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夏天的时候,王晓亮父亲就给王晓亮打来电话,说家里的房顶漏了,一场大雨把存在屋子里的粮食全都给泡了起来。他想自己去修,但因年老爬不上去;请别人来修,又怕花钱。如果王晓亮得闲,最好能回来一趟把房顶修好。王晓亮因面馆太忙,实在是无法脱身,便给家里寄了笔钱,并叮嘱道:他们家现在有钱了,往后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自己动手。不想几个月后他父亲又打来电话,说上次漏的地方已请人修好,但别的地方又漏了。一到晚上,屋里就没了热气,连觉也睡不成。而总是花钱请人修也不是个办法。所以他还是想让王晓亮回来,爷俩搭手彻底将房顶修葺一遍。王晓亮还没到那种只顾赚钱不认亲情的地步。第二天,他便关了面馆回了老家。
若认为王晓亮这次回家真的是为了修房子那就错了。王晓亮有着更宏大的计划:他要把他们家的房子拆掉,盖新的;不仅要盖新的,还要盖成小洋楼,起码要三层,超过村长家。在临来前,他用了一个通宵设计好了图纸。不过与其说是“设计”,还不如说是他把当前租来的房子一成不变的照搬到了图纸上。
王晓亮家原来的三间屋子并不大。假如按照图纸来盖,新房子就要超出原来三间屋子的占地范围——南墙需伸到院子的正当中;北墙还要往院外再扩几皮砖。王晓亮和他父亲都不愿看着好好的院子被新房子占去一半。因此王晓亮不得不缩小了新房子的尺寸。但是对新房子的北墙,他们都觉得院外是块空地儿,外扩几皮砖碍不着谁的事儿,谁也管不着。
就这样,老房子被拆掉、新房子盖了起来。王晓亮也不能老是在家里待着。他给他父亲交待好,然后回了省城。房子盖到一半,王晓亮留下的钱不够了。再加上又遇到些小问题,电话里三句两句也说不清,王晓亮父亲于是就亲自跑到省城来找王晓亮,并给王晓亮捎来了很多的东西——玉米、蒜头、晒干的红辣椒和腌好的腊鱼、腊肉……整整装了一口袋。这要是在王晓亮和李若依发生那事儿之前,王晓亮定会把东西全都拿到面馆去,因为面馆全能用的到。现在,王晓亮可舍不得。王晓亮还指望着这些东西能哄李若依开心呢。等他父亲走后,王晓亮立刻就给行政办去了电话。让王晓亮极为惊讶的是李若依竟然辞职了。更让王晓亮担心的是,他还不知道李若依住哪儿。这就等于他和李若依从此失去了联系。而他强行占有李若依的那次就成了一时之欢,两人终无可能再产生长久之情。王晓亮暗暗叫苦:“李若依一次次的回来,又一次次的离开,她究竟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戏弄我?难道她真的要逼着我放弃?”
如果真的以为王晓亮就这么放弃了,那就又错了。王晓亮很快便有了主意。他的打算是这样:在某天早上到维丽公司门口蹲点。如遇李师傅下班,就骑着车子在后面尾随他到家,并记下时间。此乃第一步;在第三天,也就是李师傅再次下早班的那天,提前到他家楼下。约摸李师傅快要到家之时,在楼梯口泼上一大滩水。李师傅绕不过去,必定会踩上。而后,只要循着脚印,就能找到他家具体的楼层和门牌号。此乃第二步;当第四天李师傅又去上班后,他就可以去敲门了。如果有人在屋里应答,那肯定就是李若依。但王晓亮不打算和李若依来个照面。他只需把口袋放到门口,接着赶紧下楼。此乃第三步;李若依开门看到口袋,必定会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吃的东西,李若依应该不会拒收。当然,由于不知是谁送的,李若依也不一定会吃掉。她也许会放起来。这都不怕,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此后,只要李师傅不在家,时不时就送些东西过去。不需几次,李若依便能大概猜出送的人是谁、也能明白他王晓亮对自己是真心而非只贪图一时之欢了。此乃第四步。以上四步全部完成,他再择机露面。该表白就表白,该认错就认错,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不信李若依就不动心。
王晓亮如同登山队员,一步一步朝着山顶的目的地进发了。实际情况正如他料想的那样,他找到了李若依的家门,把东西放到了门口,敲门,听到有人应答转身就走。过一会儿再去看,东西不见了。想必是李若依拿进了屋里。只是到了第四步,王晓亮感到有些为难:“该送些什么好呢?手机她不要,手套又送过了。并且齐兵大哥也曾说过,要送就送她缺的东西。即使那样东西不值钱,她收到后也会很开心。而在她的眼中,那就是‘情’。可李若依缺什么呢?对了,齐兵大哥还说了,一定要仔细观察。”王晓亮琢磨了很久,他好像有了一些收获:在执行第一步计划时,他尾随李师傅到家的时间正是别人该去上班的时间。但他没看到李若依从家中出来。在第二步计划中,他是提前到的李若依的家。他仍然没见李若依从家中出来。而到了第三步,他敲了半天门才听到李若依的应答,李若依的声音却像还未睡醒。这三次可都不是在礼拜天。王晓亮由此便推测李若依辞职后很可能暂时闲赋在家。“一个人呆在家里最头疼的就是吃饭。不做则饿,一做就多。所以很多时候就是能将就就将就。呵呵,有了。”
算准了李师傅这天要上班,王晓亮又买了好多现成可吃的东西放到了李若依的家门口。敲完门,王晓亮下楼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当王晓亮再来看时,东西不见了。王晓亮满心欢喜的回了去。没过几天,王晓亮又来了。但在李若依家的楼下,他猛然看到了李师傅的那辆大架自行车,李若依的那辆女式自行车却不见了。“莫非李师傅今天休息、而李若依出去了?”王晓亮没敢轻易上楼,他在楼下转了转。当转到李若依家的前晾台,一抬头正巧看到李若依在晾衣服。王晓亮赶快猫下身子,并沿着墙角溜了回来。这下他明白了,今天李师傅跟李若依换了自行车。可为何要换,王晓亮无从知道。经过李师傅的那辆自行车,王晓亮瞅了眼它。就见车篮里放了一只煤气罐挂钩和一副劳动手套。换煤气罐的差事王晓亮以前经常干,因此挂钩和手套他也有。只是每次用完,他会把挂钩和手套收好,以备下次再用。看今天这情形,八成是李若依要去换煤气罐了。王晓亮不愧是个机灵鬼,他的脑袋瓜一下就从“送东西”的思维定势中跳了出来。王晓亮也不上楼了,掉头就走。没走几步,他又回来拿走了车篮里的挂钩。
帮李若依换煤气罐的美事不能天天都碰到。所以王晓亮终究还要再回到“送东西”的老路上来。这次他推陈出新,不再送吃的了,改送书刊、杂志还有音乐卡带。他这是怕李若依闲在家里闷得慌。还像前几次那样,李师傅走后,他把东西放到门口,然后敲响了房门。“笃、笃笃。”刚敲了三下,门突然被拉开,王晓亮吓了一跳。李若依反倒是很镇定。她大敞着门,压根就不担心王晓亮闯进来。王晓亮这时有些狼狈——他尚未准备好露脸,乍一见到李若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可他也不能进屋。因为从李若依的眼神中他看到的不是欢迎,而是那种好似不堪骚扰的嗔怒。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从李若依的眼前消失。要不然激怒了她,结果可不是王晓亮想得到的。王晓亮尴尬的笑了笑,转身便走向楼梯。“回来!”李若依小声的喊道。王晓亮收住脚步,又转了过来。“去帮我买些药。”王晓亮刚才并未过多的打量李若依,现在再一细瞧,李若依裹着一身厚棉衣,头发蓬乱,双眉微蹙;眼神中没了嗔怒,也没了神采;脸上疲惫尽显,身子骨尤为羸弱。李若依嘴巴微张,似因鼻塞而无法正常呼吸;她声音沙哑,必是喉咙干痛难忍。此时的李若依就如同一朵蔫了的花,美丽犹存,鲜嫩水灵不再;气质不减,精气神欠佳。“你这是?”“感冒了。难受的要命。实在不想动弹,只能劳你的大驾。”“你快去歇着,我去好了。”“诶,拿着钱……”李若依再想喊,王晓亮已不见了踪影。李若依将门虚掩上,进屋便躺着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李若依吃下了王晓亮递过来的药;又在迷迷糊糊之中,喝下了王晓亮端过来的一大碗水。迷迷糊糊中李若依躺了下去,又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她的额头上敷了毛巾。李若依迷迷糊糊的说道:“我没事,你回去吧”,又迷迷糊糊的听到:“别说话了,睡吧。睡醒就好了。”李若依果然睡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想从床上坐起来,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想问一声屋里还有人吗,可嗓子眼像是被抹了辣椒酱,话也说不出。忽然胸口窝憋得难受。李若依张大了嘴巴呼吸。一口气吸了进去,却压上来一口痰,痰卡在了嗓子眼,李若依开始拼命的咳嗽。这一咳嗽惊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王晓亮。王晓亮赶紧过来扶起李若依,边拍边为她轻捋着后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嗓子眼犹如水坝开了闸,一股洪流喷涌而出。李若依来不及再找可吐的地方,眼看着就要吐到床上,王晓亮毫不犹豫,伸手便给接住了。不能说王晓亮不嫌恶心,可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等李若依咳完,王晓亮才捧着满手的痰去了洗手间。
这天晚上,尽管李若依病的很厉害需要人陪伴,但王晓亮还是回去了。
第二天王晓亮没有出现。第三天,李师傅这边刚走,他随即就敲响了李若依的家门。李若依给他开了门,他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去。“若依,好些了没有?”李若依开完门又躺回到了床上。“好是好些了,就是浑身没劲,也打不起精神。”“还没吃饭吧?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王晓亮解开袋子,里面露出几个碟碟罐罐。“我爸给我买了,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那是他没有摸准你的口味。摸准了,即使没有胃口也能吃下去。喂,你们家的围裙在哪儿?”“在厨房了。”“哦。你先躺着,我一会儿就好。”王晓亮提起袋子又去了厨房。李师傅昨天在家里也没少给李若依弄些好吃的:蒸蛋羹、鸡汁面、南瓜薏仁粥、三鲜大馄饨,还特意炖了一锅冰糖雪梨。早上临走前,怕李若依是吃腻了家里的饭菜又去给李若依买来了豆腐脑、小笼包,并再三交待她:“午饭和晚饭都在冰箱里,吃的时候只需拿出来热一下。但千万别一个人图省事、将就着就不吃了。身体恢复正需要营养呢。”李若依光是答应。李师傅走后,她把东西全塞进了冰箱。所以这时王晓亮在捣鼓什么李若依根本就不感兴趣。李若依躺着翻起了王晓亮前些天给她买来的杂志。“当、当当……”厨房里先是响起碟碟罐罐碰撞发出的声音,接着便是“啪、啪啪……”的声音。李若依被吵得看不下去,合上杂志去了厨房。“你在干嘛呢?”话音刚落,李若依来到厨房门口就看到王晓亮双臂张开,势如挽弓;又见他双臂上下摆动,形如鲲鹏展翅。或许是察觉到了李若依,王晓亮突然将面向上抛起,引得李若依捂嘴惊叫,而后双手交叉接住,一个回拉,面绕成了“麻花圈”;提起“麻花圈”的一头,再一手抄起另一头,王晓亮又挥动双臂,扯开面“筋”,又一个抛起,三百六十度转身后单手接住。面如神鞭,缠在手上。再一个甩手,“神鞭”一端飞出,伸直后竟然又弹回手中。李若依看的是目瞪口呆。王晓亮泰然自若,抓起面投进了锅里。“不好意思,献丑了。”王晓亮得意的说道。即至出锅,王晓亮再取碟碟罐罐中各种汤料、调料放于碗中,一碗阳春面就此呈现。“好了,趁热吃吧。”“合着你这是把面馆搬到我家来了?”李若依的胃口没被打开,但她的兴致却被调了起来。只吃了小半碗,李若依便吃不下去了。她搁下筷子,故作神秘兮兮的问道:“王晓亮,我问你,那口袋玉米、蒜头和辣椒、腊肉是不是你送的?”“嗯,是的。”“那那些个零食呢?”“也是的。”“煤气罐又是怎么回事?”“呵呵,我见你爸的车篮里放着挂钩和手套,就知道你要去换煤气罐。于是我便直接从面馆里拉了一罐来。”“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神迹出现了呢。”“什么神迹?”“以前换煤气罐都是我爸去。他回来的时候,我若是在家就帮他提上来,我若不在家,他就一个人慢慢的提上来。正好那天早上我爸做饭做到一半罐里便没了气,而他又要赶着去上班。但也不能等他第二天下班回来再去换,那样家里就没得吃了。我说我去换吧,他不放心,我说没事。临走时,他把挂钩和手套先帮我捎了下去,并把他的自行车留给了我。其实我也担心我一个人提不上来。因此我便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啊,您要是能帮我把煤气罐换来该有多好。’谁知当我听到敲门声后一开门,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新煤气罐。我知道应该是你干的,但我却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我家没气了呢?”“这就叫做聪明。”“聪明?聪明人现在还送这个?”李若依边说边拿起茶几上的一盒音乐卡带,“这些都是老古董了,我爸那个年纪的人才听它们呢。”王晓亮被李若依说的羞红了脸,刚才的自信瞬间全没了。李若依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无鄙视和嫌弃的意思。“不过这几盒卡带里的歌曲我还是挺喜欢的。实话告诉你,上学的那会儿我曾经也是追过星的。”李若依赶快安慰了王晓亮一句。“诶,王晓亮,你上学的时候追过星没有?”“没有。我们乡下的孩子,一来没那个条件,二来除了上学就是帮家里干农活,也没那个时间。不像你们镇上的孩子,有钱又有时间。”“哦。”李若依听出王晓亮的话中带着些自卑的情绪,便不好再多说了。放下卡带,她开始无聊的摆弄起筷子玩。这时王晓亮笑了笑,“虽然我没玩过像追星那样高级的玩意儿,但那时我们有我们的乐子,而田间地头就是我们的乐园。比方说打麦子打累了,就下两盘土棋,石头、瓦块、玉米粒都能拿来做棋子;插秧时在水田捉泥鳅、田螺、黄鳝和小龙虾,回到家或蒸、或炒、或直接拿来烤着吃。那可是难得的美味;最令人开心的是我们能抽上自己卷的香烟。我们村的刘老头在自家的屋后种了片烟叶地。为了防止别人偷烟叶,白天他亲自看着,到了晚上,他就把他们家的狗放出来。我们都知道刘老头不好惹,所以每次都是晚上去偷。偷前,我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剩菜饭撒到他家门口的路上。等他家的狗来吃时,我们便趁机跑到地里薅上几把烟叶。为了能让香烟的口味更好,我们把烟叶晒干、切碎了之后再放入芝麻油和白糖,拌匀。再放置一段时间,待入味后用作业纸卷起来。那时一根香烟足有手指那么粗、筷子那么长。刚吸上几口,简直快乐似神仙。但吸多了,比醉酒还难受。除了这些,我们还斗蟋蟀、逮蝈蝈、掏鸟蛋,快乐虽然简单,但无处不在。”“你也掏过鸟蛋?记得我小时候爬树去掏鸟蛋,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我爸还把我打了一顿呢。此外,我也会下土棋。而且棋艺高超。要不咱们比试比试?谁输了谁就去刷碗。”“比就比,谁怕谁。”
有了王晓亮的陪伴,李若依感觉时间过得快多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李师傅不在家,王晓亮一有空就往李若依的家里跑。有时候他会给李若依捎些吃的,有时候他什么都不带,就是去陪着李若依聊天、拉呱。
王晓亮老家的房子盖好了。王晓亮父亲打来电话,说房子气派着呢,乡亲们都挣着跑来看,他的老脸上别提多有光了。他还说,乡亲们都说他有福气,养了个这么孝顺又有出息的儿子。将来再找个省城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那么他们家在村里就彻底盖倒了。王晓亮听了淡然一笑,“爸,你放心吧,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没几天后,王晓亮父亲又打来了电话,这回他差点肺都气炸了。“不就是往外扩了几皮砖吗?碍着谁的事儿了?非要让我把房子拆了。逾期不拆,他们就来拆,拆完还得罚款。你说这不是土匪、强盗吗?!”“爸,你先别气。你说清楚,是谁让咱把房子拆掉的。”“还能是谁?乡干部呗。”“乡干部?他们怎么知道咱家的房子往外扩了几皮砖?”“他们说了,是接到了群众举报。”“群众举报?”王晓亮想了想,“爸,我知道是谁举报的了,肯定是村长他们家。因为只有村长那儿才有全村的宅基地图纸。我猜肯定是他们嫉妒咱们,所以趁你不注意时去复了房子的尺寸。”“那咱该咋办?”“唉,等我回去再说吧。”王晓亮挂上电话便要回去收拾东西,然后赶往火车站。“老板,结账。”……“经理,底汤快熬好了,你可以下料了。”王晓亮越是急着回去,面馆里的事儿越是多。然而这倒不算什么。最让王晓亮头疼的是,一旦他走了,面馆又要损失几天的营业额。“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回家和赚钱都不耽误呢?”王晓亮边忙边在脑子里琢磨着。
过了中午,面馆忙完便打烊了。王晓亮又去了李若依的家。李若依已泡好茶水、摆好零食,她还等着和王晓亮继续聊以前的趣事儿呢。“王晓亮,今天你可迟到了哦。”李若依近来气色非常的好:皮肤白里透红,双眸炯炯有神;一头秀发扎成了发髻盘在脑后,显得格外干净利落;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并且自带风趣。但王晓亮却有些愁眉不展。“若依,往后几天我可能来不了了。”“为什么?”“因为……我要回一趟老家。”“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你回去就是了,我一个人也好打发时间。看看书、看看电视,再睡会儿觉,一天就这么过来了。实在不行,我就出去转转。买买衣服、喝喝咖啡,碰着礼拜天再跟同学小聚一下,吹吹牛,不也是挺好的嘛。你尽管的去吧,不用担心我。”“可我、我……”“你怎么了?”“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呵,有事儿你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的,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那好。我想让你去面馆替我几天。”“我?呵呵,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说真的。”“我到面馆能干啥?虽然我是会和面,但我不会拉面,更不会那些酷炫的拉面技法。我对做面可以说一窍不通。我只能在家里煮煮挂面和方便面,或是捣鼓些简单的家常饭菜之类的。”“不用你去干那些,你只要负责两件事。第一,你负责收钱;第二,在熬制底汤的最后一步,你负责把一种叫做‘神仙草’的东西放入锅内,而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哦?这么简单?”“对,就这么简单。若依,上次我回家,面馆便因此关了门。而那几天光营业额就损失了好几万呢。”“嗯……让我想想吧。”“家里的事情比较急,我务必今晚就要赶回去。如果你考虑好了,明天一早就去面馆;如果你不同意,那也不强求。”“唉,好吧,好吧,我同意了,这总成了吧?”
第二天李若依去了面馆。巷子还是那条巷子,门头还是那个门头,这一切李若依还是那样的熟悉,记忆还是那样的清晰。但过去终究太沉重,不放下,会压弯了腰;过去太烦忧,不斩断,会累坏了心。李若依收回目光,断然走进了面馆。但旋即她的记忆又被勾起——以前的面馆只有不大的一间屋子,去掉厨房更显狭小。而如今,隔壁的几间屋子被打通,和原来的屋子连在了一块儿;厨房也不再是穷凑合的一小片地方而名副其实。李若依不得不震惊,王晓亮果然干出了名堂;李若依不得不佩服,王晓亮确实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坐进收款台,李若依算起了账。那边,帮工正在熬制底汤。少倾,底汤即要熬好,帮工又呼唤李若依前去下料。李若依将钱放进保险柜,又从保险柜里取出几截“神仙草”。按照王晓亮的嘱咐,她称好重量,拿到厨房,背着帮工洗干净、切成片后放入锅里。锅里飘出一阵奇香,那便是她爱上阳春面的理由。
这一天,李若依很忙、很累,但也很充实。她本来就喜欢这种有灵魂的日子,而不喜欢天天闲在家里、整个人只剩下了一个躯壳的感觉。又假如不是王晓亮喊她来帮忙,她也就去面试新的工作去了。现在,李若依不得不暂时先把找工作的事情放到一边而全力的照看好面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事儿。王晓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无需多费周折,他家遇到的麻烦就成功的被解决了。王晓亮又回到了省城。李若依帮完忙也回了家。两人又恢复了各自之前的生活——王晓亮除了忙于打理面馆就是往李若依家跑;李若依除了偶尔出去面试工作就是呆在家里。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有一天李若依狂吐不止才算告一段落。这天因为要参加一场面试,李若依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再化个淡妆,李若依背起包就要出门。“嘿、嘿、嘿,你这小妮子,早饭我都做好了,你却又不吃了。你不是屈我的心吗?不行,你给我回来,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再出去。”李师傅喊住了她。李若依最近的食欲的确不是太好。饭量减半了不说,有时能不吃便不吃了。她以为是上次感冒好了之后胃饿小了,而并非什么毛病,所以还暗自欢喜——自己终于又能瘦下来不少。“爸,我真的不饿。”“不饿也得吃。俗话说‘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人这一天全指着早上的这顿饭呢。”李师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取下李若依的包重新挂到了衣架上。李若依气的小嘴一噘,转脸去了餐桌旁。按说今儿个的早餐挺合李若依以前的口味——香葱鸡蛋饼卷蔬菜培根配番茄面片儿汤。可李若依看了一眼,肚子就已经感觉饱了。再吃上一口,嘴里犹如塞了块生面掺着木头屑,毫无味道且难以下咽。李若依喝了口汤。乖乖,这分明是肥皂水。李若依当即便吐了出来。这一吐不打紧,李若依就再也止不住了,从餐桌吐到洗漱间,从洗漱间吐到卧房;站着是吐,坐着是吐,躺着还是吐;肚子里的东西吐完了,开始吐胆汁。胆汁也吐不出来了,便干吐。李师傅可吓坏了,他赶忙要带李若依去医院。李若依说不出话,只得连连摆手。由于要去面试,李若依今天穿的是薄了些,那是为了令她看起来更加的精神。当李师傅注意到了李若依的穿着,他好像稍稍的松了口气。“准是穿的少,受凉了。唉,真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为了臭美,不吃饭、不穿衣,孰不知这都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等你们老了的时候,便知道厉害了。等着,我去给你熬些姜茶暖暖身子。”“不用了。你去上班吧,我歇一会儿就好。”李若依强撑着说出话,又强忍住一阵剧烈的反胃,慢慢的,她趴在床上就没了动静。看到李若依没事了,李师傅这才敢去上班。
李若依也在纳闷,怎么好好的,说吐就吐的如此厉害。若说是受凉,可她这两天并没有出门;若说是吃了不新鲜的东西,那更是瞎扯。她爸做的饭菜怎么会不新鲜呢?忽然,李若依紧张了起来。自从上次得了感冒之后,李若依就再也没来过例假。直到前几天,她还在怀疑是因为感冒推迟了。可现在看来,似乎与感冒关系不大了。李若依急忙去附近的药店买来了试纸。测试的结果正印证了她的猜测——她怀孕了。这是一个让李若依无法接受的现实。李若依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嚎啕大哭。“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激动的情绪引发了又一波的呕吐。李若依简直生不如死。而造成这种身体和心理痛苦的根源便是王晓亮。此刻,李若依真是恨极了他。李若依发誓,就是爬也要爬到面馆去跟王晓亮算账。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王晓亮坐在收款台里正忙着数钱。李若依走到收款台前摸起一本菜单便向他砸去。王晓亮被砸个正着。“咦?若依,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忙完就去你那儿呢。”王晓亮好像并没被砸疼。“王晓亮,你、你……我跟你拼了。”李若依绕过收款台,对着王晓亮就是一顿拍拍打打。就李若依当前的身体状况,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顿拍拍打打便显得如同在给王晓亮挠痒痒了。王晓亮抓住了李若依的两只手腕,李若依轻松的被“制服”。“若依,发生什么事了?你干嘛要这样?”“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你自己明白。快放开我,我跟你拼了。”“快,快别这样。人家都看着呢。”王晓亮偷偷给几个帮工使了个眼色,帮工们赶紧都躲开了。“若依,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晓亮一着急便用了力。也许是被抓疼了,李若依“哇”的一声就哭了。王晓亮连忙松开手。但李若依似乎却不想停下。她的哭声发自心底,汹涌澎拜,滔滔不绝,非特别伤心的事所不至。王晓亮听了也为之动容。王晓亮张开臂膀将李若依揽入了怀里。而李若依怎么都不会想到,王晓亮身上的油烟味也能成为她的催吐剂。李若依一把推开王晓亮,蹲下便吐。王晓亮哪里知道她这是妊娠反应,还当她是又生病了呢。“若依,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些药来?”李若依摇摇头。“看你是干吐,这样太伤胃。我去给你煮碗热面,压一压。即便压不住再吐出来,胃也不会有事了。”李若依攥住了王晓亮的手,看样子是不想让王晓亮去。她把王晓亮的手攥的又是十分的紧,看样子像是在寻求安慰和支持。王晓亮蹲下来陪起了她。在撑过又一次的撕心裂肺之后,李若依快要虚脱了。这时她平静的说出了几个字:“我怀孕了。”王晓亮从小养鸡、养鸭、喂猪、种地的活儿没少干。他也早就见惯了鸡生蛋、猪下崽、麦抽穗。说白了,他对创造生命的过程是再熟悉不过。可到了他这儿,他只在乎体验过程带来的快感,却忽略了过程造成的后果。而这个后果也绝非多收获一枚鸡蛋、一只猪崽、一把麦子那样简单。它可能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也可能是一场风暴的开端。“你爸知道了不?”李若依又摇了摇头。“好,那就好。”王晓亮寻思了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办?”“不知道。”李若依有气无力的回答着。王晓亮扶李若依起来,让她趴到收款台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身旁。一名年长的女性帮工从冰箱里拿来一只除味用的柠檬,将汁挤到茶杯里,又倒了些温水。“叫她喝了。喝了会好些。”帮工说道。王晓亮服侍李若依喝了下去。如帮工所说,李若依果真没有再吐。眼下,王晓亮是急于想弄清李若依真实的想法。如若两人能想到一块儿,事情便好办;如若想不到一块儿,那他就要多费些心思了。“若依,我不想再看到你难受的样子了。要不咱们去医院把孩子流掉?”李若依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好歹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流掉太残忍。更何况身边有流掉的例子,手术的痛苦令李若依充满了恐惧。李若依没有回答。王晓亮捏了把汗。“如果你想留着,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咱们的孩子。而且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能耐照顾好你们娘俩。往后你们跟着我不仅有吃有喝,我还要让你们过得滋润。”“可是……”李若依面露难色,“可是我还没有结婚,只怕会被别人笑话。”“谁爱笑话就笑话去好了,咱们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再说了,现在先上车后买票的事儿并不稀罕,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但我总觉着丢人。”“那咱们就结婚。”“我爸不会同意。”“若依,我琢磨着,这事儿暂时先别让你爸知道。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告诉他,那时他不同意也不行了。”“如何能不让他知道?我反应的这么厉害,一次两次他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他自然就明白了。”王晓亮沉思了片刻,“那也好办。你看这么着,从明天开始你到我这儿来上班。白天他见不到你,晚上你再晚回去些,回到家就进屋睡觉,也不和他碰面。这样一来,你就完美的避开了他。”“来你这儿上班?我的工作怎么办?我还需要自己的工作了呢。“若依,你有没有想过,哪个单位会收留一个孕妇?上不了几天班就得歇产假,工资仍照发,人家岂不是请了个老祖奶奶来?现在的单位都透会算计着呢。”李若依被王晓亮说的哑口无言。“若依,告诉你件事情。前些天你来面馆帮忙,等我回来后盘了下点,结果发现那几天面馆的营业额比平常高出了许多。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你干的比我好。你或许还不清楚自己的优点或优势,但旁人看的很清楚,你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我?”“对!你有做生意的天赋。假如肯往这方面发展,今后必有前途。”“哦,是么。”李若依从未这么不自信过。但也好像是变傻了,眸子里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呆滞。
王晓亮成功的说服了李若依。第二天,李若依来面馆上了班。但她不是王晓亮的帮工,也不是王晓亮的合伙人。她的身份更像是面馆的老板娘。其实帮工们也都这么叫李若依,李若依也默默的接受了。
当然,李师傅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李若依不想再读研究生了,所以又找了份还不错的新工作。“唉,随她去吧,她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反正她也成年了,不能管的太严、也不能管的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