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种植棉花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战争时期和灾害时期棉花种植相对减少,百姓以种植稻麦等能够吃饱肚子的庄稼为主,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重新大面积种植,但到九十年代后经济作物种植的兴起,棉花的种植地位相对低落,到农田被征用前基本各家种植棉花较少。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土地就吃土地。土里生出来的产值是种植的风向标,除了国家发展需要发动百姓开展针对性种植外,千百年来的定律是,种什么得来好吃穿就种什么。中国历史上,中华民族从来不缺埋头苦干的人、拼命实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历代也涌现不少有识之士,在时代的潮头中,看得清各行各业发展的本质,开创属于本地区域的能够让百姓的生产可以有所产出的实业,带领百姓发展经济,只要有这样的人出现,这一带的农村种植和畜牧养殖历史就会发生巨大而深远的变化。
与海安县相隔一百公里的通州,就曾出现过这样杰出的人物——张謇。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春,张謇选定水陆交通方便的唐家闸为厂址筹建纱厂,实施他的“实业救国”。光绪二十五年(1899)4月,拥有2.04万纱锭的大生纱厂建成投产。幸而随后几个月里,棉纱的行情看好,纱厂的资金不断扩展。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张謇在吕泗、海门交界处围垦沿海荒滩,建成了纱厂的原棉基地——拥有10多万亩耕地的通海垦牧公司。随着资本的不断积累,张謇又在唐家闸创办了广生油厂、复新面粉厂、资生冶厂等,逐渐形成唐闸镇工业区。张謇除在通海、盐阜等地区围垦大片土地、开办盐垦公司外,在东台县境曾和他的哥哥张詧共同办过4所公司。这些公司投资多的超过百万元,少的数十万元,垦地数十万亩。废灶兴垦,发展棉植,解决了办纱厂所需要的原料。
棉花种植,在历史沿革下,成为南通市下辖县区农村重要的经济种植方式,与种桑养蚕并称为两大农业经济龙头。而老田头所在的韩洋乡,乡镇企业发展较迟,基本是维持农民所需的粮站、茧站等,连个农机厂都没有发展得起来,服装厂、塑料厂也是轰轰烈烈地办起来又垮垮拉拉地办倒了,一方水土一方人,吃了办企业的亏,大家就识了相,老老实实地种地养蚕。棉花,就是主要的农作物之一。
棉花种植跟其他作物种植最大的区别是在育苗前先要做好育苗钵,棉花钵子的形状有点像煤球,但是没有煤球那些上下相通的孔,在上窄下宽的钵子顶上,中心位置留有一个陷进去的小孔,那是放棉花种子的地方。江浙一代人家很少用煤球,即使有人家用也是买做好的现成的煤球回家来,所以老田头不知道做煤球的器具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他估计应该跟做棉花钵子的器具有共通之处。
钵子器最底端是个棉花钵子的模具,按照棉钵子的形状形成了一个空腔。上面有两根横杆,一根是脚蹬,一根是两手扶住的把手,脚蹬是跟钵子模具顶端的贴片连在一起,手扶把手跟模具外圈的铁皮连在一起,顶端的圆形铁皮和周围的铁皮可以分开活动,各不相连。做钵子前,先把经过调配好的营养土用铁锹铲散铲疏松,再大致拨出一堆钵子土整理平整,将工具拿来模具口朝下紧紧压下去,随着模具腔里充满了泥土,脚蹬也会被顶了上去,这时扶住器具的人先用身体的重量尽量将模具腔内的土再压压实,压实之后,右脚踩住脚蹬,平稳用力,将模具中的土再次依靠顶端的铁皮往下蹬出来,而两手稳稳扶住把手往上拉,一个结结实实规规整整的钵子就脱模而出,做好了。
这个活看似简单,实则很考究力气和时机,一是踩下去的时候用力要稳要实,让土壤均匀结实地塞满模具腔,这样做出来的钵子才结实立得住;二是脚往下用力蹬的时候不能急躁,开头力气最重,后面也不能松,平稳用力,这样钵子不会散。有的年轻后生脾气急躁,抓上工具没头没脑就往下踩,还没踩实就着急蹬出去,往往做出来的钵子要么不成形,要么直接散成几块,不成样子。钵子点上棉种,还要经过育苗、移种,这种不结实的钵子敷衍了事地种上棉种,后面要移栽的时候可就麻烦不断了。
育棉苗的地事先已经被耕成了一条条的沟,方便把棉钵放进去,同时几列并行的棉钵和另几列棉钵之间,需要空一条一二十公分宽的行子,留作点种时脚走。点种时,老田头两脚分跨在刚才说的空行中,手里拿着棉种,由手心挤拇指食指间,小鸡啄米一样的一个个钵子点过去,速度比最熟练的插秧手还要快,两排点完两脚后移,抓一把棉种再点后面两排,手脚协作,节奏有序,很快两分地的育苗钵就点完了。点种后,浇上一遍水,插上拱形的竹篾条,七十公分间隔一根篾条,这个数量是经过老田头严密计算的,距离短了费的篾条量大也影响阳光照射,距离长了撑不住薄膜下雨时汪起水无法清理,七十公分的距离既撑得住薄膜又节省篾条。庄户人家种地,成本是要严格计算,且讲究经久耐用的,一分分都是从地里挣出来可不能随意浪费。
在等棉花苗长出来的期间,要留意温度的高低,天气热或者雨水多湿度大的时候,要适当掀开薄膜透透气,天气寒冷的时候则要严密注意压薄膜的木头或者砖块有没有跑偏,总之精心伺候直到看到棉花苗从土里钻出来茁壮地生长好才进入下一个环节:移苗。
棉苗长好,选一个晴和的好天气,就可以移苗了。移苗相对于其他作物会比较简单,因为是连着钵子一起移过去,用扁担调上两头的簸箕,一边的簸箕里放上二三十个钵子,这是比较近的运送方法,稍微远一点就可以用上板车,先把钵子从育苗田里起出来,一列列在板车上摆好,拉着板车运动到准备好的棉地里。棉苗连同棉钵子一起放进挖好的一个个小坑里,薄薄地覆一层地里的土,算是过渡一下生长的环境,种好后每个棉苗喂一勺子水,几天后就会服土,茁壮地成长了。
棉花开出白红色的大花,蜂蝶飞舞过一阵之后,雌花掉落逐步地会长出小个的棉果。虽然开花之前已经不停地打过尖,把细小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的花蕾掐掉,让营养充分地灌输到粗的能够充分照射到阳关的花朵上;现在的间果跟前面的掐尖不同,现在的间果是观察每一个棉棵上的棉果,保大去小,保证能够茁壮生长出好的棉丝的棉果,其他边边角角的,长得比较逼仄瘦小的棉果一律摘掉。经过了这次细心地间果之后,基本就是等待着收棉花的快乐时刻了。
等到棉果长大,饱满的棉果裂开了嘴,整个棉果由紫红色长成青绿、深绿,慢慢地水分干掉,长成了树皮一样的枯褐色,棉果中的棉花朵就像一朵小云彩一样绽开了。棉朵按照裂开的棉壳的瓣数裂成一个相同瓣数的白花,每个暖呼呼绒乎乎的花瓣里头仔细看的化可以看到藏着的棉花种子,但人们要的是这洁白的棉朵子,那些种子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时候,各家的婆姨们赶紧扎上围裙,拎着大篮子,来到棉棵中间摘棉朵。她们走在棉棵间的行子里,棉棵子们高擎着洁白的朵儿骄傲而又自豪地迎接着她们的检阅。她们手里不停地摘啊摘,有经验的婆姨会扎两条围裙,一条小的在上,一条大的在下,遇到通体洁白在阳光上闪着莹润光泽的大棉朵放在下面的大围裙里,围裙在平时干活时只是在腰间扎上,这时的围裙底边也用绳子系在腰上,上面的口稍松,可以形成一个布口袋,不要担心棉朵会漏出去,成熟棉朵之间像是会有粘着性,一个拉着一个,虽看似松软散漫,实则你拉我我拉你挤在一起,基本不会从围裙的空隙漏出去。如果看到稍微发黄的棉朵,或是棉果子没有完全长开,棉丝还没有完全支撑开的棉朵,则塞进上面的小口袋,这些跟大棉朵混在一起会影响售卖时的品相,影响棉花的价格,所以一定要严格区分开。其实它们也有好处,可以扯开晒干,补一补家里的枕头芯,或是把孩子蹬薄了的棉花被那个被蹬开的薄洞,用这些棉花来补一补。
收得的棉花要把颜色和品相较次的挑出来,留得白色疏松的棉朵送去乡里卖。有孩子待字闺中或是儿子即将娶媳妇,收棉花时就会有些小的心眼,把那最漂亮的最柔软疏松的棉花朵留一些下来,攒个几年,就可以去乡里找弹棉花的老师傅,做几床可以用做嫁妆,或是妆点新房的新棉花被。
摘棉花是比较轻松的活,一不需要弯腰,二是轻呐,整个一行摘过去,围裙里的棉花满满的却又没有什么重量,即使一起装到大篮子里,拎起来也很轻,像是拎了个白色的梦一样。女人们在地里轻快地干着,男人们在院子里备好了竹席等着铺开晾晒,晒个三五天脱去了地里摘上来时的潮气,就可以送到公社粮站去卖了。卖得的钱,男人们顺带买回一块水烟丝,给女人带点红糖,或者扯上一点肉,给伢儿们捎上馓子或是糖果。其他的钱就扎扎实实地放进家里的“财库”,准备应付各种家用了。
棉花收了之后,会有一小阵的空闲,这些时间老田头会把家里的农具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晾晒晾晒,洗刮净尘泥。有些松了的把子,劈上一小块竹片一头削薄削细垫进去,用砖头把竹片敲进去,确保那些铁锹铁锨铁铲子结结实实地依附在木把上,才放心地让它们列着队晒太阳,而自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捻上水烟抽两口,就是最惬意的事了。
春日三月,稻麦还没有开始收割,各项农事已经忙完,会有一阵相对的闲暇时间。这时候,就会听到一种特殊的歌声在村子里响起,蹦蹦蹦,蹦蹦蹦,有轻重缓急有节奏腔调,那是师傅到各家弹棉花的声音。
蹦蹦蹦,蹦蹦蹦,像是被重力拨动了,引动了其他的弦跟着和唱的声音,没有曲调,没有高低,但听起来却不让人厌烦。那弹棉花的师傅在云山雾罩中,在云一样漂浮的棉丝中有规律地横行竖走,蹦蹦蹦,蹦蹦蹦,那时基本看不清弹到了哪里,也看不清棉胎被弹成了什么形状,就像是大师傅在做一场魔术,只有等到那弦声逐渐变慢变轻,这个魔术才告一段落,而一床崭新的,雪白而又柔软的棉被胎就静静地平躺在桌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