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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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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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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奔》连载

第五十六章 摊牌

这年省城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刚过了立春的节气,清江里的冰便悄然融化,江水在暖阳中泛着粼粼波光。江岸挣脱了城市的束缚,在广阔的田野间自由挥洒,一会儿露出遍布卵石的河滩,一会儿漫进了旁边的水杉林。

凡是丛林茂盛的地方,总是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这儿,一条木船被栓在树干上,一个干瘦的身影蜷坐在船中,一双警惕的眼睛不时的张望着四周,发现没什么动静后又投向水面。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身影鼓捣了一阵,便解开系在树干上的绳子,划着木船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早已等候在公路旁。见有人过来,小汽车闪了几下车灯。“怎么样,搞到了没有?”“搞到了,你看。”“这么小?”“没办法,岸边水浅,大的过不来。”“为什么不去水深的地方?”“嗨,你也许不知道,换做前些年,我还可以把船划到江中央去,可现在再这么着是要被抓的。我只好在岸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的下竿子。”“正好现在天也黑了。我要你把船划到江中央,下网子,捞大的。”“不行。晚上江中风浪太大,只恐怕我这条破船撑不住。”“价钱翻倍。”“还是不行。”“再翻一倍。”“好吧,我试试看。”

早上,李若依从睡梦中醒来,一只汤碗已摆在了床头前。“醒了?这是我刚炖好的鱼汤,快趁热喝了。”王晓亮端起汤碗送至李若依的嘴边。李若依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不好喝?”王晓亮也尝了尝,“挺鲜美的。亲爱的,胃口不好也要强忍着吃些,要不然你们娘俩的身体都会受不了。”李若依又拿起勺子舀了小半勺的汤,王晓亮遂开心起来。“亲爱的,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李若依摇摇头。“这可是咱们清江的刀鱼。虽然没有长江刀鱼的名气大,但论肉质和鲜美程度不比长江刀鱼差。每年春天,正是刀鱼洄游的时候,也是人们尝鲜的时候。昨天我请了个老渔民,趁着夜色在清江里下了网,捞上来几条个大的,一条给你炖了汤,剩下的准备给你烧着吃。”“看你,又在瞎折腾了。不就是怀个孕嘛,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又是上山拜佛,又是下河捉鱼,还有事没事儿的拉着我跑去医院做检查,生怕我生不出来。告诉你,我没那么娇气,我皮实着呢。去,给汤里加点醋。”李若依故作生气。当王晓亮一转身,她心中的幸福再也掩藏不住,便全都映在了脸上。

这几日,董事长家院子里的桃树也开花了。粉嫩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淡淡的幽香飘荡在院墙内外。桃树下的小石桌孤寂了整个凛冬,于此春和景明之时终于再次有了陪伴。“我们刚结婚不久,部队突然接到紧急任务,我便随部队去了边疆。直到几个月后才回来。这时你妈已经怀上了你。为了圆了她到北京去度蜜月的心愿,我决定即使她挺着大肚子也要带她去。在北京,我们游览了故宫,登上了长城,也品尝了北京的豆汁儿和烤鸭。可你妈孕期反应太大,吃不了几口就要吐。你瞧,这张就是我们刚吃过午饭,在天坛的留影。你妈还没缓过来劲,所以一脸痛苦的样子。而人家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了她呢。”“怎么不是,跟你结婚,就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以前你在部队,我成天让人提心吊胆的,生怕打仗。一听到你有任务,我那心里头就七上八下,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后来你转业到了地方,我总算松了口气。可没两天,你又像脱了缰的野马,天天不着家,孩子孩子不管,老婆老婆不问。弄得家没个家样。好不容易熬到了你退下来,我觉着忙了一辈子总可以歇歇了,不料你又得了病,我还得给你做牛做马的伺候你。现在我是看透了,上辈子我指定是欠你的。”“妈,我爸不是也挺疼你的嘛。你看这张他过七十大寿时的照片,第一口寿面他没吃却先喂给了你。并且我还记得那只荷包蛋最后也留给了你。”“我才不稀罕呢。”“我有过过七十大寿?”“你没过过。今年你才十八。真是越来越糊涂。波波,腿还疼不?”“不疼了。就是有时候痒的特别厉害。”“再忍几天,等下周拆了石膏,妈给你好好的清洗清洗,再给你按一按。但你可得记住,以后下楼梯千万要当心脚下。”“我记住了,妈。”“儿子,公司的那颗松树还好不?这大冷的天会不会冻死?”“桃花都开了,咋还是大冷的天。再说冻没冻死波波又怎么能知道,波波这一冬天不都在家里养伤了么。波波,别理你爸,他彻底魔障了。”“爸,您可放心吧,那颗松树肯定好着呢。不光松树好,公司也好着呢。”

清晨,当大地迎来第一缕阳光,鸟儿们便开始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欢唱了。有的似在夸赞自己刚梳理好的羽毛,有的似在展示自己独特而又优美的嗓音,还有的似在炫耀自己刚捉来的虫子以证明自己的勤劳。而比鸟儿起的还早的,就是孙淑萍了。未来大厦已经落成,孙淑萍给自己留了个休息间。当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她便在此憩息留宿。天色微亮,孙淑萍已没了睡意,起来梳洗一番便去了后面的车间。机器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看不出它们连夜运转的疲惫,只是摸上去有些微微发烫;产品一件一件的堆放在一起,看不出背后为之付出的辛劳,只有自己才体会得到个中滋味——两个月前,她第一次站在了客户的家门口。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是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只要礼数到了,不相信他不为所动。孙淑萍又看了看手里拎的的东西,一盒特级西藏那曲冬虫夏草,两瓶十年陈酿贵州茅台,外加一条两头乌金华火腿。东西虽说不多,可样样价值不菲。疑虑渐渐消散,她按响了客户家的门铃。客户开了门,还算客气的把她请进了屋。孙淑萍明白,初次拜访不宜久坐。于是寒暄了几句便借口有事起身告辞。谁料客户又将东西一样不少的塞了回来。两人拉拉扯扯到了门外,客户突然沉下脸色:“再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孙淑萍一愣,客户赶忙回屋关上了门。不能怪客户不近人情,或许人家是真的瞧不上这些东西。想想在人家里看到的,到处金碧辉煌,一台电视都有一面墙那么大,一台冰箱真的可以塞进一头大象,是自己高看了自己,小瞧了别人。因此当第二次站在客户家的门口时,孙淑萍拿了个锦盒。客户让她进了屋,但没有用“请”字。孙淑萍也挺识相,站在沙发旁打开锦盒,展开了里面的卷轴。听着孙淑萍的吹嘘,客户轻蔑一笑:“你认得他?”“不,不认得。是托了好几个朋友才求得他的墨宝。”客户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以后不必这么麻烦。要想找他写几个字直接找我好了,我们是好朋友。”……客户将孙淑萍送到了门外,“哦,顺便说一句,他算不上省城最有名气的书法家,他师傅的名气比他大多了。”眼看就要到了春节。前两次的失败并没让孙淑萍灰心,现在她就等着大年初一一早客户打开家门后,用十几张嘴将客户淹没在拜年的声浪中,叫客户体验一下那种无比尊贵的感觉。“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大年初一的早上,客户惺忪着双眼开了门,紧接着又怒目圆睁重重关上了门。孙淑萍的脸面被客户贬的一文不值。这是坏事,但同时又是好事——下面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切都不用再顾虑了。一个飘着大雪的夜晚,孙淑萍再次站到了客户家的门前。“笃笃、笃笃……”夜深了,门没有开,警察却来了;正值隆冬时节,人们一个个裹得像棉花球。不知孙淑萍搭错了哪根筋,忽然有一天穿上了夏装:大红色的高跟鞋、黑丝袜、未过膝的短裙配上紧身的抹胸吊带上衣,最外面只披了件粉色皮衣外套。孙淑萍浓妆艳抹走进了客户的公司,身后留下一溜儿的浓香。“这把年纪穿成这样,也不怕人家笑话。神经病。”有人毫不掩饰的议论道。客户不在,这是那天她唯一的收获。终于有一天孙淑萍感动了上苍,在客户的公司里她与客户碰了个正着。客户欲哭无泪,只好找了个借口:“我们要的东西必须要对人体无害。你们好像满足不了我们的要求。”第二天,孙淑萍又到了客户的公司,当着客户的面,她喝下了整整一瓶她们公司的产品。

春姑娘是那么的招人喜爱,又是那么的顽皮,一场风雨过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若依的反应越来越厉害,几乎到了吃不下、睡不着、见人就想骂、独自就想哭的地步。王晓亮也处处迁就着她:好吃好喝的轮换着来,不想吃便扔掉;晚上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不合眼自己也不睡;她想骂人就给她当出气筒;她想一个人的静一静,自己就乖乖的躲到一边去。可总这么迁就下去,李若依肚子里的孩子便就遭了殃。若再是个男孩,王晓亮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合计了许久,王晓亮觉着只有省城南山上的菩萨才能保佑这对母子的平安。而只有他跟李若依一起去请香许愿,方才显得心诚。李若依本不相信神灵,但每天被痛苦折磨的死去活来,又跟王晓亮一样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同意跟王晓亮一起上山求佛。

吴波拆了石膏,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他先去了公司。废墟依然还在,甚至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被烧焦的树木和花草也都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无人给予它们最后的关怀为它们归葬。在这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切还都停留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办公楼里一片死寂,地面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纸张。一些办公室的房门大敞着,里面只剩下了桌椅。电梯也罢了工。而这恰好给了吴波不必辛苦双腿爬到楼上后看到自己办公室也被洗劫一空会彻底崩溃的最好理由。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从他的使唤。幸运的是他的公室门依然紧锁着,打开后里面面貌如初。唯有门后的地面上多了几张信封,拆开一看,尽是客户的催货单。“前世究竟造下了多少业障,才落得个今世报应连连,以致连条生路上天也舍不得给。难道说普度众生、救人苦难都是神仙菩萨们为了骗取香火而编造的谎言,他们就乐于看着芸芸众生在苦海里挣扎、在滑向死亡的深渊中痛苦哀嚎?也或者世界上本就没有神仙菩萨,也没有前世今生,更无命运一说。每个人的当下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幸与不幸只由自己的能力所决定。能力一旦定格,人生至死无法改变。而这,比神仙菩萨骗取世人香火要可怕的多。”此刻,吴波宁可接受一个连神仙也会说谎的世界,也绝不接受一个没有神仙的世界。吴波决定再上南山,无论如何都要求得高僧指点迷津。

每逢初一、十五之日,香客便会从四面八方赶往南山上香。这天恰逢初一,南山的大雄宝殿前烟雾袅绕,铜制的八龙柱大香炉里则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香灰。准备进入大殿跪拜观音宝像的队伍排成了三股,且每一股都排的老长。王晓亮一路牵着李若依的手到了寺庙。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王晓亮把李若依挡在身后,边提醒着人群“当心”边朝着香炉挤去。到了香炉前,王晓亮从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支拇指粗细的高香,取下封纸,借着一旁点香台里的火就要点燃。一位老年女香客忽然过来搭话:“小伙子,你这香怕不是从庙里请来的吧?”王晓亮笑笑回答道:“不是。”女香客又道:“外面的香不干净,菩萨不吃。菩萨只吃本庙的香。”王晓亮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却又不敢不信。收回高香,王晓亮让李若依在此稍等片刻,他再重新去请。李若依挺着肚子上山已经有些疲惫,再看看到大殿去跪拜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排到跟前。为了节省些时间,李若依就让王晓亮先去请香,她自己去排队。等王晓亮请来香敬上后再去找她。王晓亮一琢磨,这样也好。交待了李若依几句,王晓亮便去了庙里的请香处。王晓亮走后,李若依便跟着队伍慢慢的向前移去。李若依不时的回头张望,生怕王晓亮不能尽快的赶回来。可越是担心,时间就过得越快。不知不觉她就排到了观音的宝像前。“这个王晓亮,真能把人活活给气死!说去去就来,这都半天了也没见他的人影。说的好听些,他是没有时间观念;说的不好听,他就是个没有脑子的糊涂蛋,就是个整天只惦记着吃喝的猪。猪还是双眼皮呢,他连猪都不如。”李若依在心里骂了好一会儿,不得不示意后面的人:她在等人,可以插到她的前面来。又不知插了多少人,王晓亮还是没来。李若依站的是腰酸腿疼,直冒虚汗。若再等下去,恐怕她就要栽倒在观音菩萨的宝像前了。李若依越想越气,“不信离了你王晓亮,我们娘俩就没法活!”当李若依再次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她毫不迟疑的跪到了蒲团上。“阿弥陀佛”李若依诵念起佛号,开始祈福许愿。就在这时,李若依身旁的另一个蒲团上跪下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先磕了一连串的头,接着又伏在蒲团上念了一连串的“菩萨保佑”。男人的声音被李若依听的清清楚楚,李若依有些好笑,竟然也有人跟她一样,是个没什么拜佛经验的新手。男人念完“菩萨保佑”,又开始反复念叨:“保佑公司能挺过这道坎,保佑我爸能平平安安。”李若依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男人所吸引,便不由的扭头撇了男人一眼。这一看不打紧,李若依的心差点没跳出来。“怎么是他?!”李若依赶忙把头转回来。也忘了自己祈福许愿到了哪里,反正李若依就是想赶紧磕完头,赶紧离开这儿。“这位女施主,刚才你在反复排队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的气色不是太好,这会儿更像是受了惊吓。要不要先休息片刻,我为你诵上一段祛病消灾的咒语,而后再一心向佛?”一位僧侣来到了李若依的跟前。“啊?不用,不用。”李若依抬头匆匆答到。那个男人听到僧侣的声音,无意间也抬头看过来。这一看,男人也惊住了。“若依?怎么是你?”“啊……嗯……是我。好巧。”李若依只觉得在这种远离凡尘的清净之地,又是再做着祈福许愿这种私密之事的时候,却不得不与吴波打个照面,着实让人尴尬至极。不过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躲躲闪闪,大大方方的跪拜完之后各自走路便好。

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又虔诚的磕了几个头,李若依费力的撑起身子,而后走出殿外。不料吴波却追了上来。“若依,你是不是……”“是的,那又怎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多注意身体。”“谢谢你的关心。哦,你的身体恢复了?”“好了,没事了。”“你爸呢?他还好么?”“他还好。”“公司呢?你打算怎样收拾那副烂摊子?”“我、我还没想好。”“那你就慢慢的想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急需用钱。你放心,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钱的事不着急。”“呵,这么大方。难道你不想尽快的把厂房重新建起来?”怎么不想。可即使现在就开建,少说也得半年几个月才能建好。而当务之急是如何完成剩下的订单。客户已经快没耐心了。可话又说回来,没有厂房,剩下的订单拿什么去完成呢?”“那这就是个死结,无解。你只能等着公司关门了。”“可我不甘心,也不能这么做。所以今天就来了这儿。”“愿菩萨会保佑你。”“但愿吧。不过我隐约觉得菩萨有时也会包藏私心,对世间的疾苦视而不见。所以我还要去寻求庙里高僧的指点。”“吴波,你变了,变得懦弱了,也变得愚昧了。”“我没有办法。”“办法是想出来的,你不想,怎么知道没有?”“若依,如果你能理解我,就请你给我一丝安慰,我会感激不尽。如果你不能理解我,请你也不要嘲笑我。你可以保持沉默,我同样会感激不尽。”“好,在沉默之前,恕多说一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分家的时候,孙淑萍分得了一条生产线。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可以暂时借用。”“这,这恐怕不太好吧?”“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乎你那尊贵的面子?”“让我想想。”“我要回去了,再见。”“等等。就算我同意了,孙淑萍也不会同意。这个你明白。”“吴波,我只想告诉你,事在人为。如果你努力的去做了,不成,那便是天意。如果你都懒得去做,那么谁也帮不了你,包括菩萨在内。”“那好吧,我可以去找孙淑萍谈谈。”“不用了,你等我消息好了。”

李若依又回到了刚开始排队的地方,不久王晓亮便回来了。“亲爱的,等急了吧?”王晓亮一脸的嬉笑。李若依转头就走。王晓亮急忙跟上去解释:“你不知道,请香的地方人比这儿还要多,队伍曲里拐弯的都排到了斋堂。更叫人心烦的是我刚排到跟前,人家说香没了,正去库房取,得要等一会儿。我想,反正都已经排到了跟前,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就等了起来。这一等又是老半天。我怕你等的着急,请好了香后就一路小跑的到了香炉前,敬上香,匆匆许上愿,就来找你了。亲爱的,虽然耽搁了些时间,可我心里面总归是踏实了。”“要是没我们娘俩,你的心里会更踏实。”李若依讥讽道。王晓亮知道李若依已经生气,不把她哄好,就别指望今天她能给菩萨下跪磕头、祈福许愿。“亲爱的,咱们还没去见菩萨呢。你要是累了,就坐在那边的石凳上,我去排队。你要是觉得坐着无聊,那么咱们就先去庙里的其他地方转转,等人少不用排队了,咱们再去跪拜菩萨。”“要拜你自己去拜吧,我不去了。”李若依不耐烦的回道。“那怎么能行。两个人去才能显得心诚。”“王晓亮,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女人,一点点小事,没完没了的磨磨唧唧、唠唠叨叨?我说不去就不去。”“亲爱的,那可是大慈大悲、法力无边的菩萨,咱们得全靠他保佑呢。”“哎呀,我可真让你烦死了。告诉你,我已经拜过了。你自己去拜就行了。”……

南山的菩萨似乎真的很灵验。从南山一回来,李若依就好像回到了怀孕前的状态:吃饭没有吐,逢人便打招呼,和王晓亮一起看了会儿电视,累了就让王晓亮搂着她在床上小憩一会儿。看到李若依如此平静和开心,王晓亮更加将李若依视如珍宝。这时如果李若依让他掏肝儿掏肺,他都不会眨眼。而就在王晓亮心里正甜的时候,李若依却给他出了个令他犹如吃了油甘果,酸到嘴抽筋、苦到犯恶心,又犹如吃了野花椒,麻到讲不出话、辣到头上直冒汗儿,还犹如吃了地瓜干,噎的气都喘不过来的难题。“晓亮,咱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又在考验我?我可没忘。第一次见到你,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二天,张队长带我去门卫室,见过你爸后我去检验室找孙大姐,正巧看到你坐在检验室里。我问孙淑萍在不在,你回答她出差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第一知道你的名字,大概是一个礼拜后,孙大姐回来了,我正在检验室跟她聊天,你过来送材料,听到孙大姐叫你‘若依’。而从那之后,‘若依’这两个字就一直刻在了我的心里。而第一次跟你聊天则是你爸因喝酒大年三十被送进医院,第二天咱们巧遇在医院的走廊。”王晓亮得意的答道。“没错,是这样。可你有没有想过,从咱们相识、相熟再到结为夫妻,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当然是咱们俩有缘分,注定要走到一起。”“不确切。咱们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是因为维丽公司的存在。可以说是维丽公司成就了今天咱们的幸福生活。等咱们的宝宝出生,也是维丽公司这块土壤让咱们的生命之树结出了最美丽的果实。无论什么时候,咱们都不能忘了它。”“放心,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它。”“尤其是当它落难无助的时候,咱们更应尽咱们最大的力量去拉它一把。成了,咱们算是报了恩;不成,咱们也问心无愧。”“亲爱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让你去找孙淑萍,叫她把原来从维丽公司分来的那条生产线借给吴波用一用。”“什么?亲爱的,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晓亮,我知道你跟孙淑萍的关系就像亲姐弟,非同一般。而我也绝非是去帮助吴波,我只是想帮助维丽公司走出当前的困境。”“抱歉,我办不到。”“晓亮,如果你真的信佛的话,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能帮维丽公司走出困境,救下的可是一群人。你的善举一定会得到善报,这也许会比你去拜一百次佛还要管用。”“我可以去帮助任何人,可唯独不能帮助吴波。因为吴波是我的敌人,我和他永远势不两立。”“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耿耿于怀。放下你的心结,也许今后你们会成为朋友。”“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若依,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的关心、在乎吴波。吴波失踪,你跑遍了全城去找他;吴波受伤,你又大老远的去医院看他;现在吴波无法生产,你还费尽心思的帮他寻找出路。难道说,你心里爱的是吴波,而不是我?!”“晓亮……”李若依突然坐起来,面色变得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连吞了几口气,眼泪鼻涕便直往外涌。“我、我实在快憋不住了。快去拿……”没等说完,食物残渣混合着消化液毫无节制的从李若依的嘴中喷涌而出,像极了王晓亮老家里浇田的大水泵开了机,“呼呼”直喷水。王晓亮拿来垃圾桶,李若依已趴在了床沿上,尽管还在吐,可吐出来的却是一滩滩“黄水”。王晓亮清楚,那是胆汁。“若依,要不要去医院?”“不、不用。”李若依摆了摆手,“歇一会儿就会没事。”看李若依这种情形,王晓亮真的担心等一会儿胆汁吐完,李若依会把肚子里的孩子也吐出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王晓亮念叨着,李若依果真开始干呕。伴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李若依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孕妇怕受刺激,你一定要让她保持心情愉快。”孕检大夫的话王晓亮记忆犹新。上次李若依小产的经历王晓亮也历历在目,父亲威胁他不生个男孩就永远不要再踏进家门的模样王晓亮更是永生难忘。现在别说是油甘果、野花椒和地瓜干混在一起让王晓亮吃了,就是眼前摆着瓶百草枯,王晓亮也不得不喝下去。“好吧,我去找孙淑萍。只要你们娘俩能平安无事就好。”

“这儿乱的就像狗窝,难道你们的眼睛全都瞎了么?”孙淑萍冲着工人们嚷道。王晓亮环顾了下四周:刚生产出来的产品全都整整齐齐的码放成堆,地面上连灰尘也看不到;十几张操作台排成了一条线,光亮的墙壁能映出人影。总之,跟他第一次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显然,孙淑萍这是在迁怒于他人。王晓亮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孙大姐,我跟你从办公室跟到了车间,又从车间头跟到了车间尾。这半天的工夫你也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吧?”孙淑萍只把王晓亮当做了空气,看不到他也听见他说话,转身就走向了车间外。王晓亮又紧跟了上去。“你还要去哪儿?”“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我也要上厕所,你能管着?”“随便你。”孙淑萍进了女厕所,王晓亮便等候在女厕所门口。孙淑萍从女厕所出来,王晓亮又一路跟随着孙淑萍回到了办公室。“孙大姐,你要是考虑好了,你就说句话。你要是还没考虑好,我就在这儿等。你要是明天才能考虑好,我就等到明天,你要是后天才能考虑好,我就等到后天。反正回到酒店我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在这里好好享受享受高级宾馆的感觉。”“无赖。”孙淑萍埋头忙起自己的事情。“孙大姐啊,我也明白,我跟吴波还只是水火不容,你跟吴波却是不共戴天。虽说是让你把那条旧的生产线借给他,但我能体会的到,那滋味比剥皮、抽筋还难受。可你也得为我想想,既然菩萨托梦给我让我帮他一把,我岂敢不帮?我若不帮,岂不遭报应?我现在也算得上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我可不能对不住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大姐,咱们是比一个娘生的还要亲的亲姐弟,并且你还说过咱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我有了难处,你就能忍心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哼,你终于想起来咱们是比一个娘生的还要亲的亲姐弟了。你逼着我拿生产线给你作抵押的时候咋就没想起来呢?晓亮,大姐不是那种爱较真的人,即使有时候你做的有些过分,大姐也不跟你计较。可你不能得寸进尺,把大姐一步一步的往死里逼。如果是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死缠烂打,大姐自会帮你。但这件事,大姐还是那句话,大姐爱莫能助。”说罢,孙淑萍开始收拾起皮包,看样子她是要出去了。王晓亮不慌不忙冷笑了一声,“要是这么讲的话,孙大姐,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咱们的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在抵押的这段时间里,新生产线的归属权可是我的。也就是说现在你是在借我的东西用。而我想借给你,那是出于情分,我不想借给你,那是我的自由。而你若不知轻重,非要我行我素,那么合同上也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信,你可以找出合同来再细细的翻上一遍。”“晓亮,你!”孙淑萍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孙大姐,不就是个把月的时间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尽管的收回,管吴波那小子有没有完成订单。而我也算帮了他一把,也好给菩萨交差了。”王晓亮早已摸透了孙淑萍的脾性:看似有时泼辣大胆却禁不住吓唬;看似有时能说会道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哑巴。与这种人过招,根本用不着使出全力,脑子稍稍一转他们就会被牵着鼻子走。“好!一个月就一个月。时间一到,我立刻拉闸断电!”“没问题。”王晓亮回答的十分爽快,但心头上还有一片阴影,即使是像他这样心眼儿多似九孔莲藕、口齿伶俐似喷珠噀玉,也难以直说出来。因此,王晓亮只得拐弯抹角的敲打孙淑萍:“孙大姐,吴波那小子阴险狡诈、心若毒蝎。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可千万要当心。接下来的一个月,你最好躲他躲的远远的,见到他就装作没看见;他要是跟你说话,你别跟他接腔;他想找你吵架,就让他一个人去吵好了,总之狗咬了人一口,人不能再去咬狗。”

类似的话,王晓亮也让李若依捎给了吴波:孙淑萍就是一个爱扯老婆舌头的碎嘴子,凡是她认识的人都难逃被她嚼舌根的下场。而她跟吴波,还有李若依、王晓亮之间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就给了她借题发挥、故意生事的机会。为了大家相安无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吴波最好离孙淑萍远远的,见到她也装作没看到;她若是过来打招呼,也不用跟她接腔;就是她想吵架,都别给她机会。

吴波落魄到如同丧家之犬,已觉没脸见人,如今又不得不寄于孙淑萍的篱下,这叫他更感到无地自容。不用王晓亮捎话,吴波自是知道该怎样去做。

孙淑萍的办公室在未来大厦里,吴波就在车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摆了张办公桌,又拉起布帘将办公桌裹的严严实实,平时无事的时候他便躲在里面不出来。

孙淑萍去车间的次数也比以前少了许多,电话里能够解决的便在电话里解决,电话里解决不了的,她就撑上雨伞并用雨伞遮住前方,而她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凭感觉走进车间。两条生产线挨在一起,吴波和孙淑萍难免也会有碰个正着的时候。这时,两人倒是配合默契,全都不约而同的侧过身子假装去检查机器;或是停下脚步,全都假装忘了重要的事情调头返回各自的办公室。可若遇上三急,吴波就得去未来大厦里解决。这时碰着孙淑萍,吴波只能低着头疾步向前走,孙淑萍则立刻拐进过道里的其他房间暂时躲避,等吴波走过去了再出来。

两人都盼望着这种日子能快点过去。然而,那些没血没肉、没有感情、没经历过世间冷暖情仇的机器却好好的愚弄了他们俩一把。

这天早上孙淑萍刚进办公室的门,车间便打来电话说生产线上的一台机器坏掉了,工人正在维修,上午怕是无法生产。孙淑萍不以为然,叮嘱了几句就翻起了新近买来的几本法律书籍。到了中午,孙淑萍寻思着机器差不多该修好了,于是给车间去了电话。可车间那边却又报告:机器损毁严重,恐怕要到下午才能修好。孙淑萍发了火:“下午若是修不好,全都不许下班。”天色渐晚,办公桌上的电话仍未响起,孙淑萍顿感到事态不妙。猜测吴波这会儿应该是下班回了家,孙淑萍什么也没拿就去了车间。事情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糟糕:机器被拆的七零八落,黑色的油污淌的遍地都是,几个工人正为了自己的意见争的耳赤面红。孙淑萍当即喝住了他们:“全都给我闭嘴!现在我要的是机器能立刻转起来,而不是你们在这儿没完没了的讨论、争吵。”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工人应声顶撞了孙淑萍一句:“我们没那个能耐。这玩意儿只能回炉重造。”“回炉重造?”孙淑萍心里一惊。再看看脏乱不堪的地上除了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具,还摆着几份尚未拆开的饭盒,孙淑萍绝望透顶。的确,如果将机器送回厂家修理,少说也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么一耽搁,甭说能提前把货交到客户的手上,就是按时交货也没有可能。而如果没把那条旧生产线借给吴波,现在也不至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说起来都是眼泪。孙淑萍认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命——终生多劳碌,事事无所成。待一会儿回到办公室,她要大哭一场,再静静地坐到明早天亮。天亮后,她不想再工作,不想再看书,不想再接听电话,不想再见任何人。她想一直这样下去,用平庸和无为作为回赠,去恶心那个于暗中操纵她人生的命运之神。“算了,回炉重造来不及了。就扔这儿吧。”孙淑萍平静的回道。“还有一个办法。”又有人嚷起来,“咱们不是还有条生产线么?咱们可以去跟他们商量,在机器修好前大家轮换着使用。”

在众人纷纷点头称赞的时候,孙淑萍却一言不发。没人能看穿她的心思,只以为她还未从刚才的恼怒中缓过神来。“事不宜迟,明天咱们就去跟他们商量。”“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毕竟东西是咱们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孙淑萍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锅。

回到办公室,孙淑萍果真坐了一整夜。而第二天早上当车间里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时,她还是去了车间,手里什么也没拿。

李若依的身子越发显得笨拙,肚子的形状也越发的像高庄馒头。照她身边那些过来人看来,她怀的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又因为她总爱吃酸口的东西,王晓亮也确信她肚子里应该是个男孩了。一时间,“光宗耀祖”、“人中龙凤”、“子孙万代”等等全都涌进了王晓亮的脑袋里,王晓亮欣喜若狂。王晓亮买来了男婴的衣服,男婴的玩具,又买来儿童识字的卡片和童话书籍。觉着还不够,王晓亮又让李若依去上了胎教的课。

琴房里传出了美妙动听的曲子。李若依走到琴房门口跟王晓亮挥了挥手,“我自个进去就行了,你回去吧,等中午下了课再来接我。”琴房里还有一群跟李若依一样挺着肚子的准妈妈们,李若依也十分喜欢跟她们待在一起,因此王晓亮再留下来等待就显得多余。王晓亮回了酒店。

上午很快就过去,是时候要去接李若依了。王晓亮发动起了汽车。可大堂经理小张却突然跑过来敲起了车窗。原来,这会儿有人正在酒店里闹事,小张解决不了便来跟王晓亮汇报。“……那个人明明就自己,却非要到包房里用餐。服务员不同意,他便硬闯。幸好中午客人少,包房大都空着,服务员就由了他。可进了包房后,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他,他看都没看,只说来一叠油炸花生米。服务员说那人也算是长得人模狗样,不像是流氓无赖,所以也不敢轻易拒绝,就只好给他上了一叠油炸花生米。那人打开自己带来的酒喝了一口,又尝了颗花生米,不料就开始叫骂起来,说这叠花生炸老了,非要服务员再给他换一叠。服务员也尝了尝,觉着不老,就跟他解释。那人不听,反倒把花生全倒在了地上。服务员吓的赶忙把情况报告给了我,但我也不想因为一叠花生米而把事情闹大,因此我就安排后厨重新炸了一叠,这叠的钱就算在我身上。让人气不下的是,当把这叠重新炸的花生米端给那人的时候,那人尝了一颗又嫌炸嫩了,然后把叠子摔的粉碎,并口口声声叫老板娘快来见他。照此看来,那人铁定不是真正来吃饭的了。”小张这么一说,王晓亮也来了火,“走,带我去会会他!”

令王晓亮想不到的是,这个敢在酒店如此嚣张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吴波。“你他娘的是不是吃错了药,跑到这里撒野来了。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立刻从这儿滚出去。若是迟了一秒,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王晓亮一看到吴波便破口大骂。吴波愣是没把王晓亮当回事儿,信手举瓶又是一通豪饮。大概王晓亮是没看过武侠小说,不知道什么是“天下英雄泪,长使不空杯”,也不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终不了,唯有一醉解千愁”,王晓亮只觉得吴波是个酒鬼,是个守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惹是生非、是个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仍然拿着自己当盘菜的酒蒙子。打了这样的酒蒙子只会自降身价,也会弄脏了自己的手。王晓亮转而怒视起吴波,看他除了不停的灌猫尿到底还能怎样。

其实从那次大火之后吴波就再也没有碰过酒。他办公室酒柜里的那些好酒都被他送给了陈猛。他还打算渐渐的把烟也戒掉,把咖啡和茶换成白开水。可是当他知道自己被别人耍弄了之后,内心的愤怒和羞耻驱使他不得不重投酒精的怀抱并借助酒精的力量宣泄自己的不满。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吴波正坐在办公桌前无聊的打发时间,忽然孙淑萍撩起布帘闯了进来。孙淑萍还是之前的老脾气,大大咧咧的说话直来直去,毫不含糊隐瞒,直让吴波想起了当年他们在一起工作时的情形。吴波也不是小心眼儿,当即便答应了孙淑萍的请求。孙淑萍因此喜极而泣,放下了对吴波的成见,重新向这个曾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敞开了心扉。从公司的艰难起步到初见辉煌,从周平晚节不保到公司举步维艰,孙淑萍将这些年来的遭遇和委屈全都倒了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她问王晓亮借钱的事儿。然而太过巧合,李若依找吴波同样是借走了两百万。因此吴波不得不怀疑这两笔钱是否存在着关联。等孙淑萍走后,吴波去找了陈猛,他叫陈猛帮着查一下王晓亮到底有没有将酒店盘下来。这对陈猛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不久陈猛便查出酒店仍然还在原来户主的名下。这下真相大白了:孙淑萍从王晓亮那儿借来的钱原来就是吴波的。吴波不过是给王晓亮做了嫁衣裳。吴波怎能不懊恼:自己的厂房还是一片废墟,倘若完不成订单客户将会变成债主,所有的问题只能用钱来解决。而他却轻易将一笔巨款放了出去。吴波怎能不羞愧:只因为与李若依有过一段纠葛,自己却始终深陷迷雾中。如果说自己还年轻,那是怪自己多情。可如今自己已到了黄土齐腰的年龄,却还为情所迷,那只能怪自己非蠢即傻。而给吴波的忍耐和自尊最后一击痛击的是:王晓亮声称替孙淑萍收取的生产线租金,孙淑萍却说自己不清楚也没有收到。那么这笔钱无疑都流进了王晓亮的腰包。

最后一滴酒沿着瓶口打了个转,终究不情愿的落进了吴波的嘴中。吴波咂了咂嘴,好久都没有这种轻飘飘快乐似神仙、火辣辣生猛似蛟龙的感觉了。只听“啪”的一声,吴波摔碎了酒瓶,而后仰面大笑。王晓亮岂能容忍吴波当着他的面对他进行赤裸裸的挑衅?脱下外套,王晓亮便要冲上去好好的教训一下吴波。小张和几个女服务员见状急忙拉住了他。吴波的酒劲这时已上来,即使眼前是只老虎也不觉害怕,他反而闹腾的更欢。一个起身,吴波顺势又掀翻了桌子。小张和几个女服务员吓得连忙躲闪,王晓亮正好得以摆脱,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扯住了吴波的衣领。吴波凭着身高臂长,伸出双手轻巧的掐住了王晓亮的脖子。王晓亮不亏做了多年的大厨,仅靠炒菜时的颠锅就练出了一付好臂力,对付像吴波这种看似高大威猛却细皮嫩肉的人尚还绰绰有余。王晓亮猛地一使劲,吴波被拽了个趔趄;再趁着吴波松开了手,王晓亮搂住吴波的腰就要给吴波来个抱摔。而吴波的块头毕竟摆在那儿,王晓亮如同抱着个树桩子,放,放不到;摔,摔不下。吴波臂力比不过王晓亮,可腿上的劲儿却不小。就见吴波如同推土机一般用肚皮顶着王晓亮一直往门口推。两人扭抱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众人只能跟着他俩从包房来到了楼下,又从厅堂来到了酒店门口。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谁也讲不清这两个穿着还算考究、年龄又老大不小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能跟小孩子似的扭打在一块儿,只听到他们反复不停的叫吵:“你就是个骗子、是个贼!”“你心狠手辣,自以为是!”“你厚颜无耻,禽兽不如!”“你吃喝嫖赌,纨绔子弟!”“你财迷心窍,不择手段!”“你迂腐无能,坐吃山空!”“酒店根本就没被你盘下来,你还想抵赖?”“盘没盘下来与你无关,你少管闲事。”“我才不稀罕管你的那些屁事,我只要你把钱还给我。现在就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最后两句话让所有围观的人都明白了,原来他们扭打是为了钱。“住手!”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说来也怪,两人一听到这个声音果然都停了下来。“王晓亮,你把酒店当成了什么?是当成了你们家的茅坑可以随意发泄,还是当成了澡堂,毫无保留的把一切都让人家看个清清楚楚。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害臊呢!”李若依边说边走向了两人。到了跟前,李若依朝着吴波笑了笑:“这位大哥,小店有对不住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也请你尽管放心,小店虽小,但讲究诚信。只要是小店做出的许诺,小店一定会兑现。”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掌声,吴波却十分的不屑:“你们这店只怕是做人肉生意的吧?一丘之貉!”说完,吴波踉跄的走进了人群中。

“若依,你听我给你解释。”王晓亮追着李若依要把自己是如何的被逼无奈说清楚,可李若依就是不给他机会。“行了,不用解释了,你没错,错的是我。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会保持好愉快的心情,我会让宝宝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时王晓亮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乖乖的走开。

一个月的时间没到,吴波便完成了订单,他将生产线还给了孙淑萍。新生产线的机器也已修好,于是孙淑萍安排新旧两条生产线同时开启并开足马力,尽可能的把原定交货日期再往前提。

王晓亮自以为摸透了孙淑萍的脾性,也摸透了孙淑萍的能耐——她只配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打打下手。若是把她推上掌舵人的位置,她既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也控制不住复杂的局面,更没有智慧和勇气去闯出一条新路。最终她只能捧着个金饭碗活活被饿死。正因如此,王晓亮才有了他的那个“惊天计划”:操纵、糊弄孙淑萍,让她一点点挥霍掉周平留下来的家底,再让她有求于自己,并拿来新生产线作抵押。孙淑萍指定接不来像样的订单,赚不到钱也就无法按照合同如期还款。如此一来,王晓亮便将新生产线成功据为己有。到那时,王晓亮就不再是整天只会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酒店老板,而是手中订单不断、驰骋纵横于商海的堂堂企业家了。

王晓亮的美梦做得正酣,不料孙淑萍给了他当头一棒,令他恼羞成怒。他撕下了全部伪装,彻底与孙淑萍走向了决裂。“晓亮,大姐提前把钱给你带来了。你看一下这支票上有没有填错的地方,没有的话就赶紧的收下吧。”孙淑萍将一张信封摆到了王晓亮的眼前。孙淑萍天真的以为王晓亮没了辙,只能默然接受,可没想到王晓亮却像被踩到了尾巴,龇着牙咧着嘴的对她狂吠:“我问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去做,远远的躲着吴波,不要跟他说话,不要跟他有任何的交流?为什么又要把我当掉酒店给你筹钱的事情吐露给他?还要把金额告诉他?你是不是存心想挑起我与他的争斗,让我和他两败俱伤,从而一解你对我们俩的心头之恨?也或是你只对我怀恨在心,因此便想利用吴波来恶心我、恶心若依,来破坏我和若依的感情?是不是?快回答我,是不是?!”“晓亮,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明白。是的,没错,我是没按照你的话去做,我去找了吴波。但那是因为机器坏了,我不得不去找他帮忙。我也承认,是我吐露了跟你借钱的事,但我敢保证,我绝对不是故意,我只是想跟他倾诉这些年来我的遭遇和所受到的委屈。至于说挑起你们之间的争斗来解我的心头之恨,我从来都没去想过。因为我对你们没有恨;而且我也不想去恶心谁,不想去破坏任何人的夫妻感情。”“我好心借钱给你,却被你当做受到了委屈。还说对我心中无恨,难不成你真的把我当成了傻子?”“晓亮,你我心里各有一杆秤,是非对错咱们谁都不糊涂。而你非要逼着大姐讲出来,那么也就别怪大姐的话不好听。一直以来,大姐都觉着你淳朴忠厚,心地善良,就如同生你养你的那片黄土地一般,又如同泥塘里盛开的一片青莲。大姐打心眼里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不是亲弟弟的亲弟弟。大姐想和你做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亲人。但自从你带着那张两百万的支票出现在大姐的办公室后,大姐发觉你并不是像从前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有心机,有野心,你善于伪装,你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但大姐真的没有恨你,大姐只想和你早早的了了这段缘分,今后彼此不再往来。所以大姐就拼了命的去接单,拼了命的去生产,拼了命的去赚钱,就等有一天能把钱还给你,把生产线赎回来。”“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接来订单,你没那本事。这钱一定是你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不算,从别人那儿借来的钱不算数,你不能用别人的钱来还我,你必须要用自己赚来的钱还我。你把钱拿走,拿走!什么时候凭你自己的本事赚够了钱,你再来跟我谈赎回生产线的事!”王晓亮的声音惊动了楼上楼下,李若依和小张急忙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淑萍被王晓亮气的七窍生烟,双眼紧瞪着王晓亮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你,你……”“孙主任,你别生气,有话慢慢的说。”李若依搬过椅子放在孙淑萍的身后,又让小张去接了杯水。孙淑萍端起杯子一口喝干。这时她才觉着顺过来了气,憋在肚子里的话不分好坏直往外顶:“你,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好,既然你不讲情面,胡搅蛮缠,那我也不再客气,我要让她们俩还有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王晓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怒之下,孙淑萍便将周平聚众淫乱以及王晓亮也打算参加却因故缺席的事儿揭了个底朝天。李若依听的是云山雾绕,因为她从来没有晕倒过,也从来没有因晕倒去过医院。在她的印象中,那段时间她成天待在酒店里,身体状况好的很。“孙主任,你是不是弄错了?也就是最近晓亮陪我去医院做了几次孕检。而在这之前我好久都没去过医院了。你若不信,可以问小张,我们俩天天待在一起,我和晓亮的情况她最清楚。”李若依坚定的看了看小张。小张不知为何却低下了头,脸也红了起来。“没,没有,我们老板娘从来没有晕倒过。”王晓亮刚刚还紧锁着眉头,大气儿不敢出,这会儿好似如释重负,神情也愈发的得意张狂。“怎么样,还要我再找其他证人来证明你所说的都是一派胡言吗?孙大姐,我劝你好自为之,别让你的那张臭嘴败坏了你的名声。虽然你的名声本来就不咋地。”“王晓亮,你!”孙淑萍知道王晓亮想说什么,而那正是孙淑萍心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孙淑萍绝不允许别人再提起。“你给我住嘴!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谁若是说瞎话谁全家都不得好死!”

屋里顿时安静了。为了避开孙淑萍咄咄逼人的目光,王晓亮拆开信封,取出支票,眼睛在支票上乱瞄一通。小张依然凝视着地面,脸色火红如朝霞,神态娇羞似初花。李若依揉了揉肚子,里面好像闹翻了天:一会儿前滚后仰,一会儿拳打脚踢。李若依感到隐隐作疼。“我要去歇着了。小张,来扶我一下。”小张也不愿在此多待,于是便扶着李若依去了储物间。

李若依在床上躺下,小张铺开被子盖到了她身上,又端来热水,放在了床头。“老板娘,你好好的歇着,我忙去了,有事儿叫我。”“等一下。”李若依抓住了小张的手,“别急,我有事儿要问你。”“什么事?”“来,你坐这儿。”李若依挪了挪身子给小张腾出了点空,小张紧偎着李若依坐了下来。“小张,我问你,刚才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为什么要脸红呢?”“这……”小张兴许还是年轻,脸皮儿遮不住心。心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脸皮儿便也跟着起波澜。这时小张不觉又红了脸。“不用怕,你尽管的说。我不会责怪你,也不去会告诉别人。而你若不相信我,现在可以离开。不过从今往后咱们便形同陌路,你不用再叫我‘老板娘’,我也不记得酒店里还有你这么一个大堂经理。”李若依果断松开了小张的手。小张一下急了,又赶紧抓回了李若依的手。“老板娘,我说,我说。但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李若依点了点头,小张还没开口,脸红的仿佛快要烧了起来。“刚才那个孙主任说的没错,老板本来是要去参加那个见不得人的聚会,可后来没去成的真正原因我就不清楚了。”“你是怎么知道晓亮要去参加那个聚会的?”“我听到的。那是很早之前,记得有一天晚上老板在包房里设宴招待几个朋友,由于有人迟迟未到,直到店里的其他客人都走光了宴席也没有开始。于是老板吩咐我和后厨的两个人留下,叫其余的人都下了班。不久之后,人终于到齐了,我便开始给他们上热菜。我还记得那天的热菜里有一道蒸乳鸽。上完了热菜,我撤下了几道空盘放到托盘中,然后双手托着托盘走出包房,接着又把托盘放到走廊的橱柜上,再反身回去关上包房的门。当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包房里有人说道‘大酒店里的女人年轻又漂亮,还会新花样’。我一下就明白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了。而我若在这时把门关上,必然会让他们尴尬,也会引起他们不必要的怀疑。因此我便觉着还是不打搅他们为好。我正要离去,又听到有人说道:‘把他带到江中的无人岛上,让他体验一下原始社会的乐趣’。老板的那几个朋友喝多了酒,嗓门是越来越大,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即便在整个走廊里也能听的清清楚楚。此时又有人说道:‘要不就为他搞一次狂欢派对’?当即有人便连连鼓掌叫好,还有人问了一声‘啥’。接下来有人回答:‘就是一群男男女女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听立刻羞红了脸。我端起托盘只想赶紧下楼。突然老板大吼了一声‘好’,我被吓了一跳,心想莫非老板也要参与不成?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听听他们还能再聊些什么。老板又放轻了说话声,我只能从那几个人的话语里判断:他们似乎在为派对找地方。最后有人说道:‘行了,别再争了,就去我家得了。反正我家住在顶楼,独门独户,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此人说完,老板又激动的大吼了一声什么老弟,我记不清了,反正听着像是同意了。天哪,老板居然能跟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在这时,我一不留神碰倒了走廊拐角的垃圾桶。我想赶紧跑,但又担心脚步声太大,我只好迅速的转进拐角,然后紧贴着墙壁静静的站着。听到有人走了过来,我差点吓哭了。那人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扶起垃圾桶就回了包房。第二天老板找到我,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听了他们的说话。我慌忙摇头说没有。老板笑了笑说他相信我,不过假如我无意中听到了什么,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老板娘,你千万不要让老板知道是我说的。否则老板一定不会饶了我。”小张只顾着说话,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手被李若依抓的越来越紧。等她说完了,才感觉到手被抓的有些疼。“老板娘,你?”李若依面色苍白,眉毛拧成一团,鼻翼一张一翕,气息越发显得的急促。“小张,我、我的肚、肚子……”小张以为被子太厚压住了李若依,便匆忙将被子掀开。而就在掀开的一刹那,小张看到李若依的身下已是红彤彤的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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