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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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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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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连载

第二十六章 回家

现在,我亲爱的妻已经走了。

今天我要回家了。

送走了妻,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女儿不让我回去,担心我一个人回去,太难受。

可是我执意要回去,好像妻就在家里等着我了,我的心咚咚地跳。

下午五点多,女儿去送孩子上课外辅导班了,我把随身带的衣服,放进妻每次进京经常背的黑黑的双挎包里,背在后背上,悄悄地走了。

走后,才给女儿发了信息。这样女儿就拿我没有办法了。

走出北京这个女儿的家,我急切地奔向大钟寺公交站。

大钟寺公交站就在大钟寺古钟博物馆的门口前。

我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这个博物馆,记起第一次到太阳园来,妻就领着我到这里转了一圈。

她说:这里女儿领我来过,我带你进去看一下吧。

她拉着我直接走进那个宽大的屋子里。

看到了高高地悬挂着的大佛钟,我非常震惊。

妻的嘴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摸一摸吧,摸摸会有好运。

我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就像摸了下神灵的头。

屋子很静,又看了看其他各个朝代的大钟,就更感到这大钟的神奇。

这是她第一次带我走进这个博物馆,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走进这个博物馆。

记得,后来女儿又带我和她,在这个博物馆后面的饭店里吃过一顿饭。

那是很奢侈的一顿饭。

女儿把最好吃的爆鱼,往我和她的跟前放。

我大口地吃。

外孙女更吃得嘴上流油。

妻端详着外孙女的小脸蛋,不停地把自己盘里的东西,往外孙女的盘里夹。

女儿说:妈,你干嘛,吃你的,吃完了,咱再要。

她就老老实实地吃。

从前,女儿带她到这儿,吃过很多次,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到这里吃饭的。

走到大钟寺公交站,等车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我就去排队。在这里,我又看到妻的影子。她在和我说话。

她说:拿出公交卡来,一会车来了,上车要刷卡。

我说:知道。

她说:你要记住回家的路。坐300外快,第一站是四通桥西,第二站是紫竹桥,第三站是航天桥,第四站是公主坟南,最后一站是六里桥北里,要在六里桥北里下车,千万不要坐过了。

我说:记住了。

她又不停地叨叨:回北京的时候,就不是300外快了。六里桥东公交场站下了车,往前走几十米,在那个墙角处拐弯,去六里桥东站。六里桥东站,在北京电力医院的对面。到了六里桥东站,再坐74路车,到花园北站下车。同站换乘368内,一直到大钟寺下车。记住了吗?自己来京的时候,别坐错了。

我说:记住了。

车来了,从前,她都是在后面推我,大声地喊着:上车啊。

现在我看到300外快过来了,却没有人推我上车,再也听不到,也看不到,那个絮絮叨叨的,妻真实的影子。

坐上车,300外快这个时候,一点也不快,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满街上都是车,车堵得很厉害。

天很快就黑下来,车前像长龙一样的红灯。所有的车都像蜗牛似的向前爬。心里就更觉得憋闷。

我又想起妻的话:坐车不要走神,别坐过了站。

可我总想到她,还是走神,直到听到报站的声音:六里桥北里到了!这才回过神来。

我急忙刷卡,下车。

下车时,我突然想到,那天我和她一起回家时,在这儿要下车的,那个年近九十的老太太,满头白发,坐在座位上,手哆哆嗦嗦地拿着卫生纸,大口大口地吐痰,痰吐进卫生纸里,小心地一折一折地叠好,装进自己蓝色的提包里,扶着车的扶手,慢慢站起,走向车门。

妻对我说:过去,扶人家一下,别让她摔倒。

我过去扶她下了车。

等那个老人走了,妻说:可怜啊,她可能没有儿女吧。

我想,这个老人应该活不多长时间了。

哪会想到,今天那个老人应该还在世,我亲爱的妻却走了。

我知道,下了车应该爬上这个六里桥,我和妻多少次上过这个桥。每次上这个桥,妻都叫我在头里走,她看着我走。

现在,上了这个桥,我又听到了妻说话。

她说:向左拐。

走到这桥的中间,妻说:停一停吧,咱再看下这北京的夜景。

站在这个大桥上,看北京的夜景,是真的美:车灯红的绿的,各自一条线,向着相反的方向,好是壮观。路边那高高的大楼,路边的树和花草,也在车灯下显得异常辉煌和美丽。

现在,望着大桥下的夜景,我想起,那天我和妻在北海看夜景。

那天游完北海,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我们走到北门,就要出去,妻说:这里的夜景好,晚上,咱们看下这里的夜景吧。

我说:行,咱选个坐的地方。

看到静心斋旁有个一房多高的小山,我说:咱坐在这个小山上,好不好?

妻说:咱上去看看。

我就拉着妻的手,爬上这个小山,向着海面看了看。

妻说:不行,前边有树的枝叶挡住了视线。

我们又爬下来,往前走。走到西天梵境前,我说:西天梵境的台阶很高,也很宽,咱坐在那个台阶上看,应该很不错。

我们又走到西天梵境的台阶上。她说:还是不行,前边的楼牌挡住了视线。

我们再往前走,终于找到一个绝妙的赏景的地方。这就是五龙亭。

我拉着她,坐在这个最大的亭子里,坐在中间的位置上。

我说:哈,这是皇帝和皇后赏景的地方,今天晚上,我就当一次皇帝,你就当一次皇后吧。

她就笑得上不来气了。

夜降临了,妻静静地坐着,她真的像皇后一样,端详着夜色的美景。

这个时候,凉凉的风,吹过来,月光静静地,倾泻在湖面上。远处的白塔,静静地矗立着,塔身的灯光,在夜空中,勾勒出它,挺拔的轮廓,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历史与沧桑。白塔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与真实的塔身,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些精致的建筑,在灯光的映衬下,轮廓更加清晰,仿佛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座落在岸边,倒影在湖下深深的水里。不安分的湖水,开始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草丛中,虫儿从地下,悄悄地爬出来,趴在绿草里,吱吱啦啦地唱起歌。

‌‌我说:听说,这琼华岛上,曾有一群仙鹤栖息,它们是天上仙女的化身,常在夜晚起舞。

妻说:咱要能看到就好了。

‌‌我说:传说,这湖底,藏有一颗夜明珠,每到夜晚,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妻说:咱要有这眼福就好了。

我说:传说,北海湖中的金鱼,是天上仙女的化身,夜晚,她会跃出水面,为人们带来好运和祝福。

妻说:快叫金鱼跳出来吧。

我们看啊看啊,一群海鸟飞起来了。

妻说:那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仙鹤?

我说:是。

我们看啊看啊,湖面发出耀眼的光。

妻说: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发出的光啊?

我说:是。

我们看啊看啊,看到一条鱼跃出了水面。

妻说:那是不是,传说中的金鱼呀?

我说:是。

我们看啊看啊,一条小船在湖面上,向着远方飞去。船上一群孩子,唱起动听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面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红领巾迎着太阳

阳光洒在海面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悄悄地听我们愉快地歌唱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

我们来尽情欢乐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

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

我和妻的心,也飞到了那船上。

现在,在朦胧的夜色中,我一个人站在这个大桥上,心又随着妻的心在飞,在飞,在飞…

现在,我又记得,平时,站在这儿看北京的夜景,妻都是拉着我的手的。

我想再拉一下她的手,可是我的两边空空的,没有妻的影子。

下了这个桥,我知道,是往前走,可是走到莲花池南路,我却忘记了,是穿过这个莲花池南路,走前面的路,还是沿着这个莲花池南路一直向东。

突然想起和妻一起回家的时候,妻说过的话:你要记着,向东一直通六里桥东公交场站的路,是水口子街,要走这个路口。要记住,这儿有一个标志:通用健康大厦。你看这个大厦很特殊,圆柱形的,绿色的,又这么高大。记住了吗?记住它,自己回家的时候,就不会走错。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高高的圆柱形的大厦了,向着那个大厦的街道奔过去,快步向东,走向六里桥东公交场站。

这个公交场站有一个公厕,在这个公厕前,我又看到妻的影子。

她说:你解不解手,上车前解一解手吧。

那时,我和她一起回家,都要在这里解一解手。她先方便完,站在厕所外面等我,我先方便完,站在厕所外面等她。她等我的次数多。我从厕所出来,一眼就能看到,她,胸前挎着那个灰色小挎包,早就站在那里,倚着路边的拦杆,望着远方,静静地等着我。微微的小风,吹着她圆圆的干廋的脸,精心染过的健美的黑发,轻轻地飘着,粉红色的坎肩,开着扣子,露出粉色的秋衣,蓝色长裤的裤脚和上衣的衣角,都在轻轻地摆动。白白的球鞋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光。看我出来。她不说话,默默地跟着我走。

这次我和从前一样,不例外地进到卫生间解了下手。出来,习惯地寻找着她亲切的身影,却再也找不到了。

我抹了一把泪,爬上了通往高碑店的998路车。

“刷卡!刷卡!”司机大声地提醒着。太难受了,竟然忘记刷卡。

刷完卡,找到自己的座位。

平时回家的时候,妻是和我坐在一起的。

现在坐在车上,我似乎还能听到她和我说话。

车上了高速,她说:上了高速,车就跑得快了。

车到赵辛店收费站,她说:过了赵辛店收费站,还有50分钟就到家了。

车出了北京市,穿过一座座横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她说:过了这些大桥,还有40分钟就到家了。

车到涿州,她说:到了涿州,就快到家了。

车快到高碑店了,她说:看到前面的那些大楼了吗,那就是高碑店,咱就要到家了。看到那个最亮的地方了吗?那就是咱的家。

可是现在,我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却找不到了她的影子。

高碑店终点站到了,平时下车时,她也总是提醒我:不要忘了东西。这次,她却不再提醒我了。我急切地下车。

下了车,我竟然没有找到高碑店市内通向家的车。我有高碑店市内坐车的老年卡,这是妻去北京住院前,帮我办好的。

从前,她自己也没有高碑店市内的公交卡。她去北京,是骑着自行车,去高碑店998公交站的,到了公交站,车子放在那儿。

回来的时候,我去接她,下车的地方,和这个公交站门口,有五六百米的距离,要再去公交站取回车子。

我说:你站在这儿等着,我去骑过车子来。

她说:我慢慢走着吧。

我说:也行。

我骑回自行车,再追她。远远的,就看到了她的身影:漆黑的夜,没有月光,也没有路灯。但我能清晰地看到,我亲爱的妻。她,胸前挎着那个小挎包,后背背着那个黑黑的大挎包,挺着笔直的腰,迈着大步,往前走。

她走得很快。我弯腰弓背,加快蹬车的速度,追上了她,大声地说:你骑上车子,给我包,我在后面走。

她脚步一点也不停,说:你骑着走吧。

我说:你骑,我在后面追,一步也落不下。

她就骑上。

我就背起那个大大的黑背包,像个小狗似的跟着她跑。

回到家的时候,我真的一步也没有落下。

现在,我的眼前,浮现出她这一串串的身影,眼里的泪哗啦啦地流。

现在,我回家,没有找到公交车,也没有自行车。天太黑,看不清路,我就导航一步步向家走。

平时这段路,回家没有导过航,都是跟着妻那样跑,不会错。

现在导航,却发现不是那条路了。我很郁闷,知道走了一条较远的路,可也总算找到家了。

快到家门的时候,我突然摸了下后背:坏了,包丢了,丢到从北京通高碑店的公交车上了。

和妻在一起,每次下车,她都要提醒,不要丢了东西,今天第一次不和她在一起,我竟然就丢了包。我真是没有用。

我想到,手机、身份证、公交卡、医疗卡等这些重要的东西是不是也丟了。妻在的时候,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是在她的小挎包里,那些证件,她专门放在一个皮夹里。安全得很,放心得很,我也省心得很。只有我用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

退休后,妻就像我的拐杖,每一步,都离不开她。吃饭,热热的饭端到桌上,香香的菜放到桌上,筷子也要给我放好,然后喊下,在电脑前,瞎忙活的我:吃饭了。买衣服,买鞋子,她领着我,一个商店一个商店转,帮我选了试,试了再选。我不愿意转商店,她就一个人去买。买到家,叫我试,不合适,她再去换。穿衣,换哪一件,什么时候换什么衣服,也都是她一件件提前准备好,再拿出来,放到我的跟前。买米,买面,买菜,买油盐酱醋这些事,从来不让我操心。

没了亲爱的妻,我真的太难受了。

现在,这些重要的东西,真的丟了,我可怎么办啊?

我在身上胡乱摸着。

突然看到,手机在手里攥着了。

刚才我是拿着手机,导航过来的。现在我竟然成了“骑着马找马”的那个人。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可能才会出现这样的笑话吧。

再摸摸衣兜,这些重要的件,也都在衣兜里。想想那包里也就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个充电宝,就是真丟了,也不怕。再说,司机也可能会给存放起来,刚才猴急猴急的心,也就放松下来。就走到自己小区的门前一个饭店,吃了点东西,急急地奔向那个温馨的家。

打开家门,拉开电灯,我想先把电视、电脑都打开,却发现上不了网,电视不能用,电脑也不能用。怀疑是欠费了。这网费,平时都是妻交的。我不知道,手机能不能交费。打开自己的手机,找到微信,找到服务,找到生活缴费,就看到有个电视缴费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名字,有个号,以为缴了就能上网了。摁了下,微信缴了50元,又发现缴错了,缴到景县老家的那个老房子的号上了。那老房子已经卖了很长时间了,人家也不用那个号。打电话,问了问景县电视台,能不能退。景县电视台说:不能,得把原来那号的机顶盒,拿过去才能退。机顶盒卖房时早都给了人家,咱到哪里去要那个盒呀。50元钱就这样丢了。心想,要是有妻在,哪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现在,客厅窗前的角落里,还放着整整的两大箱子的暖贴。

我想起这暖贴,是妻去北京住院前,就买好的。之前,妻感觉小肚子有寒气,经常用暖贴,也不知道妻去北京住院前,为什么一次在淘宝上,买了这么多的暖贴。收到后,她说,小了,也没有原来的那么暖,不好用。她告诉淘宝卖家,要退货。卖家说:这东西,公司规定不退货。她问:为什么不给退?卖家说:这东西值不多少钱,运费又高,退货没有意义,你实在不喜欢,就自己处理了吧,我们全额退款给你。妻说:那怎么行,我不等于白要你的货了吗?卖家说:就是白送给你了。她说:那不行,要这样,我就不退了,给你付款吧,谢谢你。她说完,直接付了款。

现在这些暖贴,也没有用了,我就把它抱到门外去。

我有点饿了,想做点饭。打开冰箱,我看到冰箱里,还有那么多的荠菜。

我想起,那天,我和妻到街上玩。走到一个没有楼房的空地,那里有一块菜地。一位六七十岁的男人,拿着鎌刀,蹲在菜畦里,一下下,挖着菜畦里的杂草。挖下的草,一把把,扔在菜畦的边上。一堆堆,一片片,盖住了地边。

妻说:你挖下的杂草里,有这么多的荠菜,也不要了吗?

他说:不要。

妻说:给我行吗?

他说:行的。你拿吧。

妻就蹲在畦边,一棵棵地拣。拣好,妻从自己随身带的小挎包里,拿出几个塑料袋,一把把地装进去。

妻说:这地里的荠菜,我也挖下行吗?

他说:行呀。

妻就蹲下身子,把畦里的荠菜,一棵棵地拔下来,抖掉土,也一把把放进袋子里。

妻收获了这么多的荠菜,叫我提着。

走在路上,我提着菜袋,胳膊甩得老高。

妻说:好好拿着,别掉出来。

回到家,妻把这些荠菜放在盆里,一遍遍地洗,洗了根,洗了茎,洗了叶,拿过安全保鲜袋,一把把装进去,封好,放到冰箱里。还炒了一盘荠菜,问我好吃不好吃?

我吃着这美味,傻傻地看着她笑。

她那么喜欢荠菜。这冰箱里,她存放的,干干净净的荠菜,到今天,还有满满的两抽屉。

可惜,她再也吃不到,这么喜欢吃的荠菜了。

我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看这么宽畅,装修的这么漂亮的楼房,一切的家具都是现代化的,我们还在这个屋子里,养了这么多鲜艳夺目的花。妻每次回来的时候,看着这么阔气的屋子,看着这么漂亮的花,都笑得很开心。一进屋,她就打扫屋子,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再叫我去洗澡,她也去洗澡。帮我把身子搓了又搓,擦了又擦。洗完澡,不管我原来的衣服脏不脏,都要叫我换下来,她自己也把衣服换下来,都穿上一身,她平时已经洗好的衣服。再打上一锅水,放上一把艾草,烧开,倒进洗脚盆里,她一盆,我一盆。我们一起坐在舒舒服服的沙发上,吃着水果,嗑着瓜子,喝着茶水,看电视,玩手机。可是亲爱的妻,只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应该说,这一年多,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女儿那里,给女儿买菜、做饭、接送孩子,只有公休日,才回来。

现在,我看到这些花,都已经干枯了,打了一盆盆水,浇了一遍,又感觉到,妻应该在卧室里,等着我了,就跑进卧室,打开所有的电灯。

明亮的电灯下,宽大的屋子,空荡荡的。

我爬到床上,想哭,没有泪,只是望着天花板,呆呆地坐了半个小时。

然后,躺下来,看到我的手机里,她在天坛公园和同学的合影照,又想起那天,妻领着我去天坛公园。

那天,我和妻站在回音壁前。她说:你去站在东西墙的后面,靠墙大声说话,声音就能传到一二百米外的另一端。我站在那边,就可以听到。

我站过去,没有喊,面对回音壁大声地唱了一句: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往前走

莫回头

……

我的声音,传到那边,她的笑声,也传到这边。

那会儿,妻长时间看着祈谷坛,脸对着我的脸,兴奋地说:我和我们亲爱的同学四个人,已经到这里来过的,我们在这里拍过照。

我说:我看看。

妻打开手机叫我看她们的照片。她说:你先看这张。

我看到她们四个师范同班的女生,站在这个祈谷坛前的台阶上,排成一队,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妻说:中间的是刘秀明、佟焕忍。两边上是我和王会新。

我看到她们四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妻站在左边,高举起左手,王会新站在右边,高举起右手,向苍天致意。四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自豪的笑。

妻说:你再看这一张。

我看到:四个人同样站在这个祈谷坛的台阶上,刘秀明、佟焕忍站在后面,妻和王会新蹲在前面,妻紧紧地搂着王会新的肩,四个人,目视蓝天,若有所思。

妻说:再看这张。

我看到:四个人站在这个台阶上,前后排成一字,同时伸出手,像飞行的大雁一样,舞动起翅膀。

妻说:还有一张,你再看。

我看到:她们四个人在圜丘上面照的,她们并排站在天心石边,仰望蓝天,她们的心,似乎在那个高远的地方,和蓝天一样宽厚,和白云一样起舞,和小鸟一样飞翔。

妻说:还有一张了。是佟焕忍给我和王会新、刘秀明三个人拍照的。

我说:真好,那时,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快活。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快活。

我想,他们在回忆着,他们这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回忆着,1977年刚刚恢复高考,他们一同考上师范,在一个宿舍,在一个教室里,同吃、同住、同学习的情景吧。纯洁的心灵,共同的梦想,把她们的心拴在一起,把她们的手连在一起。她们在一个神奇的地方起飞,她们像小鸟一样,从这个神奇的地方,飞向太空,飞向蓝天,飞向无边的宇宙,飞向那个理想的王国,飞向那个梦中的浩瀚,他们从这个神奇的地方,一步步走向人生的辉煌。想想看,他们四个,也应该像当年出现在这里的皇帝一样自豪吧。

妻又望着这个祈谷坛,感叹地说:我们的孩子在北京上班,和我一起拍照的三个同学的孩子,也在北京上班。还是北京好啊。天子脚下,有着雄厚的资源,孩子有着无限的发展空间。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生动的笑。

现在,妻已经走了。回想着这些,我看着妻的照片:她们四个同学展开一张张生动的笑脸,在对着我。她们依然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

我在手机上模了摸妻的脸,抱起妻的被子,望着空荡荡的,死一样寂静的大屋子,像空旷的大山里,一只孤独的野狼似的,嗷嗷地嚎啕大哭着,唱起那天在回音壁前,我对她唱的歌: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往前走

莫回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

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

莫回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

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

莫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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