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正在讲课,一个穿着打扮,像庄稼人一样的人,走进教室。
我以为是学生家长,不客气地问他:找谁?
他不回答,眼神有点奇怪地笑笑,又出去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新来的校长梁少枚。
这家伙,特别喜欢到我们屋里来。
开始,我以为他是来查岗,吓得把尾巴根子夹到腚勾子里。
妻端茶又倒水。
后来,看他一点也没个领导样,就不拿他当外人。
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渴了,自己拿起水壶,抓个碗,咕咚一下,就倒满,凉一下,一仰脖,又咕咚一下,喝下去。见了好吃的,一点不客气,伸手就抓,就吃。看妻腌的糖醋蒜好吃。他也不言语,打开我家的厨,抄起一个大碗,拿双筷子,伸进罐子里,就捞。捞了竖尖的一大碗,拔腿就走。
出了门,又回来。
看我们垒炉子,他说:女同志,这活,不能干。
他把妻手里的锨,夺过去,递给我,又把我的瓦刀夺过去,说:你除泥,我垒。
他撸了撸袖子,咔嚓咔嚓地垒起来。
干了一个上午,炉子垒好了,他手也没有洗,一转身,就跑了。
到了中午,我出门,自行车里胎扎了,找来胶水和工具,自己修补。撅屁股,弯腰,大汗直冒,费尽牛劲,外胎都没扒下来。一生气,扳子摔在地下,又拾起来,啪哒啪哒地敲车把,砸车胎。
梁校长大声地喊:干嘛呀,跟车子过不去啦?
我不说话。
他走过来,噌地一下,夺过扳子,夺过改锥,推了我一把,说:去球的吧,一边呆一会儿去,看咱的。
他说着,嘻嘻地笑着,摁着轮胎,插进扳子,又顺着轮胎,轻轻地一捋,外胎的一边就出来了。
他笑着,向我看了一眼,使了一个鬼脸,手指伸进外胎的里面,那手指,就生出一个勾,一使劲,里胎勾出来。
他拿起汽管子,里胎打上气,放进水盆里。里胎里的水泡,就带着响声,哧哧地冒出来。水泡,圆的,长的,扁的,就像小鱼一样,从水里跳出来。
他说:哈哈,讨气的家伙,在这儿啦。
他从盆中,取出里胎,擦干水,拿过锉,前推后拽,噌噌几下,锉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剪刀在一块废里胎上转了一小圈,又是噌噌几锉。
挫好的胶片,放在手心。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沾上胶水,在上面抹了抹,摇着头,嘴在胶水上打着圈,吹了两口。稍等片刻,轻轻一摁,胶片就沾在上面了。
他笑着说:哈哈,好了,咱的艺儿怎么样?
他说着,得意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力量很大,叫我呲牙又咧嘴。
上好车胎,打好气,这活本来就完了,他又推起车子晃了晃说:哎呀,这车把太活了。
他拿过扳子,挽起胳膊,拧了两把,还是不放心,说:我在院子里骑骑,看哪儿还有毛病。
他一翘腿,骑上去。
一个学生跑过来,车子飞向那个学生。
他急刹车。
车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他侧着的身子,也摔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看到,地下的那块砖上,有一小片鲜红的东西。微风中,那红东西,像个红珠子一样,一跳跳的。天啊,那是他的一块带血的肉皮。
我说:梁校长,去上点药吧。
他笑了笑:呵呵,上个球啊,这点屁事,没那么娇贵。
过了几天,我病了,发高烧。
他拿来注射药,吸进针管,就来扒我的裤子。
吓得我直叫:校长,你要干啥?!
他又笑:怕什么,我扒你的裤子,是给你打针,干嘛吓得猫一样叫。哈哈哈!他笑出了眼泪。
我死死地拉着裤子,不让他扒。
我说:校长啊,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又不是医生,怎么能打针?
他又笑:哈哈,打针,我是高手了。从前,我常给自己打针,给你说,我得过肺结核。那时常打针,老跑医院,耽误工作,又麻烦人,便想了一个自我解决的方案:一边看药书,一边试着自己打针。我给自己打针,很利索的,裤子一扒,屁股一歪,手在屁股蛋子上一摁,头也不回,一针就攮进去。又稳又准。我自己都能打,还不能给你打?过来吧。
他说着,把我的裤子扒下来,一针头就攮进去。攮得准极了,快极了,一点感觉也没有。
注入药水,针头拔出来。他用药棉花,在我的屁股针眼处,摁了摁。
这一针,真管用,一会儿就退了烧。
妻说:梁校长对咱这样好,咱得对得起人家,好好工作,好好教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