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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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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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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四章 水稻

老田头生活的村庄叫丰源村,这里虽然没有山,但每一处草木、每一道河流,都可以称得上清秀二字。据村里的老人家讲,在若干年前这里曾经是大海,由沿海滩涂演化而来。对海安县的沿革,百度中这样解释:“海安,别称紫石、宁海、海陵,是江苏省下辖市,地处江苏省中南部,位于南通、盐城、泰州三大市交界处;东临黄海;西与泰州市姜堰区为邻;南和如皋;北与东台毗邻。地势低平,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海产丰富主要有黄鱼、文蛤等。早在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海安市西部地区就有人类居住。夏、商、西周时期,海安一带属九夷(淮夷)之地。禹分天下为九州,海安为“禹贡扬州之域”。”

这里位于长江中下游,距离东海出海口尚有一百公里左右,在历史上曾经是一片广袤的海边滩涂,后来,陆地逐步长上来,就形成了这片平坦的土地,没有山丘高陵,连一点小土坡都没有。在漫长的历史中,又经过了很多年的地质演变,这里的土壤已经成功地去盐碱化,油黑油亮。往北一两百公里,连云港的土呈微红色,往西一两百公里,淮阴一代,土地泛黄,其中掺杂了不少的粗沙砾。但再往长江以南,基本土地的颜色,气味就比较接近。

因为是从海里长出来的土地,所以在名称沿革上一直离不开“海”字,现在叫“海安”,以前称“海陵”。这个村庄,是韩洋乡丰源村,每个属地中都有“水”,是的,得益于五六十年代的“挑河”运动,这里河道丰富,庄户以二里为一单位,挖通南北向东西向的河道,将乡村布满了“井”字形的河道。而循着纵横的河流,一条条笔直的道路,给“井”字河道加上了“+”密字,形成了“田”字,这样,从平面上来看,两里间隔,有一条河道,沿河排布着家家户户。

这样水网密布的格局,大大有利于农田灌溉,海安盛产水稻、玉米、棉花,特别是种桑养蚕,这些都离不开灌溉。丰富的纵横水网间,沿着一块块规整的农田,还挖了数量众多的沟渠,大沟小渠可以确保流水以最快的速度欢快地走进农田,完成灌溉。

所以,从老田头有记忆以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据太阳的作息和四时节气制定耕种的作息。丰饶的土地给勤劳的人们充足的回馈,让人们免受饥馑之苦。

水稻,是这里的主要种植物,也是人们食物的主要来源之一。春夏之交,来到这里,一块块齐整的水稻田像为大地铺上了满满的绿色毛毯。

对于水稻和麦子的种植,政府给了庄户人家充分帮助的指引,首先在稻种的改良和销售上由政府统一调控。在水稻育种之前,广乡里的广播会通知人们到粮种站买种子,同时做好优秀粮种的科学普及工作,让老百姓知道粮种改良的最新品种以及新粮种的优秀之处。人们由乡里粮种站购得新一季的粮种后,通过浸种—出芽—播种—育苗等程序,在育苗田里将水稻幼苗培育出来,这里每个环节都有严格的程序和操作标准,这些乡里的农技员都进行了详细的培训和普及。

等水稻育苗田里的稻苗长到十五到二十公分高时,就是移栽到大田的最佳时间。栽秧,在人们学会抛秧之前是一件很大的工程,说它大是因为耗费的时间和人力都很高,将稻苗从育苗田里移出来后,要一棵棵稳定地栽种到大田中,这中间的环节当时完全依靠人力。

种秧苗时,需要将它们以三五棵为一撮,用一定的斜角插入两寸深的泥土中,因为插秧时田里都灌满了水,所以要准确依据手部入水触碰到泥土的深度,将秧苗插进去。力度要注意轻重,轻了秧苗不能充分黏着泥土,水波一荡,或者风雨一来,浅的秧苗就容易浮苗,力度太大了,栽种太深,一是容易折伤秧苗,而是影响秧苗良好的生长。手艺欠奉者栽出的秧苗一两天可能看不出什么,但经过一场风雨,基本就可以让失败的栽植露出马脚,一个个浮苗漂在田里,需要重新栽进去。

栽秧时另一个的考究是秧棵之间的距离,经验丰富的栽植者,经他手种的秧苗横平竖直,一条田畴整整齐齐,横宽竖宽基本相同。这样的秧苗既不会因为种植太密无法通风,也不至于因为密度太小而影响整理的秧苗数偏少进而影响产量。每种作物都有它独特的脾性和特点,要顺着脾性栽植,才能达到最大的收获。

每一家的水稻田都有几亩之多,逐棵弯腰按序栽种,时间长了,栽种者一定会腰酸悲痛。于是,体现乡里人们团结风气的做法就应运而生了。以亲邻组团的形式,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大团队捆绑起来劳动,一块田很快就栽种完毕,完成一块后队伍开到下一块地继续劳作,避免了单枪匹马栽秧的孤独感,同时因为完成的单位时间短容易形成成功感与成就感,可形成较有效的积极反馈,使得人们快乐地边说笑边游走在各家的秧田中,乐此不疲。

栽秧时也讲究好分工合作,女人们负责在育苗田中起苗和在秧田里埋头栽秧,男人们负责将秧苗从育苗田运至大田,同时负责前期拉线。当一块地太大,凭眼力容易将横竖栽歪时,就需要男人利用他们出色的空间感,来给稻田拉线。男人们拿出准备好的塑料线,在大地上按照已经耕好的田畴的间距,借助木头楔子,将稻田用塑料线划出规整的长方格子,每一条格交由一个人插秧,秧苗的摆布、前后的间距由他说了算。实际上,有经验的插秧者,几个人一字排开,站在自己的格子内,能够栽出间距与行距基本一直的秧苗来!站在岸上,选取稻田的任何一个位置,从任何一个角落看上去,栽好的稻棵们都排着整齐的队伍,像是一个个昂首的士兵,等待你的检阅。

栽秧,像是大地上绣花,用小小的绣花针,一针一线绣出一条疏密有致的绿色绒毯。细嫩的秧苗们整齐地站在雨露之中,在阳光之下,吸收水分与养分,以人们不察觉的速度生长,这一条绿毯的色泽便逐渐深浓,在阳光的照彻、水肥的滋泽下,为某天孕育出饱满的穗子做着积极的准备。

初夏水稻移栽到大田里之后,除了偶尔的施肥除虫之外,日常最重要的管理工作就是灌溉了。庄稼已经承包到户后,每个人家除了承包的土地加上自留地可以分得整整齐齐的几亩大田。因为地处平原,庄户的布局又是依据河道形成的“井”字结构,故每两条庄之间的土地也整齐划一地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哪怕是见缝插针的一小块地,也基本是切出的小小三角或方块,不会出现土地邻里分配含糊的龃龉。

勤劳的农人们对土地倍加珍惜并充分利用,在齐齐理出的田埂上,他们会清晰地种上自家的蚕豆、黄豆或是枝叶不太疏散的其他作物来标识领地,绝不会混淆。而那一道道田埂一年四季理得清爽极了,从不会任由它们杂草丛生,即使哪家年轻人疏懒了伺弄,也会有邻家的阿叔抽空帮他们理干净了的。

对于农村人而言,土地就是自己的脸面,岂有不珍爱地天天清理齐整的道理!

城里倒是不尽如此,人们在高楼上匆匆忙忙地度日,从一间写字楼到晚上归家后的住宅楼,脚踏实地时也是在各栋楼之间奔波的时候,心里想着事,眼里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哪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地面与土地呢!这样想想,一片片杂草丛生的破漏处在城市里出现,也着实情有可原。

这里的土地还有一个好处,地块大而平整,方便机械操作与灌溉。

在汩汩的水流到来之前,老田头已经掐着点把我家各处稻田的水口打开了,水口就是在稻田与水渠的连接处的田埂上开一个小缺口,缺口的讲究是,要进得来水又能够在渠里水浅时田里的水不至于快速地倒流出去。当然,每次灌溉,村里也会尽量保证条条沟渠灌满才酸是完成。

所以,每次灌溉完,他又会掐着点把处处的稻田按照所处沟渠到水的早晚一个个把水口关上,这个时间点都要拿捏好,不然水倒流就多少有些白忙活了。

当清冽的流水灌满了稻田时,稻苗一棵棵地喝饱了水,叶稍都滴着饱满的翠意。一块块的稻田就像铺着的一片片绿毯,在水的滋泽下突然地焕发出生机,似乎能听到稻禾们呼朋唤友站在一起努力生长的声音。这个时候,空气里都是它们生长时特有的清新味道。

有的时候,灌溉水源没有那么充足,或者长时间没下雨又没有到集体灌溉的时候,就需要自制的打水机来自行灌溉了。

在沟渠的两边土里各扎进去一根手腕粗的毛竹杆,将两根毛竹的上端交叉,用麻绳扎紧,支架就做好了。取出家里的水桶,水桶把上系上一根粗麻绳,顶端绑到毛竹交叉处,再用一麻绳系在水桶沿上,绳子尾端打个结拽在人手上。绳子的长度要能够将水桶放到水渠的底部,当然随着打水的过程中水位的高低要随时调节长度。

开始打水时,老田头站在稻田一侧,拽着绳子,在两根绳子的合力拉拽下,水桶就从水渠里舀上水来;手里的力再往这侧多一点,桶就被拽到水口里侧,一拉,水就倾泻而下。一拉一拽,咵啦咵啦,水就变戏法似的从水渠里搬到了稻田中。

也有些人家准备了水泵,发动机打开,就迅速地用水管把水渠的水打到田里的。

但老田头总觉得水泵太粗笨,而且,打到最后总是将水渠中翻个底朝天,整得呕吐般泥沙俱下狼狈不堪,哪有自制的打水器那般自然轻巧,让水渠和稻田之间达成一吞一吐的极好默契?

嗷嗷待哺的稻田经过了几番灌溉和静心的伺弄后,似乎像婴儿般长结实了,就不需要再灌溉了,做好常规的施肥与除虫后,农人们就等着它们抽穗结实了!当然,还需要把分食养分的杂草除尽才行!

如此精心的伺弄,土地自然会努力给予农人们回馈。喏,一家家堂屋里高大粗壮的粮囤子就会告诉你上年的收成是多么丰硕!一般每家会存够一年到两年自家吃的粮,其他的,都卖到公社粮站,换得一家生活的资金。

春秋二季,都有一个时间特别忙,那就是抢收。

以前大丫头上小学的时候,上下半年,都分别有一个星期的农忙假,这个假是干嘛的呢?给老师和小孩回家里的地头上抢收。

抢收,跟谁抢?跟时间抢,跟老天爷抢。

春天的麦子,秋天的水稻,颗粒饱满地垂着头等着归仓,这个时候要是来场风雨,稻麦粒泡到雨水里。从收割开始就要踩着泥水,跟泥水一起抢割稻麦,接着从运输、晒场、脱粒、堆秸秆都要收到雨水的影响,不但割下来的秸秆要想办法赶着送到不被雨淋的去处,还要即时脱粒,脱粒完又得想办法找干爽的晒场晒干,这些程序环环相扣,哪个环节耽误了就严重影响后面的进程,雨水容易使得谷粒发霉,万一部分谷粒没有晾晒充分,还会在积囤中被捂热,造成提前发芽的结果,那就相当难办,因为每户人家收割屯仓都是不少的数量,几百上千斤的粮食,屯好不容易,屯好后一旦出现问题再去补救就是难上加难的事。

所以,当田里的春麦或秋稻开始垂着饱满的谷穗安静地等待收割时,最怕的就是风雨来临,这个过程就叫“抢收”。

老田头家里的地在村里不算多,两个丫头还没考出去之前,家里有三亩地,一亩左右的 地用来种扶桑养蚕,半亩左右种蔬菜瓜果,还有一亩多的地,用来种麦子或稻子,保证一家的口粮。

老田头特别喜欢走在田埂上,闻到稻麦成熟时那种暖烘烘的味道,这种味里夹杂了麦芒稻芒那种尖细的毛刺感,往人嘴鼻和衣服里钻。割麦时候的芒刺更胜,但大家并不恼,尽管它们趁着春日晴暖的阳光往埋头收割的人们头脸上洒,大家一点都不恼。被太阳晒得金黄的麦子笔挺地站立着,茎秆粗壮,镰刀割上去发出齐整的嚓嚓声,一点不拖泥带水。熟悉割麦的人们脚跨开弓步,镰刀在双腿间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手上基本不需要用力,按照重心和往前行走的惯性嚓嚓嚓其整整割下去。会割麦的人一上午腰都不会太酸,不会割麦的后生有时割个十来分钟就哇啦哇啦叫,即使他们再叫,他们的爹妈都会把他们摁在地里继续干活,懒僚是这里对懒汉的称呼,在这里的农村,懒僚是对一个人及具侮辱性的称呼,哪个爹妈都不希望自己的伢儿被养成这样。

唉!现在不同了,现在不但没有地,伢儿们出来在太阳底下跑跳的时间都没有了,不知伢儿们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一个个脸色煞白,哪像以前的伢儿脸膛黑红,个个小老虎似的精气神十足。

现在倒是没有懒僚这个称呼了,到处都是捧着手机走来走去的人,大家都安于做懒僚,好像没得非去奔着做的事非要去忙着见的人了,不着急不着急。大家前后门也不需要打招呼了,本就来自各个村原就不认识就更有理由相互隔膜,基本除了联排的这东西几户人家认识,其他的一概认不得,也不需要认得,你才准备说话呢,人家嘭一声大门紧闭,一股子冷风扇过来。

那时的抢收几乎是全村,或者是全家族的大事。在还没通电话的时候,大家早早就骑着车去各家知会了收割的时间,你家我家他家,错开时间安排。等到约定的日子一到,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从各个方向骑来了收割的支援大军。主家早就煮好了热腾腾的菜粥,春节时小心留下来的腊鱼腊肉,还有馒头片米糕蒸在锅里,给备战的人们吃个暖和和肚饱饱,不过也不能吃太饱,因为收割要弯腰吃太饱腰弯下去肚子里荡得慌,还容易有尿意。不过大家的心意也不在吃喝上,差不多就赶紧拿上家伙戴上草帽,穿上雨靴,脚底带风一样地往田里奔了。

人们分工有序,手脚麻利熟练的女人们在地里收割,力气大的负责从田里把麦捆用铁叉叉到拖车上,开始有了齐整的田地和拖拉机耕地之后,各家基本不再养牛,力气最大的壮劳力负责从地里把麦捆运到打谷场,运送去之后,有年老些的女人们把卸下来的麦捆摆整齐,便于日后脱粒时按序取走。地里、田埂上、路上、打谷场上,有序地忙乎,有时打个号子,或谁说个村里的趣事,哈哈的笑声荡得春风都喜洋洋起来。

收割完成后,沉甸甸的稻麦在打谷场上经过了几日的暴晒,棵子更加干爽,男人就去队里把约定的打谷机用拖车拖来。春天,打谷场就是刚收割完的油菜地,把土翻松,再用石头碾子一遍一遍地滚结实,一直滚到有东西掉落在上面不会陷进泥土就算合格。碾好的打谷场用现在的时髦说法,就想那个陶瓷的地面砖一样,一眼望去平滑得很,苍蝇落在上面都要打滑。

打谷的时候,不需要像收割时那么多人,自家的兄弟婆姨基本就足够。打谷时,一个人负责从背后顺稻麦捆,把地上的捆子拉上来递给负责脱粒的人,负责脱粒的人是责任最重大的,他把麦捆靠近脱粒机在飞速滚动的脱粒机轴上,就听到谷粒离棵后到处蹦跳碰撞的声音,沙拉沙拉磕拉磕拉。他们手上捧着的麦捆越来越薄,直到剩下齐刷刷光秃秃的秸秆时,一侧的人手拿铁叉把麦捆按序堆到准备好的空地上。脱粒机的正对面,四十公分的位置站着的人,用木制的宽刮耙,把脱粒好的麦粒往外耙。等收割时堆成的麦山越来越低,越来越薄时,秸秆山在它旁边的另一个地方蓬勃地生长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厚,谷粒堆也越来越鼓越来越圆。

脱粒机响起来就欢快地一直唱一直唱,即使有人累了,有个要上茅缸,也有另一个人替换上来,除了中午吃饭的一小段时间,基本都是一路忙碌一路欢唱,等夕阳西下歌儿消歇,脱粒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整个流程中,人们都期待晴朗的好天气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到目前为止,收粮的过程从时间上也才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时间就是晾晒了。打完的谷粒晚上用厚薄膜严密地盖好,等早晨太阳上来雾露均散的时候,把薄膜里的谷粒耙平,均匀地铺在打谷场上,傍晚等白天晾晒的热气散去,再把谷粒一铁锨一铁锨地堆积起来,用薄膜厚厚地盖上,薄膜要严丝合缝,防止夜间露水打进去,上面和地面的几个角落再压上几根旧木条、旧砖头,防止夜里起风把薄膜掀起来。这么严实的保护下,几乎不用怕田鼠,因为溜不进去。其他的倒也不是很怕,偷粮的人几乎没有,但为了心里踏实,家家户户还是会安排家里的男人看粮。

就像现在的值班。

到了稻子收获的季节,稻子从田地里整齐地割到了打稻场上,轮候着村里的脱粒机来将稻谷从穗上剥离下来;或者是已经脱完稻粒的人家,都需要在打谷场上搭上一个看护粮食的帐篷,当家人晚上睡进去,防止有人盗粮。

对于大人们来讲,这是件关系到一家人的衣食,甚至经济收入的大事,马虎不得,小孩子可不管,这是个玩耍的好机会。

金黄的稻子或麦子开始收割之前,老田头就把家里用水泥做成的大轱辘拉出来,弯着腰拉着轱辘在打稻场上来回走上几十遍,直到把打稻场碾得平滑如水面才算是完工。打稻场一般是由前面种的油菜田收割之后把地犁平而成,各家的地经过了几轮栽种之后,统筹与规划都有了一定的范式。我家基本是将麦地与油菜地相邻,油菜收割收获完毕,就把地腾出来了。

拉平滑之后的地,在靠近外侧的一角,就是布置帐篷最合适的地方,进出的物事基本都能听到动静。说是帐篷,其实挺简单的,在地面铺上晒好的厚厚的稻秸秆,初夏傍晚和清晨的雾气较大,地面还是比较潮湿的,铺上厚厚的秸秆基本可以将地面的湿气隔开。这个最重要的一步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用几根选中的桑木搭起基本的架子,先用四根圆木扎成两个X形的支架,扎进地里固定好,再在支架上架上一条圆木做横梁,主体结构就完成了。接着,用遮盖温室大棚后洗干净的塑料薄膜盖上,连接交叉处多盖一层防止漏雨。再在薄膜上盖厚厚一层软些的稻草,把家里的被褥拿上一套放进去,一个舒舒服服的帐篷就做成了。

大人们看来可能简陋,而且是件并不轻松的差事,可在孩子们的眼里,这个地方可是别有洞天呐。

从帐篷还是个雏形的时候,猴儿一般的家伙们就开始里里外外爬来爬去,俨然有点玩地道战的感觉。等到帐篷落成,他们更是激动,一个个赖在里面不肯回家。一直要在帐篷里呆到天擦黑,吃完了饭又匆忙从家里赶回来,要出来进去地看夜空的星星,在帐篷里和帐篷外有什么不一样。

遇到月半,月亮朗照的时候,大人们的脾气也很好,就会在夜空下给一个个被照得像披了一层毫光的孩子们讲讲这里发生的故事。那样的时候,平时调皮捣蛋的家伙都会出奇的安静,眼睛睁得老大,似乎那故事像月光一样清灵而神秘呢!有时,抓黄鳝的阿伯放好了套子回来,笨重的水靴老远就唱着歌,噗嗤噗嗤地由远走近,还不睡觉啊?当心夜里小鬼把你们抓了去,你看,那天边上一个个红眼睛的就是呢!

抓黄鳝的阿伯最喜欢说些可怕的东西给我们听,可我们从不怕他,因为老田头他们白天经常对他训来斥去的呢!

那时乡下没有电视机,家里除了公社的广播之外,还有个小方盒子的收音机,老田头经常捧着收音机听书。夏天的晚上,如果时间够,老田头又不急着把我们赶走,就会跟我们再讲讲《五鼠闹东京》《白眉大侠》《七侠五义》之类的书。老田头从口袋里拿出水烟壶,抽根用毛纸搓成的纸捻子,用火柴点着,又吹灭。再拿出扯碎了的水烟丝,捏一撮,摁进烟壶的小口子里。对着亮着火星的纸捻子,撅起嘴呼突一声,捻子上又燃起红色的火苗,点上烟,迅速甩甩手捻子又熄灭了。这个时候,听得烟嘴里呼噜噜几声响。老田头眯缝上眼睛,良久,老田头悠长地吸上一口烟,吐出一口烟气。那可能是干完一天的农活后,他最惬意的享受了。在看粮帐篷里抽水烟,基本不用他自己动手,纸捻子有人捧着帮他吹,刚伸出手去,烟丝已经被麻利的小手递上来了,就连放烟丝的小口子堆满了烟油,老田头皱着眉头刚准备拿一根细铁丝去掏掏,早就被两只小手给抢去了……反正是,为了他的故事和说书,几双晶亮的小眼睛全部的关注焦点就是他!

差不多的时候,老田头也就会停住,吩咐他们回家。有的稍微远一点,就叫大点的孩子送到家门。断不会让他们真睡在看粮帐篷里的,因为各家的娃都是宝贝疙瘩,晚上各家都要等着自己的娃回家了,才能安心把门闩上,踏实再去睡的。

对于乡下是否真的有人偷粮食,是否真的一定需要看粮帐篷来发挥它们的作用,大丫头似乎还跟老田头探讨过。老田头坚持说,有人偷过粮,但极少极少,应该不是这个庄子里的。但是断不能因为偷粮的人少,就不去看粮。每次,直到粮食已经在场上经过了充分的晾晒、扬灰,基本去尽了砂子杂质,鼓鼓地在堂屋围成了一个丰满的粮囤子,打稻场上只剩下码好的高高的草垛子,老田头才肯将帐篷拆了住回家来。

庄稼人,视粮食为生命。而粮食,也是天地赋予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酬劳。粮食对于他们,除了是保障温饱、供给一家衣食的主要来源外,还拥有与他们的一生,甚至他们祖祖辈辈相互连接的重要意义,和价值。

真正在田间劳作过的人,真正用自己的汗水,在风吹日晒中,与大地对话,与四季联手耕种的人。他们才懂得勤奋与付出的终极意义、懂得对天地赐予的感激,因为无他路可走、无他路可退,他们也才能做到真正的忍耐,与无私的厚实的包容。

他们的笑,与泪,也多是世间最真实的情感。

而这些,后辈人因为或多或少的远离了土地,也已经背弃了这种纯粹。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血液里,也还有那么一点,农人们的影子。

虽然,也许他们很多人年轻时,曾那么鄙夷地想摆脱这个烙印。但至终,他们都将虔诚地,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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