半。留的我妈的电话,告诉我妈,接电话。

我就给妻在微信里,发信息:11点半左右,注意接快餐电话,接到和我联系。

她回复:知道了。

快到12点,我又不放心地问:输上了吗?

她说:输了。

我说:好,输液时,要注意是不是7瓶,要注意留瓶,留盒。那瓶那盒,下次免费取药时,要收回的。

她说:知道,现在,还没有正式输治疗的药物,医生说需要等一会。

到了快下午两点了,我问她:到输完,还多长时间?

她说:第二袋才输了十几分钟,大概还得一个半小时吧。

我就坐在她坐过的凳子上等。

等了两个小时,她才走出输液室。

我背上折叠凳,背起装药瓶、药盒的箱子,拿过她的水杯,拉着她,缓缓走出医院。

快到门口时,两个老太太在说话。

有个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这个病,就得倾家荡产啊。

另一个老太太说:大姐,别难过,咱有那么多的亲人,都会帮你的。

妻听了一耳朵,说:你听到了吗?

我说:别听他们瞎扯扯。女儿说了,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她叹了一口气:女儿天真幼稚啊。

看着她无助的样子,我想起,前几天,她刚查出病,回到高碑店,等着住院时,给我办公交卡的事。那天上午,她说:我有高碑店市内的老年免费公交卡,也给你办一个吧,以后,我去北京看病,你都要跟着了。咱们都有公交卡,就方便多了。我说:行,我自己去办吧。她说:我办过,熟,还是我领你去吧。走吧,咱先去高碑店派出所。路不远,却走了几条街,拐了几个弯才到。我要是自己导航过来,可能要麻烦多了吧。下午去拿公交卡,我一个人就行了。可是,她还要陪我坐车去。一路上,她和我坐在一起,那种依恋的目光,叫我的心里好难受。其实,这次,真的简单,身份证递过去,派出所的证明递过去,一个字也没说,公交卡就到手里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陪我来。她是想在生命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陪陪我吧。这是极其平常的小事,可是现在想起来,眼里竟然涌动起这么多的泪水啊。

现在,我流着泪,说:你要自信。自信,才是你的人生,走向成功的基石。

我拉起她的手,轻扶着她的腰,在一棵棵大树下的人行路上,踏着铺满一地的阴凉,看着大树下,一片片的绿草,一片片的花,挺起胸,给她信心和勇气,和她一起坚强地往前走,一步步,走向四五百米的公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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