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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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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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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连载

第一十五章 妻心疼得哭了

有一天,爸爸得了肺结核,住在县医院。

早晨一上班,护士就喊我了。

我急忙扶着爸爸去手术室,做肺积水引流手术。

医生让爸爸趴在一个凳子上,拿过一个小的塑料桶,对我说:你出去吧。

我不放心地看了爸爸一眼,走出手术室,静静地待在楼道里。

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我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一大片黑云,就像大山一样从北边压了过来。起风了,那片黑云,又慢慢分散开来,形成一块块零散的云。这些云像是尖的,扁的,圆的,长的,方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很快就罩在了医院的上空,好像一下子,全都压到了我的心上,叫我透不过气来。

好了,你进来吧。医生又叫我了。

我走进手术室,看到爸爸旁边,地下的塑料桶里,又是多半桶的积水。那水,红红的,里面有很多的血。

我说:抽了这么多天了,积水怎么还是不见少?

医生说:给你一个袋子,这里面装了你爸的积水样品,到德州做个分离化验吧。

我说:验什么?

医生在爸爸面前,没有说话,用眼神向我示意了一下。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爸爸也明白了,对我说:别害怕,大不了,就是一个死,爸爸不怕死。

这天上午,我和二哥就租了一个车,去了德州。

化验结果:没有癌细胞。

爸爸继续在县医院,按肺结核坚持吃药、抽积水。

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效果。

医生说:这种现像,不是好。建议你们出院吧。

二哥非常害怕,他说:告诉一下大哥吧。

大哥接到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爸爸说:你小子,回来干什么?你干的是大事,管的是国家的一个大厂子,别误了事呀。明天回去吧。

大哥就掉泪,还到街上买了烧鸡。大哥坐在爸爸的身边,撕开烧鸡的包装袋,平放桌上,拿过刀子,割成一块块的,剃出骨头,再从病床上扶起爸爸,抱到桌前,一只手揽着爸爸的腰,一只手拿住筷子,夹起一块,送进爸爸的嘴里。

爸爸长这么大年纪,没有吃过烧鸡,又叫儿子这样侍候着,也掉泪。

大哥这时是长春汽车厂一个分厂的厂长,厂里的书记刚刚买了一个新手机,他就借过来,带到家里了。

这个时候,不论乡村还是县城,还没有见过,有人使用手机。有手机也很难接到信号。那些土豪一样的大款们,也是用的大哥大,打电话,要爬到高高的房顶上,大声地喊,就像一头仰天长鸣的公驴,整个村子都能听到。

晚上,大哥用手机给在长春家里的女儿打电话。拨了很多次,终于拨通了,他把手机放在爸爸的耳边,自己趴在爸爸的身边,搂着爸爸的脖子,脸也贴着爸爸的脸,让我侄女和爸爸说话。

侄女在那边哭着说:爷爷,我想您。

爸爸说:好孩子,爷爷也想你。爷爷很好的,别惦记。

侄女说:爷爷,您好好养病,等些日子,我回家看您。爷爷,您想吃什么,叫我爸爸给你买。

爸爸也哭了:好......好.....。

他的孙女,从小是家里长的。孙女在家,他天天搂着,抱着,还给她买带着颜色的泥娃娃,要吃冰棍也给买。我们小时,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们。孙女四五岁才离开家,他和孙女亲,孙女和她更亲。这会儿,他这么优秀的儿子,能通过手机,让他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和孙女说话,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爸爸出院,我没有送,让大哥、二哥租了辆车,把爸爸接回家。

上车前,我看了爸爸一眼:爸爸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大手,微驼的背,显得更加苍老;双鬓的银丝,也比原来又增加了许多。自从娘去世,爸爸是一天比一天见老了。

我低着头,看着爸爸身上穿的那件上衣,沾满了尘土。爸爸的衣服,好久没有换了。爸爸脚上穿的,那双方口的粗布鞋,右脚的那只,鞋帮儿已经破了。

加上这一次爸爸的病,他路都走不动了,又因为胸内的积水太多,很难受,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我们兄弟几个,扶着抱着搂着,让爸爸上了车。

看到车向着家的方向开去,我的内心里一阵凄凉,干张着嘴,泪水从眼帘涌出。

爸爸出院的第二天,刘海旺主任给办公室人员开会。

十几个人,有坐在凳子上的,有坐在桌子上的,有坐在床上的,肩靠着肩,背靠着背,挤了满满一屋子,开了半个小时的会,最后布置全县教育大会,给县长和局长写两个大讲话,全都压给了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难受。想起病重的爸爸,想起自己在单位,不要命的工作,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撕咬着自己的心,就挺不住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坐在凳子上,张着大嘴,视线模糊。

我看到,满桌的资料,一摞一摞的,顺着墙,爬上了窗台,好像还在爬,目标是那个房顶。

我看到,电脑在那张破烂的木桌子上,呲牙咧嘴,向我笑。

我看到电脑前,有一头拉磨的驴,蒙着眼,在磨道里,迈动着永不停息的蹄子,一圈圈地转。

我觉得我就是那头拉磨的驴,眼眶里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我拼命地揉着眼睛,尽量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泪越揉越多,衣服的袖子竟然都湿了。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而且干多少活,也从来没有怨言的,干完了,也是非常高兴的,还有一种成就感。平时活多,我觉得,这是领导对我的信任。

这一次,我是怎么了?

大概是心情太不好了,为自己的亲人太难过了,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单位里不公平的工作任务,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哎,真是丢人。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这么个屁事,值得吗?没有出息,真是太没有出息了呀!

我打开窗子,望着窗外的天空。天很蓝,花很美,小鸟的叫声也很动听。

这才知道自己是失控了。

我抬起屁股,关紧门,插上插销。

谢天谢地,多亏机关没有人看到我哭。要是有人看到,该是多么丢人啊。

我倒了一杯水,喝下去,热热的水,把一股股暖流,送到我的血液,送到我的心间,送到我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心渐渐恢复了平静,回到了常态。

我又在盆子里,倒了点水,用力洗把脸。确定脸上没有泪痕,我开门,去了卫生间,把水流调到最大。水哗啦啦地在水池里飞溅起来。

我把头伸到水龙头下边。水在头发上哗哗地流,也在自己的脖子上哗哗地流。大把大把的水,捧起来,捂在脸上,捂在嘴上,捂进鼻子里,捂进眼里。抬起头,挺起胸,原有的坚定、坚强和不屈,重新回到脸上。

回到办公室,我再一次打开电脑,手指敲键盘,胸中涌激流,从白天干到黑夜,再从黑夜,干到白天。连续七天七夜没有回家,也没有吃上一顿正经的饭。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妻。

妻心疼我了。抱着我的头,呜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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