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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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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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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铜元记》连载

第七章 龙纹铜元

铜元局的院子里飘着股新漆的味道,混着常年不散的铜锈气,闻着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是工匠们昨天刚给机器刷了新漆,说是要给龙纹铜元的“出世”添点喜气。往常这个时辰,二十部机器早该“轰隆隆”转得震天响,今天却安安静静的,连齿轮咬合的轻响都没有,只有工人们的说话声在院子里绕,像一群雀儿围着枝头的新果,热闹得很。

泉儿跟着父亲跨进大门时,脚步都放轻了些——她知道今天是龙纹铜元出炉的日子,昨晚父亲在灯下画样稿,画到后半夜,指尖的墨渍蹭在稿纸上,都舍不得擦。刚走两步,就看见工人们围着院中央的大木桌,里三层外三层挤着,有的踮着脚,手还攥着没放下的小锤子;有的探着身子,肩膀蹭着旁边人的胳膊;还有的干脆搬了小板凳,踩在上面往里瞅,活像一群等着啄新米的鸡,眼睛都亮闪闪的。

“让让,让郭大人过来。”王师傅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带着点急,工人们赶紧往两边挪,让出条道来。父亲牵着泉儿的手走进去,泉儿趁机往桌上瞅——木桌上铺着块红绸布,绸布边角绣着暗纹,托着个银托盘,托盘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枚铜元,黄澄澄的,比先前的五文、十文铜元大了一圈,也精致多了,阳光从院顶的天窗照下来,落在铜元上,泛着暖融融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泉儿的眼睛一下子钉在铜元上,挪不开了。铜元的正面是“光绪元宝”四个大字,笔锋遒劲,横平竖直里透着股硬气,字的周围绕着圈缠枝纹,枝蔓勾连,叶片上的纹路都刻得清清楚楚;背面更绝,铸着条盘龙——龙身盘着,鳞爪分明,每片鳞片都像叠着的小元宝,闪着光;尾巴卷着几朵云,云纹细细的,像被风吹得飘起来;连龙须都根根可数,细得像蚕丝,却透着股精神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铜元上飞出来,腾云驾雾似的。

“这龙纹,是按郭大人画的样稿铸的!”王师傅凑过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像在炫耀自家宝贝似的,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铜元上的龙鳞,“你看这龙须,多精神,跟刚从长江里钻出来、带着水汽似的;还有这爪子,力道多足,看着就稳!”

泉儿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铜元,又猛地缩回来——她怕自己的手太凉,冻着这“活龙”,又怕指甲刮花了龙鳞。指尖悬在离铜元半寸的地方,能感觉到铜元散出的淡淡余温,是刚从机器里出来的热乎气。阳光再晃过来时,铜元上的龙鳞像活了似的,闪着细碎的光,晃得她眼睛发花,恍惚间真看见那条龙在托盘里动了动尾巴,云朵也跟着飘了起来。

“喜欢吗?”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拿起一枚龙纹铜元,轻轻放在泉儿的手心。铜元沉甸甸的,比她兜里揣的五文铜元重多了,压得手心微微发沉;边缘打磨得光滑极了,不硌手,却带着股金属的硬气,余温顺着掌心往心里钻,暖得她心口发慌。

泉儿紧紧攥着,指腹蹭过龙鳞的纹路,凹凸不平的触感很清晰。她抬头看着父亲,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爹,这铜元能换多少糖?街口张婆婆的麦芽糖,一块能拉好长的丝呢。”

话音刚落,周围的工人们“哄”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往下掉——王师傅笑得白胡子翘起来,手里的小锤子都差点掉了;李师傅拍着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连平时最严肃的记账先生,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父亲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腹带着点铜锈的糙意:“能换一整个糖铺的糖,让你从早吃到晚,吃到牙齿都甜掉。”

泉儿听得眼睛更亮了,把铜元揣进贴身的布兜里,手一直按着兜口,生怕它掉了——这可是能换一整个糖铺的宝贝!那天下午,她跟着父亲在铜元局转,走到哪儿都要摸一摸兜,布兜里的铜元硌着掌心,像揣着个热乎乎的小秘密,连工人们跟她打招呼,她都笑得比平时甜。

路过巷口的杂货铺时,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算账,见泉儿总摸口袋,还时不时探头往兜里瞅,忍不住笑着问:“秀姑,兜里揣着啥宝贝呢?跟个小松鼠似的,护得紧。”

泉儿抿了抿嘴,先是往左右看了看,见巷子里有几个邻居路过,才小心翼翼地把铜元掏出来,放在柜台上。阳光从铺里的窗棂照进来,落在铜元上,背面的龙像是真活了,她轻轻转了转铜元,龙鳞的影子在木板上跳来跳去,像在跳舞。

“这是我爹铸的龙纹铜元!”泉儿挺起小胸脯,声音比平时大了些,骄傲得像只刚长齐羽毛的小孔雀,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你看这龙,多精神,能飞呢!”

老板赶紧放下算盘,拿起铜元,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手指蹭过龙纹,啧啧称奇:“好手艺!真是好手艺!”他咂咂嘴,抬头看着泉儿,眼里满是赞叹,“比先前江南制造局铸的铜元还精神,这龙一看就有劲儿,带着咱们滨江的底气!以后买东西,用这铜元,心里都踏实。”

正说着,街上忽然热闹起来,有人敲着锣,声音从巷口传进来,震得窗户纸都轻轻颤:“看报喽!看报喽!滨江铜元局出龙纹大钱喽!一文顶十文用,龙纹显灵,保平安喽!”泉儿扒着柜台往外看,见报童举着报纸跑过,报纸上印着铜元的大图样,红的绿的,老远就能看见,像撒了一地的花,引得路人都围过去买。

“以后啊,滨江的铜元要走遍天下了。”老板把铜元还给泉儿,小心地帮她擦了擦上面的指纹,眼里闪着光,“咱们滨江人,拿着这龙纹铜元,去外地也能抬起头,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滨江来的,手艺好,人也实在!”

泉儿把铜元揣回兜里,这次攥得更紧了,觉得它比刚才更沉了——不是重量沉,是心里觉得沉。她忽然想起,前几晚她起夜,看见父亲还在书房画样稿,灯油都快熬干了,父亲的额头上全是汗,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深了些;想起王师傅的手,布满老茧,却能把龙鳞刻得那么细;想起工人们顶着大太阳干活,汗珠砸在机器上,瞬间就蒸发了。

原来这小小的铜元里,藏着比一整个糖铺还重要的东西——藏着父亲的心血,藏着工人们的力气,藏着滨江人的盼头,藏着能让青石板路记一辈子、能让滨江人抬头挺胸的分量。泉儿摸了摸兜里的铜元,龙纹的纹路硌着掌心,暖得她心里发甜,也发沉——她好像忽然长大了一点,懂了父亲说的“全国最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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