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疫情来了。北京的小学全部停课。
这年的夏天,妻带着才上一年级的外孙女,回到了景县县城。
乡下没有疫情,安全得很。
晚上,我们走下自己的大楼。
在景县中学的家属院里,最北排的大楼前,明亮的月光下,外孙女蹬着脚踏车,在那个光滑的石灰铺成的平平的场地上,一圈圈地转。
我和她姥姥在后面追。
三个人吱吱呀呀地叫声,把平静的水一样的院子,掀起了一阵阵的波涛。
外孙女突然扔下脚踏车,抓住我和她姥姥的手说:咱们玩老鹰抓小鸡。
她姥姥说:谁是小鸡?
外孙女说:姥爷是小鸡。
她姥姥说:谁是老鹰?
外孙女说:我是老鹰。
她姥姥说:我呢?
外孙女说:姥姥是保护小鸡的人。
她姥姥站在中间,张开双臂,跳起双脚,吼嗜吼嗜地保护我,驱赶着她。
外孙女突然从姥姥裤裆下钻过去,抓住了我。
外孙女是胜利者,就大笑,就蹦高。她说:再换一换。
她姥姥说:怎么换?
外孙女说:我是小鸡,老爷是老鹰。
我就从她姥姥右面佯攻,突然从左边跑过去,给她姥姥一个防不胜防,一把抓住了她。
她就咧嘴哭。
她姥姥就抱起她:这个不算,这个不算,你姥爷偷袭,不算,不算,再重来。
重新来,我抓不到她,她才乐得心里开花。
妻眯着眼,微笑地瞅着外孙女。那眼神里,好像外孙女就是一个神奇的宝贝,这宝贝,生在她心里,飞在她的梦里。
白天,我们经常领着外孙女,到景州塔下去玩。
在景县家属院到景州塔下的路上,外孙女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着她姥姥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走着走着,外孙女说:姥姥,我累了,抱我。
她姥姥说:叫你姥爷抱。
她说:不,就叫姥姥抱。
她姥姥抱起她。她调皮地在姥姥的脸上亲一口。姥姥就笑得脸上开了花。
到了景州塔下,塔下的广场里,很多孩子在那个用气吹起来的,像房子又像城堡一样的东西上,蹦蹦跳跳,跑上滑下。
外孙女大声叫:蹦蹦跳,好玩。姥姥,我要去玩那个!
她姥姥说:去玩吧。她姥姥从那个灰色的小挎包里,拿出20元钱,交给人家。
她就爬到上面,一会跑,一会蹦,一会跑上,一会滑下。
她姥姥怕她摔着,围着那个气蹦,跟着外孙女,一圈圈地跑,看着她亲爱的外孙女笑,她也跟着哈哈笑,听着她亲爱的外孙女叫,她也跟着大声叫。
现在回想起,妻那围着外孙女奔跑的姿态,就想起小时我们十几个孩子围成一圈玩丢布包。妻就像那个摸到自己屁股下有一个布包,拾起布包,拼命追赶丢布包的那个顽皮的孩子的人。
蹦蹦跳玩够了,外孙女说:姥姥,我要去游泳。
妻竟然一次买了300元的卡,她要带她的外孙女,隔几天游一次。
外孙女第一次游泳,妻给外孙女挂上救生圈,我陪外孙女下去游。
妻说:要在浅水的地方游,你要看好她。
我说:放心。
妻还是不放心。
在岸上,我和外孙女游到哪儿,妻就往哪个方向跑。
游着游着,外孙女突然蹬了我一脚,把我踹到远处去,自己往深水里游去。
妻大叫:快,快,跟着她,把她拽回来。
我刚把外孙女拽回来,外孙女又蹬了我一脚,把我踹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自己又游向深水。
妻又叫:快,快,危险,一边叫,一边跑,那架势,就要跳进水里来。
我再扑腾扑腾地过去,拽过她来。
外孙女玩够了,上了岸。
妻双手抱住一身水的外孙女:哎呀呀,我的心肝,我的小宝贝,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啊。
她的额顶着外孙女的额,亲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唇吻着外孙女的脸,吻了一次又一次。
她好像一天也离不开外孙女。
2022年的春节前,她从北京回到景县才几天,就想外孙女。
大年三十前的一天,七岁的外孙女在微信里大声叫着:姥爷,姥姥,送你们一个大礼!
妻好奇地问:什么大礼?
外孙女神秘地回答:不能说,收到就知道了。
我和妻就猜,这个大礼,可能是好吃的,要不就是好玩的。究竟是什么呀?还不告诉我们。
我们就盼着快递小哥的到来。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听到楼道里欢快的脚步,心跳起来:快递小哥到了,小哥送来的,一定是外孙女的大礼。
我快速打开门,却见外孙女蹦着高扑过来。
她扑到姥姥的怀里,大声地叫着:姥姥,大礼到了,快接!哎呀呀,真是一个大礼。这个大礼,竟然是外孙女。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大礼还给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外孙女拿出一堆小娃娃,放了一床。
她说:姥姥,这个叫米奇,这个是米奇的姐姐,这个是米奇的爸爸,这个是米奇的妈妈。姥姥,你要和我一起玩。
姥姥说:怎么玩?
她说:姥姥,你控制这几个娃娃,你要和娃娃一起动作,替娃娃说话,我自己控制这几个娃娃,也和娃娃一起动作,替娃娃说话。我导演,你配合。
她姥姥就说:好。
她和姥姥,说啊,演啊,竟然导演出一个动人的故事。这些人物从故事里走出,我觉得,竟然就是一部很美的话剧。
我说:这成了话剧,能得大奖了。
她说:什么奖。
我说:一等奖。
这个春节,外孙女教我们跳舞。
我们两个不会跳。她就一个一个地教。
先教我。他说:姥爷,你这样拉着我的手,抱着我的肩,脚步缓缓,有节奏地跟着我跳。对,就这样跳。哎,又错了,姥爷,我迈左腿,你也得迈左腿,我迈右腿,你也得迈右腿。我跳起来了,你也得跳起来,要跟上我的节奏。
她跳得太快了,我有点气喘吁吁。
可能我跳得太难看了吧,一家人全都哈哈地笑。
她说:姥爷太笨了,还是教姥姥吧。
妻也没跳过舞,可是妻跟着她,学得那么快,舞姿那么优美。
外孙女说:还是姥姥聪明。
跳完了舞,外孙女就给我们弹琴。
她拿出她的小提琴。站在我和她姥姥的跟前,弹起来。十个手指,有节奏地跳,身子一颤颤的,头也随着音乐一起摆。弹出每一个音符,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那琴声,时而像小河流水,时而像小鸟唱歌。
我和妻听得入迷。
她说:姥姥,我再给你们吹一段萨克斯。
她拿出那么漂亮的萨克斯,放在我们面前,看着歌谱吹,鼓圆了腮帮,轻弹起手指。她吹起来,晃头又摆尾的。晃头时,那金光闪闪的萨克斯,也跟着晃。口里吹出的音符,有点像小鸟在飞,有点像一群仙女在舞。
三十的晚上,我和妻,女儿、女婿,陪着她,在楼下放烟花,放鞭炮。
这烟花不许随便放。我们只是偷买了小的烟花和鞭炮。
夜很黑,我们站在大楼的前面,把外孙女围在中间。
外孙女举着一根长棍。长棍的一头,挂上鞭炮。
女婿拿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火苗亮起来。亮亮的火苗,一闪闪地移动到外孙女的鞭炮下,就接上了火。
外孙女举着的鞭炮,啪嗒啪嗒地响起来。
响完了,外孙女再把烟花举在头前,女婿再点。
烟花又飞起一团团的花,在空中炸响。
外孙女拍着手大笑,妻拍着手大笑,我们一家人,都幸福地拍着手大笑。
初四这天,这个大礼走了。
平时,外孙女走,她都是笑着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抱着外孙女,呜呜地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