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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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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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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铜元记》连载

第九章 冬雪与新岁

院里的枇杷树最是显眼,枝桠上积满了雪,压得枝条弯弯的,像拉满了的弓,倒像是给树穿了件蓬松的白棉袄,连平时最精神的几个枝梢,都耷拉着脑袋,雪沫子顺着叶尖往下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雪窝。泉儿忍不住伸出手,接了片飘下来的雪花,凉丝丝的,刚触到指尖就化了,只留下点湿痕,像谁偷偷在她手上印了个小水印。

“秀姑,别开窗吹风,冻着!”甘爷的声音从院角传来,他正握着竹扫帚扫雪,竹扫帚的枝桠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响,雪沫子被扫得溅起来,落在他的毡帽上——那毡帽是小妈去年给缝的,灰色的,边缘都磨出毛了,现在沾了雪,倒像撒了层白糖。甘爷的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每走一步,都留下个深深的鞋印,可没一会儿,又被新落的雪浅浅盖住。

厨房里飘来馒头的香气,白汽从窗缝里钻出来,在玻璃上凝成了霜花,有的像树枝,有的像小朵的花。泉儿用指尖在霜花上画小老虎,先画圆圆的脑袋,再画竖起来的耳朵,刚要画尾巴,就听见甘爷喊:“秀姑,你爹回来了!快出来瞧瞧!”

泉儿赶紧擦了擦手上的霜,跑出门去。院门口,父亲披着件深蓝色的棉袍,棉袍的肩头和袖口都沾满了雪,雪粒子还在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一小片。父亲的脸冻得有点红,眼窝也陷了些,看着倦得很,可眼睛却亮得很,像落了两颗星星在里面。他看见泉儿,赶紧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布包是青布做的,边角还冒着点热气,显然是揣在贴身的地方暖着的。

“泉儿,你看爹给你带什么了?”父亲的声音带着点喘,说话时还冒着白气。

泉儿凑过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父亲慢慢打开布包,里面是支银钗——钗头是只展翅的凤凰,翅膀上的纹路刻得细细的,连羽毛的层次感都清清楚楚,凤凰的眼珠是用点翠镶的,在雪光里闪着蓝幽幽的光,像淬了冰的小火苗,看着又亮又灵。“铜元局这月总算盈利了,给你添件新首饰,也算是辞旧迎新。”

泉儿的手刚伸过去,就听见厨房的门“吱呀”响,小妈端着个铜盆出来,盆里放着块热毛巾,白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先给你爹擦把脸!你看他冻的,棉袍都湿了。”小妈瞪了父亲一眼,语气却软乎乎的,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一点都不凶,“孩子还小,戴什么银钗?钗尖儿利,别刮着她的脸蛋。”

父亲嘿嘿笑了,把银钗往泉儿手里塞:“我们泉儿都能背诗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该有件像样的物件。你看这凤凰,多吉利,祝我们泉儿将来像凤凰似的,有出息。”

泉儿攥着银钗,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觉得暖烘烘的。她把银钗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兜里,挨着龙纹铜元,心里像揣了两件宝贝,走路都忍不住把腰挺得直些。

那天下午,雪还没停,巡抚大院的小厮福子就来了,裹着件厚棉袄,脸冻得通红:“泉儿姑娘,老夫人说想见您,让小的来接您过去。”

泉儿赶紧揣好银钗和铜元,跟小妈说了声,就跟着福子往巡抚大院走。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雪花往脖子里钻,凉得她缩了缩脖子。路两旁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风一吹,冰棱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地响,倒像老夫人平时戴的银镯子在响,听着亲切得很。

老夫人的房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刚进门就觉得一股热气裹过来,把身上的雪气都驱散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炭盆的木头香,闻着让人安心。老夫人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盖着件驼色的驼毛毯子,毯子的边缘有点磨损,却是她最宝贝的,说是曾祖父当年从外地给她带回来的。她的脸色比上次见时好了些,嘴唇也有了点淡淡的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

“泉儿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老夫人招了招手,声音轻得像羽毛,怕吹着似的。

泉儿快步走到榻前,小心翼翼地把银钗和龙纹铜元都掏出来,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像献宝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奶奶您看,这是我爹给我买的银钗,钗头是凤凰;还有这个,龙纹铜元,您上次见过的,龙可威风了!”

老夫人拿起银钗,对着炭盆的光看了看,凤凰的翅膀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影子,像小朵的云。“凤凰展翅,是好兆头。”她的手指有点抖,却还是轻轻把银钗插在泉儿的发髻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头皮,泉儿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只觉得老夫人的指尖带着点温,轻轻碰着她的头发,很亲。“我们泉儿这一戴,真成大姑娘了,比我当年还好看。”

泉儿摸了摸头上的银钗,凤凰的翅膀刚好贴在耳后,一动就有点凉,心里却暖暖的。老夫人又拿起龙纹铜元,用手指在龙纹上轻轻敲了敲,铜元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像小鼓在敲。“楚凡有出息了,铜元局能盈利,不容易。”她轻轻叹口气,眼里的光飘得老远,像落在了几十年前的日子里,“你曾祖父要是能看见这铜元,看见楚凡现在的样子,不定多高兴,怕是要连着喝三盅酒,还得说‘我们滨江有能人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得又大又密,把窗户都遮得有点模糊了。炭盆里的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谁在说悄悄话,又像老夫人平时讲往事时,轻轻的语气。忽然,老夫人唱起了小曲,调子软软的,慢悠悠的,像滨江的流水绕着石头转,又像春风吹过葡萄藤,泉儿听不懂歌词,只觉得那声音像刚做的棉花糖,甜得让人发困,眼皮也慢慢沉了下来。

她靠在榻边的小凳子上,听着老夫人的小曲,闻着炭盆的暖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她看见老夫人坐在葡萄架下,银镯子叮当作响,手里还捏着蜜枣;忽然,老夫人变成了只大鸟,翅膀上落着雪,羽毛是白白的,像院里的枇杷树裹着的雪,她从巡抚大院的屋顶飞起来,越飞越远,飞过长江,飞过青石板路,最后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亮闪闪的,像龙纹铜元上的龙鳞,又像银钗上的点翠眼珠,一直亮着,照着滨江的雪,也照着她心里的暖。

等泉儿醒过来时,炭盆的火弱了些,老夫人靠在榻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点笑。福子轻手轻脚地进来,给炭盆添了块炭,小声说:“泉儿姑娘,天晚了,我送您回家吧,老夫人醒了会念叨的。”

泉儿点点头,小心地把银钗摘下来,揣进兜里,又摸了摸铜元,才跟着福子出门。雪还没停,院门口的灯笼亮着,把雪照得红红的,像过年时的红纸。泉儿回头看了眼老夫人的卧房,窗户里透着暖黄的光,心里想着:等新岁到了,要给奶奶带刚蒸的馒头,还要给她讲铜元局的新事,让她再唱回那支软乎乎的小曲。(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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