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四月的一天,暖暖的春风吹过,喜鹊登上枝头,摇头摆尾叫个不停。早晨,下起哗啦啦的雨。我和我们学校的男教师,五十多岁的胡芝忠老师,还有一个小姑娘,二十多岁的林素芹老师三个人,接受了县里组织的小学竞赛考试监考任务。
我问妻:下雨,还能去吗?
妻说:我帮你问问林老师。
林老师是刚刚上班不久的年轻教师,第一次监考。她说:去不了吧,下着这么大雨,怎么去?
妻说:你们俩个去问胡老师吧,他是老教师,你们听他的吧。
胡老师就住在学校附近的村子里。
林老师披了件雨衣。
妻也拿了件雨衣,给我披上,系了我脖子的雨衣带,系了雨衣前面的扣子,又蹲下身子,抻了抻我不平的雨衣,拽了拽我不周正的裤腿脚。
我和林老师,就踩着泥,趟着水,去了胡老师的家。
胡老师才起床,刚要吃饭,一听这种事,饭也不吃了。他说:这是大事,就是下刀子咱也得去。还不能晚了。
林老师问:这么大的雨,咱们怎么去呀?
胡老师说:路上没有车,车子骑不动,去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迈开双脚走。快走吧,千万可别晚了。
我说:那我回学校,给俺家里说一声再走。
胡老师说:小小年纪,这么怕老婆呀。
我说:才不是怕,就是说一声嘛。
胡老师说:那我们从学校走,我也捎点东西。
回到学校,我告诉妻。
妻问:胡老师、林老师,也没有吃饭吧。
他们说:没有。
妻就从锅里,拿出三个热窝窝头,递到我们手里,每人一个。她说:路上吃。
我们吃着妻的窝窝头,就一起,顶着风,冒着雨,在泥泞的路上,一步步向县城走去。
我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汉,没有什么。
可怜的是:一个老家伙和一个小姑娘,在风雨里,泥地里,走了二十多里路,衣服都湿透。
可是到了县城联小考点,我们才知道:因为下雨,学生们不能按时到达,考试临时取消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次县城,我们想转一转。就到近处的县政府大院里转了一圈。
一进门,就看到,一辆神气的小汽车,从大院里开出。其实这就是一辆二一二,非常笨重,也跑不快。可是我还是觉得这车,好气派。
我想,这车上坐着的,大概是县长、副县长吧。他们开着车,应该是去哪里开会或下乡吧。有专车的领导是和别人不一样。身后还有专门给领导拿着公文包,端着水杯的,应该是秘书吧。领导确实有个领导的派儿。
我们又走到政府院子的后边,看到了一排排漂亮的砖瓦平房的办公室。这个时候,县城除了大礼堂是二层楼,还没有其它的楼房。
我看到:平房里,有政府的职员,走进走出,他们梳着油光发亮的小分头,踩着咔咔作响的小皮鞋,穿着非常整洁的服装,自信,骄傲,又唬人。我也学着这些机关人员的样子,昂首挺胸,在这些办公室的前边走一圈。
哎哟,这一个个的办公室,是比我们教师的办公室阔多了,办公室的门上,都有标牌,那是县长办公室,那是副县长办公室,那是人事办公室,那是财务办公室,那是成人教育办公室。哎呀,成人教育办公室门前怎么贴着一张纸呀。
上前看了看,原来是广播电视大学的招生简章,招生对像是在职职工干部,所学专业:一个是理工,一个是党政干部管理。理工班,是带薪离职学习三年。党政干部管理班,带薪离职学习二年。
这种好事,不知道咱能不能摊上。
我问成人教育办公室的一个男孩:我们教师也是在职干部,能不能报名?
男孩子戴着近视镜,坐在桌前,喝着茶水,看着报纸,说:可以的。
我问:考什么?
他说:你报什么?
我想:我是教语文的,回来还要教语文,应该报和语文相关的党政专业吧。就说:党政干部管理。
他说:那就考语文、政治,还有数学。
只要有数学,我比他们,都有优势。我知道,竞争对手,一般都是参加过高考或中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机关的学生们。
回到学校后,我把这事,告诉妻。
她一脸的苦笑,嘴撅得高高的,能拴住一头驴。
我说:这是好事,别这样。
她不理我,拿过一个大盆子,倒上水,放上洗衣粉,拿过搓板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哗啦啦地洗衣服,洗了女儿的,洗了她的,再洗我的。衣服洗好了,她拿到外面的一个绳子上,一件件凉好。又到小伙房里,去做饭。面倒进盆里,水倒进盆里,她的手,伸进面里,一圈圈地搅拌,搅匀了,低头弯腰,左揉右揉,下摁上挤。一大团的面和好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抽开蜂窝煤炉子下面的挡风,火苗旺起来。铝锅里添上水,她抓了两把米,下到锅里,干粮熥到锅里,再把铝锅放到炉子上。又拿过学生的一堆作业,放到炉前,一边批改,一边看着锅。
我说:你不理我,也没有用,不理我,也要考。
她一脸的无耐,说:咱不考不行吗?你要是真考上,我一个人,在家,这日子怎么过哇。
我有点生气,说:我想考,你不支持,也要考。
他扑簌簌地掉泪。
我说:别拿哭吓唬我,你的眼泪不管用。
我说完,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就去报名了。
后来,我们洚河流乡的教师刘延飞、王景旭也报名参加了这次考试。
刘延飞,梁集张好义村人,方正的圆脸,有神的大眼,从头到脚,写满了快乐和自信。他是和我一起在代庄中学教学的。
那个清晨,一道美丽的彩虹,在东方的天上挂着,不停地变换着颜色。我披着这道彩虹,走到刘延飞的办公室,看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大学语文自学教材》,教材的封面,微蓝的颜色,透着一种迷人的光,就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在他的耳边,突然大喊了一声:嗒!他打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叫了一声:吓死了。我问他:这书从哪里来的?他说:订的呀,像订报刊一样,订上后,一期期,按时寄来。又说:读这些书刊,就是读大学,这是自修大学,也叫刊大。我订的是中文专业的教材,可以一科科地参加国家的结业考试,各科都结业了,国家就发给正规的中文专业大学专科或本科毕业证书。
我说:我也要上刊大。刘延飞说:咱们一起学。我说:现在我还没有钱订一套书,先借你的书看,行不行?刘延飞说:这哪有不行的。行。这以后,读刊大,我就常常在延飞这里借书了。借书读的效率,可比看自己的书,高多了。白天,不备课不上课的时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读着这些刊授大学自学教材,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动。我像个贪吃的小羊。面对一页页的书,就像小羊面对一片片的青草,大口地吃着,香甜地嚼着,美美地咽着。在蓝天白云下,在碧绿的青草上,我这匹羊羔子,撒着欢,咩咩地叫着,吞食着上天赐给我的最美的食物。
这个王景旭,在我们洚河流的一所小学教学,梁集乡二乡村人,高个,精瘦,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镜子里那双黑眼睛,透着常人没有的坚毅乐观和冲天的豪气。恢复高考后,他和刘延飞一样,考上了中专,这个时候,他在自学大学英语。学习的那个钻心劲,可能在这个世界,也是少有的。吃饭的时候,他的妻在叫她:景旭,景旭,吃饭了!喊你八遍了,还没有听到吗?他答:噢噢,知道了。回答着,眼睛还是扎在书里,不动窝。他的妻把馍递过去,放到他桌上。孩子哭了,尿到了床上,拉到了床上。他一点也不理睬。他的妻生气了,抓起孩子拉的一堆硬屎,放到他的桌上,把刚才放的馍拿走。他眼睛还是盯着书,没有一点觉察,手下意识地伸到桌上,.......哎呀呀,你怎么这样?他的妻说:谁叫你不听话,也不管孩子。他大笑。他的妻也大笑,说:别吃了,快滚吧,你又忘了去教育局开会的事了吧。他说:哎呀呀,真忘了。就这样,没有吃一口饭,又急冲冲到教育局去开会。还是到得早了。他就把录音机放到地下,在院子里,大声地播放。他盘腿坐在冰凉的砖地上,挺着身子,眯着眼,聚精会神,旁若无人,跟着录音机,大声读着,声音高亢而洪亮。录音机领读的声音,他习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盘旋在教育局大院的上空,压住了会议室里,所有杂乱的声音。这个时候,有人再喊什么,再做什么,他都没有感觉,就算一个炸弹,落在他的身边,他也难以知会。会开完了,他的脑子里,还是学习的那些事。他背着那些单词,走在回家的路上,把录音机背在背上,一边行走,一边听着。风声,鸟声,录音声,跟读声,在公路上,田野里,组合成美妙的交响曲,仙境一般,在空中飘荡,神灵一般,穿入云层。听得太入迷了,他把车子骑到了道沟里,摔个满脸花。爬起来,骑上车子,再接着听。小草感动了,向他点头鞠躬,小鸟动容了,飞到他的面前,喳喳地叫个不停。
电大招生考试结束,我们路过一个照像馆。延飞说:我们照个像吧。
于是我们走了进去,庄重地站在像机前。三个人,肩并肩,昂着头,目视前方。目光中,充满了憧憬和向往;脸上的微笑,写满了,通向未来人生路的坚定;眼神中,透着只有年轻人才有的伟大抱负和梦想。
照完像,延飞说:在上面题个字吧。
我说:写什么?
我们一起转过身,望着照像馆的外面:天很蓝,像是一片无边的大海,大海上,一艘巨轮,载着一群追梦的人们,扬帆起航。
王景旭说:就写:学海共渡。
电大考试结束后,我的数学是满分,总成绩也在最前面了。过了些日子,大概是八九月份,我正式接到,河北广播电视大学景县电大分校,党政干部专业的专科录取通知书。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可是,我看到妻,却把我的通知书,扔到了地下,她搂着孩子,苦着脸,皱着眉,噗嗤噗嗤地掉泪。
我说:上电大,带工资,算工龄,这么美的事,你竟然不高兴,昏头了吧,你在家是苦点累点,能苦到哪去,累到哪去?我就拾起电大录取通知书,也皱鼻子扯脸,不理她。
我去上电大走的这天,她却一个人走进我们的小伙房里包饺子。小伙房里,就一个小火炉。一个做饭的正式案板都没有。她蹲在地下,弯腰撅腚,吭呲吭呲地和面。面和好了,她把一个小菜板,放在黄色的方凳子上,咔擦咔擦地切韭菜,拿出一大块猪肉,咔擦咔擦地剁成馅。剁成的猪肉馅,切好的韭菜,放进一个盆里,倒上许多的油,调味的料撒进去,拿双筷子细心搅拌。她把自己痛苦的眼神,流泪的心,一起搅进馅里去。馅弄好了,她把面团,放在小方凳子的菜板上,揉成条,切成块。切成的面块,揉成的团,摁圆,一个个赶成圆圆的片。从屋子里拿了个马咋子,坐在屁股下,一个个的饺子,捏好,放到高粱杆编的盖垫上。她包了满满的两盖垫水饺,打开小火炉。水哗哗地开了,翻起一浪一浪的花。她端起盖垫,饺子倒进锅里。浓浓的饺子的香味,飞出来。
我就馋得,呱啦呱啦咽吐沫。
饺子端进屋里。我没脸拉皮地吃了两大碗,还想吃。
她说:吃多了,撑了也不好。
可是我馋得难受。一会儿捏一个,一会儿又捏一个。捏着捏着,一碗饺子就捏完了。
她说:俺的祖宗啊,你吃了三大碗。
这次,刘延飞也考上了。王景旭没有考上。但后来,他就是靠着这种坚强的自学精神,从只学过几个月的初中英语起跑线,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英语本科毕业证书。从一个小学教师成为景县重点中学的高三英语骨干教师。
来到县城,踏上城西的那条大路,就到了周亚夫墓。越过周亚夫墓,再往西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一个座北朝南的大门,门口挂着一个醒目的大牌子:河北广播电视大学景县电大分校。
走进院子,最北边的那排房子就是我们电大学员的宿舍。沿着一米宽的砖砌的小路,再往南走二十米,靠路东的一排房子,就是我们的教室。教室前边是一大片绿绿的菜地和庄稼地。韭菜、菠菜、大蒜,还有拔地而起,把头伸向天空,旺盛地生长着的玉米。这绿油油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植物,像一片圣贤的幽灵,向着蔚蓝的天空,向着浩渺的宇宙,把我们这批学员的心,高高地托起来。
我们这个党政干部管理班,一共三十一人。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中高考恢复后,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中专,毕业后分配在县城各机关上班的干部,年龄都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希望在心里火一样地燃烧。
我们上课,主要是放磁带,听录音。这授课人,大部分是北大的教授。我们上电大,就相当于上北大。这个时候的电大,在社会的声望,是非常了不起的。社会上流传的,“中国的电大和清华”的说法,就是我们这届电大人的骄傲和自豪。
上课了!有人喊了一声。这人穿着一身公安服,高高的个子,炯炯有神的大眼。他叫周强,是我们的第一任班长。
我们蜂拥进教室,可是刚刚坐下,就停电了。
电一停,周强就领着人,跑进教室东面的小黑屋里,去发电。
我们大叫着,摇那个柴油机的摇把。几个人都不行。
周强说:看我的,他咬牙,用力,摇把脱落了,他的嘴,磕在了柴油机上,血流出来。可他没有说啥,又咬着牙地摇。
咚咚咚!!咚咚咚!!柴油机响起来,发电机转起来,电灯亮起来。
整个院子里,就充满了我们学员的呐喊声:好了!好了!有电了!有电了!
大家喊叫着,又回到我们的教室。
周强也捂着嘴,回到了教室,坐到桌前,一低头,嘴里的血,一滴滴,滴到书本上。
过了些日子,周强要去大城市。他站在教室里,背靠着我的桌,向同学们,不停地说着家常话。
他说:我就要离开你们了,但忘不了我们的友情,以后我会和你们常联系。
说着,这么一个坚强的大男人,竟然哭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
他可能是怕我们笑话他吧,尽力地忍着,不让泪水滚出来,他的泪珠,还是滚下来了,滚在他圆圆的,面色红润的脸上。
他又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说:同学们,再见了,学习委员,再见了。
我作为学习委员,负责给大家放磁带,组织大家听录音。放音键按下去,教授的声音在整个教室里响起来,三十一个安装着时代特殊音符的脑袋挺起来,三十一张洋溢着奋进激情的脸扬起来,三十一个强有力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三十一双写有时代奋进精神的耳朵竖起来,三十一双干过粗活长满硬茧的手紧紧地捧着课本,睁大一双双直面人生的黑眼睛,注视着书上那些亲切的文字。我们的大脑随着教授的声音在思索;我们的心随着教授的讲解,紧紧地扣住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我们的脉搏和这个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着。我们的双脚,已经踏上了,这个时代改革开放的航船。我们将会成为,这个伟大的国家,改革开放的,最优秀的,也是最值得骄傲的一代人。
晚上,快11点了,我们这些学生,还一个不少地坐在座位上苦读。埋头,凝神,思索,像草原上咩咩叫着奔跑着吃食的羊群,更像在高山峻岭上觅食的野狼。一双双不知疲倦的眼睛,一个个高挺的脊梁,发出的那强大的气场,能把教室的房顶抬起,能让蓝天白云奔跑,能把整个地球高高地抛向太空。
上完晚自习,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们这些电大的学员们,走出教室。
住校的回到自己宿舍。
在县城住的,走出校门,学几声鸟鸣,唱几句离调的歌子,摇几下车铃,望着天上的星星,再狼嗷似的狂叫几声。
睡在旁边的,西汉时统领百万雄兵的大将军周亚夫,也为之震惊。
这个时候,我们好像看到,名垂青史的威武的大将军周亚夫,率领着百万雄兵,在平定七国之乱的战场上,冲锋陷阵。
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在这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就像当年的周亚夫一样威武。我们都是好汉,我们都是英雄,我们是比当年的周亚夫,更值的骄傲的一代人。这么深沉的夜,苍天把那么柔和的月光撒满了大地,风儿伸出少女般的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我们每一个电大人的脸,又像情意浓浓的爱人那样,亲吻着我们每一个电大人的额。
在周亚夫墓前,有人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录音机,大声地唱起了《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
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
人家骄气日盛
开口叫吧,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
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到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锋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个个负起使命
这睡狮已渐已醒
………..
他就是在电力局上班,后来成为景县电力局局长的张兰亭。
这小小的录音机,可是他的宝贝。这玩艺,一把手那么大,放录音的效果非常好。课余时间,他总是拿着它苦学。中午,他坐在高大的柳树下,听着记着。柳树把那又大又绿的叶子,亲切地遮在他的头上,微风拂过他的额,嫩嫩的枝条,拂过他的眉,树上的知了,为他唱起快乐的歌,地下的小鸟,为他跳起美美的舞。傍晚,他总是拿着这个小宝贝,走在校外的公路上、地头边,踩着绿绿的小草,踏着小草下的泥土,伴着虫儿的叫声,一边听课,一边沉思。他把那么感人的画面,绘入大自然的怀抱中。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高,这一唱,我们大家都跟着和唱起来,歌声雄壮,浑厚,气势磅礴,吞没了山河,吞没了大地,吞没了茫茫无边的宇宙!!
歌声停下,有一个人从路边的草窝里跳出来,推着自行车,亲切地走到一个女生的身边,说:俊英,上车。
他就是张书荣,张俊英老师的爱人,有着一段非常骄傲的军旅生涯的退伍军人,景县很有名气的医生,人人都知道的模范丈夫,也是快乐无限,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笑声的好男人。
张俊英是我们尊敬的大姐,景县中学有名的优秀英语教师,也是后来景县中学的常务副校长、景县政协副主席。她披着乌黑发亮的短发,平时总爱穿浅色的衣服,说话深沉,稳重,大方,开口便笑。
上电大离开学校时,孩子们送她,全班的学生一起大声地唱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歌: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
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
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间教室,
放飞的是希望,
守巢的总是你。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块黑板,
写下的是真理,
擦去的是功利。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秘,
让所有的难题成了乐趣。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有力,
你总喜欢把我们高高举起。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支粉笔,
画出的是彩虹,
洒下的是泪滴。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个讲台,
举起的是别人,
奉献的是自己。
这歌唱得她泪流满面。
从小,她就是爸爸最疼爱的女儿。上电大时,爸爸得了癌症,住在乡下。有一个周日,她回家看爸爸,走一路,哭一路。
可是,到了家,爸爸却拉着她的手说:你要好好上电大,将来,再回到教育,才能对得起孩子们。
她说:爸爸,我知道。
爸爸说:知道就好,别老挂念我。
她说:爸爸,别说了,我难受。
爸爸给她擦着眼里的泪:难受什么,人老都会有病,不哭。
后来,直到爸爸抬上灵床,家人来叫,她才回去。赶到老家,爸爸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跪在爸爸的床前,大声哭喊着爸爸。
爸爸的眼睛再没有睁开。她没能和爸爸说上最后一句话。爸爸就永远地离开了她。
第一次结业考试的时间到了,我们坐着长途汽车奔向衡水,很多人头和手伸出窗外,面对蓝天白云,大声呼叫。这哇哇的叫声,像是一群放风的鸭子。
司机大声地喊:注意安全,头和手不要伸到窗外!!
我们没有人听。
有人大声地唱起《我的中国心》,所有的人都跟着唱起来:
河山只在我梦里
祖国已多年未亲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洋装虽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上中国印
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就算生在他乡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就算生在他乡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
这歌声几乎冲破了汽车的顶子,把这个年代的激情,撒向茫茫无边的大地,撒向高远的天空。
小鸟都不再飞了,落在高大的柳树上,出神地看着我们,把我们每一个美的音符都印在它们的脑子里。
绿色的大地开怀地笑着,伸出母亲一般温暖的大手,把我们连同我们的激情和向往,一起拥抱在她宽厚的怀抱里。
太阳公公透过汽车的玻璃,把他有力的大手,抚摸在我们的头上,说:孩子们,你们唱吧,你们笑吧,你们展开梦想的翅膀,勇敢地往前飞吧,路在前方,希望在脚下,中国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晚上,我们住在旅馆同一层大楼里,十几个不安分的男生,跑到一个屋里背复习题。
张兰亭靠着门,像个铁塔似的站着,明亮有神的眼睛里写满了刚毅。他说:咱们一起背。说着,起了个头,挥动着紧握的拳头,大声地说:一二,背!
十几个人就一起大声地背起来。那声音,整个大楼都能听到,整齐又高亢,像是战场上,冲锋的嘹亮的号角,像是即将展开的,一场血战前,助阵的战鼓,像是滚滚的长江黄河里,波涛汹涌的激流。
可是这次结业考试,我最拿手的写作专业课,没有过关。因为作文选题,一个是散文,一个是论文,我选的是散文,又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一次船,不得不参加补考。我不服。补考时,坐在汽车上,有点晕,还吐了一回。补考选题,还是散文。他奶奶个腚的,补考,你还敢让我不过关吗?难过反而让我产生了一种激情,这次写散文,神思泉涌。交卷时,非常满意。我想,他妈拉个腚的,那个阅卷的老师,看了不哭,应该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写作课总算顺利过关了。
后来,一大批景县精英都是从这里,从这个三十一人的班级走出。
1986年,电大毕业了,我们从这里,从这个班级走出,奔赴不同的机关、单位,在不同的岗位上顶起一片蔚蓝的天。
电大毕业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妻说:你总算回来了,这两年,俺一个人太难了。
可是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最害怕的难事,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