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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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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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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铜元记》连载

第一十九章 铜元上的年轮

建国后的第一个春天,滨江城像被春雨润透的石榴花,透着股鲜活的亮。青石板路被重新铺过,缝隙里的青苔还没来得及长,却已印上了新的脚印——有背着书包的孩子,有扛着工具的工人,还有牵着衣角的老人,脚步声混在一起,像首轻快的歌。铜元局博物馆的门楣上挂着大红绸,风一吹,绸子就飘起来,像条游动的红鲤鱼,尾巴扫过门旁新立的木牌,上面用漆写着“滨江历史文化保护单位”,字迹崭新,却和院里的老石榴树透着股相融的亲。

泉儿的轮椅停在展厅中央,阿秀推着她,走得慢,怕颠着她。展厅里比往年热闹,参观者三三两两围着展柜,轻声讨论着玻璃后的旧物。讲解员是阿秀的女儿,小名叫石榴,刚满十八岁,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辫梢系着红绳,走动时红绳晃来晃去,像泉儿小时候辫梢的那根。她笑起来时,嘴角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眯眼时像极了当年在厨房烙葱油饼的小妈,开口说话时,声音脆生生的,又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每个字都带着滨江特有的软调子。

“大家请看这枚龙纹十文铜元,”石榴站在泉儿捐赠的紫檀木匣展柜前,手里拿着个小话筒,声音透过喇叭传开,却不失温润,“它铸造于光绪三十一年,是滨江铜元局的代表性作品。大家可以仔细看它的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据史料考证,这枚铜元曾被曾国藩之女、清末滨江名士曾纪芬女士收藏,她晚年常摩挲这枚铜元,留下了清晰的使用痕迹。”

她指着铜元上的祥云纹,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最特别的是龙爪下的‘安’字,这是当时铜元局总技师郭楚凡先生特意设计的,寓意‘滨江平安’,也藏着滨江人‘踏实做事、安稳过日子’的骨气。”

人群里,一位戴老花镜的老者慢慢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铜元仔细看,手指还跟着龙纹的弧度轻轻划:“我小时候在家见过这铜元!我爹是当年铜元局的工匠王阿福,他总说,这上面的‘安’字不是刻上去的,是滨江人的骨气,比石头还硬,比铜还沉。”

泉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摩挲,那扶手是阿秀特意换的檀木,被她摸了多年,已经泛出温润的包浆,温度像极了当年父亲放在她掌心的铜元。老者转身时,无意间瞥见了泉儿,忽然愣了愣,眼镜滑到鼻尖,他赶紧用手扶住,又仔细看了看:“您……您是郭泉先生吧?当年我爹总跟我提您,说您小时候总蹲在铜元局的石榴树下看铸铜元,眼睛亮得像星星,比刚铸好的铜元还亮!”

泉儿微微点头,眼里泛起了浅湿。老者激动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布满老茧,指节处还有道浅疤,像极了甘爷编竹筐时留下的痕迹:“我叫王念祖,是王阿福的孙子。我爹走之前还说,一定要来博物馆看看这枚铜元,说这是咱们滨江人的根。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您,真是……真是太好了!”

往事像被风吹起的旧书页,哗啦啦地在泉儿心里翻。她想起王师傅举着放大镜,给学徒们讲“云纹多一分则拙”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角还沾着点铜屑;想起王师傅给她塞芝麻糕时,掌心的汗濡湿了油纸,说“泉儿姑娘,这是你爹让我捎的”;想起铜元局院子里,王师傅和父亲围着机器争论龙鳞的细节,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却比机器声更有劲儿。原来那些被时光带走的人,从没有真正离开——他们藏在别人的记忆里,藏在铜元的纹路里,像铜元上的年轮,一圈圈长下去,长在石榴树的枝干上,长在伯劳鸟的叫声里,长在每个记得滨江故事的人心里。

石榴端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泉儿手边的小桌上。茶杯是粗瓷的,上面画着小小的石榴花,茶水里飘着片新鲜的石榴叶,是从博物馆后院那棵老石榴树上摘的——那树是当年父亲栽的那棵的后代,如今已亭亭如盖,每年都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石榴叶的叶脉清晰得像画,在水里轻轻晃:“外婆,刚才博物馆收到了一份捐赠,是甘爷的后人送过来的。”她眼里闪着光,像藏了星子,声音压得低了些,怕打扰到旁边的参观者,“里面有一把甘爷当年用的刻刀,刀刃还很锋利,刀柄上的老茧痕迹都还在;还有半张没编完的竹篮图纸,图纸上画着伯劳鸟的样子,翅膀的弧度跟您那只老竹篮上的木雕一模一样,连羽毛的细节都没差!”

泉儿端起茶杯,指尖触到粗瓷的温,喝了一口——茶水是用后院老井的水泡的,带着点清甜,叶尖的涩慢慢化开,变成淡淡的回甘,像极了滨江的岁月:有父亲在铜元局熬夜的苦,有老夫人病榻前的忧,有洪水来袭时的慌,却也有葱油饼的香,铜元的亮,伯劳鸟的叫,还有此刻重逢的暖,苦里裹着甜,磨里藏着柔,越品越有滋味。

她望着展柜里的铜元,望着身边的王念祖,望着忙着讲解的石榴,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会消失。甘爷的刻刀还在“裁”着岁月的木,那些回纹里藏着的心意,还在木雕上活着;王师傅的放大镜还在“辨”着龙纹的细,那些对技艺的较真,还在讲解员的话里活着;父亲的锤子还在“敲”着铜坯的硬,那些对滨江的盼,还在铜元的“安”字里活着;老夫人的银镯子,还在时光里“叮”地响着,像在轻轻说:“我在呢,滨江的故事,还在呢。”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紫檀木匣上,两枚龙纹铜元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圈圈年轮,印在展厅的地上,也印在每个人的心里——那是滨江的年轮,是名字的年轮,是传承的年轮,会一直长下去,长过青石板路,长过长江流水,长过岁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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